第58章 禁术
白玉贤顿住脚步。
沈清玄眼里亮着寒光,压低声音:“以后,休得胡言!”
“好……好啊师兄,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楚洵能听得出白玉贤声音里的恐惧,即使他用着最俏皮的语气。
沈清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楚洵的眼穿过满室氤氲的水雾,仰头望着眼前这个人,仿佛看到了他的一生,这个鲜活的、内敛的、不善言辞的人,在两年后是如何悲惨的陨落。
还记得,大雨滂沱中,沈清玄躺在他怀里奄奄一息,每句话他都记得分明。
“阿洵,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着。”
胸口突然很痛,每每想到沈清玄的死,他的胸口就痛的厉害。
他垂下眼,回过头,用手捂住胸口,将整个身子没入池中,眼里的泪大颗大颗滚落。
有些裂痕,注定无法弥补。
即使他的人回来了,他的心,那颗千疮百孔、受尽磨难的心却再也回不去了。
他不再是爱吃糖的阿洵,不再是爱跟沈清玄撒娇的阿洵,他只是一具被仇恨包裹的行尸走肉。
曾经的阿洵,永远停留在了十九岁。
白玉贤是何时离开浴堂的?沈清玄又是何时离开浴堂的?他一概不知,他只是掩面蜷缩在水雾缭绕的池子里,专心吞食着独属于他的伤痛。
辰时未到,他穿着紧身黑袍,披着黑色斗篷,自晨光中走来,沈清玄已等侯在前院,只是身边还围绕着两个少年,一个神气活现,一个清秀文雅。
赵奕欢、韩萧,这两个说着沈清玄偏心的人,竟比他要早到。
清风派此次前去参加喜宴的人不少,有庄主、庄主夫人、少庄主、掌门、门内四大长老、堂主、香主,以及他们各自的内门弟子。
说起韩萧为何不在舅舅苏毅门下做弟子,而要拜在沈清玄门下,这就要问韩萧自己了。
七岁的韩萧父母亡故后,被舅舅苏毅带到白云山庄,在见到沈清玄第一眼时,便吵闹着要认沈清玄做师傅。
“这个人真好看。”他说。
苏毅拗不过韩萧,请求沈清玄收他的外甥为徒,沈清玄起初是拒绝的。
作为一派之尊,他完全没必要教授多个弟子,赵奕欢是他唯一的徒弟,那也只是看在莫庄主的份上。若说收楚洵为徒是意外,那韩萧就纯属死缠烂打。
不管怎么说,韩萧得逞了。
陆干的宫殿在云渊,距此路途并不遥远,遂未备车马,辰时出发,巳时便到。
陆干是人族的王,喜宴自然隆重盛大,还未进城,脚下便是无线绵延的红绸,头顶是随风飘摇的红灯笼。
孩童在街边玩闹,大人涌向挽衣巷,翘首期盼这年复一年的盛宴。
于普通百姓而言,能够在一日三餐的米煳中偶尔吃那么几顿山珍海味,也是极好的。
因此,陆干一年两度的纳妾盛典,他们不赞成也不反对,毕竟高举着拳头空喊的理想主义,当不了饭吃,实实在在吃一顿饱饭,才是硬道理。
陆干口中的普天同庆,确实是普天同庆,每到这日,他都会宴请所有的百姓吃三天三夜的流水席,鲍鱼龙虾、人参鹿茸应有尽有。
若问陆干心不心疼钱财,答案是:不心疼。拿着各大富豪财主门派送上的一小撮贺礼,便可以收买人心,他当然不心疼。
不要小看某员外的玉扳指,某财主的翡翠镯,只这么一两对,便可支付得起喜宴的全部费用,更别提,陆干一场喜宴会收到多少对这样的翡翠镯玉扳指了。
楚洵站在人群中,远远望着端坐于金座之上的陆干,美女相伴,红光满面,看起来甚是快活。
楚洵的目光最终落到一处,喧嚣在他耳边自动屏蔽,唯有那个坐于陆干下首的女人入了他的眼。
女人衣着华丽,却掩不住身形枯藁,强颜欢笑,却掩不住面白手抖。做陆干的夫人,想必没那么幸福?楚洵想。
典礼结束,吃席时间到,楚洵挨着沈清玄在一张圆桌前坐下,韩萧则紧挨着沈清玄在另一端坐下。
一顿饭吃的诡异又无趣。
沈清玄看他沉默不语,便夹了他最爱吃的虾饼放入他盘里,低低叮嘱:“快吃。”
韩萧本来吃的好好的,突然放下筷子。
“怎么了?”沈清玄别过脸问。
“没什么。”韩萧垂下眼,两手放在膝上,可怜兮兮。
沈清玄给他夹了鱼翅入盘,他说:“我也想吃虾饼。”
沈清玄便给他夹了虾饼。
从前也是这样,沈清玄给楚洵什么,韩萧便也要什么,若是得不到,便会做出这样一副惨状。
过去,楚洵从未在意。
现在,他只怪自己迟钝。
楚洵低头咬了口虾饼,酥酥脆脆,突然想起给自己做虾饼的柳璇,不知道他在那个世界过得怎么样?是疯狂寻找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在殡仪馆给那些殒命之人缝补破碎的五官?
他突然很想知道,抓心挠肝的想知道。
若是柳璇善言辞,他也许不会如此怀念。可惜,柳璇偏偏不善言辞,跟他身旁坐着的沈清玄一样。
能言善辩之人,许会令人印象深刻,不善言辞之人,同样令人印象深刻。
放下筷子,楚洵觉得自己有些贪心。
陪在柳璇身边,他会怀念沈清玄,陪在沈清玄身边,又开始怀念柳璇,这两种怀念,日夜折磨着他,使他夜不能寐。
参加完喜宴,回到白云山庄,日复一日,他在练功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勤奋刻苦,他要在大难来临时,带着沈清玄远走高飞。
过去最讨厌的木香亭,现在成了他每日必去的地方,那里的书卷里藏着数不清的功法秘籍,过去他从来不知道,也未去翻找过。
时间最不经用,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白茫茫的世界终于变成茵茵绿色,万紫千红在绿油油的草地上绽放。
闲暇之余,楚洵喜欢登上白云山庄附近的九华山看日落。
暮色沉沉,天边红云堆积,云卷云舒,仿若灿烂织锦。
每逢坐在这里,楚洵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总会想起和柳璇在一起的日子,那时静谧祥和,没有惊天动地,只有细水长流。
这日,他又来到九华山脚下,仰头望,隐隐约约的山道蜿蜒曲折,像一条巨龙潜卧在群山中,他拾阶而上。
快到山顶时,忽听得有人讲话,立刻停下脚步,隐在遮天蔽日的劲松中,悄悄窥探。
山顶上站着沈清玄和韩萧,韩萧手里捧着个盒子。
“师尊,这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什么礼物?”
“师尊打开看看。”韩萧将盒子递给沈清玄。
沈清玄打开,皱了皱眉,“退回去。”
“为什么要退,师尊不喜欢吗?”
“我不收贵重物品。”沈清玄把盒子还给他,拂袖背过身去。
“这是我攒了一年多的零用钱买的,师尊若是不收,我……”韩萧说不下去了,泪眼汪汪,最后泣不成声。
过了许久,暮色四拢,鸟雀归巢,沈清玄终于转过身,语气柔和了许多,“这次我可以收下,但下次,绝对不许再买这种奢侈的东西。”
韩萧破涕为笑,抬袖抹了把眼泪,“师尊,我帮你戴上吧。”
沈清玄迟疑了会儿,蹲下身子,轻轻道:“好。”
韩萧从盒子里取出一支羊脂玉簪,小心翼翼插到他鬓边,“师尊以后要天天戴,好不好啊?”
沈清玄不说话。
“师尊若是不戴,我……”韩萧的眼眶又红了。
“我会戴。”沈清玄摸了摸他的头,“以后都会戴。”
楚洵慢慢踩着石阶走下山,才记起今日是沈清玄的生辰,他却忘了,这几日,满脑子都是柳璇。
时间久了,他以为会把柳璇遗忘,谁想,时间愈久,柳璇的音容笑貌,包括每一句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就愈加清晰,以至于今天连沈清玄的生辰都忘记了。
他摸了摸口袋,没有钱,更没有什么零花钱,身无分文,他该怎么给沈清玄庆贺生辰呢?
入夜,他出了寝舍,穿过花径,来到沈清玄门前,纸煳的窗户上映出一剪烛影,和一抹孤单的身影。
他犹豫良久,抬手叩响房门。
沈清玄打开门,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便问:“怎么了?”
“师尊,生辰快乐。”他垂下眼,不敢抬头看沈清玄。
沈清玄转过身去,“进屋。”
“我没有银子给师尊……买生辰礼物。”楚洵跟随沈清玄走进屋,垂头绞着手指,支支吾吾。
“无需买礼物,你把自己照顾好,就是给我最大的礼物。”沈清玄在桌前坐下,拨了拨灯捻。
“师尊,你给我买过那么好的衣裳,我却……”
“好了,不必再提此事。”沈清玄将桌上的书卷一一收起。
“那……师尊,我先回去了。”
“嗯。”
从沈清玄屋里出来,他心绪烦乱,不想回寝舍面对韩萧,便又悄悄熘出白云山庄,独自一人上了九华山。
夜色撩人,繁星闪烁,他仰躺于星空下,思绪随夜风飘远。
突然,风起,一本蓝皮书被一股不知名的风卷过来,楚洵眼瞪的大大的,分明看见一本书卷从空中掉下,直直坠于山顶,“哗啦啦”几声响,似乎是风吹书页的声音。
他揉了揉眼,一骨碌爬起来,跑到山顶边缘捡起那本从天而降的蓝皮书翻开,只是一个字都没有,白花花的纸页在风中簌簌作响。
这是谁的恶作剧?
楚洵愕然,愣愣盯着没有一个字的书站了一阵,然后将书塞进怀里,一熘烟跑下山。
夜半,白云山庄寂静无声,黑漆漆一片,他翻墙回到山庄里面,摸黑进了木香亭。
关了门,掌了灯,在几面书架上一通乱找,终于翻到一本前人所著的武功秘籍指南。
就像发现新大陆一般,他赶紧从书架上取下来,趴在地上大体翻看一遍,没什么线索,又仔仔细细阅了一遍,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得出答案。
“若遇无字天书,只需将书本丢入水中,便可让字迹重现。”
他把秘籍轻轻放回原处,风一般跑出木香亭,上了石桥,毫不犹豫将蓝皮书丢入水中,又迅速用竹竿打捞起来,果然,书页上的一行行字迹显现出来,每一行字的颜色竟然呈粉红色。
他左右看了看,恐被人发现,又带著书翻墙出了白云山庄,隐到九华山半山腰的一丛翠竹中。
从袖中掏出半截蜡烛燃起,小心翼翼翻开书本第一页,生怕一用力,沾水的书就成了碎末。
但是,当他看清楚书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