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相见
“笑然,你总言本公日日板着张脸,做任何事都是俨乎其然,不懂得变通处事亦不圆滑,要本公常笑笑,不要把蔡家上上下下所有重担都压在自己身上。”
蔡兴贤端起桌上的酒杯,碰了碰对面放着的酒杯,随后一饮而尽。
蔡兴贤睫毛很长,曾几何时在他还年少的时候,总有一个女子言笑晏晏的用手指在他睫毛上扫来扫去,还说以一身武功扬名永平城的蔡家三公子长得比女儿郎还娇。
“年年月月岁岁,日日时时刻刻,笑然的话本公都放在心上不曾随时光蹉跎而忘却,就连得知你已不在这世上时,本公都记着你的话是笑的。”他又拎着酒壶倒上了一杯满酒,脸上满上了笑意,温柔和煦,满目柔情。
“地府轮回七七四十九天,转世来到人间又十八年,可本公等了你多少个十八年,笑然你为何还不来见本公?”
蔡兴贤又是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他像是带着质问的语气又像是带着苦苦哀求的语气,心中闷闷不平,委屈的向对面空无一人的位置说道。
“不来也好,本公如今这具残缺不全的身体,该如何去面对你?”蔡兴贤又突然自嘲的笑道。
他在笑他自己,就连他都看不起他自己现在这副残花败柳的躯壳。
一杯接着一杯,已不在乎是醉或是不醉,大梦一场,已是双个五十,他却还是不醒。
“就算是出现虚无缥缈的幻影也好,亦或是出现在黄粱一梦的梦中也罢,为何就是不见你……”
蔡兴贤醉倒在桌面上,神志不清的呢喃细语,只是那只手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那副画着美人图的画。
身子残缺就算是下了地府都不能投胎,喝了孟婆汤也只能在奈何桥边飘飘荡荡不记前尘。
“笑然,等着本公,本公已经找了仙人寻了法子,本公相信不久……”
蔡兴贤俨然已经醉成了一滩烂泥,他从不曾让自己喝醉过,只是今夜不同,他想喝个大醉透顶,无挂无牵。
“笑然怎么不喝?是恼了本公为你所做的一切吗?”
蔡兴贤从臂窝处迷茫的抬起头,看向对面那满满一杯的酒杯闷闷的说道。
笑然在世时常说他严肃,他便装着像个孩童,她说他最是容易心软,但为了能再见她,他也愿变得铁石心肠手段残忍至极。
“不!很快!就算是满手血腥如何?就算是屠尽天下人又如何?!就算是本公下了地府被阎王爷收进十八层地狱又该如何,本公都不会收手……”
“不会!本公不会!”
蔡兴贤突然又变回了那副癫狂疯魔的模样,他抬起下巴,一双藏了毒的双眸,又是那几乎快要裂开到耳后根的森然笑意。
他摇摇晃晃的从桌子上直起身子艰难的站了起来。
蔡兴贤两步便走到对面,那一双青白的脚踩在地面碎裂的酒杯瓷片上,黑紫的血液从伤口处淌了下来。
玉白的地面如在宣纸上沾了朱砂印上的印章,在地面印上黑紫色的脚印,触目惊心。
蔡兴贤拿起对面桌上放置的酒杯,痴笑着将酒杯里的酒水洒在地上成一道直线。
嗙的一声,酒杯掉落在地,应声碎裂成两半。
蔡兴贤躺倒在地上,酒杯的碎片扎进皮肤里,没入到血肉里,再慢慢渗出身体,湿透布料。
“只要……长出来!长出来!本公就可以……本公便会来寻你!”他疯狂的撕扯着自己的下衣,却只能见到那已经萎缩的肉和那一片令人作呕的恶心刀疤。
他蔡兴贤杀了这么多人,咽下了那么多条人命,却始终不见任何希望。
“就算不可以,本公也会在这尘世间等你回来……没有人可以再来拆散我们……”
他终是虚脱无力的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只盼望今夜能与她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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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晚意又被姜悦原路带回狱房,此时外面的大雪已经停了,地上的积雪深到没了脚踝,梅树上的白梅花开的正好,正是盛开时,在这死气沉沉的府院中添了丝生机。
——蔡公府狱房——
狱房的铁门再次被打开,汪晚意抬脚进狱房里。
“他居然活着回来了!”
“这被蔡公叫去的无名可没有能活着回来的!”
狱房里开始传来面具人议论的窃窃私语声。
汪进去时没管那些面具人的诧异,只发现这狱房里似乎在他出去时多了一个人。
他打量着那个多出来的人。
汪晚意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来了他的身份,只不过那人脸上戴着朱雀的面具,看不见脸。
他在发现汪晚意从外面进来时,便上前拥住了他。
“汪晚意!”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彼此的声音。
熟悉的香味还有熟悉的怀抱以及那个让朱昭延乱了心绪的人。
“汪晚意,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嗯?”他将汪晚意抱在怀里,他们拥抱了这么多次,只有这一次,朱昭延是乱了的。
他急得没有用尊称,不代表地位,也不代表朱昭延这个名字,仅仅代表着他自己。
“所以陛下便寻来这里夫唱夫随了吗?”汪晚意轻笑一声回抱住他腰侧,将尖瘦的下巴垫在了朱昭延的肩上。
“嗯,我来与你共赴地狱。”朱昭延轻声说道。
“呸呸呸,晚意才不愿与陛下共赴地狱,陛下您可是万岁万岁万万岁。”汪晚意搂在朱昭延腰上,惹得朱昭延半条性命都交代到了他手上。
“又不老实!蹬鼻子还上脸!”朱昭延又是伸出手拍了下汪晚意的脑门儿,这阉奴还真是不分场合,胆子大的很,成何体统的事儿什么都敢做。
“陛下您整个人都是晚意的了,晚意还有什么好老实的,陛下倒是比在竹轩院的浴室里还要结实上一些。”他在他耳边细语道。
“你这脑瓜里就知道这些有的没的,成何体统?”朱昭延被他弄的哭笑不得,气又不是,笑又不是。
“晚意来这蔡府一遭,除了知道些重要的事儿,倒还学了些蔡兴贤这老妖精的消遣无聊的方法,等你我还有机会出去,晚意定要与陛下尝试个遍。”汪晚意又说道。
“义父。”韦应来到汪晚意身边,他对义父的担心丝毫不比朱昭延更少,义父不会武功,在外威风凛凛,背后可是连最基础的保命招式都学不会。
四肢同步,狗熊跳舞。
“嗯,义父的好应儿。”汪晚意离开了朱昭延的怀里,伸手拍了拍韦应的肩膀道。
找了一处地三个人坐下,汪晚意不愿坐在地上,反而是坐在朱昭延怀里笑着说道。“莫不是您来这儿还把自个儿给卖了?”
“还是陛下怀里最舒服。这地上硬哐哐的还冷。”汪晚意寻了处又热呼又舒服的地儿满足的说道。
这阉奴倒好,在这是一点儿都不担心也不害怕,真把这地方当成是他那西厂狗窝了。
“你这是把在竹轩院里没打上的主意打到这儿来了?”
朱昭延没回答汪晚意,他难耐的动了动身子,这阉奴还真会找让他乱了理智的地方坐。
汪晚意笑了笑又继续轻声说道。
“陛下,您可知梅太妃?”
“梅太妃?”朱昭延挑眉问道,不知为何汪晚意会提起梅太妃。
梅太妃他算是知道一些,父亲在世时与他提过。
“知道一些,残害皇族子嗣,永平城挫骨扬灰,魂无归处。”
“是,太祖在世时起义为王,更改国号,刚坐稳了皇位,便下旨将永平府知府梅悦之女梅笑然纳入宫为妃,也就是后来的梅太妃,而跟随太祖征战的蔡兴贤也被封了官位,本该封将候,却另设锦衣,掌管锦衣卫,陪君伴驾。”汪晚意说道。
“我曾在卷宗里有幸见过梅太妃的画像,梅太妃钟爱白梅,太祖也对梅太妃宠极一时,还为梅太妃在宫中建了赏梅园,太妃身弱不能诞下龙子,便嫉妒赏了当时怀有身孕的闻贵人一碗红花,可巧合的是作恶当场就被太祖身边的杨公公逮了个正着,太祖大怒将梅太妃与那赏梅园一把大火,连人带花烧了个三天三夜,只剩一把焦土。”
“这蔡兴贤种了一府的白梅花,房中还挂着梅太妃的画像,能这样将太妃挂在房间里的,陛下想是为什么。”
“是心仪的女子。”朱昭延想也未想的说道。
“嗯……”汪晚意应道。
“你是说梅太妃与蔡兴贤……”
见汪晚意没回答他,朱昭延侧过头去,只见汪晚意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在打着瞌睡。
汪晚意两天都没睡好觉,应是太累。
“睡吧,朕守着你。”朱昭延一下一下的拍着汪晚意的背说道。
他在他怀中紧紧的缩成了一团,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也敛了一身的刺,沉沉的睡去。
祝濡之远远的看着汪晚意,再将目光看向汪晚意身旁那个人,五指紧紧的抓紧黑袍。
而一旁的阿五也在看着他们,最后才将自己所有的目光又放到了祝濡之的身上,他将手环住祝濡之的手臂,将头满足的靠在了祝濡之的身上,缓缓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