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说她是鬼还容易相信些。”于婷低声喃喃自语。“我说不要来嘛。”她旁边的则刚也小小声地嘀咕。“再摔一次,我这身老骨头就要散了。”“未来?!哇。”以华的眼睛越张越大。“三百年的未来。”以欣不相信,满心的好奇压过了惊吓。“你怎么来的?”“这个……”伟志的时光机是个尚未公布的机密,她告诉了以初,但她不确定该泄漏给太多人知道,尤其这些人不见得会懂或相信她。“很难解释清楚。”“你该不是坐时光机,经过时光隧道回米的吧?”以华的问题教章筠吃了一惊。“你知道时光机?”“他哪有那么博学?”以欣撇着嘴。“我也知道。很多人都知道。”“很多人都知道?!”章筠震惊极了。“哎,电影常演的,“来自未来“呀,“回到过去“呀,都是用时光机飞来飞去。”以欣说。“电影?”章筠问以初。“你知道电视,电影和电视差不多,画画大得多。电视可以在家看,电影则在电影院放映。”章筠皱一下眉。她似懂非懂,不过这不重要,要紧的是--“你们这时候已经有时光机了?”“电影里的科幻都是制作电影的人和编剧的想像,”以初为她说明,“是供人观赏的娱乐,不是真实的。”“啊,那么你们的编剧的想像力非常有智慧,这个人必然有预见未来的能力。”章筠十分佩服。“你真是坐时光机来的?”以华的眼珠又要掉出来了。“我只是随便猜、随便说的,怎地一语中的啦!”“是时光机,不过我设定的是二三OO年的三月七日,不知怎地,到一九九四来了。”章筠十分懊恼。“酷!太酷了!”以华兴奋地喊。“如果你真的坐时光机由二三OO年来,你们的科技如此神奇,你怎会连电影都不知道?”以欣还是很怀疑。“也许她那个年代不叫电影。”则刚缓缓说。他老伴瞪向他。“你相信?”他耸一下肩。“还有更好的解释吗?难不成你情愿相信她是鬼?”“爸!”以初喊。“只是个比方,以初。”则刚说。于婷直直望着章筠。“那么,你很快要回去了?”“我希望我能。”章筠回答。“我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意外,会来到一九九四年。 本来我没预定来的这么……远。现在我还不确定我如何才能回去。”她望着他们每一个。“我不希望你们再把我当成凌恩慈。我看得出来,你们都很爱她,以初尤其……”她瞥她旁座的男人一眼,后者又露出教她于心不忍、于情不舍的痛苦表情。“我终究是要回去的。”她几乎无法说完最后这句话。“不!不!思慈……”以初抓住她的手握紧。“你会留下。你要留下。你必须留下。你不能走。你不去任何地方。你已经回家了。你已经在你归属的地方了!”“以初……”章筠否决的话到了舌尖,说不出口。她所有的理智都被他充满深情和痛苦的眼神锁住了。“哦,以初。”她无奈地低喃。“我爱你,恩慈。”以初把她搂过来。“你也和从前一样的爱我,我感觉得到,思慈。你爱我,你爱我的。”于婷站了起来,拉拉丈夫,向以华、以欣做个“回家”的手势。“妈!”以华意犹未尽,想再多听一些二三OO年的事。以欣踢他一脚,拽他离开。他们的动静,相拥着的以初和章筠都浑然不觉。她的肩上感觉到湿意,那是以初的眼泪,它仿佛滴在衣服上,渗进了她的肌肤,流滴进她揪紧的疼痛起来的心。她忽然全身每个细胞都充满了柔情。一生,她始终是个自信,意志坚决、果断的人。她的冷静和明晰透彻的头脑,到哪去了?似乎不止是她的身体走失在另一个年代,她的心也迷失了。※※※※※以初是飞奔跑上楼的,打开门,他将脸色苍白、惶急的章筠拥入怀。“怎么了,恩慈?作了恶梦吗?”她不该这么做的,但是她无法抗拒,他的怀抱太诱人,太令人感到温暖和安全了。她容许自己抱着他一会儿,然后她推开他。“你的门不听使唤。”她告诉他。“我出不去。”他哂然失笑。“使唤?你不能使唤它,你得打开它。像这样。”他示范开门、关门。“这么麻烦。”她咕哝。“可是刚才我用了你昨天开门的方法,行不通。我想你是这的主人,它只听你的。”“对不起,恩慈,我锁上了。”昨晚他们要就寝时,发觉他们要睡同一张床,她惊慌地要睡到地毯上,以初于是去睡客房。为了怕她夜里或在他起床前溜走,他将房门由外面锁祝她叹一口气。“你不必如此。我要走,会跟你说一声的。”他脸色阴暗下来。“还有,你的水也不听使唤。”她带他到浴室的淋浴间,对着莲蓬头下了几声指令,向他证明。以初大笑。“你得转开水龙头呀,莲蓬头哪里会听你的指示?”他转给她看,水哗哗如注。“喏,有水嘛。”“我的会听指示。”她的咕哝在他胃里打了个小小的结。以初忽略它,对她柔柔地一笑。“你洗了澡,下来吃早餐。”“我不饿。以初,我要回去金瓜石,我昨天降落的地方。我要试试能否有法子和伟志联络。”他再度把她拥入怀中,深情地吻她的额和脸颊。“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法国吐司加麦片。赶快下来。”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走了。他打定主意认定她是凌恩慈了,章筠摇摇头。不行,昨晚他把她锁在房间里,现在他把她说的话听若未闻,接下来他会要将她拘禁在这栋大房子里了。章筠改变主意,不淋浴了。她要争取时间。她不晓得如何去金瓜石,不过先离开这再说。她找不到她自己的衣服,只好仍穿回昨晚换上恩慈的睡衣前穿的她那套衣服,在另一个橱柜里两排鞋子中选了一双墨绿色的棉鞋,正好合脚。她轻轻下楼,祈祷着以初不要忽然由厨房出来。半蹑足半跑地到前门这段路,简直比她在伟志实验室的经历还要惊心动魄。她伸手握住门把像以初那样开门。当门应手而开,她欢喜得跟什么似的。真想不到,自己动手开门会是这么一件趣事。她奔过庭园,成功地又打开了大门。顺着蜿蜒的车道,她一路跑下去。一辆比以初的保时捷庞大的车子驶上了车道,靠近章筠时停祝“你上哪去,恩慈?”探头出车窗的竟是以初的母亲。糟了,章筠想,然后她决定试试她的运气,以初的母亲似乎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我想去金瓜石。”她实话实说。“怎么你一个人?又没车子,搭车去多不方便。以初呢?”“他……在忙。”“这样啊?上车吧,我送你去。”章筠喜出望外,松了一口气,于婷由里面伸手为她打开驾驶座旁的客座车门。“谢谢。”章筠高兴的上车。“把门关上,恩慈。”见她任车门开着,于婷说。“哦。 关门。”章筠转头对车门说。于婷看迷糊了。“你叫谁关门?”章筠失笑,拍一下前额,“对不起,我忘了你们这儿不是一样的。”她伸手关上车门。将车掉个头,于婷驶下车道,到路口右转,上山而去。“你想回去看你妈妈是吗?昨天没回去?”章筠讶异地张大了眼睛。“妈妈?我母亲已经……”她住了口,恍悟于婷问的是恩慈的母亲。她沮丧地靠向椅背,昨晚费了半天唇舌,结果是毫无结果。不过至少她晓得以初的固执基因来自何处了。“她已经知道你回来了吗?”于婷振备的说,镜片上闪着眸中的光芒。“她怎么说?她见到你……如何反应?”章筠不禁哑口无言。她现在了解不论如何说明、解释都没有用。她忖度着什么才是对付顽固不通最好的方法。她赞成那句“以不变应万变”的古老格言,那么,或许她也可以以“万变”应这些人顽固的“不变”吧?“她很冷静。”章筠形容着她的护士母亲。不过她不偏不倚地凑巧说的也符合恩慈母亲的性情。“我母亲是那种屋子倒塌了,她也还是不慌不忙由门出来的温和个性。但是她的冷静工夫是一流的。”“嗯,亲家母给我的印象始终没变。发生了那么多事,她瘦瘦弱弱的,居然一点没事的挺过来了。”“要发生在我们家啊,早就世界大乱了!”突然从后座冒出来的声音,把章筠和于婷吓了一跳。于婷赶忙抓紧扭了一下的方向盘。“以欣!你这个疯丫头,你几时躲到我车上的?”“哈哈,天机不可泄漏。嗨。”她的头伸到驾驶座和客座中间,看着章筠。“我该怎么叫你啊?”“当然还是叫大嫂,没规没矩的。”于婷责道。纠正没用,说明亦无效,章筠说,“随便。”她打量以欣的花衬衫和米色吊带裤。“你很漂亮。”“谢谢。”以欣也在打量她。“现在我肯定你不是鬼了。”“以欣!她母亲扭头瞪她一眼。“是真的嘛。 鬼哪有大白天出来的?”以欣辩道,“她还面色红润呢,一点也没阴森森的鬼相。”“以欣!”章筠并不在意。“我本来就不是鬼。”“以欣,你下次再这么偷偷摸摸,我要处罚你埃”“我敢说这车上偷偷摸摸的不止我一个。你是偷溜了来的,我大哥不知道吧?”章筠有点困窘的清清喉咙。“我若告诉他,他一定不会同意。”“以初在家?他没去上班?”于婷很诧异。“我出来的时候,他在做早餐。”“恩慈,你会把他急死了。”于婷拿起车上的行动电话,很快就拨通了。“以初,你正在着急吧?别担心,恩慈在我车上……我要去你家时碰到她,她说要回金瓜石……啊?”她看章筠一眼。章筠不自在地把目光转向车外。“……好,好,别急,以初,我们这就回去。”“回去?妈,别扫兴嘛。”以欣的央求令章筠满怀希望地转过头望向于婷。“你大哥急得要命。恩慈,下次别不吭声出门。你以前不会这样嘛。你该知道以初会多么担心。”章筠张开口,不确定要如何称呼以初的母亲。“……请你们了解,我必须回去。”“要回去看你妈也不急在一时,可以叫以初开车陪你呀。”“我想她说的是要回去二三OO年,妈。”于婷又瞪以欣一眼,但章筠立刻点头。“我不是凌恩慈,请你相信我。”“你不能这样离开以初,恩慈。我是还有另一个儿子,你可就这么一个好丈夫埃”“他不是我的丈夫。我不是恩慈。”“你在那边结过婚吗?”以欣问。“没有。”于婷吐一口气。“乖,恩慈,你一向很听话的呀。以初这么爱你,你们那么地相爱,你忍心他为你再死一次吗?”“我……”“你既然舍不下他,回来了,就多待一阵子,再……陪陪他,恩慈。”于婷忽然哽咽了。“这段日子,自你走后,他活着等于没活着。我昨晚才知道,在他心里你不但没死,你随时有可能回来。要不是这点信念和希望支持着他,他恐怕早跟着你走了。”她在一处空地掉转车头时,章筠不解地想着,她究竟把她当作活着回到以初身边的凌恩慈,还是凌恩慈的魂兮归来?她两者都不是埃“我不能留下,我的病人需要我,我的工作……”“病人?”以欣的兴趣又挑了上来。“什么病人?”“我是医生。事实上今天就有个病人要开刀,下午我还要出席一个很重要的医学会议。”“听起来,你那边的生活和我们这边差不多嘛,我爸也一天到晚有开不完的重要会议。”“以欣,你闭上嘴巴行吗?”“慢着,我想起来了,妈,你记不记得,恩慈多怕去医院?她那么大了,打针还吓得脸色发白,有一次上吐下泻,护士给她打点滴,她被那支大针管吓昏了。”章筠真高兴她总算有了个支持者。于婷却不为所动。“她受伤后在医院躺了那么久,都习惯了。”“真好笑,在医院躺一躺就可以变成医生,那我也去……”母亲一记严厉的眼光令以欣住了口。回到那栋美丽的巨宅,以初焦虑地等在大门口。车才停下,他便赶过来开车门。章筠还未站稳,已被拥进他的双臂。他的身体颤抖得那么历害,她再度为发自他周身及内里浓得化不开的觉悟紧紧裹祝她的心融化了。轻叹一声,她回拥住他。“恩慈……恩慈……”他捧住她的脸,“答应我,恩慈,再不要不告而别了。你要去哪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和你一起去,好不好?”她能说什么呢?她点点头。笑容在他英俊的脸上漾开,舞动在他眼中的光彩令她心旌一阵荡漾。她什么也没真的允诺,他却那么快乐。章筠越发坚定了务必尽早离开的意志,待得越久,她怕她将无法令自己自这个男人身边走开。※※※※轻轻带上门,以初强迫自己由主卧室门口走开。她睡得很熟,像个无邪的天使,像恩慈睡着的样子。她怎能不是恩慈呢?进入他暂时和妻子分床而栖身的客房,以初由衣橱上层拿下一个上了锁的红木小木盒,这是他和恩慈去合里岛时买的。他打开它,拿起他早上把她的衣裤放进洗衣机前,从她衬衫口袋和裤子口袋找出来,一张磁片小卡片,像是出入某处用来开门的磁片,一张充满细小磁孔的另一种似乎属于高科技的磁片。上面右下角刻着使作期限:二三一O年十二月。这两张磁片证明了她来自二三OO年的说法,不是幻想或谎言。他母亲送恩慈回来后,没有进屋,带着不情愿的以欣回去了。他没有问或提起恩慈要回金瓜石的事,他晓得她为何要去,他不愿面对她要离开他的坚决意念。稍后她问及她衣物口袋里的东西,他谎说他没有看见。“哦。大概时光机启动时振动得太历害,掉出来了。”她如此咕哝,没有再追问。或许只要他继续藏着这两张磁片,她便无法回去。不管她是不是恩慈,他绝不让她离开他,对他来说,无论她的言行和恩慈多么不谋合,她是他的恩慈。※※※※铃声响了好久,章筠不晓得她该怎么做。她再三向以初保证他回来时她还会在这,他仍然不放心,去上班前把他母亲叫了来。这时于婷由厨房跑进起居室。“恩慈,你怎么不接电话?”“电话?怎么接?”她瞪着毫无影像的电视萤幕。“那边没有人,也没有声音埃”于婷拿起听筒。“喂?以初啊,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在,在,她在这,恩慈。”章筠接过来,奇怪地看着话筒,照于婷的方式把它贴在耳边,探试地开口,“喂?”“恩慈,你在做什么?”以初柔声问;“没做什么。”她挪开一下听筒,看看传出声音的地方,耸耸肩。“我再过几个小时就回家了。你若有什么需要,跟妈说,知道吗?”他的口气好像她是个低能儿。而她还真有这种感觉。把听筒交回给于婷,她观察着她如何把它放回去。“如果它再响,”她十分确定以初会再打来。“我只要拿起来,像刚才那样听及和对方说话就可以了?”她虚心求教。于婷的感觉也像教导个白痴,耐心而柔和。“对,恩慈,你只要拿起听筒就可以了。我煮了些绿豆汤,你要不要吃一碗?”“什么是绿豆汤?”“我给你盛一碗好了。”她没说,不过章筠猜这又是另一样恩慈喜欢的东西。“哦,不要,谢谢,我不饿。这个,”她指指电视,“要怎么让它启动?”于婷拿起遥控器,教她如何使用。章筠立刻迷上了这项麻烦、复杂但十分有趣的新发现。“你那儿,”于婷清清喉咙,注视她孩子般雀跃的盯着电视萤幕,不停按遥控器上的按钮转换频道,“嗯,没有电视吗?”“哦,有,比这个大得多。我要它启动,或换频道,只要给它指令就行了。不过这个很好玩。”她摇晃一下遥控器。“对电视下指令是吗?满有意思。你……看电视,我去盛绿豆汤。”于婷逃进厨房。恩慈的情况比以初以为的严重哪!她不仅仅失去记忆,她疯了。电视上没什么可看的,章筠放下遥控器,对电视说“关闭。”画面持续着。啊,忘了。在这,她的指令是不管用的。她重新拿起遥控器。 关掉了电视,章筠百无聊赖地走过客厅,晃进另一个大房间。她望着那些有种奇异的熟悉感的家具,眼光落在角落靠近一排落地长窗的平面钢琴。她走向它,手指拂过它黑得发亮的表面,内心里突然涌起难以言喻的情感波潮。“你要弹吗,恩慈?”于婷无比柔和地问。章筠诧异地望向门边慈爱地凝视她的女人。“弹?这是什么?”“钢琴。”“钢琴。”她再次抚摩它光亮的表面,迟疑地,她轻轻问,“恩慈会弹吗?”“你本来不会,我教会你以后,以初就给你买了这架钢琴。你后来弹得很好了。”“你会?”于婷微笑。“我以前是音乐老师。”“我不会。”章筠离开钢琴,惊异地感觉到一股拉扯着的力量,仿佛那架钢琴要她回去弹它。她加快脚步到于婷面前,看着她手里的碗。“这就是绿豆汤?”“是埃尝尝看会不会太甜。”章筠端过来,尝了一口,里面淡绿色的小颗粒非常柔软,入口即化。“嗯,很好吃。”于婷笑开来。“你最爱吃我煮的绿豆汤,恩慈。”她的语气不尽然是告诉她,毋宁更像在说:看吧,看你这下如何再否认你不是恩慈。和以初的母亲相处,仍然很愉快。章筠觉得仿佛再度和她已过世的妈妈在一起。她母亲也很疼她,充满耐心,从不发怒或提高声音,即使她小时候老爱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她母亲总有方法给她令她满足和满意的答案。午餐时,以欣来了,把热力和活力洋洋洒满整间屋子。于婷盯着不让她向章筠提出任何关于二三OO年的问题。但以欣可不是像妈妈,单纯是来陪恩慈的,她用了个于婷无法否决的藉口,把章筠带出去逛街。“我告诉妈,带你出来,到你曾经熟悉的地方和环境走走,说不定有助于帮你恢复记忆。”章筠的目光由琳琅满目的商店转向她,好奇又纳闷。“你母亲以为我失去记忆?”“除了二哥和我,他们都这么想。”一对年轻男女迎面和章筠擦肩而过。她回头注视那女孩身上层层叠叠、长短不一的穿着,和那条好几块补钉,仍有几处破洞的宽大裤子,鞋跟奇厚的鞋子。“这个人很空吧?她是不是把她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以欣大笑。“那是流行。”“流行?你怎么没这么穿?”“开什么玩笑?我妈会把我锁在房间,不让我出来。你那边流行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哎,就是什么东西最时髦嘛。二三OO年的女人都喜欢如何打扮?”“哦,打扮哪。”章筠明白了。“我不大关心这类资讯。”以欣盯着她。“说你不是恩慈,你还真和她一个模子,说话的口气都像同一张嘴出来的。”章筠苦笑。“你真的是医生?”章筠点点头。不经意地,她瞥见一间她们正经过的古意盎然的建筑。想也没想,她直接走向挂着两串风铃的玻璃门,推开它,走了进去。“凌小姐!啊,你好久没来了。”一位圆圆的眼、圆脸的年轻女孩,笑咪咪的迎上来。章筠只笑笑,打量着古色古香的装潢。室内除了这女孩,一个人也没有。“你把头发剪这么短啊?怎么舍得呢?”章筠挣扎着想摆脱涌上来的似曾相识感,又想弄清楚困扰她的困惑。“还是坐老位子吗?”她的腿已经兀自走向位于角落的桌子,并自在地坐下。以欣跟着坐进她对面,古怪地看着她复杂的表情。“喝什么,凌小姐?和以前一样吗?”章筠抬头,向对她甜甜笑着的女孩说,“罗汉果茶。”“还是不加糖,我记得。这位小姐呢?”“咖啡。”以欣说。女孩走开后,章筠仿佛现在才醒过来般眨眨眼。“什么是罗汉果茶?”“是……你点的呀。”以欣感觉背脊升上一股寒意。“你……来过这?”章筠再次四下环视,令她惊异地,她的回答不是肯定的没有。“我不知道。”她说。※※※※困恼的思绪纠缠着章筠,她睁着眼,了无睡意。皎洁的月光照不亮她的阴暗思潮,从敝开的窗子吹进来的风,吹不去在她耳朵边朦胧地响着的声音。闭上眼睛,恩慈。做什么?闭上眼睛嘛。章筠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地,她的身体挪下了床,梦游似的,她走出了卧室,走下楼。你要带我去哪?嘘,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好,你可以张开眼睛了,恩慈。章筠张开双眼。啊!钢琴!她走向它,揭开琴盖,拿掉覆在琴键上的红色绒布,食指轻轻按下一只白色琴键,弹出一个清脆的叮声。弹一首曲子,恩慈,为我弹一首。章筠慢慢在琴凳上坐下,两手互握了握,再十指张开弯了弯,便以坚定而突然的手势开始敲击琴键。“蓝色狂想曲”的旋律流泄而出。她从未听过这首曲子。章筠犹清晰的部分意识,狂乱地想道。她茫然、惶恐地注视着仿佛和她的脑意识,和她的身体都脱了节,在琴键上优雅而流畅地飞舞的十指,内心卷起几乎令她欲疯狂尖叫的骚动。她无法使自己停下来,她的双手从容不迫地、快乐地弹着,直到曲子终止,她惊骇地猛然用力抽回手。她要跳起来时,发现琴凳上还有一个人。以初不知几时进来,他跨坐在琴凳上,好像永恒一般的凝望住她。他的眼神静止,又汹涌着无言的波涛;他的目光沉静,然而也闪着狂热的爱。“我……我不是……”“不要说话,”他柔软无比的手指轻按上她慌乱的唇。“什么都不要说。”他轻声说着。她被他的声音和眼神催眠了般,定定坐着。当她以为他们可能要在这对望坐到变成化石,他握着她的双手,将她缓缓拉起来,用手臂围住她。他的脸和眼睛,闪着令月光失色的光华。“我爱你,恩慈。”他非常非常轻柔地说,“让过去的一切都过去,我们重新开始。”在他怀中,此刻的她,宛如一根被卷在某种热流中翻滚的小羽毛,追求着思想以外的东西。她不想思考,没法思考。“我们去睡吧。”她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识,偎在他臂弯中往楼上走。她知道她应该说点什么,或采取什么行动,可是她和身体脱了节的脑袋还没有转回来,她所有的只是感觉。她的感觉告诉她,她爱以初,她愿和他同生共死,愿和他天涯海角的相守,相爱生生世世。领着她进了卧室,走到床边,他温柔地解卸她的睡衣,她困顿地注视他的动作。阻止他,阻止他,这是不对的,将要发生的事不能发生。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她理智的角落喊着。“以初……”她的迟疑软弱无力。他的嘴吻去了她未说出的反对和抗拒。他锁住她的双臂将她和他一起推倒在床上,他覆在她身上的身体则将她的思维推进在二三OO年,反覆扰乱她的幻想似的模糊幻境。只是,此际,影像不再模糊,幻境成了真实,她觉得她像在时光机中一样,有如要掉入一个疯狂的漩涡中般旋转着。她焦急地抓住他,怕他若离开,影像会再度模糊,那么她永远无法明了那是怎么一回事。一切都和骚扰她的模糊过程符合。一双如带着火的柔软的手,一张火热、温柔的唇,熨烫着她的身体。她无法自制地颤抖着,就如她在那些似梦境非梦境的云雨缠绵中的反应。室内有急促的呼吸、激情的喘息、狂跳的心脏振动,但是当她汗水淋漓的睁眼时,发现是她一个人在急喘。她现在所听到、嗅到、感觉到的,真真确确是两个人,真真确确是她自己,在激切地回应同时索求给与她爱恋的男人。梦境和幻境清晰了。她向上凝望那与她如此贴近的脸,那如今不再陌生、却像她凝望了它千百回的脸。啊,莫非她误打误撞来此一遭,就是因为有他在此,他是她所有迷幻疑问的答案?她知道这一刻终将成为过去,可是他的脸印在她心版上,他的身体密密嵌入她体内的回忆,却将永铭在她生命里。她为欲望和爱充满的眼,紧紧凝住他同样凝定着她的眼。 过去或未来都不重要,他们之间相隔的三百年这--刻不存在。三百年的时空消失在他们交接的四眸中,在他们融合的躯体。她听到他们同时发出狂喜的呼喊,她伸手搂住他的颈项将他紧紧的贴向她,他呢喃着她的名字和爱语,她甚至恍惚地开始觉得自己就是恩慈。她缓缓张开眼睛,作梦似的凝望他,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还在飞快的旋转。他将体重由她身上移开,躺到她身侧,再将她拉过来用手臂轻轻圈祝他亲吻一下她的前额,嘴唇便留在那儿。“啊,好久好久了,恩慈。”他低低倾诉。“好像几百个世纪。”“三个。”她说。“等等,我在说什么?”她退开,以清醒的目光望住他。“我不要你以为我们有了……不同的关系,就表示我承认我是凌恩慈。”“你只是还不明白而已,恩慈。”他固执地驳回她。“唉,要是我有办法回去,也带你去一趟,便比我的任何努力解释都容易。”“你不去任何地方,恩慈。我们要永永远远在一起,再也不分离。”他抱紧她。靠在他紧密的怀抱中,呼吸着他的气息,章筠又迷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