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日看尽长安花(2)
小忠子的视线顺着递出手帕的那双手向上望去,为他撑起那把油纸伞的人,竟是尊贵的墨王爷。
小忠子一时紧张不安,当下便要跪下行礼,楚墨痕将他扶了起来。
他旋即卑微道:“墨王爷,这可万万使不得,奴才卑贱,担不起这……”
还未等他说完,楚墨痕便无情地打断了,声音凛冽道:“要记住,担不担得起,是自己凭本事得来的。”
话虽如此,可他一个阉人,靠什么去争取?
小忠子渐渐自卑地低下了头颅。
楚墨痕望着滴水成珠的宫檐,深沉道:“魏忠安,在这偌大的皇宫,有谁记得你的本名?”
他讶异于墨王爷脱口而出他的本名,自进宫以来,低贱的太监连名字都不配拥有,只能被主子和在主子面前得脸的太监们以“小忠子”之名呼来喝去。
雨水从他手掌暴起的青筋上滑落,小忠子喏喏道:“只有墨王爷如此轻松地说出。”
“今日依仗着你的兄长,你才得以成为他人口中的忠公公。魏忠安,你可愿依仗自己去搏一搏,真正成为他人信服的魏公公,真正能令你的兄长,留在你身边?”
留在你身边……
最后这句话一下子激起了他心间的爱意与信念,纵使他不知墨王爷是如何得知自己对兄长的心思,他自以为将这份感情掩饰地很好。
然而神祗向他伸出了可以拨转命运的手,他回想起曾与兄长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狠下心,郑重得向后退两步,跪拜道:“奴才魏忠安,今后愿作墨王爷的眼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楚墨痕将伞给了他,道:“回去吧,夜里要如往常般去当值,莫要让人瞧出你的喜怒哀乐。”
魏忠安接过伞,担忧道:“王爷,您将伞给了奴才,您如何出宫?”
楚墨痕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却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道:“本王所历经的风雨多了,不差此次。”
他转身离去,直至消失在长街尽头。
魏忠安撑着墨王爷赠予的纸伞,一步步踏在回庑房的石阶上。
或许在这皇宫之中,最令人看不透的,便是人人称赞的墨贤王。
云王府。
云楚岫淋了一身的雨回来,可令无清万般心疼,后者望向波诡云谲的天气不解道:“不过是春末,这雨便下得如同六月……”
他安排小厮准备好热汤,对知还说道:“快去洗洗,暖和身子。”
云楚岫听话得行至屏风后,躺在水温适宜的热汤中,好不惬意!
他在木桶中,将今日魏国安受封得赐婚一事说与无清。
无清怅惘道:“在旁人看来,魏都尉是一身的荣华富贵。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与那海棠姑娘的情分,便这么生生断了……”
“知还,若你是魏都尉,还会继续寻找海棠姑娘吗?”
云楚岫在水浴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可真是送命题!
他转移着无清的注意力,在屏风后喊道:“阿清,帮我将擦洗的帕巾拿来。”
无清偏头一看,果真是粗心的小厮忘记放在浴桶边。
他站在屏风另一旁,背着身子,只将拿着帕巾的手伸了进去。
下一秒,他便被知还拉进了浴桶中,扬起的水花洒满了石砖。
温水将无清今日素色衣衫全部打湿,隐隐约约显示出瘦弱胸膛的轮廓。
“你……”无清恼羞成怒,二人共浴一池,成何体统!
他瞬时便要离开,胡乱中手覆在了知还炽热的胸膛之上,烧得他便要将手抽回,却被知还死死握住。
云楚岫唇角噙着无清再熟悉不过的坏笑,耍嘴道:“进来了就别想出去……”
无清的脸涨得通红,浑身已然湿透。如瀑布般茂密的青黛色长发由于方才的折腾业已散落,沾染上水珠,俨然一张美人出浴的景图。周遭升腾的水汽如山涧的烟雾缭绕,更平添了半分的朦胧醉意。
云楚岫顿觉体内的温度忽而升高,喉咙不听话地上下滑动着。他径直将无清拥入怀中,浓厚的玉兰香气与他身上迸发的雄性气息混合,充分包裹着无清。
云楚岫悄然将他的上衣脱掉,一只健硕有力的手臂围在无清突显的锁骨之上,他小心翼翼地在侧面由上至下的亲吻着,仿佛这是一件精致脆弱的瓷器。
无清的小手在水下不安地不知该置于何处,他的呼吸随着知还的亲吻愈发急促,全身的毛孔似是在扩大,散发着体内的热量。
他不敢动,生怕徒劳的挣扎又激起知还的欲望。
可他实在是怕极了,这种事怎么能在……
云楚岫由于行军打仗生出一点茧子的手掌覆在无清如凝脂的肩头上,反复摩挲。
无清忍不住出声:“知还……别……”
这小野猫儿不出声则以,一出声便犹如软乎乎的肉垫在他心上踩过,撩得他心痒。
云楚岫倏尔俯首含住无清的耳垂,后者立时闭上了眼,浑身发着颤,嗓音带了一丝哭意,委屈道:“知还……我不想……”
云楚岫只得中途作罢,他最不愿看到无清不情愿的样子。
他起身将湿漉漉的无清擦干净,调侃道:“天底下能让云小公爷放下身段伺候的人,你可是大周第一人。”
春末的雨,仍旧是凉意占得上风。
无清出了水,身上寒津津的。
云楚岫生怕他的寒症因自己的胡闹再复发,赶紧用被子将他裹住。
无清缩在被褥中,只露出一个脑袋,对刚才的话不满道:“若不是你满脑子都是龌龊之事,有了方才的行径,哪能有现在你放下身段服侍人?”
云楚岫穿好衣物,思量着如何改变无清刻板的思想,要是次次都不同意,他还不得成为大周第一个被憋死的王爷!
“这怎么能叫龌龊之事?夫夫之间行人事,合乎情理。再者,换个地点,给我们的生活增添点情趣……”
他向来恬不知耻,无清蒙上被子不听,已然习惯了。
无清猛然忆起在玩闹前的问题,知还尚未回答,他锲而不舍地追问道:“知还,倘若你是魏都尉,还会继续寻找海棠姑娘吗?”
云楚岫眉心紧蹙,这小猫儿还没忘方才的之事。
他倒不是不愿回答,只是这种假如,向来毫无意义。
云楚岫轻刮他的鼻梁,道:“我与他不同。魏都尉是不得已放弃了海棠姑娘,即便真有万不得已那日,我亦不会背弃你。”
无清当时只当万不得已是个虚幻之词,可没料到他与知还,竟真会走到那一日……
无清躺在他的怀中,仰起明亮的眸子,道:“娶亲向来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为何圣上如此焦急,将前五礼径直略过,三日之内,便要将安宁郡主许配给魏都尉?”
云楚岫也在揣摩楚天阔的心思,他素日不是这般急性子的人,似是要将魏国安推出去般,成为众矢之的。
他不知楚天阔接下来还有何打算,只能叮嘱魏国安步步谨慎。
三日很快便过去。
安宁郡主从宫中风光出嫁,十里红布直铺到魏府前,陪嫁更是数不胜数。
京城百姓皆言圣上太后极其宠爱此义女,这得是前世做了多少善事,今生才能轮回生在帝王家。
薛婉君坐在红轿撵上,涌出的泪水将脸上的脂粉晕染开。
那日恩公匆匆离去,未能留下姓名。
她又不敢托父亲大人去打听,唯恐父亲大人怒她在外与陌生男子私交。
她属意恩公,此生非他不嫁,不知他可曾婚配,是否已有妻房?
轿撵被轿夫抬起,她知是圣上为她亲选的夫君前来迎亲。
梁德英胸前绑着喜庆的大红绸,谄媚道:“恭迎新郎官儿魏都尉!”
魏国安接连拱手:“不敢不敢,有劳公公了。”
梁德英讨好道:“今儿个奴才特地为忠公公换了值,您大喜,奴才也不是不懂人情,您和忠公公好好团聚享受一下兄弟情。”
“那可真是多谢公公费心安排了。”
魏国安随即跨上马,浩浩汤汤的队伍从午门离开,一路接受全城百姓的祝贺,真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路看尽长安花。
只是,轿撵之上的新娘,却不是他的意中人。
随着司仪一声“礼成”,媒婆欢天喜地地将安宁郡主送入洞房。
魏府可真是热闹非凡。
甭管是多大的官儿,都亲自来为这位圣上另眼青睐的轻车都尉道贺,又正值百官朝会,魏府这三分地,简直挤得人山人海。
刘义此时喝多了,哭得如同老父亲终于看到儿子娶亲般,眼泪唰唰掉。
“贤弟,见你终于娶妻,做兄长的总算放心了……尤其是还寻了个做大官儿的老丈人……”他一把将闷闷不乐的薛廉道揽了过来,拉住手客气道,“薛大人,末将这贤弟,日后就全仰仗您了……他历尽边关风沙,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属不易……呜呜……”
薛廉道一脸嫌弃,看他这好女婿都结交得什么狐朋狗友!撒酒疯撒到喜宴上!
云楚岫上来解围,“薛大人,本公爷敬您!”
木已成舟,再不忿也无意义。
薛廉道仰头喝下,罢了罢了,只要女儿能够幸福,他这做父亲的便别无所求。
前厅热闹吵嚷了一整天,魏国安被客人足足灌了一天的酒。他的眼神有些恍惚,坐在凳子上醒酒。
天色已晚,众宾客散去。
魏忠安终于坐在了兄长对面。
他知兄长不悦,轰轰烈烈娶亲一场,婚房里坐着的美娇娥却不是自己心悦之人。可同时他却庆幸着,庆幸那人不是海棠姑娘,兄长便不会将满腔的爱意留给她……
魏忠安端了杯醒酒茶,放在他面前,“兄长,喝些醒醒酒吧。”
魏国安循声抬头,是他忙了一天都未曾顾上的阿弟。
他仰着醉醺醺的脸,笑道:“是阿弟啊……兄长未能顾上你,对不住了……”
魏忠安想要趁他醉酒,抚上他的脸庞,可却被他笑嘻嘻躲过。
魏忠安停在半空中的手只好落下,他只觉接下来出口的话,是在诛他心:“兄长,阿弟祝你和嫂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好!”魏国安忽而高兴地拍手道,“阿弟说得好!”
他兀自倒上一杯酒,不知是醉后胡言乱语还是借酒说出那些难以启齿的话,“阿弟能想开真好……”
魏忠安看着张灯结彩处处都透露着喜气的魏府,他只觉窒息。
他招手唤来婢子,“将爷送回厢房。”旋即走出魏府。
婢子架着魏国安,才走至后花园,他便好似醒了酒,道:“你退下吧。”
魏国安站在花园前,越过去,便是圣上为他选定的妻子;若是后退,还能追回阿忠。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春季最后盛开的海棠花上,坚定不移地朝前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