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北凰
枯钭麓是后来者起的名字,因为位于凰岭山脉以北,很久以前,它被称之为北凰山。
帗魈已经记不清他们在北凰山神的庇佑下自在了多少年,只知道忽然有一天,碧穹断裂、坤灵成渊,海水倒灌入九州,天地间仿佛有一股极强的吸力将万物生灵卷入其中……
在那之后,神州大地便隐隐产生了变化。
没了灵气,却还有生气,就这样又过了很久,凰岭山脉被尊为八神山之一,帝王在生气汇聚处设祭坛祀天地。
每一次求雨成功,就意味着凰岭山脉对周围山神的掠夺,逐渐失去力量的山神老去,化作北凰山滋润万物的一场雨。
也许是一千年,也许是一万年,终有一天,北凰山饱和的生气会再次孕育出新的山神……
帗魈是这样坚信着。
直到那个男人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帗魈说,那个男人很厉害,不仅霸占了山神原本的居所,更把山中精怪当做邪祟一一消灭。”
“北凰山不是他们的地盘吗?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击溃?”
宋承青道:“因为他手上有红契。”
“红契?”殷责沉吟道,“之前我就想问了,为什么封建王朝对你们会有约束效力?”
就像当日在飞云古镇,钱诚同时对云曦和铭慧进行审判,可二人承受的力度却大不相同。
云曦苦痛万分,铭慧却犹有余力。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隐约有个猜想。”宋承青道,“人皇应运而生,令神州大统,导致后来每一个诞生的王权都会受到人皇的遗泽,也就是玄门常说的帝星护体。”
官府机构从王权分出,代表帝王的眼、耳、鼻、口,也多多少少沾了光,就算是玄门异人也得退避三舍。
毕竟,二者压根儿就不是一个体系。
云曦是野路子,铭慧则不同,他出身的渡恩寺传承少年,受过皇家香火,官府又怎么敢打压太过?
“正是这个原因,让那混蛋堂而皇之地把北凰山据为己有。”宋承青看着在嗜血和理性间不停转化的帗魈,无声叹气。“光这样还不够,他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把北凰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场,而帗魈,就是他选中的守墓人。”
殷责惊疑道:“变成了坟场,还算什么风水宝地,这不是违背了他的初衷?”
宋承青来不及回答他,眼瞅着帗魈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忙一个箭步上前,骨针不怕折似的往肉里扎。
他叫道:“快来帮忙啊!”
殷责熟练地帮他按住手脚,忙活了有一分钟,宋承青忽然醒悟:“鼓面村那高人祖宗果然和巫族有关系,我这一套起不了什么作用,还是你来吧。”
“怎么做?”殷责和他交换位置。
宋承青一根根拔出骨针,道:“用重瞳吧,帗魈是中了术才会变成这样,本质上仍是以生气为源泉的灵兽,否则也不会一见到我就认亲了。”
殷责点头表示明白,旋即闭眼,再睁开时瞳孔便成了一片璨然的金波。
帗魈瞬间停下了挣扎,痴迷地望着他的眼睛。
生气如一只调皮的鸟儿,飞出金波渊海,盘旋几圈,俏生生地停在了帗魈的手指上。
帗魈眼中浓黑褪去,生气一遍遍梳理他的血液骨骼,带来暌违的温暖和满足感。
片刻后,殷责的眼睛变回了原本的瞳色,帗魈也陷入了平静,双眼眯起,似乎正在舒服地睡觉。
这时他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和帗魈建立起了一种莫名的联系,仿佛陪伴许久的家人、久别重逢的故友,一个眼神便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这是?”
“这是你第一次使用生气,”宋承青知道他在惊讶什么,“很奇妙吧?这就是我的感觉。”
殷责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说的没错,确实很……奇妙。”
从前他看山,是一抹青碧;看水,是一条玉带;看石,是一方坚土。
而今,它们都鲜活地走了出来,从群山、褐地、寒潭,走到了他眼里。
殷责无声唏嘘:如果从小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他说不定也会和宋承青一样,觉得别人才是异类。
“那你感受到了吗?帗魈的心。”
那是……当然。
记忆中是一片茫茫的白,不是雪,而是燃烧的银屑,老人还残留着一口气,被他的儿子装进棺材后,僵硬而沙哑地重复着:“记得,要守规矩,不能让外人知道,这样才能永生。”
老人的话如同圣旨,所有人都恭敬地应下,哪怕眼前的人即将成为一具尸体。
扎着小鬏的孙子孙女跪下磕头,露出狰狞的后脑,老人直勾勾地盯着,眼中热切而虔诚的目光几乎要将人洞穿。
然后,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永远地沉睡了。
殷责挥去脑海中忽然闪现的画面,看着打起咕噜的帗魈,道:“可惜帗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守墓人的,不然我们能得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宋承青早有预料,不甚在意地答道:“不知道原因不表示不能破除,别太心急了。”
翻来覆去,根源还是在枯钭麓,早知道还得去一趟,就让吴文暄给他们佩一把钥匙了。
站在盛天工程的大铁门前,宋承青很有些不得劲。
他来这里的目地只是想找蝉婴,怎么又莫名其妙背了个摊子?
见殷责要去敲门,宋承青连忙阻止:“大半夜的,就让人家睡个好觉吧。”
他指了指铁门两侧望不见尽头的砖墙:“咱们走的是高人风,讲究的是来无影去无踪。还有什么比翻墙更适合的呢?”
殷责不疾不徐地答道:“那天来我就发现了,北侧墙根有个缺口,你可以试一试,或许是更新鲜的体验。”
宋承青:“……”
显然,比起翻墙,爬狗洞更考验人心,虽然殷责是这么说,可最后还是和宋承青一起上了墙。
干涸的温泉尺子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凄凉,宋承青拧开两瓶矿泉水倒下去,不一会儿,水就变成了浅浅的红色。
“要不,你喝一口?”宋承青问道。
“然后再喂给你?”
宋承青顿时想起了不好的往事,连忙摇头:“开个玩笑,有助于我们感情增长,对吧。”
殷责没理会,左右看了一下,从废弃的楼房里拎了一柄铁锹出来,径自踩进了温泉池,无视迅速顺着裤腿往上缠绕的水流,开始哐哐刨地。
宋承青在他动手的一瞬间就布下了结界,否则以殷责一次噼开十块砖的手劲,怕是能把整个工地的人都吵醒。
自觉人老了应该多享福,宋承青不要脸地蹲在池边,一边揪着草数数一边欣赏自己男人的美色。
这肌肉、这大腿、还有这……
“咣当!”
挖到宝贝了?宋承青赶紧站起来,殷责把铁锹一扔,徒手从新鲜的石坑里拽出来一个不规则的物体。
一个、两个、三个……
宋承青也跳下去,借着月光细细打量起来。
半晌,他才抬起头,看着正卷起一截背心的殷责,不确定地说道:“我们要不要找个专家来看看?这玩意儿……我怎么看着这么像化石啊?”
殷责皱起眉,捡起一块用水冲干净了,二人脸贴着脸一起苦苦研究。
过了一会儿,宋承青的声音响起来:“是吧,我就说是化石嘛。”
“……通知——”殷责有些说不出口了,燕旭现在应该还在医院,自己这一上报,恐怕他就又趴下了。
宋承青拍拍他的肩:“还是我来吧,不能让燕旭死不瞑目。”整个保卫科就他最勇,越级上报这种事自然不能假手他人。
趁着宋承青打电话的功夫,殷责把疑似化石的石头拢进了行军包里,在收拾到最后一个的时候,他忽然目光一凛。
这是……
“宋承青,过来。”
“啊?”听到唿唤,宋承青三言两语挂断了电话,走到他身边,“怎么了?”
殷责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看看,这是不是悦灵?”
闻言,宋承青也正色起来,手指摩挲这圆形石头上的划痕,仔细地辨认着。
“……没错,这是真正的悦灵。”
他困惑的目光对上的殷责的,两人沉默良久,宋承青忍不住站起来来回转圈:“居然出现了真正的悦灵……可是既然有正品,鼓面村为什么还会刻下那样四不像的东西?”
更令他无法相信的是,手中这块“化石”,居然是温热的,仔细聆听,甚至能感知到其中微弱而坚定的跳动。
这难道是活的?
不,不对,没有生气,怎么会是活物?
如果不是活的,这心跳又如何解释……
宋承青不停地怀疑,又一次次否定,脑子几乎要被疯狂涌上的猜想撑破。
殷责见他脸色不对劲,一把抱住他,在耳边低声喝道:“宋承青,快醒一醒!”
熟悉的声音唤回了宋承青的理智,他用力咬破下唇,将淌出的鲜血尽数吮回嘴里。
下颌被殷责用力扳过来,对上了那人忧心的目光,宋承青索性闭上眼不看,一手不停转动着竹串,藉由这样的方式令自己内心的躁郁平复。
好险。
差一点……就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