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不速(1 / 1)

碎铁衣 不道不道寒 2817 汉字|0 英文 字 4个月前

第91章 不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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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岗有长风,似悲啸不止,伴着冯若平苍哑的一声低吼,吹开了染腥的血味。

  江时卿的眼眸依旧被遮盖着,他此刻所能感知到的只有躁动不安的嘈杂声和漫开的血腥。

  但那是刘昭弼的血。

  江时卿念着这个名字,一时有些恍然。因为无论他是替卫旭王府和清晖军鸣冤的吕羡风,还是看着兄弟阋墙的九皇子,不可否认的是,今日在他面前死去的是刘昭弼,也是他从没相认过的八哥。

  他本以为只要除了血缘外没有产生其他羁绊,自己就能置身事外,却还是在刘昭弼挥刀割喉的那一刻,心中起了波澜。

  他在想,他们本该是兄弟的。

  江时卿觉出一阵失落,转身便将前额抵在了袁牧城的肩头,就这样静静地靠着他。

  他太累了,就想靠一会儿。

  袁牧城是他的墙,亦是这漫山遍野中唯一有温度的地方。

  他将自己引以为耻的心软和懦弱全都倾尽在袁牧城的眼底,只盼他不要鄙弃,也不要推拒。

  沉默中,一双大手覆住了后脑,江时卿被袁牧城引着凑近了脑袋,索性便依着他给的纵容,将下巴搭在了他的肩头,在万众瞩目中坦然地与他相拥。

  他认栽般地倒在袁牧城身上,从此便安送走了吕羡风,只做江时卿。

  他们会光明磊落,哪怕他命不久矣。

  “骁安,你要抱紧我。”江时卿抵着他的肩膀,挨得很近。

  袁牧城心头一跳,将双手搂得更紧。

  他知道江时卿在说什么,而且他比任何人都更害怕江时卿会坠入地狱去。

  他用脸颊去感受江时卿的温度,又将手指附在那人的颈脉处,数着搏动,用自己的感官记下他存活的证据,方才短暂地安心了一会儿。

  “抱紧了,”袁牧城说,“大不了我们一起掉下去。”

  ——

  半日已过,山岗间的人几乎退尽。尸体被搬离,地面的血迹也已被人冲洗至淡红,仅剩刘昭禹不声不响地坐在碑前,静如死水。

  袁牧城盯着他看了片刻,举步走进,但这一回,他没有顾及任何君臣礼数,甚至连佩刀都未卸,便直走到刘昭禹身侧坐了下来。

  刘昭禹迟钝地眨了下发涩的双眼,哑声道:“骁安,你说后世之人会如何记他?”

  刘昭弼,大黎唯剩的一个刘姓亲王,于昶宁五年叛败,不及夏至,自戕而亡。

  就这么想着,刘昭禹谑笑了一声,低头摸着两手干得发黏发硬的血污,哽咽道:“可阿弼他……”

  “阿弼他不该是一个叛王。”他咬着轻颤的下唇,双手搓得用力。

  袁牧城将手中攥着的一块湿帕子递了过去,刘昭禹接了,沉默地擦着双手,从掌心到指缝,僵硬地擦了一遍又一遍。

  最终帕子被揉成一团攥在两手间,刘昭禹捏着手中的湿凉,忽然问了一句:“你怪我吗?”

  袁牧城只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刘昭禹苦笑着,说:“怎的连句敷衍的假话都不愿说。”

  袁牧城转头看着他,语气略带随性:“你想听什么?”

  刘昭禹许久未见袁牧城在他面前放下拘束,恍然间好像有种失而复得的错觉,怔望了他片刻。

  “除了那日装病,我没骗过你。”刘昭禹说。

  袁牧城没说话,只是冲他点了点头。

  “你信我?”刘昭禹说。

  袁牧城回望着他,突然伸手在他呆愣的双眼之前打了个响指,转开话头:“往后要警惕权臣包揽朝堂的局面,闲人也别做了,忙点挺好。”

  刘昭禹低头望着地面上的淡红色,抬脚用靴底摩擦了好几遍,可那颜色怎么也抹不干净了。

  就好像刘昭弼在他面前死了一遍又一遍。

  他深吸一口气,才开口道:“骁安,我不会是一个好皇帝,如今所做的一切也都只是为了弥补九年前的亏欠。至少我在位的时候,西境要保下来。”

  他抬手想拍袁牧城的肩,却因没擦净的血渍消了这个念头,转而将手拍至自己的大腿上。

  “你是我刘昭禹一辈子的兄弟,如今我想保护的人所剩不多了,你是其中一个,所以袁牧城,你要活着从沙场上回来,到时我亲自认作先食言的那只狗,叫唤给你听。”

  十一年前两人互许的承诺仿佛在耳边回响,袁牧城抬首望向天空,双眼被亮得恍惚,不由得闭了眼,却听刘昭禹出了声,但那嗓音低得喑哑,似带颤声。

  “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了。”

  刘昭禹低头紧揪衣袍,满身都是散不去的血味,那气味渗进了呼吸,只要他一喘息,眼前都会再现一遍刘昭弼自戕的模样,他仿佛被下了个诅咒,要日夜困死在保护不了兄弟的阴影中,这辈子都逃不开了。

  正当他垂首独悲时,一包带着余热的油纸放在了身侧。

  “趁热吃吧。”袁牧城说。

  刘昭禹颤巍巍地打开那油纸,见里头好好地装着几枚百合酥,酥瓣油亮地绽着,馅心外散着香甜,冲淡了不少腥味。

  他望着手中的百合酥,低头不顾体面地张嘴咬着,双眼热得模糊。

  袁牧城陪他又坐了一会儿,方才起身往外走,才行了几步,便听身后一声叫唤。

  “骁安!”

  袁牧城回首望去,见刘昭禹含着满嘴的百合酥,不知是咀嚼所致还是因为别的,双眼又起了红。

  他冲着那旁笑了笑,转身挥着手阔步离开了。

  “在我大捷回来前,好好当你的皇帝。”

  刘昭禹听着声,竟捧着手中的油纸低头抽噎了起来,久久止不住声。

  ——

  坟冢堆遍了山岗,江时卿慢行在其中,于每一个坟冢前跪拜叩首。

  行了不知多少个礼后,他再次跪地叩拜,可额头方才沾地,便有一男声自不远处传来。

  “恭喜哥哥,大仇得报。”许弋煦一身齐整,款款行来,面带笑意。

  江时卿缓缓起身,没有转头看他一眼。

  “热闹已经散了,许司业来晚了。”

  许弋煦走近,道:“不晚,我本就是想见哥哥一眼才来的,方才那热闹,我没心思凑。”

  江时卿冷语道:“见到了,可以走了。”

  许弋煦寻着江时卿的目光,一步不落地紧追着他的双眼,笑道:“话还没说呢,哥哥当真无情了。如今哥哥大仇得报,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要讨些奖赏不是。”

  江时卿说:“有颜有迁作保,许司业加官进爵也是必然,不必来我这儿自讨没趣。”

  许弋煦偏头往他眼前凑了凑,说:“哥哥就不想听听,我做了些什么吗?”

  “想啊,”江时卿本还肃然的脸色忽然有了变化,他悠悠地理着衣摆,扑了扑掌心沾的泥,抬眼问了一句,“徐玢在哪儿?”

  许弋煦敛了笑,但很快那双眼眸便又重新弯了起来。

  “哥哥怎么专挑我不想说的事来问呢,但我可以告诉你,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了。”

  他仔细地摸索着江时卿的神情,往那眼眸中深探,却不知此刻自己的眼里已露出了怎样的贪婪。

  他咽了咽,说:“不过我想知道,哥哥是有恩必报的那种人吗?”

  江时卿漠然应道:“有话挑明了说。”

  对于他的冷漠,许弋煦虽觉得不甘,却也没想过要退让,便当作无事发生般,问道:“徐玢原先去岙州做了什么事,哥哥知道吗?”

  听他有话不肯直说,江时卿不予理会,转头要走,许弋煦上手便攥住了他的手腕,把人拦了下来。

  可指腹方才在那腕骨上打了个圈,江时卿猛然转腕,反扣住了他的腕部直往他身后押去。

  江时卿的力道不带一丝留情,许弋煦尝见了痛意,却连句哼声都不发,只是眼中渐起了些阴郁。

  “才碰你一下,不至于吧。”许弋煦说。

  江时卿松了手,顺道把人推远了些。

  许弋煦再度转身时,却对上了江时卿冰冷的双眸,被那其中所显露出的拒人千里给瞬时扎了一刀。

  那种疼比眼下的手腕疼了百倍。

  “哥哥以往可没这么看过我。”许弋煦再次走近,眼中也多了些不带掩饰的愠怒。

  江时卿望着那人,露了个敷衍的笑:“生气?”

  许弋煦见到那笑,心中大起大落,舌尖没忍住在后牙间轻轻滑了一遭。

  “是有点儿,”他凑近了,轻声道,“但现在不气了。”

  江时卿稍转过头,靠近他耳边,说了个字:“滚。”

  许弋煦咬紧了牙关,气笑着低下头。

  江时卿后退一步,错过他的肩头正往外走时,却听他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他去见了姜瑜。”

  闻声,江时卿停了步,目光直落在前方半晌不动。

  许弋煦站在原地,不紧不慢地说:“你想知道姜瑜在哪儿吗?我可以替你寻到他。”

  见江时卿立于原地不动,许弋煦踱至他面前,笑盈盈道:“有兴趣了?”

  江时卿抬眼与他对视,仍旧没说一个字,但那双眼里没有抗拒,亦没有冷漠,反倒真有了些落于下风的无奈,许弋煦咂摸着其中可任他支配的情绪,心中欣喜疯长。

  “当然,人不是白寻的,”许弋煦说,“但条件不难。”

  目光在那人唇部游走了半晌,惹得他唇干舌燥,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方才带着欲求说道:“哥哥知道的,我最想要什么,你给我就好。”

  指尖相磨,搓出了欲火,许弋煦稳操胜券地等着他的回应,将这种拿捏江时卿的痛快来回品了好几遍。

  方想再凑近一步寻个亲密,一柄利刀蹭过衣摆直插地面,他低头一看,见那刀身仍震动不止,穿入土中的力道绝非常人所有。

  再一转身,只见袁牧城摸着刀鞘走来,一身桀骜混着杀意。

  “想活命就趁早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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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又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