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心意
=====================
易沁尘依旧靠在墙边,后背已将那点冰凉都贴热了。
顾南行不知看了他多久,才缓缓靠近,道:“暗卫说白了就是皇帝豢养的死士,所以拜入我父亲门下之人统统都要隐匿身份。不过暗卫队伍组建之时,我年纪尚小,直到离开阇城也没见过里头的人,但我几年前偏巧就查过当年被公之于众的所有暗卫,没见过易沁尘这个名字。”
他慢慢将手臂从易沁尘的掌心脱出,冷冷一笑,说道:“首领大人,我哪知你话里几个字是真的,几个字是假的?”
易沁尘收着抓空的五指,也没再伸手了,他垂了臂,回道:“暗卫身份公开之时,师父念我年少,忧我安危,已经将我从暗卫队伍里摘出了,但仲秋师叔认得我,他可以作证。”
“所以早在你我相遇之前,你就已经从仲秋那里知晓我的身份了?”
“是。”易沁尘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应了。
顾南行盯着那张脸自嘲了一声。
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的那个傻子原来是他自己。
他不甘地再次将手撑在墙面上,俯身凑近道:“那么你毒瞎自己双眼故作可怜,就是为了利用我潜进谒门庄,是吗?”
“不全是。”易沁尘说。
“那我可就奇怪了,你还想做什么?如今首领大人把江宅里头好几个人的秘密都听了个遍,才又突然到我面前来了个供认不讳,玩儿的是哪出啊,”顾南行伸指搭上他的腰捏了一把,刻意调侃道,“要我再多配合你几下吗?”
这不是挑逗,而是感觉自己被人玩弄感情之后的蓄意报复。
尽管动作亲昵,但顾南行将怒气和不满都夹在语气中,易沁尘听得再清楚不过,他按住了放在他腰间的那只手,鼻尖都泛了点红。
“我只是想把话说清楚,如若你接受不了,我可以走。”
闻言,顾南行笑了一声,强势地把易沁尘的头往自己肩膀上按,再又靠近那人的耳后,低声说道:“易沁尘,我承认,把你留在身侧是我的私心,但我顾南行不是会为了感情就要死要活的人,欲擒故纵这招对我没用,今日这些话你但凡早点和我说,我们不至于变成这样。”
指尖方想贴近面前那人却又蜷起,易沁尘害怕被推开,只能站着不动。酝酿了许久后,他深吸一口气,回道:“我先前不说,只是因为不想隔着这个身份与你说这些话,没别的意思。”
“行,那就把话都交代清楚了,”顾南行松开了人,与他隔出了些距离,问,“利用我潜进谒门庄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不能说,但我可以保证,我现在奉命所做之事,对谒门庄没有半点不利。此外,接近你是我自己的意愿,我和你说的每一句话也都是以易沁尘的身份说的,与其他一切都无关。”说完这话,易沁尘匿在袖下的十指羞怯得直往掌心里藏。
顾南行眯起眼看着他,问:“什么叫接近我是你自己的意愿?”
易沁尘微微别过了头,黯然道:“其实我们见过的,你不记得了而已。”
顾南行的心跳因这一句话忽地剧烈起来,他直直望着易沁尘,却不记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
“把话说明白,我不想猜。”顾南行说。
易沁尘缓缓开口道:“十四年前正月初一晚,西霞街河岸,一个少年跳入河中,你救起人后问了他姓名,当时他没和你说,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他叫易沁尘,那日坠河不是为了捞河灯,是他本就想跳下去。”
十四年前……
模糊的记忆碎得零星,顾南行费力地回忆着,凑出了些残损的画面。
好似是有那么一回,他从河中捞起了个少年,却不知道那人原是想要寻短见。
“为什么?”顾南行问。
“我幼时也算无灾无难,后遇家道中落,只剩下阿妹与我相依为命,那时我们住在城郊的破庙里头,平日里我便靠打杂挣点银钱,可那时将近新年,我被人劫得分文不剩,阿妹又因天冷起了高烧,饿了整整两天,直到除夕夜我沿街乞食才讨了碗米粥,可阿妹却没等到我,死了。”
易沁尘语气平静,可袖口却被他攥在手心揉了又揉,松开时还留着褶皱。
“我守着她的尸身待了一天,无处可去,走到西霞街后见那河灯耀眼,想着阿妹应当会喜欢,于是跪求了一个时辰,终于讨到够买一盏灯的钱,可方想点灯时,河灯却被人撞进河中,就那一瞬,我突然寻不见活下来的理由,便跳了。”
顾南行的目光落在易沁尘的脸上久久不动,视线自那人的眉目滑向下颌,再往骨骼里探去。
在芩州河边时,顾南行便这么看过他一回。犹记得那时河水涨得厉害,带着轰隆水声拍至岸边,冲开泥沙又激起了水花,易沁尘跪坐着咳喘不止,正如十四年前在西霞街河岸边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顾南行伸手拍着那人的后背,试图让他快些缓回来。
可易沁尘咽了不少水,鼻腔也被冲得难受,咳了半天才停下。他喘着粗气,坐起身后便直愣愣地望着河面,活像丢了魂的走尸,连眼都不眨一下。
顾南行顺着他的视线往河面上看了好一会儿,才碰了碰他的肩,说:“呛傻了吧,多大点事儿,不就是想捡河灯吗,等着啊。”
易沁尘置若罔闻,待到顾南行再回来时,他也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坐在岸边,一动不动。
“喏,替你点着了,两盏。”
听见这声,易沁尘眼里才聚起了一点神,他转头望去,见顾南行蹲在他身侧,手里捧着两盏明晃晃的河灯。
“这盏算是从河里头替你捡回的,”顾南行搁了盏灯在他身侧,然后兀自往前走了两步,蹲在岸边伸手拨了拨水,说,“我阿娘说,河灯会流向冥界,也会流上天河,所以这另一盏我便让它流到天河上去,给你求个平安喜乐。”
耀着微光的灯盏轻放在河面上,在一片晕开的昏黄中顺着水流而去,凝缩在了人间尽头,易沁尘远眺着那处,忽被热意浸润了眼眶。
“你可要对得起我点的灯,不会水就别傻愣愣地往河里栽了,我走了啊。”
顾南行背身进了人群,等易沁尘反应过来的时候,连那人半个影子都没见着。
他没亲眼见过顾南行离去的模样,只凭着想象勾勒出那个背影,一追就是十四年。
“后来我追寻你多日,却意外遇见谷首领,也因此随他加入暗卫,再不能去寻你。我等了十四年,如今就想……”易沁尘抿了抿唇,没说下去。
“想如何?”顾南行追问。
“就想在你身边留得久一些。”易沁尘松了揪着袖口的手掌,如同放手一搏般决然。
“你这话算什么,”顾南行噙着笑走到他面前,微微俯首道,“告白吗?”
易沁尘的耳根倏地红透了,他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耻,往后退着步时两只脚却只能往墙根上撞。
顾南行看着他那模样,弯腰一把将人扛上了肩头,易沁尘猝然一惊,唤道:“南行!”
顾南行只是笑,一只手紧箍着那人的腰不放。
“再叫大声点,最好把人都招来看看,话说堂堂暗卫首领被人扛在肩上的模样,确实少见。”
顾南行双臂有力,稳稳地扛着人一路到了房中才把人放到了榻上,再又往后退了两步,说:“不是要收拾行李吗,我替你?”
易沁尘愣了一阵,恍若被浇了盆冷水,整个人都逸着冰凉和落寞。
他撑着床褥缓缓起身,沿路摸到了柜前,方要打开柜门,却听身后的顾南行吃痛般喊了一声。
“嘶——”
“怎么了?”易沁尘慌忙回头,才要循声走去时,却被那人握住手抵在了柜前。
“易沁尘,你真舍得走啊?”顾南行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些超乎寻常的热意。
不出片刻,顾南行的气息又逼近了不少,隐约还余了些酒香,易沁尘感受着那人的气息,腹部收紧,呼吸都变得有些乱了。
他努力沉着气,回道:“你究竟信我不信?”
易沁尘说话时,手间都渗出了汗,顾南行摸见那点热汗,低笑了一声,便伸手按住那人的后脑把他实实地拥在怀中,说道:“这样的信任,够了吗?”
易沁尘被突如其来的喜悦砸中,当即愣了神,甚至不敢伸手回搂他,就这么任他抱着。
他靠在顾南行的肩头,半晌才答道:“那你说,要我走还是留。”
“走哪儿去,”顾南行收紧手臂,把人死死地锁在怀里,“我把你从河里捞起来两回,你欠我的多了,没还清前想走哪儿去。”
“你想我怎么还?”易沁尘问。
顾南行稍稍松了双臂,伸手挑起易沁尘的下巴,端详了一会儿才说:“我见色忘义,瞧你这色相不错,想娶你当我媳妇儿,如何?”
易沁尘轻笑道:“我只娶,不嫁。”
“这么硬气?那咱们来玩个不一样的。”说着,顾南行抬指解了他蒙眼的白布,又牵着他的双手从自己腰侧穿过。
“搂着。”顾南行说。
易沁尘发懵,便也听着顾南行的话,搂着他,谁知那人竟用白布将他的双手捆缚起来,还扎了个死结。此时他双手围圈着顾南行的腰,收也收不回。
“做什么?”易沁尘问。
“怕你逃了,得先捆着,”顾南行亦是上手揽过他的后腰,又伸指自他唇部轻轻划过,说,“你不是能识酒吗,我让你尝,说不出酒名,你便从了我,如何?”
易沁尘愣了一会儿,仰头问道:“酒呢?”
“张嘴。”
顾南行声音低沉,混着道不明的危险,易沁尘觉得他不怀好意,但也还是听着那话,微微张开了口。
一个含带酒香的吻倏然落了下来,唇齿轻碰,温热自舌尖漫开,侵向心口,延至周身。
易沁尘被吻得身子发软,羞臊得脸颊滚烫,越亲越往后退着步,顾南行半步不让,直把他压在柜前,贪心地将他的脸颊揉出了红潮,再又顺着往他的耳后抚去,将五指嵌入发丝,缠得彻底。
情至浓时,顾南行就揉着易沁尘的腰,凑在他耳边厮磨着,把他的名字叫得亲热。
“什么酒,尝见了吗?”顾南行坏笑道。
易沁尘动了动被捆死的双手,说:“你诓我。”
“分明有酒味,哪儿算诓你了,”顾南行望着面前被他吮得发红的唇,难耐道,“不过要是尝不出,这手就别松了。”
话落,解不开的爱’欲再次掀起,搅动了满屋的春色,两人错乱的呼吸混着吞咽声,满是昵爱。
林颂在门外背靠着墙抿唇不语,他垂眸望着眼前腾着热气的汤药,双手微颤,端着食案的十指不知不觉也抠得泛红,微微牵出些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