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罗祖祭准备泡茶。
他先是将装着水的铜壶放在小灶上,借着里面的余火烧着水。然后从一旁的柜子中,取出一套紫砂茶具。
取出茶具后,罗祖祭在柜子的最下面摸了一阵儿,拿出一盒茶叶。
若问是什么茶叶?其实也没什么稀罕的,只是一盒普普通通的西湖龙井罢了。
罗祖祭喝茶,从来不挑杯里装着的是什么茶叶。几百几千一斤的特级茶叶也好,几十块钱的茶叶沫子也罢,泡出来的,无非是一杯水。只是这水,有清甜,也有苦涩。对他来说,能解渴就行。
只是近年来,他在“长生”集团中的地位逐渐稳固,有些人想巴结他,送礼物时,也不敢送些劣质产品。能挑多高档的便挑多高档的,这也就导致了罗祖祭家中,没什么便宜货色。而他不在意的几十块钱茶叶沫子,自然也没有。
水还在烧,罗祖祭将盒子里的茶饼取出,丢进那个紫砂小壶中,动作很是潇洒。
不得不潇洒,因为他压根就不会茶艺中的那些条条框框。
他的茶艺知识,全都是从电视上的茶艺表演中学到的。而他也没怎么研究这些东西,毕竟指望一个喝茶连茶叶沫子都不嫌弃的人去研究这玩意,好比让一个普通人一下子学会所谓上流社会的社交礼仪。
所以,罗祖祭觉得,在某些事情上面,他就跟一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水开了。
可能是因为铜壶比较小,加上里面的水没装多少,用这个小炉子烧水,没一会儿便烧开了。
罗祖祭用抹布盖住壶的提手,然后打开紫砂壶,将热水直接倒进进去。
顿时,香飘四溢。
茶是好茶,不然也不会香成这样。就是入了罗祖祭的手,没能彻底发挥自身的价值,有些遗憾罢了。
茶壶盖上,香气被压下。罗祖祭又将紫砂杯盏用热水烫了一遍,这才放下铜壶,顺手将炉火熄灭。
这时候,在他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没一会儿,那人站在他的背后,用目光盯视了一会儿这里的情况,才道:“这么热的天,你还蹲在炉子边泡茶?”
不是听不出她话语中的古怪,罗祖祭对此,只是微微一笑:“泡茶么……不就是为了喝?更何况,泡茶的过程,也是个让人享受的过程。”
若让茶艺大师看到罗祖祭这么糟蹋茶叶,还说这种糟蹋过程是一种享受的过程,估摸着得一口凌霄血喷出来。
对方显然也想到了自家老父亲的“茶艺”,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没把那口气叹出来。
罗祖祭笑吟吟道:“过来喝一杯茶吧。”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动静,有人绕过罗祖祭和他面前瓶瓶罐罐一大堆,落座在罗祖祭的面前。
高马尾、眉目妩媚、艳丽夺目,正是罗曼。
此刻,罗曼不像以往穿着黑西装、小短裙、踩着一双高跟鞋,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短袖,陪着一条浅灰色的热裤,将一双修长的腿裸露出来,性感且撩人。
而且比之往日里的严肃装扮,此刻的她显然更亲近人,也更吸引他人眼球。
只是……这位吸引人的姑娘,面上却没什么笑容。
她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罗祖祭显然是知道他这个女儿的性情,因此也不在意她现在的沉默。他伸手将面前两个躺过的杯盏并排放好,再提了那紫砂茶壶,将茶水倒入其中,不多不少,正好七分满。
罗祖祭将茶盏递过去,罗曼伸手接过,却未饮下,只是看着杯中的茶水。
罗祖祭没管她,只将手中茶轻啜一口,他显然是个不嫌弃自己手艺的,啜了一口后,算是试了试温度,随之便将热茶一饮而尽。
罗祖祭放下杯盏,提壶又续了一杯,这一次,他没将之饮下,而是看着手中的杯盏,突然发声:“有几天了?”
罗曼的视线自杯中茶水挪开,举目望向对方。
罗祖祭正含笑注视着她。
视线一个碰撞,罗曼又低下眉,淡淡道:“有一周了吧。”
他们显然都知道彼此在说什么。
听到罗曼的回答,罗祖祭仍是微笑:“借着我的名义,去联络实验室,又去寻找‘极乐门’,只为试探他们两人到底知情不知情,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吧?”
罗曼面无表情地说:“只要有效果,又何必在意代价如何?”
罗祖祭道:“话虽然是这么说……可你这一局,明眼人都看得出是给运输部挖了个坑跳下去,应秋是个聪明人,这么明显的坑,他会自己跳吗?”
听出罗祖祭话语中的质疑,罗曼却不生气,她将茶水放下,抬目看着罗祖祭。
“可爸爸,你不也同意我这么干了吗?”
罗祖祭仍是微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女儿,若只见此模样,他还真像个好爸爸。
罗曼道:“爸爸,你虽然没说,其实也怀疑过应秋吧。”
“哦?”
“应秋在两年前……应该是两年半前,只是一个堂口里的打手,就算他勤勤恳恳打架,还替堂主当刀子。可‘长生’又不是不缺忠心耿耿的打手,凭什么他人没有升任运输部经理,偏偏应秋成了这个职位上的人。”
罗祖祭举起茶盏,饮了一口润润喉,他又道:“嗯,所以呢?”
“所以您不是一直怀疑,‘长生’内部,有人帮助应秋,将他推至这个位置上吗?”可能是说久了口干,罗曼拿起那杯被她晾在一旁的茶水,抿了一口润润喉咙,这才继续道:“我给应秋挖了一个坑,无非是用这个坑约束住他,看看在被束缚的情况下,他能忍多久。”
罗祖祭听到这话,只是笑了一下,他又提起那壶泡着茶饼的紫砂壶,倒了杯茶水。
罗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然后便听到他说:“那殷尘呢?”
罗曼微微一怔。
罗祖祭抬了眼,依旧是微笑的模样:“你用协议束缚住应秋,却也用这一张纸束缚住了殷尘。应秋若是不动,他自然安然无事。可殷尘,这张纸上只要签了他的名,出了事,他照样没命,对吧?”
罗祖祭一边笑,一边放下茶壶,举起杯盏,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后,他才继续道:“盯着应秋也就罢了,为什么要盯着殷尘呢?阿曼?”
罗曼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因为迟云苒。”
罗祖祭眉峰一挑,显然是等着她的答案。
罗曼倒也干脆,她说:“迟云苒刚来运输部时,我便观察过她,她虽然有些聪明,但在某些事上却也算不得机警之人。这样的人,真能找出我们几时交接,交接何处吗?所以我一直怀疑,她不过是个替人跑腿的。”
罗祖祭点了点头,看意思是:然后呢?
“如果她是替人跑腿的,那能驱使她跑腿的人是谁?是同样身处在运输部的、我们不知道的人,还是——”
“殷尘?”罗祖祭忽然补上她的话。
提及殷尘,罗曼眉目一冷,再不见刚刚妩媚之态,甚是凌厉:“运输部的人都以为迟云苒是内鬼,但身为迟云苒男朋友的人,又真正无辜吗?”
如果陈音在这儿,他定会发现,罗曼竟是一心一意认为自己有问题,虽然她说也的确是事实就是……
罗祖祭显然也看出了罗曼的情绪,他举起杯盏,于指尖转动,看似在观察杯盏上的纹路,口中却漫不经心地说:“你确定殷尘有问题?”
“如果他没有问题,迟云苒之事又如何解释?难不成又有一个‘殷尘’,正在帮助迟云苒?”
罗祖祭抿了一口茶汤,感觉甘甜自舌尖弥漫开后,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随后,他又开了口,只是一句话,便让罗曼微微一怔。
他说:“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阿曼,你如此针对他,真是因为迟云苒之故,而不是因为……恨他么?”
恨他。
两字似如针锥,直直戳破隔在心上的一层纱。
罗曼看着罗祖祭,她的父亲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在他的眼瞳中,罗曼看见了一个面色涨的通红、想要据理力争的狰狞面孔。
那是谁?
那……似乎是她自己。
如此丑陋,如此狰狞。只是因为一句:我恨他么?
恨意是什么?
是将心放在烈火中燃烧,是无穷无尽的海水即将淹没口鼻,却找不到任何一个人来救她。是那人在殷尘出现后,从不回头看一眼的冷淡。是她明明知道这一切本与她无关,却要据理力争,甚至强行加入的倔强。
她恨殷尘么?
她忽然想起,自己在那人面前说的话:我不会认输的。
这就是她的不会认输,无论从什么时候开始,哪怕卑鄙、哪怕无耻。因为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长久的沉默,让原本复杂纠结的心绪反而慢慢静了下来。她平静地注视罗祖祭,说:“恨他又如何?不管是不是他,我都要做我想做的事情。”
罗祖祭看着恢复平静的罗曼,勾唇一笑:“阿曼说的不错,不管是不是殷尘,只要惹了你不痛快,那做爸爸的,怎么能不帮你处理掉让你不高兴的人呢?”
云淡风轻一句话,却是赞同了罗曼的举动。
罗曼也笑了笑,同时,她举起茶杯,遥遥一敬,然后便将已然冷却的茶汤,一饮而尽。
又过了一周,某日,切换到花城新闻频道的市民会在花城晚间新闻看到这样一条新闻:有热心市民的举报,一家位于花城德国风情街上的酒吧,有私藏新型毒品、违法药剂的嫌疑。花城警方全力出击,于该酒吧内缴获毒品三公斤、违法药剂近五十支,并抓获主犯两人,从犯十五人,有三人在逃。
这条消息,不仅是看着新闻的花城市民看到了,身在家中的老韩也看到了,而陈音——
他自然,也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