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60
“我从出生的一刻起,就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一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田野,耕种的佃农,做粗活的黑奴,以及数不尽的牛、羊、葡萄,当然,还有随时警惕的教廷和虎视眈眈的敌人。”
“这是每一个领主都要面临的事情,我也一样。”劳伦廷伸手摸过彦昭的头发,他领着身后的亚裔新生一路走进花田里,而在鲜花簇拥的地方,有一架白色的秋千,看上去年代久远,但上面的螺丝钉和铁链还泛着光,应该是被好好打理过。
彦昭被半推半搡坐到了秋千上,他的双脚离地,安静地注视着面前这位容貌出众的吸血鬼亲王,这是彦昭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认真地看向劳伦廷那双宝石一样的眼睛,他的虹膜在正常情况下都是极淡的浅蓝色,在英挺的眉骨下方,长而卷翘的睫毛洒下一片阴影。
在这样的情况下,劳伦廷忽然跟他谈起了心,彦昭几乎是瞬间就联想到这一切应该与那个“她”有关。
明明是彦昭最先提出想要了解更多,但在这种时候,他却莫名觉得心中酸涩……仿佛他希望劳伦廷身边只有自己过,即便彦昭非常理解,让一个英俊、富有的男人在几百年里身边从没有过别人,这是一件多么不可能的事情。
劳伦廷望着面前的玫瑰,自顾自说道:“这个故事在你看来也许很俗套,我会告诉你,一个从出生就被寄予厚望的男孩,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学习各种礼仪、知识、骑马和各种武器的使用,从早到晚,而他又知道这样的无聊乏味的生活将会持续很久,那是吸血鬼漫长的一生。”
“也许。”彦昭说,“也许是这样的先生,但如果我告诉你,在我离开司家之前的大部分时间里,填饱肚子都是一件困难事,你也许会觉得自己的童年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凄惨。”
他听到劳伦廷在旁边发出一声轻笑,他的声音听上去确实比刚才要轻巧,他说:“今后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只要你待在我身边。”这话中的暧昧因子太过浓烈,彦昭耳朵根发热,但他并不愿意承认自己会为劳伦廷一句随口的承诺而心动。
因此,彦昭生硬地岔开了话题:“说说你的那个‘她’吧,先生,你说她喜欢玫瑰……我本来以为这座城堡之所以有这么多玫瑰是因为它的主人喜欢。”
“是的,它的主人喜欢。”劳伦廷目光飘向远方,不知道在回忆什么,“曾经她就是这座古堡的主人,一位真正的女公爵,只是为了保持血统的纯洁,她和自己的亲哥哥在一起,并拥有了一个子嗣,就跟你所了解的情况差不多,纯血吸血鬼一生最羸弱的时候,就是在分化以前,那个时候我们的身体机能就如同一个普通的人类小孩。”
“而女公爵的孩子成为了她的弱点,她因此失去了自己的庄园、领土。奴隶在教廷的教唆下,焚烧了整片土地,红月山的大火熊熊燃烧了将近半个月,她所有的心血都付诸东流,而她自己,为了救下自己的孩子,被脱光衣服钉死在受刑的十字架上,太阳光不会让她死亡,但会让她日复一日地虚弱下去,直到有一天……”
劳伦廷停了下来,彦昭转过头去,他已经猜到了那个“she”的身份,语气中掺杂了不安和担忧:“先生,我不应该提起这件事,您可以不用……”
“直到有一天,我亲手了结了我的母亲。”劳伦廷轻声说道,他的语速迟缓,每一个音节都念得极为清晰,“呵,人类将我们比作恶魔,而他们自身的行径似乎也比恶魔还要残忍,他们习惯清除异己,不允许有任何超出他们力量的存在,这是一种多么令人难以理解的自负啊,昭。即便你今天将他们视作同类,他们仍旧不会接受你,你的仁慈只是递到敌人手中的刀而已。”
劳伦廷蓦地将彦昭抱到了自己的腿上,他像是搂着自己心爱毛绒玩具的孩子,伸手拨弄着彦昭柔软的黑色头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因为我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许多许多年,我的内心比你想象得还要强大。”
彦昭没有制止劳伦廷的行为,他感觉自己正被一个带着点温度的活物所包裹(由于吸血鬼的体温都很低,所以互相感知彼此体温并不是完全冰凉的),这种感觉很新奇,让他觉得胸口有些涨,耳朵也不禁发热起来。
“我没有在同情你。”彦昭说,他垂下头去,盯着自己放在膝头的手指,“我只是觉得难过。”
“为了我的母亲?”
“为了你,先生。”
“哦。”劳伦廷笑起来,“当你会为一个‘恶劣的封建吸血鬼亲王’感到难过,也许这意味着危险。”
“什么危险?”彦昭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没有在转动了,一切都是脱口而出。
“危险在于,你有可能会爱上我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吸血鬼。”劳伦廷眯起眼睛,笑倒在彦昭的肩头,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家伙,“又或者,刚才当你问我‘她’是谁的时候,你就已经在吃醋了?你觉得她是谁,我的前女友还是……”
“够了!”彦昭通红着脸颊和眼睛从劳伦廷身上跳下来,情绪激动的原因,他还没完全成熟的两颗獠牙从唇间露出白色的尖尖,仿佛是在对着劳伦廷龇牙示威,“还请你不要胡搅蛮缠,有一点亲王殿下的样子。”
彦昭落荒而逃,一路“噔噔蹬”地跑入自己的房间,一头扎进被子里。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窗户被人敲动的声音,当他拉开窗帘,忽然对上劳伦廷倒悬在窗外的俊脸,这位亲王面露充满恶趣味的笑意。
“你很可爱,昭。”
“天呐,你真应该掉下去摔断脖子!”彦昭砸向窗户,然后“唰”地一下将窗帘重新拉上,再不去管外面的动静。
真是要命!
他怎么从前不觉得劳伦廷会是这样一个人,肯定是被他的外表蒙蔽了双眼,才会觉得他是一个真正优雅而成熟的贵族。
伴随着这样的想法,彦昭短暂地忘却了关于罗伊斯兄弟以及安娜的事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彦昭也算是一个乐天派,他对生活总是充满韧性,能很快将不好的抛之脑后。
再次回到校园的时候,杰西忍不住向彦昭抱怨他的行踪太过神秘。
“怎么每次都是这样,说消失就消失,电话也打不通,邮件也不回复。”杰西拍了拍桌子,“这样很让你的朋友担心,昭。”
“对不起。”彦昭挠了挠头,“最近遇上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不会又跟你那个同居人有关吧,嘿,说起来,他也已经很久都没在学校出现,我还以为你是被他掳走了。”
“当然不是。”彦昭摆摆手,“我跟司麒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
“是嘛。”杰西回应了一句,又小声补充道,“也许只有你这么觉得,他可不一定。”
再次重返校园,彦昭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劳伦廷的名字已经消失在教授的名单上,原先带欧洲史的老头回来了,上课的时候总是会一脸不屑地撇一撇嘴巴,谈起劳伦廷,他就会说:野心勃勃的政治家应该远离纯洁的学术殿堂,看看吧,让他带了一个多学期,这些学生还跟什么都没学会一样!
这个时候彦昭总是会暗暗腹诽:“不听课的是学生,换做是这老头教说不准比劳伦廷还差。”
他承认,他内心的天平已经在逐渐向劳伦廷倾斜了,这或许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位亲王殿下在他面前卸去了惯有的面具,流露出了他真实的一面——他和彦昭分享自己的过去,而且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情绪都不再在彦昭面前隐藏,这让彦昭觉得自己已经和他亲近多了。
他知道劳伦廷之所以不再带课的原因。
大典。
传说中始祖力量会现身的吸血鬼大典,劳伦廷告诉他,也许始祖会在这次大典上给予一些关于“獠牙”的暗示。
“为了你的安全,我并不建议你现在回到学校去。”劳伦廷是这样说的,他的语气中还充斥着一些淡淡的不满,“哦,跟那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待在一起有什么好的,如果你要学历史的事情,还不如直接来问我,我甚至可以用亲身经历告诉你第一个进工厂的女工到底叫什么名字。”
彦昭听出了劳伦廷话里的意思,他做出了认真考虑的动作,随后,用一种非常虚心的语气请教道:“那么,请问我伟大的殿下,第一个进工厂的女工到底叫什么名字呢?”
劳伦廷诧异地看了彦昭一眼,他像是被彦昭的问题噎住,直到他看到彦昭嘴角忍不住流露出的笑意,这才意识到原先那个胆子小得跟鹿一样的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学会利用自己那副纯良的面孔开他的玩笑了!
“我应该克扣你的伙食,昭。”劳伦廷黑着脸,“又或者,我应该干脆把你关起来,也不用征求你的意见。”
“这是违法的。”
“哦,可你是个吸血鬼,吸血鬼要遵守当地领主定下来的规矩。”
“那也要看你的规则合不合理了,殿下。”彦昭对着劳伦廷眨了眨眼睛,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但那副模样确实像是在恃宠而骄,“我会注意安全的,只要没课就待在家里,也不会再自己随便去什么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