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海岸线在前方已然看不清晰
蒋悦觉得严速最近有些怪,但具体怎么怪他形容不上来。
比如以往严速一点小事也要找蒋悦,分明是一个电话打给前台就能送到的东西,他也会打个电话给蒋悦。
有几次蒋悦以“不够直接,会不会有些低效”为出发点,和严速提出过建议。
那一次是严速发现自己没有剃须泡沫了,打电话问蒋悦能不能送过去,当时蒋悦恰好在一个距离别墅区较远的地方,说自己去拿再送过去可能要十来分钟。
“没事,我等你。”
蒋悦只能放下手里的事情,赶回去找客房服务部拿了剃须泡沫后,又急匆匆地跑去严速那边。
蒋悦气喘吁吁地站在严速跟前,一张脸跑得发红,严速裸着上半身,只裹着浴巾,接过剃须泡沫后,忽然用手指背刮了一下他的脸颊。
“其实你打客房部电话会更快,她们基本都在这附近。”蒋悦说,“我怕耽误你的事。”
“我刚刚洗到一半发现没有这东西了,不太好意思让别人看到,也不想套衣服。”严速的唇边涂满了泡沫,指了指自己的上半身。
看蒋悦说不出话,严速又大摇大摆地走到他面前,垂眼看着他说:“不高兴了?”
“没有啊。”蒋悦不明白严速怎么这样认为。
“嗯。”严速走回镜子前。
蒋悦记得那天严速一直不让他走,自己跑去洗澡之前,还要蒋悦等一下。
洗过澡出来后,又拉着蒋悦说要他帮忙看看快闪夜店的设计方案。
严速说蒋悦也是“爱玩的人”,反复强调他审美有多好,要他以消费者视角给点意见。
Capsule的策划团队一直很厉害,蒋悦被按在办公桌前看着iPad里面的图,严速一只手撑在桌面上,一只手撑在椅背上,像把蒋悦换在怀里。
“不错。”蒋悦说,“应该会很受欢迎。”
“真的?”严速问道。
“真的。”这里许久没有这样的新颖活动,蒋悦作为员工也感到了一些雀跃,他侧过头对严速点了点头,笑着说:“真的。”
严速盯着蒋悦的眼神闪了一秒,又看着他说:“喜欢吗?”
蒋悦头脑有些发晕,他发现自己总是容易将严速的某些话题发散成暧昧。
于是他的脸又有些红,眨了眨眼,轻声说:“喜欢。”
沉默持续了几秒,严速忽然站直,笑着说喜欢就好,证明没走偏。
但这都是之前了,在hanson的婚礼之后,严速不再这样,从那天开始,到现在的半个月时间里,蒋悦很少和严速见面。
Capsule的工期加速了一些,六月中旬将会完工,严速变得异常忙碌,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来王子岛。
蒋悦也因为五月底的考核和宴会订单,就连回去看看外公的时间也没有。
有时候他会在某个瞬间想起严速,想起他的时间充满了随机性,可能是在忙碌一整天的下班后,可能是在走向下一个客房的途中。
而这种短促、无法控制的瞬间,蒋悦没有往下再细想什么。
劲明的送别会安排在了不那么忙碌的周二晚上,几个相熟的同事在王子岛一家海鲜自助聚餐。
蒋悦有事迟到了一会儿,劲明要他罚酒,他没有推脱喝了两杯。
席间有人八卦起劲明的女朋友,又笑着打听他的婚期,劲明大方地和大家说,如果有好消息就通知他们。
中途蒋悦去了个洗手间,出来看到劲明刚好在外头抽烟,就走了过去。
劲明喝了不少,话也多了一些,他看着蒋悦,开口问:“谈恋爱了没?”
蒋悦摇头,笑着说哪有时间啊?
“想谈就会有,我们这行业又不是当和尚,你看我不是异地恋都坚持了两年半?”
劲明显得很不以为然。
蒋悦不再说话,低头笑了笑。
“还想着那个人啊?”劲明冷不丁地一句话,让蒋悦吓了一跳。
“想什么啊,都没感情,你也不能守着这种连回忆都没多少的过去吧?”
劲明直言不讳,弄得蒋悦有些尴尬,他知道劲明没有恶意,只能把话题绕到了其他事情上。
好在劲明也不那么敏感,思绪跟着就被绕走了。
晚上大家吃饱喝足后,其中休假的几人决定坐最后一班船回去,劲明去自己租的房子见女友,只剩下蒋悦一个人需要回酒店宿舍。
他站在路边等出租车,看着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市,猛然袭来一股异常强烈的孤独感。
从父母离世到外公进养老院疗养,蒋悦独自一人来真爱度假村工作,这份他并不那么擅长的工作一转眼也做了七年。
蒋悦自诩是一个笨拙的人,他没办法像安妮、劲明和其他同事那样机灵和会来事,只能一点点学、努力记,不让自己出错。
他自知没有那些商业头脑能够利用家里留下的钱运作一家小公司,因此很珍惜这份工作。
安于现状对于蒋悦来说,从来不是一个不求上进的贬义词。
可看着身边的同事一个个有了新的方向,他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时,也的确会产生无力感。
前头有空车驶来,蒋悦不再乱想,招了招手上了车。
在出租车的后座,蒋悦靠着在堵车的间隙里做了一个凌乱的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海岸边嚎啕大哭,像是许久没有发泄过情绪那样,空旷的海滩上除了自己没有其他人,只有一艘小木船停在那边。
不知道哭了多久,在朦胧的泪眼中,他看到有个人从海里走出来,穿着一身潜水服,手里拎着一条鱼。
蒋悦梦到过很多次潜水结束的陆云生,场景各有不同,当他以为这一次又是陆云生时,拎着鱼的人浑身是水走到了面前。
严速眉头紧皱,神色看起来很不解,盯着蒋悦哭得稀里哗啦的脸,沉声问:“怎么又不高兴了?”
说完又晃了晃手里在跳动的鱼,鱼身上的水还溅到蒋悦脸上,严速也没去管。
“抓到的,厉害吗?”
蒋悦只觉得鼻酸,更觉得费解,他努力想忍耐情绪,却终于还是再次崩溃。
因此他哭得比刚刚更夸张,喘着问严速:“怎么是你啊?”
梦在一个急刹车后结束,司机说到下个路口就到,蒋悦有些没回过神,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切实的眼泪。
他下车后,鬼使神差地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走去了别墅区那头。
刚走到门口,他惊讶地看到别墅里亮着灯,窗帘拉了不遮光的那一层薄纱,能看到里面在走动的人影。
正对着一侧的露台上有一扇打开的窗,别墅里久违的人恰好走出来,正看到了站在露台外的蒋悦。
海风没有规律地袭来,把窗帘和人的情绪一起拨动,就这样对视了将近一分钟后,严速灭掉了手里的烟头,转身离开了露台。
蒋悦呆在原地,直到听见正门口走来的拖鞋脚步声,才闻声看过去。
严速很确定蒋悦心情不好,因为他刚刚大概率是哭了,看起来反应也很迟钝,像傻了一样。
门口的台阶下有一盏路灯,暖黄色的光线把鹅卵石路面照射得很温馨,严速身上带着一些沐浴乳的香味,是蒋悦在真爱度假村工作了七年无比熟悉的香味。
这里每一个客人几乎都是这样的味道,严速其实和他们没什么区别,可刚刚抽过烟的严速,让那股沐浴乳里夹杂了一些苦涩的烟味。
蒋悦用通红的双眼盯着严速,也不打招呼,截然忘记以自己的身份这样其实很冒犯、很不专业。
过了十几秒,他听见严速低叹,然后问他要不要进去说。
蒋悦跟着严速进去房间里,刚刚关上门,就被抱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20%的蒋悦想挣扎,80%的蒋悦还是没出息的想哭,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哭。
“我今天过来拿东西,明天退房,这边暂时不需要盯着了。”
严速觉得自己矫情得有些恶心,但他不想假装无事。
怀里的蒋悦身上还是能嗅到那股苦涩的香水味,严速第一次觉得这味道虽然不讨喜,但会让人安心。
他用嘴唇碰了碰蒋悦的鬓角,然后松开了他。
蒋悦的脸依旧诱人,哭过之后的他低低喘着气,更加显得可爱。
严速突然又变得直接,他笑着说:“真的很想再和你做一次,但还是算了。”
“为什么?”蒋悦脱口而出问道。
严速走到了客厅中间,那里立着一个行李箱,里面是收拾了一半的衣物。
蒋悦觉得心跳加速,呼吸都不适,他也后悔问了“为什么”。
“估计是有人搞鬼,前天警察突然来临检,发现有客人在卡座使用违禁药物。”严速把一件衣服丢进箱子里,没有回答蒋悦的问题,“capsule暂时被封起来整顿了。”
蒋悦吸了吸鼻子,有些震惊,他问严速严重不严重?
“还行吧,虽然我们也有些门路能疏通,但这种事一直都查得很严。”
“是谁能查到吗?”蒋悦不是很懂这些。
严速转过身,笑了笑说:“查到也没什么太大用,的确有客人被抓了现形,责任就是在我们,这种事不稀奇。”
蒋悦看着严速忙碌的身影,心里觉得酸涩难耐,他环顾这间房,回想着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他和严速的关系就像是只存在于这套高级客房角落的秘密。
等严速离开,清洁人员重新整理过后,一切将不复存在,他们甚至连私人联系方式都没有,蒋悦一直都使用工作手机同严速联系。
“对了,我们的事没有其他人知道,不用担心影响工作。”严速忽地转过身开口说道,“希望我没给蒋经理带来什么困扰。”
刚刚温柔拥抱蒋悦的人似乎又不是他了,不是这个面无表情说话客套的严速。
“没有什么困扰。”他回答道,“都是成年人了。”
严速看了他一眼,说:“那就好。”
是啊,都是成年人了,都是“玩过”的人,蒋悦都能明白的道理,为什么自己想不清楚?
严速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很幼稚,他没能告诉蒋悦,在没见到他的这些日子里,他每一天都很想看到他,看看他的蠢样子。
也很多次思考为什么对待蒋悦不能像对待余晓那样,充满“我可以”的盲目自信,轻松地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及时止损也并不觉得遗憾。
当时的严速在难过了几天后,想的是“至少我试过了”,但现在的严速却变得不太想面对蒋悦的回绝和有可能的失败。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蒋悦说。
“嗯,你休息吧。”
“明天我再过来帮你收东西。”
“没事,我今晚就能收好,明天还要和kevin碰个会,你忙你的其他事吧。”
“哦。”
蒋悦没什么能说的了,他转身往门口走,脑子和脚步不在一个频率。
“chris。”
听到身后严速的声音,他很快转过头。
“不想哭了吧?”严速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啊?不想了。”蒋悦反应过来后回答了他。
“好,晚安。”
“晚安。”
门在身后缓慢合上,发出一声闷响,顺着鹅卵石台阶往下,蒋悦踩着门口的草坪,细叶结缕草软得像地毯一样在脚下,他走了几步后,抬起头看向天空,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咸腥的海风逆着从背后吹来,笼罩着前行的蒋悦,他知道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海岸线在前方已然看不清晰,这片真爱度假村景色最佳的海滩此时看起来和其他区域毫无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