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金沙江开发区变得空白又寂寥, 警车围在岸边, 红蓝变换的信号灯不断划过急流。
精通水性的警员已经在腰间绑好了粗绳, 潜入江底。
他们在驾驶座里救出一个女孩, 那确实就是夏眠。
她被困在座位和安全气囊中间, 脸上是探照灯留下的影子。
夏眠浑身湿漉,因为车翻进了江里, 车身整个反转过来, 她的头顶顶着江底, 额角全都是血。
她的右肩背部还有一个深深的弹孔, 狙击手在追击蓝锥的吉普车不断扫射而误伤了她。
夏眠闭着眼睛, 脸庞素净,原本就白皙的脸颊毫无血色,安静得没了生气。
邵义看着她的模样, 眼睛就变得猩红湿润了。
他双腿沉重地像铅石, 跪倒在她的面前。
明明被蓝锥用枪打中时,这个男人还屹立不倒。
叶介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别了过去。
他的心同样被一双手抓得实疼。
邵义紧咬着牙齿, 看着夏眠被送上了警车,前往医院。
而后,邵义面色又翻滚出无尽的阴毒和狠厉。
蓝锥还清醒着,被警察揪着双手背到了后背。
邵义重新站起来, 仿佛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往他脸上便揍了狠狠的一拳。
蓝锥嘴角带着一口血,笑着看他, 仿佛获得了某种胜利。
“邵义!”
叶介冲过去拦住他。
邵义的眼睛布满血丝,近乎咬牙切齿:“她要是出事了,我也会让你……”
“生、不、如、死。”
**
邵义到了医院对双腿进行包扎,他伤势本来就严重,伤口却在外部暴露这么长时间,还坚持走动,医生告诉他要是再硬抗以后也别想再直立行走了。
他仿佛什么都听不进去,失魂落魄。现今坐在轮椅上,守在手术室的外面。
整个走廊很安静,有叶介和几名警员,他们都沉默着,互不说话。
除了叶介和邵义,其他人对当时的情况是看的最清楚的。
一辆绿色的的士仿佛从天而降,它撞开了吉普车,自己却沉到了堤坝以下。
谁都没想到开车的居然是一个女孩。
从业几年,没谁见过哪个女孩这么大胆。
当他们看见夏眠像是睡着一般安静的面庞,内心震惊和沉重得都说不出话来。
叶介坐在邵义的旁边,眼见着他看着尽头的手术室门上的灯出神,眼中的猩红依旧未曾退散。
“我忘记她会开车了。”邵义突然幽幽地出声,声音仍然没有一丝感情的起伏,“我让她坐的士在机场等我,可是她居然开着的士一路跟过来了。”
夏眠很聪明,她在一直在一旁埋伏。蓝锥和邵义对峙时她没有出现,她不想自己成为邵义的累赘,成为他们对峙之间的筹码。
叶介在他身旁坐着,无话可说。
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但他想起了第一次遇见夏眠时,是在车场。
装着她刚被挟持的教授和师兄的车辆在她眼里一闪而过,夏眠便飞速地上了他的车,在藏区望不到尽头的道路上狂奔。
那么的不顾一切。
她今天能这么做,也在叶介的意料之内。
毕竟邵义是值得让她牺牲一切、放手一搏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漫长的时间在那一刻收缩,手术室的门大开。
医生走出来,邵义围上去。
止血取弹缝补都做了,夏眠的生命迹象算得上平稳,可仍处于昏迷状态。
但医生摘下口罩,还是给了众人一个满意的答复:“三天左右会醒过来,请放心。”
夏眠被护士从手术室内推出。
她额角被包扎的伤口还是渗出了些许红血,手上吊着输液袋,小小的脸蛋被氧气面罩罩满,脸上看不出任何一丝神采。
擦肩而过时,邵义去摸了摸她的手。
像冬天来临一般得寒冷。
他的眼泪忽得砸在她枕边,护士抓紧地推着夏眠的病床走,留下一阵阵凉风。
**
医院给邵义和夏眠安排了两个独立的病房。
叶介在病房里给邵义做笔录。
他看到夏眠正常的心电图,精神好了不少,对于案件的经过做了完整的交代,笔录并花费太多的时间。
叶介关掉了录音笔,一直耸立的肩膀顿时松了下去。
叶介说:“总算完了。”
蓝锥抓捕归案,珠宝造假与走.私的巨头和毒/枭已经被除去,他的任务完成了。
叶介朝邵义露出了一个笑容,疲惫、无奈但却带着愉悦。
他说:“我也完了。”
邵义说:“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律师。”
叶介合上记录的本子,摇摇头:“算了吧。在拍卖会上偷了已经成交的钻石,再怎么能吹的天花乱坠的律师能在法庭上给我打出花来吗?”
“可以减刑。”
“那我也还是要进去的。”
叶介拥有无所谓的态度,释怀一笑。
他得承认一直以来他的行动太过出格,蓝锥落网,他也对自己的行为做出应有的赔偿。
邵义淡淡地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带着无法抗拒的坚毅。
他嘴上没有拒绝也没有挽留,说道:“随便你。”
“老实说,你刚开始真的很欠扁。”
“你更欠扁。”
叶介笑笑,眼神亮亮的。
他起身,手就放在门把手上,一拧,道:“我走了。”
邵义说:“你不等夏眠醒来吗?”
叶介摇头:“不了。”
不是他不想,是他不能。
三天,他没办法在监狱外之外停留这么久。
他欠的债始终要还清。
叶介甘之如饴。
**
夜里的云朵就像腾空在天空的岛屿,繁星在内里流动。
月色沉沉,零星透出明亮的光。
邵义看见叶介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中,又看了看昏迷中的夏眠。
他拨弄她的蒲公英一般的碎发,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她静静的,没有任何反应。
邵义在她耳边说话,声音融进了滴滴答答的心电图声中,轻的似有若无。
“我相信你也会愿意帮他的。”
**
第二天,邵义在夏眠的病房里看到了谢茵。
她瘦的像厌食症患者,穿着一件病号服。一眼看过去,不是她撑着衣服,是衣服在支撑着她。
邵义看见她在门口徘徊,他推着轮椅前去给她开门,问:“来看夏眠?”
谢茵吓了一跳,点头道:“是的。”
邵义给她让了一条道。
谢茵坐在夏眠的床边。
她带着呼吸面罩,气息均匀平稳,心电图也显示正常,但面色苍白,像没有温度。
谢茵皱眉,担心地问:“她怎么样了?”
邵义给她倒了一杯水,道:“医生说过一两天就会醒来。”
谢茵:“听说她中弹了还掉进金沙江里。”
邵义点头,不做否认:“对。”
是他没保护好她。
“醒来不会留下什么后疾吗?”
“中弹的地方会留疤痕。”
谢茵听了之后,还算放心道:“还好,夏眠不算是爱美的女孩。健健康康就好。”
谢茵转而朝邵义介绍自己:“我是她的师姐。”
邵义点点头:“我知道。你失踪的时候我在警局看过你的照片。”
“那你是……?”
邵义的眼睛从杯沿抬起来:“她男朋友。”
谢茵有一些诧异,喃喃自语道:“这样啊。”
邵义将水杯放下,故意问:“你很惊讶?”
谢茵抱歉地耸了耸肩:“是的。我相信学校里的人听到夏眠谈恋爱了应该也会很惊讶。”
“怎么说?”
“我从大一开始认识夏眠,没有见过她喜欢任何的男生。夏眠宅、慢热、沉迷学术,学校里很多追她的男生都放弃了。别人以为她高冷,其实她不善于表达自己还有点儿懒得迎合别人。再加之年纪轻轻学历便这么高,学校里的男孩在她眼里只是愣头青吧。”
邵义点点头,嘴角衔着微笑。
他庆幸自己发现了她的有趣和可爱。
谢茵吐了吐舌头:“她脱单了,是我逃出生天知道的最开心的事情。”
她本就是一个话痨,虽然如今元气还没有恢复,但聊到了夏眠她便滔滔不绝。
突然一个身着便服的警察敲了敲门,谢茵的笔录还没有完成,她朝邵义吐了吐舌头,离开了房间。
病房内重归宁静,邵义给夏眠搂了搂被子。
云南已经缓慢地进入冬天,但天气晴朗,日光大散。
病房的窗棱上有一棵冬樱花树,有半开的花朵,风吹过会有扑簌簌的声响。
北方或许现今已经冰天雪地,可这儿还能郁郁葱葱,布满春天的气息。
邵义看着花的影子映在夏眠的脸上,整颗心都很安静。
他当在她熟睡,过不久便会醒来。
他可以看着她一个下午,仿佛沉到宇宙的尽头。
曾经年少时,他以为自己配得上最好的,却未曾想过找到最适合的。
现在他才懂得,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他的世界淡而无味,因为她而变得热烈非凡。
**
下午,夏眠被医生摘掉了呼吸机。
又过了一天,邵义陪着夏眠身边,拿着电脑处理一些公司的事物。
突然一个林至的对话框弹出来,他传来了一张图表。
天镜珠宝股份:
邵义 75%
如今他在公司内的持股超过了家族。
而后林至继续传输了几份PDF文件,邵义一一打开,他拥有了之前掌管过共四家的企业超过50%的股份,处于绝对控股的地位。
邵氏建立起的IC集团法人代表文书上写了邵义的名字,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这样意味着……
林至:哥,你自由了。
邵义:嗯。
林至像是比他还开心,问:感觉怎么样?
邵义在键盘上敲打:本来没感觉怎么样的。可是……
林至追问:可是什么?
邵义:爷爷曾经说如果我不是自由身,我的配偶就需要对家族有利。
林至琢磨琢磨他的意思:嗯……哥,你脱单了?
邵义在电脑屏幕前笑,没有正面回答,转移了话题:我去打印文件,签字,让人邮寄给你。
邵义推着轮椅出门去,在护士的帮助下用了办公室的打印机。
他手拿十几张文件回到病房里,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起初他以为是风吹樱花树,没在意。
他拾起桌旁的笔,在最后的署名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唔……”
邵义回头。
夏眠睁开了眼睛。
花木清疏,日斑散缀,一整个窗子被浅粉色的冬樱花填满,只露出四角明亮的天色。
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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