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旧梦】不悔(1 / 1)

下岗皇帝再就业实录 福蝶 2842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6章 【旧梦】不悔

  我启程第三日,亓官微终于在临关门的一处驿站上了车,他一上车便催着车队急行,我看他的慌张模样许是从家中偷跑出来的。

  我让亓官微上了我的马车,吩咐车队停止修整立刻启程,车厢低矮,以亓官微的身量饶是坐在软榻上,头顶也快撞上车顶。我正寻思着要不要打发他去外头坐横栏,亓官微忽然开口,“殿下最好让车队快些,追兵快到了。”

  谁的追兵?追谁?亓官微这小子果然是偷跑!

  我从鼻腔里哼道:“净给我找麻烦。”

  不知道拐带司马府上小公子算个什么罪名?想到亓官笃的臭脸我不由得暗爽,老匹夫,你儿子都跟我跑了,活该!

  亓官微闭目养神不说话。

  马车上颠簸,我和他坐了会儿一时拿起杂谈翻看,一时托腮望着窗外景色,心里只觉没意思,和臭男人待在一起能得什么趣味。我想唤些伶人解闷,随口对亓官微说道:“纪荨我给你带上了,他在往后数第七辆马车,你的马车是他前面那驾。找他去,还是去自己的马车,你选选,别在我车上充门神,没劲儿得很。”

  亓官微掀开眼皮,“纪荨?殿下给他赐姓了?”

  我正要说话,马车突起颠簸,我像装在琉彩盒中被人摇晃的蟋蟀,一时七荤八素差点被甩下马车,亓官微眼疾手快地拉住我,用力把我拽向他身侧。

  我攀着亓官微的手臂坐下,紧紧挨着他,眼前炸了花,我将欲作呕,亓官微递上冰片,我接过放在鼻子细细地闻,好半晌才缓过劲儿。

  “已经出官道了吗?这么快?”我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旦见马车行驶的道路残破不堪,路面凹凸不平,泥石翻滚。路边的杂草生得野性,根茎叶脉在路面上纵横蔓延,像碧绿的蛇类。

  我唤来车夫,“出关了吗?”

  车夫道:“还有两天路程。”

  我沉默,原来还没出关。

  再过了会儿,我看见路边的界碑,上书椗洲二字。

  椗洲,我记起母妃曾和我讲过,椗洲之民最是质朴勤劳,福元三年,也就是我祖爷爷当朝时,全国大修官道。白面混着鸡蛋石子康成的路,工匠们抬着石碾子一遍又一遍,重复千百次把路压得齐整。路修到椗洲时,椗洲人举全洲之力襄助路转使,出人,出财,出力。

  历时十五年整全国官道建成,成为连接全国路上交通的血管,而椗洲百姓对官道之爱惜胜过自家性命,若遇负重过重的商队上路,百姓们便自发结成人墙拦截,号称不卸车架不放行。

  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

  我放下帘子,心情有些低落。

  亓官微接过我手里的冰片,宽慰道:“殿下不必如此,当年宋贼割据南方诸城,椗洲军民奋起反抗,与宋贼交战数年,官道也是那时打坏的。”

  亓官微说的这些我都清楚,当时的皇帝正是青阳途,百姓正浴血,他却割让南方七郡,许宋氏世袭王爵,称为镇南王,椗洲百姓大部分南迁,还有些如也林中燕雀振翅无踪了。

  “待我登基,定要重修官道,”我说。

  亓官微笑着应我,“那我便跟在殿下身后,挑担子,轧马路,何事都做得。”

  我觉得,能遇见亓官微大概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我深藏心中说出来引人发笑的痴念终于有了能倾诉的人,亓官微不会拿我取笑,他亦认为我的愿景有实现的可能,并且愿意为此和我一道付出心血与努力。

  以前为何和他针锋相对?我真是蠢透了。

  我想起之前被颠簸打断的话,于是说道:“不是赐姓,他家原姓季。”这个他指纪荨。我觉得很奇怪,亓官微居然不知道纪荨原姓季?

  亓官微说:“殿下不像太子。”

  我抬下巴,“孤怎么不像?”

  亓官微失笑,他剔透的瞳孔在光线变幻中呈现出冷漠的色泽,“太子生来高悬于天,眼里放不下众生蝼蚁。殿下却走下金台与众生同行,慈悲恩惠甚至赐给‘罪民’。”

  他许是想夸我平易近人,但他的话却让我很不舒服,天,蝼蚁,金台,慈悲恩惠,赐。这些话我都不喜欢,我是长在卉楼里的十七,我永远都是十七。太子身份于我而言是不容亵渎的神圣象征,代表对天下万民的责任与义务,我要做将士手里战无不胜的剑,我要做百姓田地里飘香的麦穗,我生长在卉楼从不曾上过金台,又何谈下来。

  这些都是十七从话本里,母妃的故事中,圣贤书里听来的为君之道,和青阳一脉南辕北辙的王。

  而青阳碧的责任是保护十七心里的愿景。

  我心情变得快,这时看亓官微又不顺眼了,我搡他,“孤乏了,你且去。”

  不曾想,先前的颠簸只是前菜,马车又剧烈颠簸起来,这次摇晃的力度像要把马车颠散架,我不得不抓紧亓官微来保证自己不会被浪潮拍飞出去。

  “怎……”我高声质问,刚吐出个字嘴却被亓官微死死捂住,他示意我安静。

  我也发现不对劲,马车不知何时停了,车外喧闹不已,阵阵厮杀惨叫声传来。我发了一身白毛汗,心里顿时擂起小鼓,有人袭车!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有人想要我的命!这是第二个念头。

  我勉强维持镇定,取下悬挂在车壁上的短刀递给亓官微,自己抽出别在腰上的匕首,浑身紧绷地盯着晃动的车帘。

  我存了一丝幻想,“是不是亓官笃派来追你的人?”

  亓官微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隙,小声道:“他还不想让我死。”

  顷刻间,我看见一道闪着寒芒的冷光对着车窗直射而来,寒芒在视野里不断放大,锋锐之气几乎割破我的皮肤,

  ——箭!

  时间陷入泥沼,我听见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我看见亓官微微微浮动的细发,等回过神来,我已经飞扑而上。我的侧脸被拉出一道血线,箭矢钉在马车壁上,入木三分。

  来不及说话,我重重踢向榻脚,借住反冲力道抱着亓官微滑出马车。

  下一刻,马车在我眼前炸成漫天碎屑。

  该死!火药!

  车外已经战成一团,一伙不知名的黑夜人和我的随行护卫正在厮杀,不,应该是单方面的虐杀。

  决不能束手就擒!我在混乱的战场里寻找青萍,晃眼却看见纪荨肩上中箭倒在地上,一名黑衣人正挥舞着长刀向他劈下——

  ——笃!

  我想也没想变甩飞手中匕首,击打在刀身上,长刀下落的轨迹改变,最终擦着纪荨的头皮插进地里。

  我松了口气,但因为我的举动,黑衣人发现了我和亓官微,他把头转向我们,我听见他高呼道:“找到了!青阳碧在那儿!”

  他用刀指出我们的方向。

  亓官微反应很快,抢了匹马拉着我翻身上马,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冲着密林狂奔而出。

  我吼道:“放开我!我要去找青萍!”

  亓官微不为所动,他单手环抱住我的腰——防止我跳马。

  “所有人都是冲你的命来的,你留下,青萍更危险。”

  马冲进密林,很快因为根系虬结的地面,和繁茂的枝丫,马匹不能再前进。

  亓官微和我下了马,他拍了拍马臀,马儿朝另一个方向窜去。

  紧接着他又简单处理了我们留下的痕迹,将踩踏的杂草丛扶起,处理完他对我说,“走,我们去湘城。”

  我跟着他,心里想的全是青萍。

  一路走到暮色将近,我因高度精神紧绷和长途跋涉已经直不起腰,为了避免被追兵追上亓官微背着我继续走。

  我将脸贴在他背上,脸上伤口已经结痂,挨着布料有些疼,我换了一边靠着他,“你说,青萍会不会……”

  亓官微坚定道:“不会。”

  “倘若你被抓住,他们一定会死。但如今你不见了,他们会留下人质引你上钩。”

  我挣扎,“那我要回去……”

  亓官微勒住我的腿,语气近乎严厉,“你是太子!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小小的侍女将自己的命送葬吗?你难道甘心自抱负还没实现便死得不明不白,甚至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亓官微冷漠得超乎我的想象,他比我更适合当太子,我很想反驳他,那不是侍女,她是青萍。

  我拿话刺他,“你跟着我做甚?他们要杀的人是我!你大可以放下我,回沛都继续做你回你冷漠无情的小司马!”

  “谁死了你都不在意,青萍也是,纪荨也是,在你眼里他们都是蝼蚁,你高坐金台怎肯惹尘埃。”我开始胡言乱语,“在你眼里,我仅仅是个笑话!”我不想讲刻薄的话,但心中的忧虑和后怕却化作锋利的唇枪脱口而出。我清楚亓官微的选择没错,此时此刻我们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障,谈何去救人?

  阴云将天空遮挡,有细小虫鸣声在我耳边响起,亓官微在老树根旁将我放下,我以为他要离开了,心下一松的同时又不由得失落。

  亓官微转过身和我对视,他束发的玉冠不知掉在了何处,墨发倾泻流淌,蜿蜒了他一身。

  他没走,他靠近,他抬手,他摩挲我脸上的血痂,“殿下救我的时候在想什么?想我是个冷漠无情的上位者?想我是亓官笃的儿子?殿下后悔了吗?后悔救了亓官笃的儿子?”

  他叹气,“在殿下眼里,臣便如此不堪?”

  “但臣不后悔,不后悔选了殿下,在您扑过来的来一刻,臣想,除了眼前这个人,再没人会傻到以命相博。”

  我把头抵住他肩头,看啊,亓官微多狡猾的人,我后悔了,不该和他扯上关系,他连自己最不堪,最羞说的情绪都能拿出来做筹码。

  是太子完败。

  我说,“我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