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旧梦】诶,你喜欢吃枣糕吗?
自我和亓官微在响马楼一闹后,亓官微还没来得及迈出响马楼大门便被闻讯而来的大司马带回家,看老匹夫当时的脸色亓官微日子指定不好过。本应在闭门思过的人出现在东宫里,这要是叫人瞧见了,又该被大书特书。
小司马夜闯东宫会情郎,天难阻,地不覆,可歌可泣。
不,按我的名声应该是——太子巧取豪夺,多番施压为哪般?
倘若被人看见我哪怕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一定不能请太医。
合力把人架进寝殿我已经累得大汗淋漓,亓官微虽看着清瘦份量却着实不轻,我接过姜行正递来的茶气喘吁吁道:“去请位口风紧的游方郎中。”
姜行正的视线在我和躺在榻上的亓官微之间来回转,眼神仿佛在说,你管这叫没关系?
等我强压着情绪把他打发走,人已经在爆发的边缘,哪怕我这太子没几个人放在眼里,但在姜行正心里一直是顶顶厉害,现在全被毁了。
皎月的余晖从窗屉里洒下朦胧轮廓把亓官微半张脸照得沉静似水,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心里蹦出个邪恶念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他再也睁不开眼睛,这念头在浮出水面的一瞬间又被我按了下去。
思来想去他其实也帮了我,不仅退了嘉央的亲事,还收获意外之喜——得到真正一展拳脚的机会。
做人要大气一些,总不能因为外人不解真相的谬想而棒杀功臣吧?
你可是要当好皇帝的人,我别过头试图让自己大度些,然而转脸看见亓官微润泽嘴唇的一刻,我腾得炸了!
我突然发现真正让我心绪不宁的其实是那个吻,若能有机会回到那天我一定亲手掐死自己——疯子!
我完全没必要加那个画蛇添足的吻,从我牵着亓官微登场起,羞辱嘉央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当时我确实被情绪掌控,被拥促到有进无退的火山口,但事实上有很短的一格时间,在众人前息已止后息未至的瞬息时刻——我是清醒的。
他看起来很好亲。
坊间谣言正正好戳中我的隐痛,为此我暴跳如雷——太子垂涎小司马美色。
姜行正没让我煎熬太久,很快领了个蓄山羊胡的郎中进来。
郎中很懂规矩只盯着自己脚尖看,不该问的一句没问,“这位贵人是受了惊吓,心魂不稳……”郎中收回把脉的手。
“……意思是吓晕了?”我嗤笑一声,让姜行正把郎中送走。
待郎中一走,我跟看猴一样把亓官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谁能想到名满雍朝的小司马居然是个怕高的怂货。从前我事事和亓官微别苗头,把他看成生平第一号劲敌,只因为他确实出众得让人自惭形秽。
如今我好像生生拔高一头,能够去俯视他,怎叫人心情不愉悦。
“殿下……”亓官微的声音响起。
人还没醒,嘴里支支吾吾在说梦话,我弯腰把耳朵凑近些。
“殿下,带我一起……”
带你一起,一起逛花楼?我觉得莫名其妙,来回摇晃亓官微肩膀:“醒了没,醒了去找你姘头。”
亓官微的眼皮猝不及防掀开,月华在他眼底流淌,我惊奇的发现他有双琥珀色的眼睛,他茫然片刻,眼神很快恢复清明。
我看他从榻上支起身子,故意夸张道:“没想到堂堂小司马居然怕高,啧啧。”
“还请殿下帮臣保密。”
他这么爽快承认我反倒觉得没劲,奚落的话也说不出口,“醒了就去找要找的人,”我朝他摆摆手,“咱们的合作到此为止,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也不必再来东宫。”
“微臣是来找殿下的。”亓官微仰头看我。
我抬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说吧,找孤何事?”
亓官微稍微整理了下措辞,“臣想随殿下同去湘城。”
我觉得亓官微这人好没意思,他有什么理由跟着我去湘城,我也好没意思,本可以用学来的平衡手段,不动声色地把他的请求驳回。但那个吻带来的影响比我想得还大,肉贴着肉的距离,当时我能感到他温热的吐息,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
他要来东宫,我自己为他找了个理由充当他的动机,其实我心里清楚明白,亓官微绝不会被儿女情长拖累脚步,但当时我允许自己糊涂。
“你有什么立场和我去?湘城往北边走五十里地便是宋军驻扎地,随时有可能掉脑袋的日子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一起?亓官微,你不会假话说久了自己都当真了?当初你接近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可以不深究,但要和我同甘共苦你有何立场?”
我该是寂寞太久,雍朝百万人众,寻不出一人和我怀有同样痴愚念头,有人醉生梦死,有人卖国弃民,他们活得清醒,我活得糊涂。我困在母妃给我编织的一个又一个英雄梦里,坚信自己是拯救一切的英雄。
英雄也需要同行者啊,我寂寞太久,寂寞到希望亓官微能成为我的朋友,希望能得到哪怕仅有一人的理解,但亓官微一直装得太好,我猜不透他的目的,看不穿他的想法,我怎能确信他是和我一样的逆行者,而不是戴着面具看我笑话,笑我自不量力。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亓官微,比他更紧张。
他默默听完我的话,指向自己瞳仁,“很不一样吧?”他自嘲道:“我的母亲是外族人,我是卑贱的蛮夷之子。”
琥珀色的瞳仁,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很漂亮。
“从小我就没见过生父,我和母亲一起生活在边疆,五岁那年亓官笃来了,母亲当着我的面从高楼一跃而下,那天我失去了一切。”
“亓官笃容不下亓官家的血脉被蛮夷玷污,他隐瞒了我的出生,把母亲的存在从世界上彻底剥夺。”
“他剥夺我的所有,想让我徒留皮囊成为他的延续,”亓官微用力地看我,“我不愿意。”
我被震得说不出话,第一时间我想到的却是那个跟着瞎眼嬷嬷藏在御花园假山里的小十七。
小十七望着坐在水池边的亓官微,痴痴地想,他喜欢吃枣糕吗?
我会回答十七,他不喜欢吃枣糕,但他和你一样都在夜里哭泣,都会大逆不道地直呼生父姓名,以及都很寂寞。
“亓官笃选了羌部,而我选雍朝,选你。”
亓官微的瞳孔骤然绽放神采,“我选你,殿下。”
我大笑,“孩子气。”
亓官微和我对视,“你也是。”
我找了很多年,一直找啊找啊,终于找到了和我一样糊涂的人,我决定下次问他喜不喜欢吃枣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