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014】懦弱国王
“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月亮穿越恒古,千年不变。月光是时间魔药,在静谧流淌的月河中我仿佛回到千年前。
亓官微向青阳碧献上忠诚。
看着安然熟睡的岑微雨,理性告诉我,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不知不觉间双腿不受控制地自顾自走向床头,居高临下地打量床上的人。
眉眼间像了九成九,为什么我觉得他不是亓官微?从一开始就否定他是亓官微的可能?
扪心自问,当时在咖啡店我什么都没试探出来不是吗?
那我为什么笃定他不是?
眉眼如此相似?为什么我笃定?
动作轻慢地沿着床沿坐下,随着坐下力道,灰色床单下陷形成个凹痕。
我讨厌剖析自我,做事只凭第一冲动。想到了便去做,省心省力。哪怕把自己剥光,摘除五脏六腑,切成条摆在手术台上,从脊髓到神经末梢的思维都探究得清楚明白,也只会让你得到——啊,我真是烂得无药可救的感想。
仅从冲动出发,哪怕做了错事也能推给动物天性,心里有自我安慰的借口,太过冲动,缺少理性,缺少思考,只要思考我就还是好人。
原来除了张元英和汪春,我也是和她们同样的逃避者。站在制高点指责她们的懦弱行为径,为自己穿上高尚者的外衣,好像这样就能和逃避划清界限。
她们是懦弱国臣民,我是国王。
如同虫豸在千年后苟且偷生,抛弃时间,抛弃样貌,抛弃身份。本以为能藏到骨销肉糜,但岑微雨的出现让我彻底无处可藏。
前世种种像潮水蜂拥而至,将我溺毙。
我否认他,否认青阳碧,否认曾经。
突然从楼上传来的一道重物落地声将我从难得的剖析自我中惊醒。
至此,我终于想起了,我之所以大费周章弄到唐可心家的地址,又千辛万苦地私闯民宅,为的可不是盯着岑微雨出神,纠结是或不是的问题!
我他妈是为了来确认唐可心死没死,没死的话他怎么敢一声不吭玩失踪?
收起矫情心思,手掌撑着床沿起身,深深看了眼仍然没醒的岑微雨。
楼上天大的动静人都没醒,我动作逐渐大胆,快速走到门边,拧开把手。
走上通往三楼的楼梯,拾阶而上。
踩上最后一阶,三楼空间颇大,壁龛里摆着夜灯,共有三间房间,响动具体是从哪间房间里传来的我不确定。
只好一间一间排查过去,我脱了鞋,光脚彩在地板上。
最终目标确认在最中间的房间,里面有人。
我试探地敲了敲门,完全不怕里面如果不是唐可心,屋主人会不会报警把我抓起来,身为唐可心‘男朋友’当然有资格来他家拜访是吧?
屋内很快有了回应,是道沉重的拖动声伴随铁制品哐当碰撞声,紧接着一道略微沙哑地男声响起,“拿着你们的东西滚,除非放我出去,否则我宁愿饿死。”
果然是唐可心,我嘴角一抽,和家里人闹矛盾绝食威胁?受宠的孩子。
清了清嗓子,我开口:“是我,杨青。”
哐当声越响越激烈,唐可心带着哭腔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青哥!你终于来接我了,求求你快带我出去!”
接我?这什么王子与公主的戏码?
我被自己的联想搞得一阵恶寒。
“为什么突然一声不吭消失?和家里人闹矛盾?不能自己出来?”对于唐可心的求救我无动于衷,在自个儿家里会有谁想害他?
“我妈听说了我和你的事,她不同意我和男人在一起。让我和你分手,我不同意,她就把我关了起来。”唐可心的声音很急。
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了他的日记本,白天还见过易中天,我几乎都信了。
“你忘了?我们是合约,其实没有关系,你可以直接告诉令堂。”我最讨厌别人骗我,无论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
“青哥……”唐可心的声音听起来像被丢弃的小狗,而我是丢弃他的主人,“我爱上你了,我爱上你了啊!但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法,哪怕一刻也好,哪怕是用钱去买,我都希望你能多和我待在一起。”
很好,我最讨厌别人骗我,最痛恨别人用爱的名义愚弄我。
自作聪明愚弄人的人必须受到惩罚。
隔着门板我一字一顿道:“易中天。”
室内响动戛然而止。
唐可心最想隐藏的,最阴暗不可说的暗疮被我彻底挑破。
“易中天是谁?”第三个人冷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背脊一僵,岑微雨?他怎么醒了!
虽然我行事无所顾忌,大有把刑法踩在脚底的趋势,但不代表私闯民宅被主人抓个正着还能面不改色啊!
况且我和岑微雨的合同上写明了,乙方不再见唐可心,公然违反合约,他会不会拒绝送张元英去治疗?
要了命了,易中天还被他听见了。
就在我头脑风暴思索怎么把事情糊弄过去的时候,岑微雨看了看我身后的门,沉声道:“跟我来。”
我点头,麻木地跟在他身后。
岑微雨将我带到二楼书房,打开灯,关上门。
一晚上都在黑灯瞎火的环境中摸索,突如其来的强光让我眼熟酸涩难耐,搜了搜眼周,居然流下两滴生理泪。
岑微雨默默将灯光亮度调低。
适应之后,我终于能好好打量周围环境,先于视觉传达的是嗅觉,古朴的墨香味,书的海洋。
四面墙体中间被挖空做成壁龛,依照高低次序摆满书,书房中间放了张长书桌。
岑微雨推出两张椅子示意我坐,我开始打量他。
白色丝绸衬衫,黑色休闲裤,架在鼻梁上的眼睛取了,显得比前次见面更加年轻,也更贴近我记忆里的人。
他显然是个讲规矩的人,哪怕面对我这个不速之客也礼数周全。
“坐,”岑微雨先坐下,随后点了点他对面的位置。
我没和他对坐,提起椅子放在侧边,对着这张脸倒胃口。
“什么时候发现我进来的?”我喝了口岑微雨倒的茶,直接点明。
到了如今再不明白我真成傻子了,世上没那么多巧合,哪有我刚和唐可心说上话,唐可心家长就出现的?
岑微雨没遮掩的意思,点头道:“从你爬墙。”
这么早?我在他房间里盯着他看,他实际上是清醒的?这演技不去进军好莱坞真屈才。也难为他了,被陌生男人闯进房间痴汉样盯着看,还能淡定装睡。
“他母亲心脏病复发在医院修养,我暂时照顾他。将他带回来之后,他始终拒绝进食。如果能见到你,事情会有突破。”
“那么告诉我,易中天是谁?”岑微雨偏头,目光冷泠泠射向我。
“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向后躺,靠近椅背,没回答他的问题。
他既然能查到张元英,想查出我家的住址肯定也是轻而易举。
“不礼貌,”岑微雨沉默片刻。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我却诡异地理解了传达的意思,主人没给出住址,自己找上门来很不礼貌。
等等?暗指我是无礼之徒?
和他说话,句句带刺,稍不注意就被暗讽。
心间升起微妙不悦感,我并不是容易动怒的人,但岑微雨却有本事,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能轻而易举地撩拨我的神经。
若有所思地看向他侧脸,因为这张脸?
换了往日,谁敢当面夹枪带棒,我肯定二话不说抄起家伙先给他来记闷棍,但现在我心里憋着话,再愤怒也只能按耐住。
刚想说话,我忽然注意到岑微雨耳垂忽然变得很红,两手交叠放在膝上,肩膀微微耸起,一个局促又不安的姿势。
“你很怕我?”我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
岑微雨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自然,他尽力放松身体,摇头:“没有,有些热。”
殊不知,掩耳盗铃更加明显。
怕我?怕我什么?
我注意到他不自觉抿起的下嘴唇,福至心灵地悟了。
哦,怕我这死同性恋又搞偷袭。
不过他真是想多了,咖啡店那次只是冲动,同样的冲动不会出现两次。
“我可以告诉你易中天的是谁,但你也得回答我一个问题,以及要按照约定送张元英出国。”我起身拖动椅子,离他更远。
随着我离开岑微雨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好。”
紧接着我毫无心理负担将地把唐可心卖得干干净净,这是他用爱愚弄我的代价。一切和盘托出,包括我和唐可心的雇佣关系,以及易中天才是y。
很奇怪,我抗拒岑微雨的同时又对他抱有说不出原因的信任,我笃定他答应的事不会反悔。
听完后岑微雨眉头紧蹙,起身走到阳台上,关上玻璃门,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接连播出数个电话。
我看向挂在墙壁上的时钟,足足过了十三分钟他才回来。
他的睫毛上沾了些晚露,钝钝的眼垂耷拉着,整个人周围气压极低。
看来自己可爱的弟弟是个同性恋,甚至还是个偏执狂这件事把他打击得不轻。
岑微雨显然不会告诉我他打算怎么处理唐可心和易中天,他将自己座的椅子推进书桌,送客的姿态不言而喻,“你想问我什么?”他疑惑的看向我。
我身子前倾,眼神锐利,“你认不认一千年前雍朝的大司马亓官微?”
问法很有歧义,亓官微是千年前的古人,一般人的问法应该是了不了解,知不知道。
视线紧紧锁着岑微雨,不肯错过他脸上可能出现的一丝一毫变化。
但他果然如我所想,很有原则,很规矩。
他迟疑片刻,伸手摸了摸自己嘴唇,又将手藏在衣袖中,表情是我没见过的茫然。
“我在梦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