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十二月七日。
罗严塔尔军后退时,米达麦亚军紧追不舍,罗严塔尔军的后部,此时已 经陷入米达麦亚军的『射』程之内。这种情势的发展,原本应该是追击与反击相 互交替展开的,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混『乱』,却攫住了正要进入反击态势的罗 严塔尔军。
“格利鲁帕尔兹舰队向我军发炮『射』击。”
监控员的惨叫声,飞快地闪过罗严塔尔的听觉神经。
跟在听觉神经之后,是视觉神经遭到闪光的攻击。尽管入光量已经在调 整之中,但是整个萤幕仍然充满了像是脉搏般跳动的白浊光芒。通信回路连 续呼叫着战舰和战斗群的名称,并告知了通信中断的消息。充满恶念与杀意 的巨大能源,在“托利斯坦”的周围炸裂开来。
“这个自以为有点聪明的小子,原来从一开始就在暗中等待这个机会 啊!”
这个苦涩的体认,让罗严塔尔几乎说不出话来。他过去所思考的战略与 战术,一直只把莱因哈特皇帝与米达麦亚当和对象,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种小 人物的小阴谋。格利鲁帕尔兹的背信行为,随即造成群情激愤的反噬。
“卑鄙小人!难道我们会袖手旁观让你独占功劳吗?我们送你去当同路 人,到天上去向战死的人道歉去吧!”
士兵们如此怒吼着,而其中反击最为猛烈的部队,正是克纳普斯坦的旧 部,这种情形只能说是一种讽刺吧。他们正哀悼着自己战死的司令官,遂将 他们的情感全部发泄到格利鲁帕尔兹的身上。
而格利鲁帕尔兹本身所率领的舰队,也并非上下一心。有些不幸的舰艇, 对突来的命令感到惊讶,正在犹豫着该不该攻击的时候,竟然遭到反击,平 白被炸碎四散到宇宙中。也就因为如此,事态急速地奔向残破的深渊,士兵 的悟『性』与本能相互起冲突,遂演出苛烈的大内哄。
格利鲁帕尔兹的背信,为这个原本以华丽『色』彩所描绘的内战历史画,染 上了一大片污渍。过去不管是在能力上或者道义上都绝少受到他人责难的格 利鲁帕尔兹,也是一个受到众人期许他能够集大成的学者。甚至连渥佛根.米 达麦亚,也曾经教诲他麾下的拜耶尔蓝说,光是打仗还不足以成为一名真正 的军人,要多学学格利鲁帕尔兹,放宽自己视野。
但是,后世的历史在提到拜耶尔蓝的时候,则称他是“米达麦亚的后继 者,一位有能力、诚实、清廉的军人”。说到格利鲁帕尔兹的时候,则将他 的罪名定为“应遭人唾弃的背信者”。因为他最后一段生涯--还不到他人 生的百分之一,所采取的行动,使得他过去生涯的功绩,全部都遭到否定。 而他也因此加入那幅不幸人们的群像中。
米达麦亚对于眼前所展开的这场混『乱』中,在刚开始的一瞬间难以掌握它 的意义。但是当透过监听通信,听见在这一片混『乱』当中,冒出一句“叛徒” 的时候,他全部都理解了。“疾风之狼”年轻富有朝气的脸庞,顿时因为激 愤而涨红了。他完全无法料想到这场由他与密友使出所有的智慧与能力交点 的这个战斗,竟然会出现如此丑恶的局面。
在那一片『色』彩纷杂的混『乱』当中,炮火都对准了罗严塔尔的旗舰托利斯 坦,一枚磁力炮弹此时正由一点钟方向,翰托利斯坦发『射』过来。
“托利斯坦”躲过了这一枚磁力炮弹,可却又另一枚飞弹,从托利斯坦 回避的方向发『射』过来,在飞弹与旗舰相对速度增加的状态下,穿透了“托利 斯坦”的外壁,并冲进旗舰内部,然后爆炸了。
罗严塔尔的视野内,最初是上下剧烈地振动,接着又左右大幅地摇晃着, 一道强烈的闪光似乎将所有舰内的物体都染白之后,紧接着燃起了场橘红『色』 的大火。在这一场巨响和暴风之中,罗严塔尔挺直身子站着,可是指挥席却 倒了下来,正好压住罗严塔尔的一条腿。此起彼落的爆炸声,几乎要震破人 鼓膜。
就在视线与听觉『乱』成一片的时候,罗严塔尔那黑与蓝的眼眸,注意到一 个既没有光也没有影的物体,正朝着自己袭击过来。如果指挥席的座位并没 有压住他的一条腿,那么要避开这个物体应该没有什么困难。可是他卓越的 反『射』神经,却也有些违背主人的意志,那个物体的冲击,直刺进他的左胸膛, 连贯成一直线。
陶瓷的细长破片扎进左锁骨底下所产生的热痛,一直窜流到他的后背。 幸运躲过这一劫的副官瑞肯道夫少校,从这一片烟雾与混『乱』当中,看到司令 官被陶瓷长枪刺穿的身影,不禁惊呼一声。
“阁下!”
“不要喧哗,受伤的是我不是你!”
罗严塔尔在这个时候,仍不忘用手梳拢他那有些零『乱』的头发。
“副官的任务当中,应该没有代替长官发出尖叫声这一项吧!”
金银妖瞳的名将,『露』出内心正在忍受繁杂思绪而非痛苦的表情,用力把 将近四十公分长、贯穿了锁骨底下的陶瓷破片给出来的那一瞬间,鲜血立刻 像是细流般地泉涌而出,军服的正面马上就濡湿了一片,而他的双手看起来, 更像是用红『色』的布片裹起来似地。
“看来不管眼睛和皮肤的颜『色』再怎么不一样,血的颜『色』还都是一样的, 是么!”
陶瓷的破片扔掉之后,喷出来的血已经顺着身体流到靴尖,滴到地板上 去了。而后背同时遭陶瓷破片刺穿的小伤口,在背筋收缩前的短短时间内, 也已经形成了一条红『色』的涌泉。
罗严塔尔受伤的地方,说起来其实只是纯粹地偶然,不过却和死去的克 涅利斯.鲁兹的伤口在同样的部位,就这一点来说,主张命运主义的人,或 许已经从其中看出了特殊意义也说不定。
令人感到惊叹的是,罗严塔尔将指挥席的座位推开时,鲜血也跟着大量 地涌出来,然而他竟然还能够面不改『色』地挺直着身体,至少从他的表情和动 作,丝毫看不出有任何苦痛,这可说是一股近乎傲慢不逊的刚毅。军医应少 校的呼声赶了过来,立刻急急忙忙地为罗严塔尔进行治疗,而瑞肯道夫少校 在军医的旁边看着,脸颊的肌肉因愤怒而不由自主地颤动着。
“阁下,我们让格利鲁帕尔兹那个背信者知道,卑劣的人要如何被打进 地狱的炼火。”
“放他走!”
“可是 ̄ ̄”
“现在让他苟且活下去,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件不幸的事情。皇帝和米达 麦亚难道会饶恕那种人吗?哎,怎么样了?”
后面这个疑问是针对那位正忙着施行治疗的军医问的。军医的双手也已 经沾满了司令官的鲜血,他一面用手背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然后回答说:
“连结心脏和肺部的血管,有部分已经受伤。现在已经用冷冻疗法先加 以止血,把伤口接合起来,不过还是必须要立刻进行正式的手术。”
“手术这玩意儿我可不喜欢。”
“阁下,这应该不是喜欢或讨厌的问题吧?这攸关阁下的『性』命哪!”
“不!这是一个超越喜欢或讨厌的问题,军医,穿着睡袍死在医院的病 床上,这样的死法不适合我,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苍白却又傲慢不逊的平静笑容,阻止了军医的异论。这个时候,罗严塔 尔的脑海里,浮现出过去一些死者的名单。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坎普、雷 内肯普、海伦法特、舒坦梅兹、鲁兹以及敌比克古、杨威利,每个人的死法, 都配得上他们生前的名誉。而自己呢?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将以什么样的 方式加入他们的行列呢?过去他从没有如此深刻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不过现 在或许已经有人开始在为他打扫通往天上的路了。
利用冷冻闻法做好止血处置,并用绷带和冰袋覆盖在伤口上包扎好,然 后注『射』抗生物质。
“辛苦了,其他伤患的治疗就拜托你了。”
让军医退下之后,罗严塔尔把指挥席重新扶起来然后坐下。事实上,受 伤的人并不只他一个,整个舰桥仿佛已经成了一个血与肉的展示场:一个还 只有十几岁的士兵,正一面哭叫着妈妈,一面找着被旋风削走的一只手臂; 在另一个角落,有些士兵流着疼痛与恐惧的眼泪,用两只手试着把已经狼藉 的内脏,再从腹部的伤口塞回去。
一名担任随从兵的幼年学校学生,满头金褐『色』的『乱』发,他按照听从上级 的吩咐,正努力把脏污的桌面擦拭干,可是却忍不住抬起他几乎快要哭出来 的脸。
“阁下,这样对您的伤口会有不好的影响啊,请您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你不用担心,倒不如拿干净的军服和衬衫来让我换,连续五分钟闻着 自己的血腥味,我已经快反胃了!”
托利斯坦舰内的火灾已经被扑灭了,可是旗舰的战斗和防御能力,却也 已经明显地降低许多,不得不立刻从战场上脱离。这是在十二月七日八时四 十分。罗严塔尔军已经接近溃『乱』的边缘。可是凭着总指挥官沉着的统御,还 是有部分的舰艇成功地随着旗舰脱离战场。
“罗严塔尔元帅,当时只靠着定时注『射』镇痛剂和造血剂,竟然还能端坐 在指挥席的座位上,继续指挥全军。更换军服的时候,还将衣服的领子折整 齐,表情仍然和平时一样丝毫没有改变。尽管身体上承受着难以想象的苦痛, 可是他所作的判断与指示仍然十分精确。我得以亲眼目睹一个真正勇敢的 人,是如何发挥他的毅力,不禁以自己能够接受罗严塔尔元帅的指挥,而深 深引以为傲。虽然只有短短的时间,可是我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正与伟大的莱 因哈特皇帝敌对的可怕事实。”
连后来作了上述这段证明的副官瑞肯道夫少校,也没有否认当时罗严塔 尔的脸逐渐失去血『色』。后来罗严塔尔因为暂时脑贫血而陷入昏『迷』状态,部下 们急忙要把他从指挥席上扶到病房的时候,他又恢复了意识,把部下痛斥一 番之后,再度坐回原来的位置。在部下的眼里看起来,他似乎是在向死神挑 战,不禁更加深了内心的敬畏。不过他们也都觉悟到,如此的毅力既是建筑 在肉体的牺牲之上,那么司令官的余生恐怕不长了。
格利鲁帕尔兹的背信行为至此已经暴『露』出五重的丑态。第一、袒护罗严 塔尔对莱因哈特皇帝的叛逆行动,虽然只有在表面上。第二、出卖罗严塔尔, 尽管曾一度立下誓约。第三、背叛的时机选择极差。第二、背叛的行动本身 没有成功,反被罗严塔尔击破。第五、在毫无贡献的情况下,却向极为憎恶 他这种背信行为的人要求降服。格利鲁帕尔兹选择了瓦列作为他要求降服的 对象,显然是因为考虑到米达麦亚是罗严塔尔最亲密的朋友,不过他这个考 虑的结果,却只是更加深了他人对他狡诈的坏印象。
米达麦亚并没有会见这个不名誉、无耻的投降者,因为他没有把握当自 己见到他的时候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第1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