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在眼前这种情况下,当然不可能发布什么宣战公告。不过正因为没有明 确的出发点,所以帝国本土与新领土之间的敌意与紧张的水位愈涨愈高。奥 贝斯坦元帅在军务省,米达麦亚元帅则在宇宙舰队司令部,尽管两人的心理 与表情各不相同,不过却都已经准备好出动的态势。
在大本营,有两个人再度相见了。莱因哈特从“影之城”周边宙区回到 费沙,走进大本营办公室的时候,发现有一个人影正伫立在胡桃木厚重质地 的办公桌旁。年轻的皇帝丝毫未加思索地,自然地喊了出来:
“玛林道夫伯爵小姐 ̄ ̄”
“陛下,恭迎陛下回都,陛下安然无恙,臣感到无限的欣喜。”
希尔德也就是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伯爵小姐说话的口吻丝毫未见紊 『乱』,然而声音当中充满着柔和的情感,莱因哈特的感受力或许有所感应,但 是却因为表达能力的迟缓,只是简单地说声“嗯,让你担心了。”
“ ̄ ̄鲁兹死了。”
莱因哈特一面说着毫无情趣的话,一面对希尔德指着沙发,示意她坐下 之后,自己也坐了起来。
“到此为止,已经有多少人为了朕的缘故而牺牲了呢?三年前,朕以为 再也没有任何人的死去,会让朕觉得痛切惋惜的了,可是今年一年当中,已 经有海伦法特、舒坦梅兹、鲁兹三个人相继死去了。上天用这样的方法来惩 罚朕的愚昧,难道不觉得太重了吗?”
“各位元帅大人,不是命运用来惩罚陛下的道具,而且死去的元帅在回 天的时候,心中对陛下一定没有任何怨尤。请陛下不要再如此自责。”
“我想我明白了 ̄ ̄”
莱因哈特一面低声地自语着,然后像是察觉到自己太过粗心大意似地, 忽然有些唐突地问道:
“伯爵小姐,你还好吗?”
“是的,陛下,托陛下鸿福。”
这样的回答听起来或许让人觉得有些莫明奇妙也说不定,不过莱因哈特 倒像是获救了似地点点头。
在年纪上,希尔德虽然比莱因哈特小一岁,不过有时候在态度上却像是 一个“恭谨的长者”。在莱因哈特的精神领域当中,没有所谓高贵与卑劣的 差距,却有两种心灵上的角『色』,一面像个十足的、现实的实务家,另外一面 则是个充满梦想、单纯,只能注视正面,而且容易受伤的少年。这两种角『色』 时而互相融合,时而分离,但是却一直并存在莱因哈特的心中,这是一个事 实,所以当后者的特质特别明显突出的时候,希尔德在应对上不得不特别地 小心谨慎。
如果说莱因哈特的诞生和存在是历史上的一个奇迹,那么希尔德也同样 是个奇迹似地存在吧。莱因哈特出生在一个空有贵族之名的贫穷家庭,而希 尔德则生在一个与门阀主流扯不上关系的伯爵家族。就这一点看来,毋宁说 希尔德的存在,更可以说是闭锁的温室世界中的一个异端。
三年前,利普休达特战役当中,门阀贵族与立典拉德联合与罗严克拉姆 的核心势力之间,正如火如荼地展开争斗的时候,为了避免玛林道夫伯爵家 也被卷入其中,希尔德作了一个政治上的选择,加入了莱因哈特的阵营。正 因为这个选择,是极为卓越的政治『性』、战略『性』的判断力两者融合之后所得出 的结果,所以给了莱因哈特一个知『性』上的巨大冲击,并使得希尔德因此而得 到帝国宰相秘官的地位。
希尔德并非以姿『色』『迷』『惑』这位年轻的霸者。尽管她的确是一位美貌的伯爵 千金,但是这与姿『色』或美丽并非同一种资质。而且莱因哈特是一个对姿『色』的 感受极为冷淡,或者可以说根本是个迟钝的人,如果希尔德企图以她的姿『色』 来攻占莱因哈特的心,那么她一开始就毫无成功的可能。希尔德其实也未曾 有过这样的念头,她之所以能够拥有与莱因哈特同一频率的精神频道,并不 是全然因为她一个人的功劳。莱因哈特如果仅从她的外表来衡量她的智慧人 格的话,很可能会一口断定她是一个“故作聪明的傲慢女子”,然后就把她 从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排除掉了吧。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恐怕莱因哈特早已在 巴米利恩会战的时候失去了未来,而且全人类历史的发展也截然不同。
“罗严塔尔送来一封以帝国『政府』为抬头的通讯文,这件事伯爵小姐你知 道吗?”
“是的!”
莱因哈特所提到的是他返国的前后,罗严塔尔送来费沙的一封通讯文, 收信人的名称是帝国『政府』而不是皇帝,从这一点便足以显现出发信人的心情 有着极不单纯的一面。莱因哈特对这一点或许觉得不悦,但是让他更觉得不 高兴的一定是通讯文的内容,当中提到“军务尚书奥贝斯坦与内务省次长朗 古两人,垄断国政,漠视皇帝的存在,迳自进行肃清。我罗严塔尔元帅无法 坐视,如果因情势之所需,将以实力来排除他们二人之专横”。另外希尔德 认为,这封通讯文更让莱因哈特觉得受刺激的,一定是文中有“乘着皇帝因 卧病衰弱之际 ̄ ̄”这样的一句话,令人感觉他仿佛就是在向皇帝挑衅。
“朕什么时候允许过奥贝斯坦或者朗古这一班人垄断政治?如果真像罗 严塔尔所说的,那么哪有让他当上新领土总督的道理?为了要让他的叛逆名 正言顺,难道就非得要把朕贬低到这种程度吗?”
莱因哈特一向就是个厌恶服从他人、受他人支配的人,因为矜持而受到 伤害所产生的愤怒,不但强烈、深刻,而且是理所当然的。况且,罗严塔尔 在通讯文中坚决地指称皇帝“因病而衰弱”,无疑是一道强风吹进年轻皇帝 炽烈的火焰当中。
另一方面,罗严塔尔也有他必须如此主张的理由。因为皇帝本身在政治 上既然没有什么失策之处,那么以“君侧的『奸』臣”作为弹劾的重点,必然是 一个叛逆者理所当然的说法。朝廷重臣对于奥贝斯坦的反感固然挽杂着些许 敬畏,但是对于朗古就不是这么回事了。所以罗严塔尔提出排除他们二人的 主张,以便获得其他朝廷重臣某种程度的共鸣,这无论是在政治上、或者在 战略上都是必然的。而且,罗严塔尔对于奥贝斯坦和朗古的反感,是早已存 在的事实。不过希尔德并不认为在他们二人遭到处决的时候,罗严塔尔会因 此而停止这场即将发生的纷『乱』,因为到头来,罗严塔尔所希望的应该是一个 奥贝斯坦所拥有的,甚且是在奥贝斯坦之上的地位。
不过话说回来,像朗古这种佞臣型的,或者是酷吏型的人物存在,应该 是专制国家当中一个无可避免的缺点吧?在过去历史上,就算是一个被后世 称颂为贤主或明君的人物,有时恐怕也得要允许佞臣或者酷吏的擅权。不过 正因为这种佞臣或酷吏对君主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要留意警惕的人物,所 以往往应君主的漠视和放任之中,逐渐坐大成为其他臣下的威胁。朝廷重臣 对于朗古这种人的反感,可能会让他们反过来同情或者认同罗严塔尔的反 叛。
希尔德无论如何一定要让莱因哈特理解到这一点。
莱因哈特此时的眼神,就像是两颗苍冰『色』的太阳正在眼底里沸滚着。希 尔德悄悄地看着他,然后张开她那丝毫不比莱因哈特逊『色』的美丽嘴唇说道:
“请陛下恕臣直言。姑且不论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阁下的风评如何, 但是朗古内务次长不管是对于国家或者对于陛下您,都是罪大于功。他的所 作所为以及为人已经招致许多人的反感,这一点陛下是否也有所知?”
年轻俊美的皇帝好像已经稍微息怒了似地,用他的手指尖『揉』着俊挺的下 巴,沉思地说道:
“ ̄ ̄这一点不用伯爵小姐来告诉朕,朕当然知道朗古那种人是十足的 小人,但是,一只老鼠固然会糟蹋了仓库的粮食,但是为害毕竟有限,如果 说连这种鼠辈的栖息都不能允许的话,那么银河帝国也未免太狭隘了,不是 吗?”
这些话未必是莱因哈特内心真正的想法。但是莱因哈特本身虽然廉洁, 但是却也有他身为君主的复杂意识。自古以来,“君主为了调和清浊,亦应 有包容小人之度量。”是一个有力的君主论,深知此理论的莱因哈特,在朗 古既没有犯下刑法或大不敬的情况下,没有理由来革他的职。而且,不管怎 么说,莱因哈特也始终未曾把朗古这种人物放在眼里。毕竟金发的霸主在欣 赏冬日蔷薇之们,没有道理会把视线转向爬在花朵上的害虫。而且朗古本身 也知道一旦招致皇帝的不悦的话,一定会遭到处决的下场,所以在莱因哈特 面前永远是卑躬屈膝、毕恭毕敬。而且在职务上也勤奋地力求表现,以迎合 皇帝的心意,这是因为朗古在本质上就是一个佞臣的缘故。而军务尚书奥贝 斯坦就算会违拗皇帝的心意,仍然会以近乎冷漠的方式,从正面提出他的主 张。基本上两个人的作法是完全不一样的。
其实希尔德此时内心真正的想法,是想要建议皇帝连奥贝斯坦一起撤 职。但是正因为她知道奥贝斯坦与朗古之间的差异,所以不能用与莱因哈特 之间特别的关系,要求连着奥贝斯坦一起治罪。
“无论是现职的贤能官员,或者在野的人才,能够取代朗古次长的大有 人在。如果能够将他撤职查办的话,那么暂时,罗严塔尔元帅举兵的藉口就 少了一个,而且提督们也会欣然接受吧。”
“但是,朗古并没有任何罪行,怎么能够因为他受众人讨厌就将他治罪。”
“不,陛下,他的罪状确凿,这份报告书能否请陛下过目。”
希尔德向皇帝呈递出一份报告书,那是宪兵总监克斯拉一级上将接受鲁 兹提督生前的委托,进行调查后所制作的。主要的内容是提到前费沙代理总 督尼可拉斯.博尔德克,因被指称参与炸死工部尚书席尔瓦贝尔西的阴谋, 而被捕下狱,最后横死在狱中的这整件事,其实是朗古所设计的冤狱事件。
“这份报告书是在伯爵小姐你的指示下完成的吗?”
“不是,这份报告书是过世的鲁兹元帅生前,因见朗古次长横行猖獗, 唯恐将有害于国家,故委托克斯拉一级上将进行调查后所完成。”
“鲁兹 ̄ ̄原来如此。”
像是阳光被云层遮掩似地,莱因哈特那苍冰『色』的眼眸显得有些黯淡,不 过视线仍落在报告书,年轻的皇帝开始阅读起来了。
在一面读下去的时候,莱因哈特的脸颊,像是夕阳映照在洁白无瑕的雪 地上似地,呈现一片红霞。阅读整份报告书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莱因哈特 看完最后一个字之后,不禁叹了长长的一口气,一阵幽率的短短沉默之后, 莱因哈特自言自语地独白着。
“ ̄ ̄鲁兹原来一直都没有抛弃朕哪,甚且还豁出他自己的『性』命来解救 朕。”
莱因哈特白晰的手指,从下巴移动到眉头之间。他的手指微微地颤动着, 将他内心的悸动无言地表现出来。
“朕太愚蠢了,为了维护小人的权利,竟然让贤能的忠臣,陷在一片不 满和不安之中。”
希尔德看着莱因哈特那珠玉似的牙齿正用力地咬着他那端丽的嘴唇。
“对罗严塔尔来说,或许已经太迟了,但是就算从现在开始,也要采取 适当的处置,好让鲁兹的忠诚不至于白费,这样子好吗?伯爵小姐。”
希尔德从沙发上站起来,向皇帝一鞠躬。此时的她并非全然不希望莱因 哈特能够给予自己一个接吻或者拥抱,但是也觉得莱因哈特表明他对于自己 的信赖感,比起接吻或拥抱更来得让她欣喜。v
走出莱因哈特的办公室之后,希尔德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呕吐感,从腹 部急遽地窜升上来,压迫着她的胸部,希尔德原先按着自己的胸口,接着却 不得不一面掩住自己的嘴巴,飞快地冲向化妆室。来往的几名士兵,一面向 她敬礼,却也不禁以奇异的眼神望着她。
希尔德对着白『色』的陶瓷洗脸盆一阵呕吐之后,打开水龙头让水将呕吐物 冲走,然后用漱口杯含口水将嘴巴内部漱干净。待身体上的状况恢复正常之 后,精神上的动摇却从此刻开始了。
“难道,就因为那一个晚上 ̄ ̄不过,除此之外,再也想不起其他的可 能『性』了。”
希尔德又回想到从上个月开始,自己的生理状况已经产生了一些变化, 从那一晚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月,如果说刚才的呕吐是怀孕的第一次害喜, 就时间上来讲,也不算是太早。希尔德也想到过是不是因为食物中毒才引起 呕吐,但是自己在还没见到莱因哈特之前,一直都处在不安与期待的情绪之 中,这一天的早上根本只喝了一点牛『奶』。不过就算不是这样,希尔德凭着她 的理『性』,一一地否定了其它逃避『性』的想法。
希尔德此时真是不知所措,自己即将成为母亲,而莱因哈特即将成为父 亲,这些都还在她想象力的地平线之外。但是此时的她,已经决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自己怀孕的事,此时绝不能告诉莱因哈特。希尔德走出化妆室的时候, 已经调整好身体的状态,并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表情和步伐,然后外表平静 地走向自己担任皇帝幕僚总监所拥有的那间办公室。
莱因哈特与希尔德重逢的另一方,是一场伤心的离别。艾芳瑟琳.米达 麦亚虽然不想把这次离别看成是永远的分离,但是两人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分 处两地一年之后,仅重逢两个月的时间,却又必须要与自己丈夫分开。
“往后会有一阵子不能回家唷!”
当丈夫的人这种像是在说对不起的声音,在米达麦亚家已经不是什么罕 有的事情了。艾芳瑟琳.米达麦亚的丈夫是一位军人,而且又是指挥大军之 人,像这种几百光年甚至几千光年的征旅,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 事情了。
但是,这一次的情况却是特别的多,她无法对着丈夫若无其事地说“安 心地去吧”,在这个她刚刚适应的新居起居室,她对着丈夫说:
“渥佛,我敬爱罗严塔尔元帅,是因为他是你亲密的朋友。不过,如果 他一旦变成了你的敌人,那么我也可以毫无条件憎恶他。”
如果再多说的话,只怕澎湃的感情会妨碍她的表达。
渥佛根.米达麦亚感觉到妻子温暖纤细的手,正轻轻地扶住自己的两边 脸颊。灰『色』的眼眸和紫罗兰的眼眸当中,互相映照着彼此的脸庞,而其中一 方更是明显地极力忍住眼眶中的泪水。
“你一定要平安的归来,到时候我一定会每天帮你做你最欣赏的、最喜 欢吃的肉骨汤干酪火锅。”
“吃得太胖那可伤脑筋呀,一个星期一次就好了。”
一点没有肥胖的征兆,而且全身硬挺坚实的青年元帅,说着拙劣的笑话, 想要博妻一笑,但是却说不上成功。他把妻子的手从自己的脸颊上拿下来, 然后深情地吻着妻子,技术明显地要比已故的杨威利好得多了。
“你不要这么担心嘛,艾芳。”
想到妻子或许有足够的理由来憎恨罗严塔尔也说不定,所以米达麦亚用 力地抱住妻子那从少女时代起,丝毫未曾变形的身躯。
“第一点,是不是一定会打起来还未可知,而且陛下已经逮捕了朗古内 务次长,罗严塔尔的气或许因此就消了也是有可能的啊!”
爱情当中,有时候虚伪似乎是不可或缺的,不过接下来的却绝对真实。
“所以呢,如果你为我祈祷的话,希望你祈祷这一次能够不战而终,一 定要这样告诉天神唷,艾芳。”
 ̄ ̄新帝国历零零二年十一月十四日。渥佛根.米达麦亚元帅所指挥的 帝国军宇宙舰队的舰艇,已经布满了“影之城”周边的宙域,共有舰艇四万 二千七百七十艘,将兵四百六十万八千九百名。在他所指挥下的一级上将, 有毕典菲尔特与瓦列两名。
第1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