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乌鲁瓦希行星上所发生的变故,当然立刻就传到身在海尼森行星上的奥 斯卡.冯.罗严塔尔的耳中。当他获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竟然茫然不知所措, 但是不一会儿之后就恢复了。
“无论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皇帝等人的行踪,并保护皇帝的安全。 另外格利鲁帕尔兹上将即刻前往乌鲁瓦希,以恢复当地的治安并查明事实的 真相。”
除此之外,罗严塔尔就没有再发布其他的命令。如果他能够确保皇帝的 安全,那么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还能够向皇帝解释、说明,要是皇帝一旦 再回到费沙的话,那么罗严塔尔只怕要成为叛逆的罪人,只有接受皇帝的处 决了。姑且不论是否会被皇帝处决,无论如何,自己要为自己从来不曾做过 的事情而受到罪人待遇,绝不是罗严塔尔本身的矜持所能够容忍的。况且, 一定是有着令人讨厌的人物在皇帝与他之间从中作梗。
尽管来自乌鲁瓦希的报告,在量的方面非常地贫乏,而且明显地缺乏整 合『性』,但是不久之后,至少有一个凶讯已经确定了。那就是皇帝的随员,克 涅利斯.鲁兹一级上将死亡的消息。
“鲁兹死了?”
罗严塔尔的声音,首度出现裂痕,他清楚地听到他背后的那一扇门,紧 紧地被人关闭起来的声音。不仅仅是他的退路被堵死了,而且现在可以通往 未来的一条路也已经被封闭。事到如今,要将已经造成的误解忘却然后彼此 和解的可能『性』已经失去了,罗严塔尔不禁绝对地这么想。
“总督阁,您怎么了?”
军事查阅总监贝根格伦上将,用他那已经丧失血『色』的脸面向长官。他是 一位勇者,如果现在当场命令他死的话,他大概连眉『毛』动不都不会动一下吧, 但是他现在得花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够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恐慌。
“就像你已经听到的了,贝根格伦,看来我将要成为罗严克拉姆王朝的 第一个叛逆者了。”
“不过,总督阁下,尽管确实是有一些毫无前例可循的不幸事件,但是 如果将阁下您毫无所知,向皇帝陛下说明事情原委的话——”
“没有用的!”
罗严塔尔愤愤地说,从他的声音里面,可以看出他连自己的命运都豁出 去的态度。他是无辜的,但是他无辜的身躯,为何非得要死得这么卑屈,又 如何毫无辩解的余地呢?真的是太没有价值了!这种不甘心的想法,在罗严 塔尔的胸中,像涨『潮』似地充满了他整个胸腔。难道自己过去在皇帝的麾下出 生入死,就是为了今天的这个下场吗?
“向皇帝低头没有关系,不,对做臣下的人来说,这也是应当的,但是  ̄ ̄”
罗严塔尔紧紧地闭着他的双唇,但是贝根格伦已经可以猜测上司心里面 想着但是却没有说出来的话。这位金银妖瞳的提督所想要说的是“要向奥贝 斯坦或者朗古那种人低头,是绝对不可能的”。对于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 的反感,是贝根格伦与长官所共通的情绪,所以不需要再特意地陈述自己的 意见。两人之间的沉默之歌,演奏了大约三个小节之后,罗严塔尔低声地说 道:
“如果自己是出于自愿才成为叛逆者倒也无妨,但是被迫出于无奈地变 成一个叛逆者,这我可不干!”
罗严塔尔那只黑『色』的右眼漾着几乎是沉痛的眼神,但是另一只蓝『色』的左 眼则闪烁着接近激烈的霸气。罗严塔尔对于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态,总是没有 一般凡人恐慌失惜的可怜相,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经常会遭人误解的原因。罗 严塔尔在这一方面的表现,和他所反对的奥贝斯坦有着些许相似的地方,但 是如果经人这么指出的话,他或许会觉得无可奈何吧。
“对了,贝根格伦,你打算怎么办?”
“打算怎么办是指——”
“如果你打算对皇帝竭尽忠诚的话,那么你现在就把我杀了,否则,恐 怕我会变成皇帝的一个灾厄吧。不,现在我已经沦落到这种处境了 ̄ ̄”
罗严塔尔的自我嘲讽显得有些偏颇,查阅总监极为担忧地注视着长官的 嘴角。
“我打算要走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放下武器与阁下一起前往谒见皇帝, 将阁下与阴谋叛『乱』无关的事实,向皇帝陛下禀明。”
“贝根格伦,我曾经被皇帝质疑过是否有叛逆的企图,如今是第二次, 这已经太多了。
不只有我是这么想,皇帝也会这么想吧?”
“只要嫌疑经证实不是事实的话,那么就算是第二次、第三次,皇帝的 误解都可澄清的。现在不应该因为如此而不尝试着去解释。”
罗严塔尔的理『性』,可以谅解部下这番正确的言词,但是无法衡量的火焰 仍然在胸中若隐若现,并且映照在他两只不同颜『色』的眼眸。
“贝根格伦,单枪匹马前往谒见皇帝是可以,但是难保在途吕或者在面 谒之前,不会被军务尚书或者内务省次长暗杀啊!”
“— — ”
“我的名字被记载在军务尚书的整肃黑名单当中,被后世人怜悯耻笑的 这种死法,我绝对无法忍受。”
如果要这样的话,宁可--罗严塔尔说到一半,用力地咬着嘴唇,强忍 住即将倾泻而出的激情。
“— — 总而言之,如果我真遭人不当之诬陷,那么这一定是身在费沙的 内务省次长朗古,那个伪装成人形的害虫所阴谋筹划出来的结果。”
话题一转之后,罗严塔尔吐出这几句话,他深信这几句话绝对没有错, 不过后来事实证明也是如此。
“就算事实不是如此也无妨。我自己要这么想,就让我这么想吧。如果 是像杨威利那种用兵的艺术家倒也就认,如今自己竟被那种人渣的手载上手 铐,然后从此了度余生,那么也未免太过悲哀了 ̄ ̄”
罗严塔尔又猛然地想到。
战争结束之后,自己其他的僚友,难道就应该要像被套上黄金项圈的狗 在宫廷中并而立,在用宝石所堆砌起来的狗栏里,贪婪地享受酒『色』与睡眠, 以此终养残老吗?难道自己应该要甘于这种境遇,在和平与安逸之中,一点 一点地逐渐腐朽吗?
如果在杨威利的话,应该可以在和平的年代中,过着和平的生活方式吧? 尽管他本身一直希望过着如此的生活,但是这样的心愿却始终没有达成,他 就过世了,但是在另一方面,存活在这世上的人,却又尽是将和平视为无所 作为、而没有耐力来忍受这样的日子。从对人们充满恶意的这一点看来,造 物者或许是公平的吧。
“你是为了让我们夫『妇』不幸才出生的。”
这是罗严塔尔的父亲结着他幼小的儿子所说的话,而这也的确是事实, 不需要去反驳。
正因为有他的存在,所以父母亲才遭遇不幸,虽然说他并没有这个意思。
“或者,我也可以拥有一个家庭,过着和平安乐的生活呢!”
事实给人的想法并非如此。
过去曾经对他付出真情、真心爱他的女子,已经可以编成一个中队了。 而且几乎每一个人都具有一定的美貌,要论哪个人够资格作为一个妻子或者 母亲的话,那么至少也有一个小队的人在及格以上吧。
没有达到水准以上的,是男的这一方,不管是要作为人家的丈夫或者父 亲,罗严塔尔都远在及格之下,而且又从不曾想要努力地填补这个缺陷。
“罗严塔尔家族,到我这一代就绝后了,幸好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也 没有留下令后人为难的血统。”
罗严塔尔在一次喝醉的时候,曾经对他最亲密的朋友渥佛根.米达麦亚 如此信口说道。
翌日他又到米达麦亚的家中,并且带了一把花束,低声地说着“送给尊 夫人”,大概是因为他事后想起米达麦亚夫『妇』到现在还没有小孩,自己却又 说那种无缘由的话,所以感到后悔吧!米达麦亚明白这一点,而且也能够谅 解自己的这个朋友无法老实向人谢罪的心理,所以便假装认真地把花束接过 来,然后亲手交给妻子。
米达麦亚夫『妇』已经结婚许久还没有小孩,而不想结婚也不想生子的自 己,竟然有小孩出世了,这样的一个事实,让罗严塔尔不得不更加深信造物 者原来对人们是充满恶意的。自己这一对颜『色』不同的双眼,冷淡地看着自己 的出生--或者同样冷淡地看着自己的死亡吧!罗严塔尔想要用自己的眼 睛,看着自己即将要死的那一瞬间。历史上曾经有过一段苛烈的『插』曲,叙述 一个古代的名将,他亲手挖出自己的眼球,好让自己能够亲眼看着故国的灭 亡。
“少年时代之所以会让人觉得幸福,是因为他们还可以不用知道自己真 实的本『色』。”
罗严塔尔曾经对着渥佛根.米达麦亚这么说道。
“帝国军的双璧”过去曾经一起到一所幼年学校演讲,为少上们充满热 情钦佩的眼光所包围。他们两个人,同样都是对演讲之类的行为感到害怕的 类型,所以便早早地结束了演说,坐在校园一角的一棵大偷树底,与学生们 一起联欢。
米达麦亚当时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曾经用他那双灰『色』的眼眸望了僚友 一眼,不过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因为那时正忙着一一地回应那一群因为兴奋 脸夹呈现着红『潮』的少年们,热情希望能够与他们握手的要求。待告一段落之 后,他才出声对着僚友说:
“这应该说是酒醉或者说是清醒呢?到底是哪一种状况?”
“啊!无论如何,如果能够在酒醉的时候死去,那应该是一种幸福吧!”
这是罗严塔尔的真心话,不过“酒醉”这个字眼里面,或许还包含一些 好比爱着某一个人或者竭尽忠诚这些情绪在里头吧?但是这些更进一步的想 法,罗严塔尔并未再向他人说出。
“所谓的贵族,就是一群不可救『药』的人。终有一天,一定会在人类社会 中消失吧!”
这样的想法,从少年时代开始,就已经在罗严塔尔的精神世界中根深蒂 固了。他知道他的母亲,是如何在贵族社会中的微暖『潮』湿地带,过着自我摧 残、精神颓废的生活,他不想要知道的事情,却还是无可避免地知道了。
但是,过去的五个世纪以来,所培养出来的臣民意识--高登巴姆王朝 是神圣不可侵犯而且是永不毁灭的这种先天洗脑的成果,却像是无形的铁 环,套在罗严塔尔的脚踝上,就算他可以将大地一脚踢开,却怎么也没有办 法让自己飞翔起来。
所以当他知道莱因哈特企图要打倒高登巴姆王朝篡夺帝位的时候,罗严 塔尔所感受到的冲击,不可谓之不大。过去他一直无法超越的心理障碍,却 由一名小他九岁、乘着黄金的羽翼飞得又高又远的年轻人给超越了。
“所谓的伟人和所谓的平庸之辈,志向的差距竟然是如此之大!”
一分的自我嘲讽、九分的赞赏,让罗严塔尔改变了自我的人生航行。他 把密友米达麦亚以及自身的命运作为赌注,押在金发的年轻人这边,结果赢 了、成功了。但是眼前的成功,今后是不是能够永久持续,还存在着太多的 不确定因素。况且,皇帝一行人在乌鲁瓦希行星遭到袭击,鲁兹提督又不幸 身亡,要怎么做才能够让已经失去的再重新恢复呢?
唯一的希望,就是亲自用他自己的手,来保护下落不明的皇帝一行人。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那么要向皇帝解释乌鲁瓦希行星上的袭击,不是出自罗 严塔尔本身意志的这个机会,只怕要永远地失去了。不!或许还是有也说不 定,但是那将会是在自己已经成为囚犯,然后请愿的时候,无法以一种与皇 帝对等的立场来说明原委。
“米达麦亚,我多么想要再与你一起对饮哪!可是我已经亲手把这个可 能给摧毁了 ̄ ̄”
罗严塔尔在内心低声呐喊的时候,伴随着悲伤而来的激痛,像针一样地 刺痛着他的心。
我的朋友啊!有着蜂蜜『色』头发的“疾风之狼”啊!你一定会赌上自己的 『性』命,为我向皇帝辩护吧。但是恶运超越了你的善意,正在挑拨着皇帝与我 之间的关系,我为了我自己的矜持,我为了我自己的矜持,不得不放手一搏。
在作战时,我将竭尽所能与智慧,尽最大的努力求取胜利,如果不这样 的话,那么就是对皇帝失礼了 ̄ ̄。
一想到莱因哈特皇帝,罗严塔尔并不感到痛苦,甚至有一种异常激奋的 感觉,顺着罗严塔尔的脊椎窜流而上,然后有种战栗感随之而生,罗严塔尔 终于勉强地克制住体内的热气,强硬地切换他关心的方向。
“特留尼西特怎么了?”
这个质问,让贝根格伦感到惊愕。因为只要一提到这个专有名词,金银 妖瞳的总督,一定无法克制住心中那股厌恶的不快感。为什么在这个时机, 会提这个相称的名字呢?
“那人有用处吗?阁下。”
贝根格伦有些刻意地反问。
“那个家伙有个那个家伙的用处,不过不是什么好的用途,因为是令人 讨厌的用途,所以就先把它完成吧!叫那个家伙进来!”
“这得要透过民事长官传话才行,要通知他吗?”
“不,没这个必要。”
这名有着金银妖瞳的男子,竟然也有些胆怯。总督府的民事长官优利乌 斯.艾尔斯亥玛,是死于乌鲁瓦希行星的克涅利斯.鲁兹一级上将的妹婿。 面对大伯的死,以及罗严塔尔为他的死所必须要负起的责任,他怎么也无法 平静吧?鲁兹过去曾经在罗严塔尔的麾下担任副将,从事伊谢尔伦的攻略 战,是一名值得信赖的男子,应该是为了保护皇帝才英勇战死的吧?终生与 污名无缘,是个了不起的男子。
和鲁兹对照起来,那个将污名化为『液』体,然后涂布在全身的人物,三十 分钟之后,出现在总督办公室。罗严塔尔每次一见到这个优布.特留尼西特, 都不禁要对培育他、使他成功的政治制度发出冷笑。
“民主共和政治的迂腐,总是让民众感到心焦,如果能够在办事速度上, 满足这些民众的话,那么也不见得要拘泥在民主共和制吧。——”
罗严塔尔对于民主共和政治的偏风与侮蔑,往往可以从行政的末端层次 上得到证实,因为『政府』官厅与公共机关原先明显恶化的服务水准,现在已经 逐渐提升了。
“地下高速铁路已经照着时刻表在行驶了,区公所窗口的办事员,过去 一直是一副傲慢的样子,现在也变得亲切起来了。”
总督府接到许多像这种从小处着眼的报告。用看的就可以了,所谓的公 仆,虽然害怕权力者的处罚,可是要他们为民主主义的主我,也就是市民们 牺牲奉献,那是不可能的 ̄ ̄。
特留尼西特仍旧是以一种无可非议的绅士态度,向总督致意,罗严塔尔 也形式上地答礼。
“我有些事想要你去做,希望你能够帮忙。”
“请尽管吩咐。”
“对了,以前我一直有一件事想要问你,你不是这么说过?自己过去之 所以一直做出各种遭受他人非难的行为,全都是为了要促进民主共和政治的 健全发展,为拯救世人敲响警钟,还有 ̄ ̄”
“不愧是罗严塔尔元帅,承蒙您能洞察我的本意,真是不胜感激。”
“什么——?”
“这全是开玩笑,我没有兴趣装成一副殉教者的样子,我过去的所作所 为,很遗憾地,都是为我个人的福祉。”
此时站在罗严塔尔面前的这名男子,正是一个“勒紧领带的愚众政客”, 除此之外还能够用什么字眼来形容他呢?罗严塔尔到现在,已经不认为这名 男子除了天生就具有缺德政客的坏胚子之外,骨子里还有什么其它的组成因 子。过去罗严塔尔就曾经对贝根格伦说过,杨威利死了之后,特留尼西特一 定还会活着,而现在,罗严塔尔自己死了以后,这名男子就同样会继续活下 去吧,然后像他过去腐蚀民主共和政治吸吮民主共和制的骨髓似地,开始让 专制政治枯死,然后贪婪地吞噬专制政治的尸体吧,这种事情是必然的,如 果没有人愿意负责把这个祸害处理掉的话。
罗严塔尔于是将头转向查阅总监这一边,对着总监发布命令,这时的罗 严塔尔已经不再介意表面上的礼仪,像是在指着什么脏东西似地,用下巴指 向特留尼西特说道:
“把这只阴沟里的老鼠监禁在适当的地方,他不过是一只会说人话的老 鼠,没有必要与他交谈。不过如此让他饿死的话,事后的回味大概不会太好, 所以不要忘了喂饲料啊!”
士兵架走了特留尼西特,他没有一点恐惧的神情,就算他是虚张声势, 或许也值得一点赞佩吧。
罗严塔尔微低着头,很不愉快地沉思着,接着忽然很快地抬起头来。
“贝根格伦!”
“在!”
“马上派遣使者到伊谢尔伦要塞,把这些话转达给他们。告诉他们说假 使帝国军要通过伊谢尔伦回廊的时候,他们能够加以阻止的话,那么旧同盟 领全部的支配权就让给他们。”
查阅总监目瞪口呆的表情好像波浪似地,在原本沉着坚毅的脸『荡』开。罗 严塔尔凝视着他的表情,笑着说道:
“你不用惊讶,我想要的是帝国的支配权,至于旧同盟领的话,就让给 民主共和主义的那些余党吧!”
罗严塔尔放话的时候,充满了霸气的光彩,宛如一代枭雄。这个时候, 罗严塔尔已经不再回顾背后的那一道门,而是往前方迈进了吧。
“不管怎么样,总没有人会为自己招臻军事上的不利,先采取决策总不 会有错,如果他们希望的话,我们还可以把出卖民主政治的叛徒--也就是 优布.特留尼西特活生生的、或者是首级附赠给他们,这一点不要忘记。”
贝根格伦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可是却又像改变了主意似地把嘴巴闭起 来,对长官敬礼之后,便走出总督办公室。罗严塔尔搔了搔他那近乎是黑『色』 的深棕『色』头发,然后又再度恢复沉思的姿态。
第1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