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自九月一日事件之后,“新领土”的各处仍不断地发生小规模的暴动和 事故。有一天,军事查阅总监贝根格伦向长官报告:
“暴动当中半数,是别有意图且具有组织『性』的。其余半数则为偶发『性』乃 至于仿效『性』之行为。”
“民事长官对这些治安的混『乱』怎么说?”
“他认识只要能够确保交通及通讯系统,那么局部地区『性』的暴动就不足 为惧,他只请求这些系统能够确保。”
“艾尔斯亥姆虽然是文官,不过却是名沉稳的男子。军方应该村满足他 这些小小的请求,至于细节方面就交给你了,由你去安排。”
“遵命。对了,总督阁下 ̄ ̄”
“嗯?”
“我们收到这封以总督府为收信人的投书,请总督阁下一读。”
总督从贝根格伦手里接过那封信,然后看过一次。
“哼,这个嘛 ̄ ̄”
罗严塔尔那对金银妖瞳,此时闪耀着讽刺『性』的光彩。
一个小时以后,优布.特留尼西特被传唤到总督的办公室,从正面迎向 不怀好意的总督所投『射』过来的视线,但是他并没有作出惶恐的神『色』。其实罗 严塔尔对于他从来没有表示过好感。
罗严塔尔一语不发,把那封投书的信件扔到大理石的桌面上,以冷漠的 眼神注视着特留尼西特开始阅读那封信的表情,然后才对这个难得沉默的旧 同盟元首说道:
“你不认为这是一封很有趣的投书吗?高等参事官。”
“不过有趣和事实并不见得是同一回事,实在是很可惜哪!总督阁下。”
“如果一百个有趣集合起来的话,大概就可以构成一个事实了。特别是 有力量的人如果这么希望的话,那么根本也不须要什么证据,而在你们所讨 厌,不,应该说是憎恶的专制政治下,更是如此哪!”
这封投书的内容,主要是在告发特留尼西特。当中叙自九月一日事件之 后,“新领土”上所发生各种险恶犯罪事件,都是特留尼西特为了恢复自己 个人的权势所精心策划的,而且更有要加害总督的企图。
“反过来说,在你们所信仰的民主共和体制当中,有个原则就是实现民 众所期望的事情。”
“所谓的民众,其实是顺着气流飞升起来的风筝,表面上飞得高,其实 并没有实力。”
“你不应该这么轻蔑民众吧!过去把你捧上同盟元首的位置而且支持你 的,不就是他们吗?你把他们说得这么差,会被人批评为忘恩负义的。”
事实上,罗严塔尔对于特留尼西特与过去将他捧上权力高位的那些民众 是打从心里的轻蔑。虽然说自由行星同盟的国父亚雷.海尼森,还有与他一 起长征,共同经历一万光年苦难的那些共和主义信奉者,是绝对值得赞赏的, 但是他们的子孙,却只在这二百五十年的光阴中,将他们所创下的伟业一点 一点地啃蚀掉,最后终于降伏在专制政治的城门之下,更有一部分的人息旗 倒戈,只为了确保已身的安乐。
而特留尼西特就是这一部分的人当中的一个,哪里还能不知羞耻地批评 民众。不过罗严塔尔心里这么想着,却又察觉到有异样的不快感在心中蠢动 着,因为他发觉特留尼西特嘴里那些轻蔑民众的话当中,竟有种奇妙的现实 感。或许这名男子,从过去就一直是用这种轻蔑的态度,在对待支持他的民 众 ̄ ̄。
如果和有“王座革命家”之称的莱因哈特比较起来,罗严塔尔在政治的 权想力方面,确实稍微落实一些。以作为政治家而言,他是一个属于实践型 的人物,决不会遗漏任何他所被赋予的课题,他的处理能力较创造力更来得 卓越。
罗严塔尔对于既是长官又是君主的莱因哈特,在政务、军事上的表现是 绝对地尊敬,但是对于莱因哈特私生活方面的缺点和脆弱,却也丝毫没有放 过。
不过,莱因哈特的私生活虽然有许多的缺点,而且不成熟,但是他在作 为一个政要人物时所表现出来的才干、气量和他所达成的功绩,却是不容否 定的。罗严塔尔并不会因此而对皇帝有所批评,因为他的气量不至于如此狭 小,而处世态度也不会这么不公平。
“不过,最终他还是让人感到他是一个不甘处于在他人风头之下的男 子。”
耶尔涅斯特.梅克林格在与罗严塔尔第一次会面之后,曾经说过这样的 评语,不过唯一一个站在罗严塔尔风头之上的人就是莱因哈特,而罗严塔尔 也一直接受这种从属的立场。
在『乱』世当中,野心勃勃的君主与能力极强的臣下之间的关系,大多数就 像是骑着单轮车要越过白刃,有着极高的危险『性』。莱因哈特与罗严塔尔之间 的关系,或许最后也会成为这大多数的当中的一例,不过当然也会有例外的 情形出现。
后世的人们经常这么说道,如果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一直到旧帝国历四 八八年之后还活着,而且仍然身居“帝国的第二把交椅”的话,那么莱因哈 特与罗严塔尔之间的紧张关系,可能就只是潜在但始终都不会爆发。或许至 少他与军务尚书奥贝斯坦之间的对立,可能就不会这么样尖锐了。但是不管 再怎么说,这些说法终究都只是假设。任何人唯一所无法否认的便是,吉尔 菲艾斯在年纪还很轻的时候便过世了,在他生前的时候,不管是在下务军事 方面也好,在私生活方面也好,从不曾遭受过任何人的责难,如果他还活着 的话,那么就他本身和帝国的未来发展而言,其实有着非常丰富的可能『性』。
暂时将特留尼西特遣回之后,罗严塔尔又再一次传唤查阅总监贝根格 伦,给予他许多的指示,大多是有关于固守在伊谢尔伦要塞上的那批“杨威 利军”残党。虽然帝国军方面并没有任何部分的军队为了要抢功而有所妄动, 但罗严塔尔之所以再一次对要塞提起注意,是因为在没有任何命令之下,有 舰艇企图要侵入伊谢尔伦回廊。
另一方面,罗严塔尔当然也不可能像个老好人似地,允许伊谢尔伦回廊 方面的人、物资和情报流入完全自由化。对帝国军来说,“封锁并孤立杨威 利的余党”是他们理所当然的基本战略,虽然伊谢尔伦回廊是个困难的攻击 场所,但是要封锁它就没有那么困难。所以帝国军首先得要切断要塞所有的 情报和对外界的交流,在心理上把共和主义者赶尽杀绝。
因此,对于被困守在伊谢尔伦要塞上的尤里安.敏兹等这些“伊谢尔伦 共和『政府』”指导阶层的人而言,如何设法收集到质量兼具的情报,就成了他 们要继续生存下去的必要课题了。
iv
肩负重责大任的尤里安.敏兹,每天都在繁忙之中,消化他所被赋予的 工作。
尤里安每天一点一滴地整理着资料,期望将来有一天能够写下“杨威利 传”。杨生前没有留下任何完整的著作就过世了,一生还不到三十五个年头, 而且都在忙碌与多变之中度过。如果他没有遭此非命,而能够享有与他巨大 的功绩成比例的生命,那么或许可把他膨大的知『性』活动的成果,透过文字的 方式予以一般化吧。但是这么丰富的可能『性』,却因为他的过世而被永远地断 绝了。
不过他还是留下了大量而片段的语录,关于战略方面、战术方面、历史 方面、同时代的人物、政治和社会,然后还有关于红茶和酒。尤里安将这些 没有秩序的思维和言行的只字片语,加以整理、重新排列,然后再加上自己 所认为正确的注释。为了让杨威利这种个『性』的存在,能够流传到后世,尤里 安每天回到个人寝室之后,仍不休止地埋首桌上。利用繁重事务当中的空隙 来从事这样的工作。这对尤里安来说并不孤独,因为在整理的过程中,尤里 安可以藉此和死去的人交谈。
每一个只字片语,都构成尤里安本身过去六年来的记忆与光阴,每一个 字都伴随着丰富的背景,在尤里安的脑海里扩展开来。所有的景象当中,每 幕都有杨威利的存在,他的身材忽长忽短,那是因为这些景像都是透过尤里 安的视点所形成的,尤里安的身高在六年内增加了三十公分,而景象的出现 并没有依照时间先后的顺序。
“确实是有某些东西是无法经由语言来传达的。不过这句话只有已经肠 枯思竭的人才能够讲。”
“所以,语言这个东西,像是人们心海上所漂浮的冰山。浮出海面的部 分其实是微乎其微的,不过存在于海面底下的绝大部分,透过知或感觉,仍 然可以感觉得到。”
“言词必须小心谨慎地使用,尤里安。因为这样可以让更多的事情,比 单纯只是沉默的时候,能更正确地传达出来——”
还有--
“正确的判断,唯有建立在正确的情报与分析之上,才有办法成立。”
杨威利也曾经这么样说过。
三年前,也就是因为“救国军事会议”的政变,而导致同盟军分裂的那 个时候,杨被迫必须与强大的第十一舰队作战。双方的战力几乎相等,而杨 如果败退的话,那么就意味着反政变派的崩溃,所以杨拚命地探索敌方部队 的所在。当他们后来终于确认了第十一舰队战力分散的事实,以及其个别所 在地的时候,杨兴奋地把报告书抛向空中,然后就和着笨拙的歌声,把尤里 安当作舞伴,跳起笨拙的舞来了。由此可见正确的情报是何其的珍贵。
因此,尤里安为了在自己的思考和辅佐人员建言所及的范围内,尽可能 地多收集一些情报,也采取了各种策略。伊谢尔伦回廊的两端,迟早会出现 政治和军事『性』的变动吧。上前莱因哈特皇帝将伊谢尔伦回廊排除在外,正专 注地构筑着宇宙的新秩序,到了他那华丽的权威甲胄上产生裂痕的时候,一 定会有变动产生。
既然已经作出了这样的战略预测,尤里安也得要思考对应的策略。毕竟 他不是后世的历史学家,而是现代的行动者。
只是未来情势的变化,不见得能够让眼前最理想的对策,还原封不动地 持续到未来。
就像五外多以前,有谁能够预料到现在的宇宙情势呢?宇宙历七九五年 的那个时候,高登巴姆王朝和自由行星同盟之间,还在持续着永无休止的争 斗,而费沙的蠢蠢欲动,则填补着两者争斗之间的缝隙,只让人觉得这种情 势仿佛会缓慢地、抑郁地、单调地流向未来。
大河尽管悠悠地流,有时还是会出现瀑布。或许和自己在一起的这一群 人,此时正在『逼』近历史的瀑布,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变动或许会比预料 的时间还要提早到来。杨提督在世的话,自己只要安心地乘在他的船上就好 了。一方面自己是这么样地爱戴他,而另一方面则憎恨着那些杀害他的人,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心胸狭小吗?
想到这里,杨威利开始在尤里安记忆里的一个角落低声私语了。
“不!尤里安,我想不是这样。没有能力去恨的人,也就不可能有能力 去爱。我认为是这样子。”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所以尤里安才会这么样地爱着杨威利,还有环绕在 他身边的人,以及他们所缔造出来的小宇宙,并且认为这些是无比贵重的吧。 也因为如此,凡是对这些加以污损、击碎的人,尤里安都会感到无可遏抑的 憎恨。另外多半也是因为受到杨的影响,尤里安认为民主共和政治的理念非 常重要,也因为他憎恨与这个理念相对的专制政治。一个人想要去爱所有的 事物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过杨的这一番话并不能扩大解释。杨的根本用意并不是在鼓励人们去 恨,而是想要指出“爱可以解决一切”的这种想法,在基本上是有矛盾的。 对于这一点决不能有误解。
 ̄ ̄尤里安这种自省的心,很明显是受到他的导师杨威利的影响而产生 的,不过如果这种心理往负面发展的话,那么进取的活力恐怕会受到损害, 而且很可能会从守旧退到消极、保守。
在那些从背后援助尤里安的“看护人”当中,如亚历克斯.卡介伦等等, 似乎乎都对这一点有些担心。
“才能方面就不用担心了啦!”
波布兰笑着说,而亚典波罗则应声道:
“也不可能会被坏女人拐走,毁了他自己啊!”
两个人轮流地嘲弄年长者的担忧。
要塞上属于青年组的,仍有部分无法像他们两个一样完成精神上的重 建。好比施恩.史路少校就是其中的一个,当杨威利遭受暗杀之时,为守护 长官而奋战的他,在伊谢尔伦医院的病床上与尤里安再度会面的时候,竟黯 然地哽咽着:
“我还活着,就只有我一个人还——”
施恩.史路的表情还有声音,已经不像从前那么样明朗、直爽了,比克 古与杨这两名司令官都先他而死的悲痛,使得他无论如何也难以再回复到从 前。
“如果你没有活下来,这才真的会让我们伤心。正因为少校您还健在, 我们多少还有点可以安慰自己的。”
尤里安并没有让自己也落入他的悲伤之中。因为不管是无可奈何也好, 或者只是表面比内心还要早恢复也好,只要自己是伊谢尔伦共和『政府』军的代 表人,那么就必须要完成自己所被赋予的责任与义务,无论如何不得将人们 引导到悲观的方面去。所以尽管尤里安认为自己只不过是后生晚辈,他还是 想要尽力去安慰史路少校的心。
不过了对史路所说的话也不全是在撒谎。因为能够让他们救出来的,虽 然只有史路少校一个人,但是这个事实对尤里安、先寇布、林兹、马逊等人, 想要拯救杨却没有能够达成的懊悔,多少可以有一些弥补的作用,就这一点 而言是无法否定的。
经过年少的尤里安一番安慰之后,史路少校摆脱了悔恨的心境。他离开 病床之后,立刻就投身成为亚典波罗的属下。
伊谢尔伦共和『政府』的干部们,此时仍然在讨论着优布.特留尼西特这个 话题。
因为优布.特留尼西特竟然会甘愿接受莱因哈特皇帝指使的这个事实, 让卡介伦和先寇布都觉得怀疑而且难以置信。至于亚典波罗甚至还有些认真 地考虑着,是否要送一封书信给莱因哈特,给他一个“绝对不要相信这个家 伙”的忠告。
“反正特留尼西特这个混帐东西,铁定又是在耍什么诡计。我是希望至 少皇帝不要再睛这种小人给害了!”
对着尤里安这么说道之后,亚典波罗立即苦笑了出来。
“其实,我们这些人根本只是所谓的杂碎。总之,不管特留尼西特这个 老狐狸又打算要搞什么鬼,奥贝斯坦元帅那个传说中的对手,负担就更要加 重了。”
第1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