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1)

银河英雄传策谋篇 田中芳树 9451 汉字|26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0章

杨知道自己的权限离“全能”相去甚远,正因为在民主共和政体当中这 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杨一直接受着这个事实。但是在收到这道命令的时候,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去年“救国军事委员会”发动政变之际,先寇布半开玩笑 时所提议的事情-干脆当独裁者算了,这名要塞防御指挥官曾对他作了这个 极为不安份的进言。果然!如果自己一直太安份老实的话,那么就会被四周 这些愈来愈充满了无限自大傲慢的同僚欺负!

将卷宗抱在胸前,在一旁难过地注视着杨的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杯希尔, 精确地算着杨已经在自己前面,来来回回地走了六十次。青年司令官一面焦 躁地来回地踱来踱去,一面用力将头上的军扁帽抓了下来,粗暴地搔了搔那 黑『色』头发,呼吸声好像间歇泉水似地吞吐着,凶狠的视线仿佛在瞪视着某种 不在场的东西。最后甚至用两手用力地搓着军扁帽,在无意识之间,显然是 将扁帽当成了是某人的咽喉。当菲列特利加忍不住出声叫着“阁下”的时候, 杨一脸好像顽童被人由背后抓住领子的表情,失神地看着这位美丽的副官, 停止了扼杀那顶可怜黑扁帽的动作,放松全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格林希 尔上尉,把尤里安找来。”“是的……嗯,阁下。”“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所以我不是要你把尤里安找来吗?”

杨的声音和用语都充满了不稳定,但菲列特利加深深明白这位年轻司令 官心中的感受,便照他的命令去做了。

尤里安是公认的聪明伶俐少年,但是因为菲列特利加极力抑制着自己的 语调和表情,所以当他来到脸上表情像是用窗帘遮住一般的杨面前,由他手 中接过命令书的时候,还不知道凶运正以极快的速度在接近当中。

他反复好几遍地阅读着命令书。当理解到那些无机的文字贯连起来所表 示的意思时,激愤之情顿时充满了全身的血管。他的视线由杨身上转移到菲 列特利加,再由菲列特利加移回到杨身上,但是实际上所看到的却只是他自 己本身愤怒的波动。一股想要将命令书撕碎的冲动,终于还是被理『性』之墙那 无情的厚壁挡住了。“请您加以拒绝!这种命令!”

尤里安大声叫了起来。虽然他也自觉到声音里面的激动,但不觉得有一 点羞耻。那种在接到这样的命令却还能保持着冷静的人,一定在感『性』上有着 重大的缺陷。“尤里安,如果你还是军人眷属的话,那么任免或调动是按照 所属部队司令官的意思。但是你现在已经是正式的军人,有义务要服从国防 委员会与统合作战本部的安排。事到如今,不必要让我再来告诉你这些基本 的原则吧?”“即使是无理的命令,是吗?”“什么叫无理?”

杨反问的样子,不管由任何角度看来都像是故意的,所以尤里安避免了 直接回答。他端正了脸上的表情认真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就要 求回复原来的眷属身份。这么一来就不必按照命令了,可以吗?”“……尤 里安,尤里安。”

杨的声音里交杂着无限叹息。他从未大声地斥喝过尤里安,但是在这个 时候,似乎让这名少年被人大声骂一骂的话,感觉上会来得舒服些。或者, 是因为杨本身太过于高估尤里安的“老成”也说不定。“这件事情目前说来 到底可不可能,并不是由你来作判断的。第一,你是自愿成为一名军人,而 不是被强制的。再者,在立志当个军人之前,你应该早已觉悟到服从命令是 军人的天职。”

杨此时说教的内容,或许应该说是老生常谈了。如果这些话会产生说服 力的话,那么并不是因为话的内容,而是因为尤里安从杨的表情和语气,感 应到在这些后面所包含的无法完全表现出来的情绪而导致的。

但是,这样的感应并不够完全,所以尤里安虽然在努力地恢复心理上的 平衡,但却仍然像是水面一样地难以保持平静,脸上的皮肤下面,血『液』的流 量不定地时增时减。“我明白了。奉命赴费沙就任驻在武官,但是我所奉的 不是统合作战本部的命令,而是杨威利提督您的命令。如果您只有这件事的 话,那么下官先请求告退了,阁下。”

脸上毫无表情,连声音也像是石膏般地僵硬,尤里安形式上地行了一个 动作完美无瑕的军礼之后,迈着很明显地欠缺豁达开朗的步伐走出了这个房 间。“尤里安的心情是可以了解的。”

不久,菲列特利加如此说道,她的声音之中仿佛有责难的成份在里面, 杨之所以有此感觉,应该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敏感吧!“他一定觉得是不是自 己的存在对阁下而言已经是不被需要的了。”

现在难道不应该要顾虑一下少年的情感吗?这或许就是菲列特利加真正 要说的,但这些话并没有透过言语,菲列特利加只是默默注视着年轻的司令 官,用她那淡荼『色』的眼眸,打动了他的心扉。“什么不被需要,哪有这种事 啊!”

杨一面生气一面试着为自己辩护。“不需要就不放身边,需要就放身边 什么的,根本就不是那回事……即使不需要我也希望能让他留在身边的…… 哦!不是,所谓的需要,指的并不是有帮助或没帮助的问题……”

杨因为对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丧失了自信,最后终于都沉默不语了,用 手搔一搔那头黑发之后,两手交叉在桌面上叹着气,他之所以下这样的决定 是有充分理由的,但自己即使有千万个正当的理由,却也没有道理在取得对 方的理解之前就这样放手让他走,正如菲列特利加所说的,不能让尤里安产 生任何误会。“还是必须要和他谈一谈的。”

杨自言自语的说道,稍微想一想的话,这应该是事先便需要沟通的啊! 杨不禁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生气。

伊谢尔伦要塞里的广大植物园,是氧气的供给工厂及供人们做森林浴以 达到人体活『性』化的场所,在要塞中占有极重要的位置。在数不清的四周有加 卡兰达树所围绕着的长椅中,有一张不知道为什么平常并没有人去使用它, 只是偶而杨会在上面睡午觉。现在尤里安就坐在它上面陷入沉思当中,得知 此事的菲列特利加语气中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将这幅景象告诉了杨。

十七点一到,杨一点都没有要加班的样子,立即冲出了中央发令室。

静静地坐在植物园的长椅上,不知如何才能平息心中之不平而正在沉思 当中的尤里安,意识到有人走了过来,于是抬起了头,看到了一只手拿着罐 装啤酒,一脸想要和解的表情的杨。“提督……”“啊,嗯,我可以坐下来吧, 这里?”“请。”

杨动作有点笨拙地坐了下来,打开罐装啤酒的拉环,将部分的泡沫及『液』 体灌进胃袋里面之后,呼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之后说道。“尤里安。” “是的,提督。”“将你调到费沙去,虽然是军部的命令,但是依我自己个人 的想法,也一直是希望能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替我去观察一下费沙那边真正 的情况。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你还是不想去吗?”“可是,照目前的情势 如此地发展下去,伊谢尔伦要塞将会再度变成最前线吧!我是想,我在这里 的话还可以帮一些忙,所以……”“事实上是这样的,尤里安。”

将第二口啤酒灌入喉咙的深处之后,杨深注着少年说道:“没错,每个 人都以为帝国军会从伊谢尔伦回廊入侵。但事实上这既不是规则也不是法 则。”“但是,如果不是的话,那么会由那里入侵呢?难道会从银河系的外侧 绕一个大圈过来吗?再不然就只有经过费沙回廊了,不是吗?”“是的。”

杨极简短地回答道,尤里安吃了一惊,等待着更进一步的说明。“对罗 严克拉姆公爵来说,最为有效的战略就是,一部分兵力用以围攻伊谢尔伦, 其他的兵力则用以突破费沙回廊。他是有足够的兵力可以这么做的,而且如 此一来的话,伊谢尔伦要塞就好像是路旁的小石子一样地孤立着,没有什么 存在的价值。”“……不过,如果这样的话,帝国不就是变成与费沙为敌了 吗?”“问得好!不过在这个时候,这不是问题。罗严克拉姆公爵如果真要 通过费沙回廊的话,有两个前提条件,第一个,就是在他能够以实力来排除 费沙的有形或无形抵抗的情况下,第二就是不需要将费沙的抵抗列入考虑的 情况下。”

说到这里杨并没有再加以说明,但尤里安已经正确地理解了这位黑发的 司令官所暗示的事情。“……也就是说,罗严克拉姆公爵与费沙暗中秘密联 手?”“完全正确。”

杨将啤酒罐举到与眼睛齐高,对少年所表现出来的心思敏捷表示敬意。

但尤里安并没有因受到褒奖而感到高兴。罗严克拉姆公爵与费沙联手, 所代表的就是银河系宇宙当中最强的武力与最强的经济力之相互结合,而 且,有了费沙回廊的通行无阻,他们的锋芒不就会轻而易举地入侵到自由行 星同盟不设防的领域吗?这与尤里安平日所熟悉而且长久以来所维持的政 治、军事状况-帝国与同盟两者对立,而费沙则与两者保持等距离的中立的 模式相比,已经有了大幅的改变,短时间内要接受这样的改变并不是一件容 易的事情。“尤里安,我们经常会误以为现在的状况是自古以来就已经固定 的了。但是,你想想看,所谓的银河帝国,并不是五百年前就存在着,自由 行星同盟的历史也只是它的一半,至于费沙就更年轻了,仅仅历经了一个世 纪的岁月。”

不是由宇宙的起源开始就已经存在的东西,没有道理会一直继续存在直 到宇宙的尽头。

变化是一定会产生的。这个变化是经由像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这么 杰出的人格,接下来会继续延伸其触须,以至于触动全人类的社会。“那么 银河帝国,不,高登巴姆王朝就要灭亡了?”“是会灭亡的,不,事实上已 经灭亡了。政治与军事的实权都在罗严克拉姆的手中,而皇帝则丢下了国家 与人民逃亡了。现在的银河帝国只是名义上没有变更而已,事实上已经是罗 严克拉姆王朝了。”“的确是如您所说的,但费沙与罗严克拉姆公爵真有联手 的可能吗?”“假设存在着a、b、c三者的势力,而a与b彼此之间是对 立抗争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c采取的策略是,a为b所压倒时救a,b 为a所压迫时则救b,待这ab两者相残至两败俱伤之后,就将两者一起消 灭。但是,如果a的势力很明显地增大,即使去帮助b也无法与a抗衡的情 况下,那么c或许就会干脆去帮助a,一起将b加以击倒。”“但是,这么一 来,a不就具有压倒『性』的强大力量了吗,如果它在消灭b之后乘胜追击c的 话,那么c不是只能由孤立步上灭亡之途吗?”

黑发的年轻提督仿佛深受感动地注视着这名有着亚麻『色』头发的少年。 “是的,就像你所说的。其实我整个思考的瓶颈也是在这里。费沙将自己所 拥有的情报、财富和其战略位置,提供给罗严克拉姆公爵,但所换来的结果 可能是费沙失去了它的政治独立也说不定。这一方面他们究竟是怎么盘算的 呢……?”

杨于是手拿着啤酒瓶,陷入了沉思之中。“或许,费沙真正的目的,并 不在于其本身的?嗯,倒也说不定……不,这个想法或许大过于异想天开了, 首先,根本没有任何证据。

我是在想,或许费沙是打算要独占新银河帝国统一之后经济上的巨大权 益,但是单靠这么一个理由并不能完全说服我自己。”

尤里安稍微地侧着头,那亚麻『色』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呈现浮动的波浪。 “如果他们盘算的不是物质利益的话,那么会是精神方面的吗?”“精神方 面?”“比如说是文化、社会、经济的意识形态,或者是宗教……”

这一回轮到杨睁大眼睛了。他无意识地将手中的啤酒罐不停地旋来转 去,一边咕哝地说:“是宗教吗?对了,这是有可能的,就表面上来看,费 沙确实是一个典型的功利主义集团,但或许在令人意外的某个方面,受到某 种牵制也说不定。宗教吗?应该是的。”

在这个时候,尤里安并不是经由细密逻辑的思维,一步一步地踩着推论 的树枝,才得到以上这个结论的,而是信口说出的而已,所以当杨投以赞许 眼神的时候,尤里安并未喜形于『色』,反而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咳了一下之后, 向年轻的司令官确认。“我到费沙去,也许可以稍微探到他们的政策与政略, 甚至还可以知道一些帝国军动向,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对阁下您有帮助呢?如 果是的话,那我会很乐意地到费沙去的。”“谢谢。但是我认为尤里安你还是 到费沙去比较好的理由,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一个。”“是什么呢?”“啊, 该怎么说比较好呢!当我们由一个角度看山的时候,也仅仅是看到山的一面, 无法捕捉到整体的景象……,不,在这之前,有件事我想先问问你。”

杨重新将腿盘着坐好。“照目前这样子继续下去的话,恐怕我们势必要 和罗严克拉姆公爵作一生死决战。那么,尤里安,你认为罗严克拉姆公爵是 一个邪恶的化身吗?”

这个问题令尤里安有点不知所措。“我想不是的……”“没错,所谓邪恶 的化身这种东西,大概只有在立体tv的戏剧当中才存在的。”

杨的声音当中交杂着苦涩。“坏就坏在这一次自由行星同盟『政府』与帝国 的旧体制派联手。至少就现实面看来,这种举动并非加速了历史的『潮』流,而 是使『潮』流逆转。后代历史或许会将我们归类到邪恶的阵营那一边。”“会有这 种事吗?……”“这也是历史里面正常的观念啊!”

杨本人并没有意识要作如此夸张奇怪的思考,只是试着作一个未来的假 设。如果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成为全银河系的霸王,并且为全体人类社 会带来秩序与和平的未来。到那个时候,高登巴姆王朝的旧银河帝国当然是 会被说成是邪恶的一方,而自由行星同盟也会被视为是阻挠统一与和平之实 现的敌人而被染上邪恶的『色』彩吧!即使是杨个人,也不见得不会被历史的教 科书描述成“因为有那个人的存在,以至于造成许多无益的流血牺牲,并且 延迟了统一的来临”吧!

或许就是由于有绝对的善与完全的恶这种思想的存在,所以使得人类的 精神无限制地僵化了。认为自己是善,便将对立者视为是恶的时候,就无法 由其中产生协调以及谅解了。实际上,执着于这种思想的人,只不过是将自 己本身加以优越化,并且将打败对方并加以支配的愿望和行为变成正当化而 已。

杨并不是一个由天神所选出来的神圣战士,而是在几个不能被断言是绝 对正确的选择结果之下,成了一个以军人为职业的人。如果所生的时间、场 合,以及环境不同的话,自然而然地所走的路应该也会有不同吧!总之,不 管如何,自己并没有那种如果自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正义的,那么后世 也会对之加以认同的一厢情愿看法。或许这样说吧,只要在主观上认为自己 的动机是正确的,那么便不理别人怎么想一意孤行的这种思想,往往会产生 极坏的结果,这种例子应该不胜枚举吧!

凡是人类,均无法忍受自己是邪恶的认知。唯有在确信自己的正确『性』的 时候,才可能变成是最为紧张、最为残酷、最没有慈悲心肠的人。鲁道夫大 帝就是因为相信自己是属于正义的,所以才在人类社会中造成了那样吓人的 流血,甚至在将他整个治世期间涂上一片血红之后却仍然处之泰然。不,或 许那是伪装的也说不定,当那一副包住自己像是花岗岩巨塔般的肉体使自己 正当化的铠甲出现龟裂的时候,那个巨人是用什么来作为自我的保护呢?“尤 里安,你知道有关于诺亚洪水的传说吧?那个时候,将除了诺亚一家以外的 所有人类消灭的,并不是恶魔而是天神。除了这个传说之外,无论在哪个国 家、哪个民族的神话传说里面,都有与此类似的记载,在在都说明了借由恐 怖与暴力,企图支配全人类的,常常不是恶魔而是天神这项事实。”(附言: 这话倒是有一定根据,将把火种带给人类的普罗米修斯绑在高加索山上残酷 折磨的是众神之首宙斯,设计散播"潘多拉宝匣"的也是他,强行将牛郎织女分 隔两地的王母娘娘......;))

杨知道自己这个案例的极端『性』。但是,所有事物的价值观,正与邪的判 断基准都是在相对比较的情况下所产生的,这一点不管再怎么加以强调也都 是对的。而人类所能作出的最佳选择,只不过是在眼前所出现的众多事物与 表象当中,将被认为是比较好的那一方加诸在自己身上而已。相信完全的善 是存在的人,又将如何来说明在“为和平而战”的这种表现行为当中,所包 含的巨大矛盾呢?“所以,尤里安,你到费沙去如果能亲眼见到他们所谓的 正义与我们的正义之间存在的差异,这应该不会对你造成负面的影响。多作 些相互比较的话,那么你就会明白国家的兴亡等等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事情。真的喔!这一点。”“即使是自由行星同盟的兴亡,是吗?”

杨抓了抓他那头黑发笑了。“大概是吧,不过我倒希望至少在我支领养 老金的这段期间还能存在。其实,就历史意义的角度来说,自由行星同盟这 个国家是在与鲁道夫·冯·高登巴姆的政治思想相对抗的情况下所诞生的。” “这一点我明白。”“过去我们一直主张与独载专制相对的立宪体制,以及与 非宽容的权威主义相对的开明民主主义,并且实践到现在。

但是如果鲁道夫的那一套东西已经借由罗严克拉姆公爵的手被否定,被 埋葬的话,那么同盟便不见得有应该继续存在的理由了。”“……”“喏,尤 里安。不管再怎么不敢面对现实的人类,也不会真正地去相信自己会不老不 死,但为何一旦说到了国家,便有那么多的呆子坚信会是永远不灭的呢?你 不认为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尤里安无法予以回答,只是静静地用他那深褐『色』的眼睛,凝视着这位既 是抚养自己的义父,同时也是教导自己的战略与战术的青年,杨的思考经常 是跨越时空而展开的,而且所采用的是近乎急进、直接的一种表现方式,所 以不仅仅是尤里安,连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等人,偶而也会感觉到一种战 悚。“尤里安,国家这个东西本身不过是一种道具。只要能不忘记这个事实, 大概就可以维持住理智吧!”

人类文明中所产生的最大恶疾,大概就是对于国家的信仰吧!杨如此地 想着。其实,所谓的国家只不过是人类的群体在维持生存的时候,为了更有 效率地达成彼此之间互补关系的道具。发明这个道具的人类到头来反被道具 所支配是再也愚蠢不过的事情了,不,更正确地说是大多数的人类被少数懂 得如何『操』纵控制这个道具的人所支配。所以没有必要让尤里安像自己一样要 看特留尼西特这种家伙的脸『色』行事,杨这么地想着。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 杨甚至还考虑到,如果尤里安发觉到住在费沙那边的感觉反而较好的话,那 么不妨就舍弃同盟而成为费沙的人吧?但是,姑且不论将来的发展如何,现 在能够与尤里安心灵相通,杨已经感得非常满意了。“卡介伦学长只替我做 了一件好事,那就是将你带到我的世界里来。”

杨本来打算要这么说的,但不知为什么,当这些话一到了嘴边,就立即 失去了真实『性』,像是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杨也就只有静静地盘着腿, 任由空的啤酒罐以及遭受百般虐待发出无言抗议的黑扁帽躺在他的腿上,凝 观着那幅呈现螺旋状在空中舞动的人造黄昏。

3

当尤里安·敏兹即将离开伊谢尔伦要塞,离开杨的身边只身前往费沙自 治领的消息传出时,着实让杨的旧僚们大大地吃了一惊。曾经是杨在军官学 校里的学长亚列克斯·卡介伦一听到这个报告,立即在吃午饭的时候,在高 级军官餐厅里拉住了学弟,既未表示感叹也没有发问,只是对着他说:“到 头来还是要让尤里安自立吧,你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不是吗?”“没有办法 啊!是不是?这是国防委员会所下的命令。不过,以前我在父亲过身后到军 官学校就读时也是十六岁。这或许是一个自立的适当年龄也说不定。”“这倒 还是一个伟大的见解啊,不过尤里安走了之后,你还能够井然有序地生活 吗?”

他的声音当中虽然有些讽刺,但带着更多担心的成分,所以杨因而生气 了。“格林希尔也是这么说,为什么每个人都认为尤里安一不在,我就会变 成一个没有生活能力的人呢?”“这本来就是事实啊!”

卡介伦不给予对方任何辩驳余地立即加以断言,并且对着正在搜寻有效 反击方法的杨,提出希望他和尤里安一起来共进晚餐的邀请。因为,如果尤 里安前往费沙赴任的话,那么好一段时间内两家相聚相乐的机会大概就很少 了。

卡介伦与先寇布之所以常常看着杨会觉得奇怪,是因为他一本正经地对 着尤里安说教的时候,还刻意地表现出一副过来人的态度。卡介伦等人的看 法是,被说教的那一方很明显地比说教的一方还要有资格作为一个懂得如何 生活的人。“一个完全不按常规行事的人,却还想要用常理来说教,根本就 不对嘛!”“就是说啊!以小孩来讲,并不是依照父母所说的来表现行为,而 是模仿父母的言行举止。光用嘴来说是不行的啦!”

原本,如果听了他们之间的这一类对话,杨或许会觉得他们竟然还好意 思自认为是经验丰富的人,其言语与事实之间实在有太大的不协调了!卡介 伦的话还好,因为他至少维持着一个圆满的家庭-虽然说这大多是他妻子所 下的功夫而不是他。至于先寇布,杨则非常确信-他比自己本身还要持续多 三年的单身日子,每天夜里的生活就像是“一千零一夜”故事里的国王一般。 这样的人根本没有资格把别人看成是一个毫无常识、不合乎常规的人。

只不过,杨并不乐于对着他们这些自称为常识者的家伙作口舌之争,或 针对他们说一些惹人嫌的话。不管怎样,眼前还有一些当务之急,那就是应 统合作战本部的要求选出除了尤里安之外,另外一个派遣到费沙的武官辅佐 人选。

杨在取得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的认可之后,选中了路易·马逊准尉。 他曾经担任杨的护卫,是一名勇敢的黑人,在忠诚心与战斗力方面,有先寇 布亲笔签名并镶有金边的保证书。如果是他的话,应该可以好好地辅佐并且 保护尤里安的。事实上,驻在费沙的武官几乎全部都是特留尼西特派的成员, 在杨感觉上那好像是在“半敌地”的事务官办公室当中,他必须是尤里安唯 一、而且值得信赖的自己人。

在费沙的首席驻在武官是一位上校,在他的下面有六名武官,八名武官 辅佐,共同组成一个十五人的“驻在武官团”。

首席驻在武官是仅次于事务官、首席书记官,在事务官事务所当中属于 第三号的人物。

而六名武官则全体是军官阶级,由校官与尉官各半数所组成。八名的武 官辅佐全部都是士官阶级,因为其人数不足,所以要求杨加以补充。对于这 件事,杨感觉这是敷衍的作法故颇为不悦,不过既然尤里安的人事调动已定,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放过这次为少年改善环境的机会。杨也感觉到这样的举动 是否有些过于保护,不过杨本身在十六岁的时候,也未曾因公务而被派出国。 所以这种程度的考虑应该是被容许的吧。

当派遣马逊前往赴任被决定之后,杨接着做了下面的事情,就是写亲笔 信给宇宙舰队司令长官比克古。因为尤里安并不是直接就前往费沙赴任,而 是要先到同盟首都海尼森的统合作战本部去接领人事命令书之后,才转往任 地赴职,所以这封亲笔信应该可以经由他顺利将障碍加以排除而送到老提督 手上。

杨在他的亲笔信当中,首先指出了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与费沙共 谋,或者是在事后共犯的关系下,主导出挟持皇帝这出戏剧的可能『性』。杨深 感遗憾的是,暂时并没有任何证据能支持这个结论。不过,姑且不论暗杀皇 帝这件事,单就挟持皇帝这个行为本身,对罗严克拉姆公爵并无任何不利点 存在;此外挟持犯竟然能够带着皇帝,由罗严克拉姆公爵那绝非松弛的治安 维持系统中轻松逃脱;并且在流亡政权成立之后,罗严克拉姆公爵立即就发 表“宣战公告”,其动作之迅速仿佛是早已预知了这一切(这项动作切断了 同盟利用皇帝亡命来与帝国进行外交交涉的可能『性』,是一个非常高明的政治 决断,但是尽管如此,其反应过于迅速这一点仍引起了杨的怀疑)。如是种 种,应该都可以成为有力的佐证吧?

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已经言明了“要以武力来加以惩罚”,恐怕不 久之后就会以空前的大军阵容与战略构想来发动攻势,而使得他能够如此做 的,便是因为皇帝被挟持至同盟,故有了前来兴师问罪的名义,而大多数人 都会预测其进攻路线势必会经过伊谢尔伦回廊。但杨并不认为整件事会这么 单纯,像是用帝国军将兵的尸首来铺设伊谢尔伦回廊这种愚劣之至的做法, 不应该是精明如罗克拉姆公爵所会采取的。

表面看起来好像是策动大军准备要进攻伊谢尔伦要塞,实质是要突破毫 无防备的费沙回廊,然后据此入侵同盟领域。如果这整个行动是由那位用兵 神速的名将渥佛根·米达麦亚来指挥的话,那即便杨离开伊谢尔伦前去迎击, 只怕在他赶到之前,海尼森已经落入帝国军的手中了。此外,如果负责牵制 伊谢尔伦要塞方面的帝国军司令官是另一位名将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的话, 自然没有道理会坐视杨由伊谢尔伦离开而置之不理。最坏的情况是,杨离开 伊谢尔伦之后,势必难逃遭帝国军此二位一流的名将前后夹攻的命运。而且, 即使躲过了他们的攻击,那么那位杨经由直接或间接方式所得知,被称为是 宇宙中最杰出最伟大的战争天才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也必定在前面安 逸地等着他前来自投罗网。

整个情况想到这里,或许是有些过头了,但是对于帝国军利用费沙回廊 来作为入侵途径的可能『性』,则不管再怎么担心畏惧都是不过份的。他们如果 使用费沙回廊,当然是可以趁同盟军之虚突进,而且也可以利用费沙作为巨 大的后勤补给基地。另外使杨感到不寒而悚、心惊胆跳的是,费沙有质与量 非常齐备的交易体系,其中包括宇宙航行用的星际航线图,在有了这些资料 的提供之后,帝国军便可以消除在地理知识方面大部分的障碍,这是一个事 实。

一五○年前,“达贡星域会战“’之际,同盟军总司令官林·帕欧与总 参谋长尤斯夫·托波洛便是利用帝国军对地理不熟悉的弱点,将之引诱至宛 如『迷』宫一般的达贡星域内,最后运用壮大的包围歼灭战,完成了一出大获全 胜、名颂后世的战例。但如今的帝国侵略军,在拥有强力的领导阶层,明确 且一贯的战略构想以及精密的星际航线图之后。那么原先两者之间战胜与败 亡的立场恐怕就不得不逆转了。

杨用一只手拨了拨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心里想着一个世纪半以前的名将 们和现在的他比较起来,真的是幸福多了。林·帕欧也好,尤斯夫·托波洛 也好,只要全心全意把心思放在战场上就得了。在他们那个时代里,民主共 和制充满了蓬勃的活力,市民们按照自己的意愿与责任,对他们投票所选出 的『政府』有着充分信赖和尊敬。『政府』的机能十分完备,位于边境的军人不需要 为政治的前途担心。

军事不是用来弥补政治缺失的。这是一项历史的事实。自古以来,从来 未曾有过任何一个在政治上水准差劲的国家,能够获得军事上最终的成功。 一个强大的征服者在那之前必然是一个有为的政治家。政治可以导致军事上 的成功,但是反过来看的话就不能成立了。军事其实只是政治的一部份,而 且是其中最为狰狞、不文明、拙劣的一部分。而无法认清这个事实,甚至将 军事力量当作是万灵丹的人,不是无能的政治家就是自以为是的军人,或者 是精神偏执的狂人。

据说,当林·帕欧总司令官以“请准备二十万打香槟”的表现方式向首 都报告在达贡星域所获得的全面胜利之时,当时的同盟最高评议会议长马奴 耶尔·琼安·帕特利希欧正在与国防委员长寇涅尔·杨布拉德下着立体的西 洋棋。议长在拆开秘书官所呈上来的通讯电文时,表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 化,只是对着正摒息凝神等着说明的少壮国防委员长说:“那些年轻的伙伴 们看来是已经完成了一件工作。这次会战结束之后,恐怕要对大约一百家的 酒馆打影像电话了……”

过去传说的时代真是光荣啊!杨将那眼睛所看不见的玻璃杯用一只手高 高举起以示致敬。不知是哪个人曾经说过,将过去加以美化,就好像是凭一 个走远的女『性』背影来判断那是一个美女一样。姑且不论这个比喻是否恰当,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能将绳索套在以往的过去,而将之硬拉到目前来。他 被委托来处理的这件事,暂时仅仅是现实一部分而已。

第1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