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观后感(1 / 1)

吻我 无虞 5346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76章 观后感

  下台之后林芜在舞台侧面的阴影里站了很久,听着主持人在台上临时替他改衔接词,说虽然他自愿一轮游但依旧唱得很好听,要是被淘汰主要原因也在于少了伴奏——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次大概疯过头了,其实不太应该。

  不只是方式,时机也很不恰当,按理说至少该等到“三个月”后,毕竟这个期限是他自己提的,也合该履行循序渐进的规则,等约定到期后再提出更进一步,而不是现在就急着向秦殊要个答案,反倒显得像他先毁约。

  可是怎么办呢……他望着空无一人的昏暗叹了口气,倚着栏杆坐下来,在心底里默默地想,怎么办呢,这些天来秦殊给了他太多错觉,总让他觉得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就渐渐产生了不合时宜的贪念,不由自主地想越过那层虚假借口,抓住他追逐已久的真实的答案。

  说到底人都贪心,他也不能免俗。

  但到底还是太冲动了,他明明亲口说过“成年人要学会给彼此留余地”,知道该成熟些、不能站在从前小孩子撒娇讨宠的立场逼秦殊给他答案,也知道贸然打破平衡未必能换来他真正想要的结果,却还是自作主张地在玩笑话里掺了八分真心,又跳进纵容与被纵容的怪圈里。

  算了,反正他哥十有八九也不会答应——他摸出手机,划了两遍空空如也的消息列表,颇感安慰地想,至少秦殊比他清醒一些,不会贸然越过那条线,理由是他听过很多遍的,怕一时冲动伤害他,怕学不会真实的情爱再让他失望……

  下一位选手上场,选的歌曲是首节奏缓慢的粤语情歌,发音不算太标准,却很能调动人的情绪,把人带入怅然的温柔乡里,连带着思绪都变得缓慢。

  其实保持现状也挺好的,反正他们之间容不下第三个人,口头上三个月的期限也早被放宽到无限长——他听着不远处台上传来的情歌,随口跟着哼唱两句,算是彻底说服了自己。

  下一秒手机屏幕亮了亮,是他的副部长给他发来消息,问他要弃权是不是玩笑话。“真弃权的话来后台帮忙吧,这次赶上学校宣传,活动一结束就得交返图,摄影得边拍边选照片,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来帮我修修图”。

  他回了个点头答应的表情包,站起身,对着空蒙的黑暗角落伸了个夸张的懒腰,把后半句真实感想藏进心底,转身向后台走去。

  ——“但还是有点儿不甘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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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秦殊总觉得从回到后台那一刻起,林芜就在有意无意地躲着他——避免眼神交流,也不像以往那样见缝插针地往他身边凑,一进门就径直走向宣传副部长所在的那个角落,乖乖被人使唤着导照片。

  公开场合不适合谈恋爱,他也不能打扰别人工作,只好一边摆出一副认真监督舞台情况的模样,一边在心里默默思考原因。

  从逻辑上说不难想,可能是下台之后没有第一时间看到他的“观后感”,难免跟他置气——但以他对自家小孩的了解,林芜的脑回路大概没有那么“正常”,否则大概早置气十回八回了,也等不到现在。

  何况“观后感”又不是真的观看感想,不是发消息靠寥寥几句话就能说清的,他还是想当面说,对方大概也更愿意当面听他说。

  ——但前提是林芜想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离他十米远、只字不提仿佛无事发生。

  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狐狸,林芜是真的不感兴趣还是刻意略过不提,他还是分得清的。

  沉默良久,他还是在两个环节交接的间隙站起来,把监控画面让给一旁的赵欢欢,转身朝林芜的方向走去——倒没有影响别人工作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报备一声自己要去走例行被校领导采访的流程,免得到时候林芜找不到他。

  “哦对,采访!”只是没想到一旁的宣传副部长反应更大,推了推眼镜如梦初醒,话里就掺进几分无措,“秦哥,负责拍照的人还没回来,要不我跟你过去拍采访记录——但我还得审照片……”

  “没关系,你先忙你的……小芜跟我去吧,”他搭在林芜肩上的手轻轻握了握,温声道,“二十分钟就能结束,不会占用你们太多时间。”

  林芜似乎愣了一下,放在鼠标上的手顿了顿,继续调整手上那张照片的色彩曲线,然后熟练地保存命名,才点了点头,起身朝后门的方向走去——他其实不知道采访的地点在哪里,只是凭着感觉走,本能地想走进人群里,免得周围太安静只剩他们两个人,让气氛变得适合谈正事。

  至少现在他不太想谈正事,也不想让秦殊为难——最好是这么不声不响地揭过去,也好过再让他哥说些违心的话哄他开心,他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

  秦殊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跟上他的脚步,才发现今天他脖子上还是挂了一根细细的金属链,透过监控画面看不太清,此刻坠在灯光下却很分明,晃动间折射出一圈细碎的光,看起来有点儿眼熟。

  走出大门的时候灯光陡然被夜色吞噬,项链细碎的反光也没入昏暗里,他才福至心灵地想起来,这根链子是若干年前他买给对方的——那时候林芜才上初中,恰好处在审美飘忽不定的年纪,偏好的风格隔三差五地变,弄得他也摸不太清该送小孩什么生日礼物才合适,只知道那两天对方挺沉迷这些叮当作响的金属首饰,索性依照自己的审美挑了根合眼缘的送出去,后来没怎么见林芜戴过,他也就自然而然地以为是自己眼光不行,选的礼物太单调,不符合对方偏爱繁复花哨的审美。

  原来还是会戴的……他垂了垂眼,无端尝到几分安心,加快步伐走到林芜身边,见对方依然没有聊起“观后感”的意思,就主动开口道:“刚才唱得很好听。”

  “嗯,是写给你的情书嘛,”林芜就笑了笑,语气还是如常的轻快,仿佛先前拿亲吻换观后感又紧张到不让人坐观众席的不是他,“人生第一封,那时候没什么经验,写得好烂,全是大白话,唱出来我自己都嫌肉麻……”

  他转头看向秦殊,话音微妙地顿了顿,才意味深长地继续:“哥,其实采访还有十五分钟才开始,你提前叫我出来也不是为了早点儿到场做准备,对吧?”

  他熟悉秦殊的日程胜过熟悉自己的上场时间,是留在骨子里的偏执癖好。

  秦殊抿了抿唇,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原本并不打算叫他来,只是单纯地想提前出来静一静,整理混乱的思绪——但林芜说的也没错,叫人出来的那一刻他的确临时起了私心,否则他们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用全然脱离工作状态的缓慢步调漫无目的地走进夜色里。

  似乎察觉他的犹豫,林芜伸手勾住他一根手指,玩笑似的晃了晃,像反过来宽慰他:“好啦,不特意叫我出来说也没事——应该说没有‘观后感’也没事,反正才过去一个多月,让你这么快理解正常人的感情也不现实,还要想那些不伤人的说辞来哄着我,怪为难的……哥,不说也没事,我不想让你为难。”

  他的眸色在夜里变得深沉,像一片寂静无声的海,海底隐隐翻动着复杂的情绪,却被表面闪动的粼粼笑意遮掩,让人看不分明。

  对视良久,秦殊抬手碰了碰他的眼睑,轻声问道:“为什么突然想问这个?”

  为什么突然不满足于约定之下的暧昧,想打破现有的平衡。

  因为察觉爱意萌生疯长,因为爱与贪念共生——答案他心知肚明的,毕竟不止林芜这么想,同样的念头也在他心里浮现过无数次。

  所以他用了几乎一场比赛的时间权衡他们的现状,思考他们是否能稳定地、安全地在一起,试图证明自己已经学会了如何温和地表达爱意,却又一次次想到想到最坏的结果,想到摊开一片真心后最终露出的刀,在理智与冲动间摇摆不定——这是他人生第一次主动产生逾越理智的不计后果的冲动想法,像程序严谨的机器人第一次有了自主意识,却也蔓生出数不尽的运行错误,让他一度无法清醒地思考。

  确实为难,却并不是因为他要想出哪套说辞来哄骗对方,而是单纯地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资格给出承诺,答应交往,然后绝对地不伤害对方,绝对地不让对方失望。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那层“绝对”的壁垒其实已经塌得七七八八,本能比理智先一步做出让步,将决定权转交到林芜手上——他不甚理智地想“凡事无绝对”,如果林芜想听,那他也愿意说,什么都行。

  然而林芜只是眨了眨眼,用睫毛蹭过他温凉的指腹,毫不介意地将弱点暴露在他手下,说出的话却隔着无形障壁,让人捉摸不清:“也没什么为什么……就是没试过,想看看你会不会吃这一套。”

  秦殊垂眸望着他,很不合时宜地想现在两个人的身份是不是对调了——那以前林芜隔着这样那样的善意谎言与温和伪装看他,是不是也会产生这样茫然的无措感,想揭开对方的面具问他到底怎么想,又怕话说穿后彼此都尴尬。

  于是他低下头,借着树影的遮掩亲了亲少年的眼睑,用柔软去对峙柔软,然后几乎调用了全部的坦诚,一字一顿地轻声回答:“这首歌很好听,我很喜欢,也很吃这一套——这是观后感。”

  林芜紧闭的眼睫就颤了颤,暴露出一点儿真实的紧张:“然后呢……”

  “然后……平心而论,我想了很久,依然不能完全相信自己,确保未来相处的过程中不会伤害到你——严重到可能危及生命的伤害,或者家庭暴力。”秦殊顿了顿,觉得自己用这么温和的语气说这些话大概没有多少说服力,只好补上一个真实的例证

  于是他直起身,抬手勾了勾林芜颈间的项链,略微用力,让细细的金属链嵌进自己的皮肤里,直到察觉痛意才停下来,继续道:“比如刚才看到这根项链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同时出现了两个想法,一个是你戴着它很合适,我很高兴过了这么多年你还在使用它;另一个想法有些不堪入耳,是关于那天傍晚在活动准备室……”

  他倾身凑到林芜耳边,将后半句见不得光的描述清清楚楚递进对方耳朵里,语气冷静得像论文答辩,话的内容却让林芜呼吸一紧,陡然回想起那个潮湿又浓稠的傍晚,他咬不住的冰凉吊坠,还有金属链嵌进他颈间,留下的两道细长红痕,过了几天才彻底消褪。

  “后来我去查过,”秦殊安抚似的揉了揉他后颈,掌根覆在他颈侧,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他早已痊愈的伤痕,“关于项链勒颈致死的案例,或者其他窒息而死的案例……说实话,也不只是窒息,我还想过很多别的方式,只是没有付诸现实——小芜,冲动犯在施暴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也不会因为你一句相信变得温和无害,这不是开玩笑。”

  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严肃地谈及这个问题,将横在他们之间的最本质的矛盾摊开来讲——但林芜显然没有想跟他讨论的意思,闻言也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底一片澄澈,温热的脉搏贴在他掌心,一如既往地鲜活。

  “哥哥知道你相信我,甚至愿意承担随之而来的风险,这一点我很高兴,”秦殊抬手将他搂进怀里,话音就温温柔柔地落在他耳边,陈述着近于冰冷的事实,“可如果有一天我剥夺了你全部的自由,禁止你外出社交也不准你喜欢上任何别的人事物,把你囚禁在身边,日复一日地重复这些现在在你看来或许还称得上调情的凌虐行为,甚至变本加厉,严重到危及生命……等那天到来的时候,你还会像现在这样毫不犹豫地选择爱我,也不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吗?”

  林芜靠在他肩上,被迫感受到颈间那根项链的存在感,被冰凉的金属硌得难受,又开小差似的漫无目的地想,他哥刚才说的一番话好像婚礼陈词——但这些话似乎该由司仪来讲,反正不该是新郎本人。

  然后他摇摇头,像是用十秒钟的时间消耗完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换来罅隙片刻的清醒,温和地挣开秦殊,退到几步外的路灯光下,抬手攥住了颈间的金属链。

  “哥,”他朝秦殊晃了晃链子,嗓音如常清朗,站在路灯光里也像站在舞台上,说出的话都像情歌,“首先,我个人觉得,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但如果你要问我会不会后悔,那我也可以先回答,不会,和你在一起有一天算一天,每天都是正向累加,我永远不会后悔。”

  “至于为什么不会到来……”

  他略微眯了眯眼,攥紧手里的项链猛地一扯,被勒进皮肤的刺痛激得倒抽一口凉气,却还是笑起来,摊开掌心给秦殊看那根绷断的细金属链。

  “哥,我不是分不清是非的小孩子,也不是受人支配的傀儡——我会挣扎,知道什么叫及时止损,也很清楚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能伤害到我是因为我愿意,我愿意不反抗,愿意接纳你表达喜欢的全部方式,并且甘之如饴……这不代表我挣不断项链,会傻到悄无声息地死在你手里也不反抗,只是抓着项链的那个人是你,我才愿意配合。”

  “你不用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我也是共犯——唔……”

  未尽的话语被悉数堵在唇舌间,秦殊拢着他后颈吻他,掌心擦过他颈间被蹭破皮的伤处,居然有些颤抖。

  林芜觉不出有多疼,却被那方寸皮肤间巨大的温差激得轻轻抽了口气,下意识抬手抱上去,有些狡猾地加深这个安慰性的吻。

  他闭上眼,任由手里的金属链滑落在地,发出不甚清晰的细碎动静,鬼使神差地想秦殊明明比嘴上说的更不清醒,否则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动摇,不合时宜地带着他走进阴影里,连工作都放在一边。

  “我知道了。”分开的间隙秦殊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比平时低哑许多,“下次再表白的话,哥哥会给你想要的‘观后感’。”

  林芜一怔,没想到他的答案还是“下次一定”,呼吸尚且还是滚烫的,心却凉了半截,本能地反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然后他很快意识到,这句话大概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拖延借口。

  “随你,”秦殊的回答果然证实了这个想法,“什么时候都可以,今天,明天,或者若干年之后——然后我会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林芜看着他蹲下身,捡起那根断开的金属链,似乎在研究还有没有修复的可能,涌到嘴边的那句“那我现在就表白”就哽了哽,换成一句有点儿心虚的“我不是故意弄断的”。

  实在是颠倒黑白,至少从结果上看他的确是故意的,解释也解释不清——好在秦殊也不会跟他计较这些,闻言就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把项链收进口袋,凑近些许来检查他脖子上的伤:“喜欢的话再买一根就是了,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有时候勇气具有时效性,当时没能脱口而出的话,等到下一秒或许也就没了说出口的底气。林芜抿了抿唇,把那句快要嚼烂的“成年人要学会给彼此留余地”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才心情复杂地配合他转开话题:“是那年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写那封情书的那一年。”

  这是秦殊留给他的余地,或者该称之为主动权——他哥都这么深思熟虑地交到他手上了,他似乎也不能贸然对待、不假思索地用掉这份珍重。

  何况他心知肚明的,这也是秦殊留给自己的余地,是维持平衡最后的砝码。

  秦殊碰了碰他脖子上浮现的细长血痕,似乎有些无奈:“生日礼物也不是你拿来伤害自己的理由……疼吗?”

  林芜对他这样克制的心疼很受用,闭了闭眼,决定暂时不去想平衡不平衡的事,就撒娇似的仰起脖颈,让他看清颈间的伤痕,顺着他的话茬点了点头:“有一点儿……”

  说罢,又突然想起什么来,轻声补上一句:“疼也是我自找的,不准怪项链啊,那根项链是我的宝贝。”

  说得像是要护着这根项链、生怕他殃及无辜似的……秦殊失笑,自觉他还没有幼稚到要迁怒于一根项链,却也不能再说什么,就扬了扬手中的相机包,识趣地打住了这个话题:“走吧,离采访还有五分钟,别让老师等我们。”

  林芜跟上他的脚步,犹豫片刻,还是没有伸手去牵他——毕竟是周末的晚上,主干道周围还是有不少学生往来,又是通往行政楼的方向,被老师看见影响也不好。

  “也不知道比赛怎么样了,我出来的时候听到他们说到第二轮了,”他转头看了一眼礼堂的方向,笑着道,“其实一开始我是打算认真唱来着,拿个奖出出风头,也挺好玩的……不过比起那些奖品和头衔,哥,我还是更喜欢你。”

  项链在他脖颈侧后方留了一道印痕,这时候痛意才隐隐约约地冒出来,像提醒他先前那一番温和的对峙不是在做梦——他眯起眼,把真心话掰成很多份又掺进玩笑里,和秦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他的参赛动机,语气自然又轻快,却骗不了自己。

  他还是有点儿不甘心,一点点,能被很好地藏起也不会动摇他的理智,大概只会在做梦时流露出来的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