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即鹿坐在花店门口,等着送花的车过来。
昨天晚上他低烧了一阵,嘴唇还裂着,他坐在小板凳上,努力想着待会儿韩朔来了如何解释自己嘴唇的伤。
好在段从祯难得有耐心,帮他里里外外都洗了一遍,擦干净了才裹进被子里,否则淋了冷水,又被翻来覆去地干,湿着睡觉,今天指不定得闹成肺炎。
清晨薄雾,有些冷,即鹿披着外套,眼睛微红,带着血丝,盯着远处的巷道,不敢眨眼,很是警惕。
过了一会儿,那边传来朦朦胧胧的车灯光。
愣了一下,即鹿紧张地站起,望着它驶入,看见是一辆大车,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鹿,送花。”司机照例喊了一声。
即鹿扬声应着,还有鼻音,擦了擦手,迎上去。
卸花不是容易活儿,有些带刺的花更是难搬,好在司机一般会帮他,也不算艰难。
搬了十分钟,即鹿抱下最后一捆百合的时候,听见远处传来孩童的叫声。
穿着背带裤,背着小书包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近,仰头看他,递给他一颗棒棒糖,“早上好。”
“童童早。”即鹿低头看她,微微笑着,“谢谢你。”
放下百合花,即鹿微喘,擦了擦汗,问她,“上学去吗?”
“嗯!”小姑娘用力点头。
她住在巷道里面的一户人家,每天上学前都要来跟即鹿打招呼,即鹿偶尔身上有韩朔给的糖果饼干,也会顺手给小姑娘塞两个。
小姑娘家教好,总小大人似的,跟他礼尚往来的,也送他吃的。
即鹿垂眼望着手里彩色的糖果,眉眼间满是温和笑意,侧身在花束中抽下一朵,掐断,只留下纯白的花朵,替小女孩别到梳得可爱的辫子上。
小姑娘开心得很,对着玻璃窗照了许久,才甜甜地说谢谢哥哥,鞠了个躬,转身去了学校。
小姑娘低头,爱不释手地轻轻抚摸辫子上的花,刚转了个弯,没承想撞上一个人,霎时跌坐到地上。
“对不起。”童童连声道歉,有些自责地吐舌头,“我没看路。”
那人也不计较,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微笑着安抚,“没摔伤吧?”
童童摇头,一抬眼,看见面前站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挺拔而矜贵,看上去格外温柔体贴,像个好人。
“以后走路要小心。”男人替她理了一下头发。
“嗯。”童童点头,乖巧地道谢,“谢谢叔叔。”
男人没多话,让她路上小心。
望着小姑娘一蹦一跳离开的背影,段从祯眉梢微挑,轻笑了一声。
垂眼,望着躺在掌心那朵漂亮的百合花,段从祯眼眸渐渐深邃,回想起刚刚男人替小姑娘别上花朵时耐心而温和的神色,眼中闪过几分兴味。
花朵尚且新鲜,带着香味,被折下来也魅力不减,段从祯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而后抬手,将花朵插在自己外套的纽扣上。
柔软的鲜花与男人并不相配,段从祯却在这种极度扭曲的搭配中看出充满暴力的美感。
他并不在乎这朵花好不好看,也不在乎他需不需要,他只知道,他想要,就要得到。
收拾好运来的鲜花,即鹿坐在收银台后面整理前一天的订单,劣质的睡眠让他困顿不已,强撑着清醒,却仍旧虚弱。
捏着笔,耷拉眼皮,望着手里的单子,突然,眼前笼下一道黑影。
微怔,即鹿抬头,入眼就是一张熟悉的脸。
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大,身后椅子都翻了,砸在地上发出哐啷声响。
脸色霎时苍白,即鹿格外遖颩虚弱,嘴唇干裂,带着病态的无力,脸颊有些绯红,或许是烧还没有退。
“早啊,斑比。”段从祯笑着跟他打招呼,好像真的是故友见面。
即鹿喉咙干涩,艰难咽了咽口水,目光下移,突然看见段从祯领口别着的百合花,顿时哑然。
“这是……”即鹿睁大眼,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是他给童童戴的花,他不可能认错。
眼眶顿时通红,望着男人散漫又冷感的笑容,即鹿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可能,每一种都让他胆寒。
“你把她怎么了?”即鹿目眦欲裂,声音霎时拔高许多,仍然沙哑而震怒,“你把童童怎么了?!”
段从祯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领口一紧。
“她还是个孩子!你他妈到底做了什么!?”即鹿猛地伸手,几乎一拳砸到他胸口上,死死扯着他的领子。
段从祯有些意外,微微皱眉,抬手攥住男人瘦削的手腕。
即鹿望着他,好像认定他对那小姑娘做了什么,眼神恐慌不已,嘴唇颤抖,从干裂的地方渗出血。
“你混蛋!!段从祯你他妈的贱人!她还是个孩子!她还是个孩子!”
男人格外激动,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掐死他似的,拳头落在台面上,听着就疼。
段从祯望着他发疯,微微眯眼,好一会儿才啧声,伸手去扯他的手臂,企图把人抱在怀里。
即鹿却像疯了一样,他一靠近就应激得不行,胡乱踢打砸锤,手肘撞到墙壁上也不在乎。
看着他几近自残的顽抗,段从祯眉头越皱越紧,强硬地攥住男人手腕,握在一起,把人箍在墙角。
“我不过是看她别着花,心里喜欢,管她要过来了,我能对她做什么?”
“喜欢花……你喜欢花……”即鹿重复着他的话,眼睛通红,胡乱四处看了看,而后挣开他,跌跌撞撞跑过去抱起一整捆香槟玫瑰,塞进他怀里,“你拿走……这些你都拿去!”
即鹿几乎把所有视线以内的花都塞进他怀中,手臂被刺划出血痕也没停下,语无伦次地祈求,“你要花……这些都给你、都给你!你把这些全拿走!我求求你离他们远一点!我求求你!”
眼看着男人身躯摇摇欲坠,随时会跪下一般,段从祯眉峰微蹙,放下被他塞进怀里的鲜花,伸手扯他手臂。
即鹿被他碰到,突然嘶喊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段从祯还没走过去,突然眼前一晃,“啪!”的一声,脸颊传来刺痛。
脑袋偏向一边,段从祯目光稍变,缓缓回头,望着失手打他一耳光,愣在原地的男人。
即鹿一巴掌下手极重,段从祯脸上飞快浮起掌印的红晕,衬得他眼中深邃危险的目光格外刺人。
“我……我不是……”即鹿颤抖着手,从手掌发热就可以猜出刚刚那一下有多重,他盯着男人莫测的神情,吓得脸色苍白。
“斑比。”段从祯看着他,微微摇头,“太粗鲁了。”
“我错了……段哥,我错了!”即鹿带着哭腔道歉,“你别去找他们,我求你别去找他们……童童有父母,有家,她不是孤儿……她跟我不一样,她不是孤儿……”
面前的男人好像耗去所有气力,徒劳地扯着他的袖子,站都站不稳,随时都要跪下来似的。
听到他说“童童跟我不一样”,段从祯微怔,难得稍微思索了一下他这句话,却发现根本听不懂。
根本不知道这个小精神病在闹什么。
看他嘴唇开裂,手臂上也都是伤,段从祯敛了眸色,伸手把自己的袖子扯出来,反手握住男人手腕。
即鹿震了震,眼神依旧绝望,好像对一切都麻木了一般,只能不断重复“对不起”,希望段从祯发发善心,可怜可怜那个小姑娘,不要迁怒于她。
“不懂你在说什么。”段从祯啧了一声,云淡风轻地瞥他,“我今天来带你去打针的。”
闻言,即鹿愣了一下,而后飞快地摇头,浑浑噩噩地拒绝,“不、我不去……”
他不愿意再去回忆任何跟医生有关的东西,针头,白色外袍,药品……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些东西叫他吃过多少苦头。
他猜对了,段从祯就是来报复他的,又要把他拖回去,绑起来,折磨他,又不弄死他。
“我不去……我不去!”即鹿用力缩着手臂,胡乱地摇头,足跟徒劳地往后退。
“斑比……”
“我不去!!你放开我!”
“……听我说话。”
“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啧。别喊了。”
“救命!!救命!”即鹿快要哭出来,拼命往门口跑,“杀人了!救命!”
听他嗓子都喊哑了,段从祯耳边嗡嗡地响,刚被他扇的那一巴掌好像又开始火辣辣地疼,段从祯忍无可忍,一把扯住即鹿的领子,几乎把他拎起来。
“即鹿!”他不耐烦地大喝,“闭嘴!”
即鹿置若罔闻,仍然扭曲而执拗地顽抗,企图挣脱男人强硬的束缚,“放开我!放开我!”
段从祯比他声音更大,“你他妈再不闭嘴,我现在就去童童家,把她爸妈的头割下来喂狗!”
或许是音量的震慑把他吓到,又或许即鹿是听清了他疯狂的话语,他终于停了下来,颤抖地盯着段从祯。
“肯闭嘴了?”段从祯轻笑,“真不知道你他妈在发什么疯。”
抓起外套,兜头给瘦削的男人罩上,段从祯看着他,眉目都带着一点不耐烦。
“你昨天被脏瓷砖割伤了,现在给我去打破伤风,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