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小明,我是来求你的。
话说得太满容易变成flag,这次苑之明又食言了。
周四的那天护工打电话来,说苑松青咳了两口血,咳血可大可小,问题在于他是被气得,苑之明听了一个大概,就立刻去和李一恺请了假。
李一恺带他出去说话:“严重吗?到底是什么病?之前让你问的病例和检查报告……”
“不是”,苑之明摇头:“不只是病,是我家里的亲戚……挺乱的,我三两句说不清楚。”
李一恺从未听他说过其他亲人,似乎过年也只说有朋友学生来做客。
“我爸不肯告诉我,护工因为害怕出事,所以偷偷给我打电话,但是他也说不清楚”,苑之明是真的乱且着急,他没想到堂姐和伯母怎么又会找来,也不知道这次是为了什么,而苑松青为什么会气成这样。
“对不起,这些事是我爸的心结,我担心他……”
“应该的”,李一恺看了看手表:“你下午就回吧,把文件交接给冬姐,收尾工作不用担心了,还有我呢。”
收尾工作还剩下一些调试,都不是什么关键问题,苑之明不担心这个,他坐在动车上,想的是自己的展出。
薛铭听说后,语气不是很好:“如果不是要紧事,最好还是你本人回来,展位灯光布置都要你看。”
苑之明分身乏术,他思考后说:“冰雕已经打样过一次,您也见过,剩下的只是手工调整,宋师傅比我在行。其他配件我让朋友送过去,如果我不能回来,他会和我视频连线……对,我也会宋师傅过去展览。”
薛铭也挑不出问题,展出并非一定艺术家本人出场,只是:“这可是橙基金慈善展,开展日是个很好的曝光机会……”
不仅仅是曝光,还是和赵凯思同一场,苑之明得知后悄悄高兴了很久,他甚至想好了如何“偶遇”李一恺,再把他带到自己的作品前,告诉他这具冰雕的意义。
但是人生总有轻重缓急。苑之明以后会有很多场展出,会有很多时间和李一恺度过,而万一苑松青有什么状况,却再也不会有重来的机会。
薛铭拗不过,最后说:“尺寸记得改。”
“嗯,我已经改好了模型,马上就通知师傅”,苑之明说,“对不起薛老师。”
还没正式签约,薛铭就肯帮忙联系展览,这份人情他很感激,只是现在不是报恩的时候。
高铁上网络信号差,苑之明不敢耽误,直接电话拨了过去。
接的是小学徒,说师傅在忙。
苑之明问:“能让宋师傅抽时间接一下吗?有点着急。”
“你是,缪加-苑之明?”学徒问。
“对,是我。”
“那你和我直接说吧,你们的活儿也都是我在做助手”,学徒说,“师傅做切割的时候不能打断,我等他下来就告诉他。”
手机里又有新的来电,苑之明事情一多就怕乱,他先挂掉了新的,把这头解决完才能处理下一件——“好,那麻烦你转告宋师傅,拥抱那个冰雕还需要调整一下尺寸,其他还是按照原定的就行。”
“好,尺寸多大?”
苑之明翻找备忘录:“六十、三十、二十五。”
“好,大的小的?”
什么大的小的?苑之明头疼,恨自己没有李一恺的处事能力,揉了揉太阳穴想起来,可能对方是把加缪的两个弄混了,只说“拥抱”他会分不清。
“小的,小的”,苑之明说。
“好嘞”,学徒干脆地记下数字,在后面补了单位:“没问题!”
挂了这通,苑之明又给冬姐回拨过去。
冬姐也是个干脆利落的人,接了直接问他:“硬盘里面文件,你标的1和2,是什么区别?”
苑之明其实解释过,但是估计冬姐转头就忘了,他重新解释:“1号是上一个版本,出了微缩模型,形态确认的,2号是新的,为了新的招牌尺寸改了冰山的比例,但是有些细节还没调好,有错位。”
冬姐想起来:“哦哦哦好我知道了,尺寸你已经改好了对吧?”
“对,外围方形的尺寸不变,冰山的尺寸已经改好,这些数据可以直接给工厂,只需要把模型调整bug。”
“好,冰山是6乘3.1乘2.3米?”
苑之明又一次翻找备忘录,再次确认一遍:“嗯嗯,对的,谢谢冬姐。”
“客气什么?都说好了的”,冬姐挂了电话:“你放心吧!”
苑之明这辈子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了一个掌管尺寸数据,事无巨细交代的人。这感觉有些紧张,却还不赖,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但没过一会儿,他的事无巨细就出了差漏。
冬姐发来一张截图问「这里怎么还有个2?」——图上一个文件是“冰块尺寸2”,另一个写着“冰块2”。
忘了改名字,苑之明一拍脑门,还是电话拨回去:“冬姐,你用‘冰块尺寸2’的文件,不要管另一个。”
“好,那我删了。”
“不不不别删”,苑之明不敢冒险,怕万一另一个忘了备份,到时薛铭问起无从查找:“另一个文件您帮我存下,别传错了就好。”
“好好好,挂了,孙珊珊催我了。”
列车驶过原野,跨过村庄河流,苑之明从前最喜欢坐车发呆,如今只能挂了电话,又一次检查文件,确认一切无误。
两座城市相邻,不过一个小时就已抵达,苑之明背着双肩包,打了车直奔家里。
他没事先通知苑松青,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打一个措手不及。因为他想知道实情,而如果不是亲眼面对,苑松青一定还是会瞒着他。
苑松青乐天豁达,却并非一直如此。苑之明中学以前,只记得父亲整日忙于赚钱,他不只做摄影,也卖字画,接装饰画的散活,甚至也和周行一样做过当年的影视布景……
苑之明童年是在美院旁的少儿书画班度过的,因为爷爷常年卧病在床,奶奶早逝。而他大伯一家——从爷爷开始依赖医药起,就几乎断绝了关系。
一直到爷爷在安稳照顾下病逝,苑松青才活得松了口气。
但是没过几年,久不联系的大伯登门,一纸病例和手足之情,把苑松青又一次拉回原地……
苑松青的性格,一半是真的,因为他比谁都懂得人生苦短;另一半是装的,苑之明后来才明白这是为了自己。
然而现在的苑之明不想再装傻下去,比起满足苑松青的保护欲,此时他更想让父亲成为无忧无虑的人,相信他早已经长大成人,可以面对一切。
车停在临近市郊的矮楼小区,他的家是一层,自带小院,种满了花草,爬着葡萄和丝瓜藤,在小区里格外惹眼。
更惹眼的是门口停着的面包车,十年前就是这一辆,内里拆掉了座位,能放进去堂姐的轮椅。
说明人还没走。
苑之明用钥匙开门,推开院子,屋里的女人闻声出来,脚步敏捷,然而白发满头,他几乎认不出是自己的伯母。
“小明!小明吗?”甄云尖声问:“你回来了?”
苑松青在身后追过,护工扶着他,见着苑之明的时候,错愕伴随着愧疚,又不知从何而起的恐惧,他很少这样疾言厉色地说话:“你回来干什么?”
“伯母,爸”,苑之明摘下书包,放在鞋柜,进了门看见屋里轮椅上的人:“堂姐。”
堂姐苑苇如低了低头,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见到头发极短,黄且凌乱,也全然不是当年的长发飘飘。
苑之明心里没有想象中坚硬,他有些发酸,甚至萌生一丝退意。如果只是要钱,如果可以承担……
“我听说伯母和堂姐来了,就回来看看”,苑之明定了定神,看着苑松青:“爸,你没事吧?”
“你爸没事,没事”,甄云抢着答,她拉着苑之明的手,粗糙尖锐的皮肤接触时带来一阵刺痛。
苑之明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伯母,您坐。”
“不坐,我不坐”,甄云盯着他,目光灼热且偏执:“小明,我是来求你的。”
“你闭嘴!不许再提!”苑松青忽然道。
但是甄云置若罔闻,她眼中脑中,只有面前的苑之明,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浮木:“小明,我真的求你了,你姐姐已经到了晚期,她只有换肾才能活命,我求你,她没有别的亲人了……”
滋滋啦啦的电锯声刚一停,学徒就跑了进去:“师傅,缪加的人打电话,说用到的冰雕数据变了。”
宋师傅摘下护目镜:“哪一个数据,怎么变?说清楚。”
“哦,我问了是小的,就是里层的冰山的数据,他给了我数字,比以前的小了一点。”
“行了知道了,他们说过招牌尺寸要变,冰山也变”,宋师傅挥挥手,眼睛没离开:“你去吧,把机器尺寸调好,就开始做粗切割。”
“好嘞”,小徒弟刚要走,又回来:“师傅你做的这个是什么?我帮你吧。”
“别别别,你别碰我的这个”,宋师傅面前,一座近乎全透明的小型冰块,边角锋利,唯独两侧凹陷着温和的弧度,再仔细看,冰块最中间,漂浮着一根柔软的棕色动物毛发。
“你管好缪加那个大冰山,我这个亲自来”,宋师傅用微型刻刀继续雕刻细节,两颊提上去,笑着说:“那些大型的东西都是机器货,没意思,这个,才是真的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