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上古神兽后裔的腓腓都禁不住浑身难受地皱眉,又被钟离泽轻拍后背,降下对腓腓的压制,他才好受些。
但眼前端坐在轮椅上的大师兄君衡不一样。
他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钟离泽,这种不在意的眼光令钟离泽怒烧心底。
他对这种眼神太熟悉了!
他那个早年病逝的母亲,就是这样看着他。
告诉他:“孩子,认命吧,你没那个成为傲然于世之人的福气,你父亲虽是仙君,可你母亲只是个会生老病死的凡人,血脉不可逆,你注定没那个机会,认命吧……”
他那个从来也看不起他的爹,也是这样的态度对他。
告诉他:“不要说你是我的儿子,看在你母亲病逝,你孤苦无依的份上,我会留你在云缈,你以后就帮鸢儿一起打理天机阁吧,不要越界,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你和衡儿不一样……”
无穷的怒焰从心底燃起。
他曾经仰望着父亲眼底最优秀的大师兄,从艳羡憧憬到后来的愤怒不甘。
再后来,他再也不用仰视他,甚至看着对方再也站不起来的双腿,掩藏在悲悯目光下的得意终于绽成一朵罪恶的花。
明明已经取代他,成为首席。
可还有那么多人在说:“啊,当年的大师兄啊,他惊艳绝尘,是当世无愧的天之骄子,如今这个……首席?啧啧,比不上啊,终究差了点。”
明明已经站在父亲身边,成为他唯一的得意弟子。
可父亲却还是长吁短叹:“要是你大师兄如今好好的,这件事他根本不会做错……”
尽管钟离泽学着大师兄的模样,谦逊待人,温文有礼。
尽管他修为不如他,可他那么努力,甚至不惜剑走偏锋。
可是……
所有人都还拿他同大师兄比较,包括师姐她……她也是更偏心大师兄的。
“君衡,你都跌进泥里了,你都这样了,你何必还要同我争抢什么?”钟离泽咬牙切齿看着巍然不动的大师兄,紧了紧揽抱腓腓的细腰:“你又要同我抢吗?你要抢走他?”
君衡看着眼前半疯的人,轻舒了口气:“你想的太多了,你所求的,怕别人抢夺的那些东西,从不是我要的。”
“你说什么你?!”
钟离泽要被逼疯了。
他汲汲营营谋求多年的东西,在对方眼中竟从不在意,他的努力在别人看来像个笑话。
他不能忍受!
君衡斜乜他:“你如今什么都有了,将自己亲生父亲囚禁折磨,又得到了整个云缈,但你扪心自问,得到这一切的是你吗?你顶着这张脸,用别人的身份换来尊敬,又出卖自己的魂灵换来无上修为,你觉得有意思吗?”
“怎么会没意思?”
钟离泽不甘地用那双红地滴血的眼狠狠瞪他:“握在我手里的,那就是我的!”
“可你偷了神隐峰仙尊的身份。”
“只是暂用而已!等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会做回我自己!”
“做回你自己?”君衡嗤笑一声,这笑声不大,却充斥着无尽嘲讽:“哦?你要如何做回你自己?告诉天下人,你并非神隐峰仙尊,只是曾经那个替补上来的首席弟子?”
“你——”
他是真的激怒钟离泽了,充满殿内的杀意和戾气,让腓腓极度不安。
腓腓惶恐地对着君衡道:“你别说了,你走!你快走!”又转头对钟离泽说:“我没有离开,我不走了,你放过他,你让他离开。”
“你认识他?你同他熟吗?”
“为什么我身边的所有人,都要护着别人?”
妒火与怒焰纠缠攀爬,直戮心窝,钟离泽双目红透,狠狠掐了一把腓腓的腰,狰狞的嗓音如凶兽般挣扎出喉咙:“连一个不认识的人,你都要护着,唯独就是不肯顺了我,你到底是——”
“啊……”
小猫儿被掐疼了,一双湿漉漉的破碎眼眸撞进钟离泽眼底,再多的怒气,他也不舍得对他发泄。
可别人就不一样了!
掌心被伪造成涅槃火的灵焰倏然腾烧,化作一柄气凝的长剑。
带着恨,带着怒,要扎入君衡的胸腔,直捣心脏,要让这个见证自己耻辱,嘲讽自己的人彻底灰飞烟灭,这一击不留任何余力,誓要了结对方性命,彻底击溃对方魂灵,不给他转世机会的!
「噗嗤——」一声!
凶悍的灵流凝聚成的长剑,带着灼烧的白色焰火,穿透血肉之躯。
可那燃烧着烈焰的长剑并没有穿透君衡的身躯,而是……
“师姐!!”
烈焰在后背烧开焦黑的窟窿,汩汩淌出的血都被熏成深色。
纪鸢不知在殿中听了多久他们的对话,又不知忽然从哪里跑了出来,她匍匐在轮椅前,趴伏在君衡膝上,鲜血顺着唇角点点坠落,滴在君衡掌心。
她脸色苍白,却笑着对君衡说:“我都不知道,你……一直瞒着我啊。”
“呃……”君衡说不出话,他的眼眸从不会为谁波动,但身体却本能地作出反应,温热的掌心轻抚过女子侧脸,双唇颤着开合几次,却道不出半个字。
要怎么说?
说并非有意瞒你?
不,他就是有意瞒着她,他瞒住了所有人。
“师姐……师姐!你……你为什么……”
钟离泽冲过来,一把掀开君衡的手。
这一击不留余力,是必杀一招,毫无转圜余地,他拥着纪鸢跌坐在地,明知没有用却还源源不断往纪鸢伤口灌输灵力。
纪鸢双目渐渐涣散,她盯着垂睫不语的君衡看了很久。
看着他神志清醒的模样。
看着他冰冷到毫无情绪,犹如木雕的魂灵。
耳边是钟离泽声嘶力竭喊她的声音,她才让自己薄弱的意识回过神。
温润的目光一如从前,是师姐看着师弟,看着这个她从小带大的孩子,看着这个她没能力左右,让他误入歧途的孩子。
纪鸢躺在他怀中,虚弱道:“阿泽,别继续伤害别人了,你……让我成为你杀的最后一个人吧,以后……以后不要再杀人了好不好?”
血液从胸腔溢出,涌入喉咙,她艰难地咽下去。
指尖抚着钟离泽的脸颊,秀眉深蹙:“这张脸不适合你,我们阿泽不长这样的……你……你做你自己吧,别做别人。”
“呃……”什么样的愧疚与内心折磨呢?
钟离泽看着如母亲,如长姐般将他带大的师姐,可他如今面目全非,早已不是当年会追在师姐身后讨糖吃的阿泽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他走到这一步,已经回不去了,他什么都承诺不了。
只是通红着眼眶,不甘地看着纪鸢渐渐失去血色的面容。
她是唯一一个没有瞧不起他,没有冷待他的人。
她曾在他死后,心痛到昏厥过去,会在得知他身世后,依旧温柔待他,从来没有看不起他。
纪鸢视线已经很模糊了,她知道自己要死了,看着钟离泽开开合合就是给不了承诺的唇,她倏然叹了口气,缓缓闭了闭眼。
一切,从不由她抵抗和拒绝。
她只是云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