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1)

春风错 尘印 1 万汉字|1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十九章

  苏未名这一觉睡了很长久,醒来时,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他的眼睛,也终于彻底瞎了吗?苏未名涩然苦笑,忽地呆住──他竟听见了自己的笑声!闭了下眼帘再睁开,这次他看得很清楚,自己躺在客舍的床榻上,对面窗户开着,屋外白絮飘舞,正簌簌扬扬下着雪,地面一片银白。

  每一朵雪花落地的声音,都无比地清脆动听。

  苏未名一时又惊又喜,更想不通耳力怎么会突然恢复,一时竟发起呆来。听到房门被推开,他扭头,看到个绝不该出现在此的人,更是诧异,坐起身道:「慕遮,你怎么不在独活山庄,跑这里来了?」

  苏幕遮端着洗漱用具和一碗薄粥走近,见兄长脸上的那些青气均已消褪得无影无踪,他心下欣慰,放下东西才低声责怪道:「哥哥,你中了毒为什么要隐瞒我,还把我支开?要不是白姑娘最后告诉了我,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我不想你知道了难过──」

  「难道等我回到小筑看见你的尸体就不难过了?」苏幕遮不赞同地直摇头,叹道:「这次多亏白姑娘发现了可以克制七伤丸毒性的蛊虫,救了你一命。不然你如果真有什么不测,我永远都没法心安。哥,你我是亲兄弟,理应无话不可说,你还要把我当外人么?」

  苏未名从没见弟弟如此郑重其事,知道弟弟这回是真的不高兴,他歉然道:「幕遮,是我考虑欠周。下不为例,你别生气了。」

  苏幕遮微微一笑,又有些心疼。「哥哥,我只是不想你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自己一个人扛着辛苦。」

  苏未名听着,总觉得弟弟话里有话,他佯装不察,一边洗漱,一边问起别后详情,才知弟弟是回了小筑遇到衣胜寒,听说他被带到祭神峰,便随着衣胜寒乘坐灰翼鹏鸟一同上了山,将蛊虫交由药泉炼制,在他睡梦中给他服下了解药。

  「那白姑娘她人呢?」

  「灰翼鸟坐不下太多人,白姑娘说她要回独活山庄,为你礼佛祈福。哥哥,白姑娘重情重义,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子。」

  「我知道……」苏未名长叹,他这生,注定是要辜负白雁的一番深情。

  他默默喝完粥,出神地望着窗外仍飘个不停的碎玉琼屑,最终还是敌不过内心的冲动。「那申教主呢?你回到小筑有没有看到他?」

  当时他虽然点了申无梦的穴道,但以申无梦的内力修为,用不了多久就能冲破穴道。苏未名内心深处,甚至隐隐有几分自己也不愿承认的企盼──申无梦一旦脱困,应该会来追他……然而直到他离开桃林,申无梦都没有出现。

  是被他的冷漠绝情所伤,决定就此放手了么?

  胸口如被无形的尖针一下下扎刺着,他艰难地呼吸着窗口吹入的冰凉空气,突然意识到弟弟异常沉默,不禁讶然回头。

  苏幕遮正在苦笑,难掩忧伤。

  不祥的阴影霎时笼上苏未名心头,他猛地立起,按住苏幕遮的肩头,定定看着他。「幕遮,申教主怎么了?别瞒着我!」

  苏幕遮仿佛受不了兄长的逼视,垂眸低声道:「他死了……」

  苏未名张大了嘴,想问,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申教主是在我面前自绝经脉而亡的。他要我转告你,他应承过为你做三件事,绝不会食言,所以只能自尽,替你达成最后一个心愿,只望你今后不再恨他。」苏未名说着,声音也逐渐激动起来,追问道:「哥哥,到底你要申教主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竟把他

逼死了?」

  苏未名仍是一副近乎呆滞的表情,倏忽放开苏幕遮,闪身奔出门外。

  「哥哥!」苏幕遮焦急地追了出去。

  屋外大雪纷飞,远近树木屋宇,天地江河尽染白,空寂如旷野。

  苏未名顿住了脚步,想怆然泪下,可眼窝干涩到疼痛,流不出任何东西。整个人,也似乎由里而外都被掏空了。风雪吹上身,透骨的凉。

  他活着,那个填补起他半生空白的人却永远从他生命中消失了。从此再无人和他生死与共,与他月夜对酌,静静听他弹琴……总是要等失去才知道珍惜,但即便懊悔透顶,也已改变不了什么。

  双膝再也承受不住沉重的悲哀,他慢慢地跪倒在雪地里,用金剑支撑住自己就快不支瘫软的身躯。

  不远处的雪地上,堆着个憨态可掬的高大雪人,正面对着他,上扬的嘴角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

  「哥……」苏幕遮也半跪在兄长身边,黯然道:「你说申教主对我有非分之想,可他临终前说,他心底真正喜爱的人,其实是你。哥哥你一直都不知道吗?」

  知道又如何?难道就能令申无梦起死回生了?苏未名握剑的手臂连带全身都在风雪中颤抖。飞上鬓角的雪花很快就被体温融化成水,缓慢流下,宛若泪痕。

  苏幕遮震惊地看着兄长比积雪更惨淡的脸,试探着问道:「哥哥,你也喜欢他,是不是?」

  苏未名紧抿薄唇,雪地里,渐渐滴落零星几点血迹──他的唇,已被自己咬破。

  「哥哥……」苏幕遮面现不忍,揽住兄长冰凉的身体,硬将他从雪地中拉起身。「回屋里去吧。」

  苏未名摇头,只定定地锁住苏幕遮的目光,嘶声问:「他的尸体呢?在哪里?」

  「申教主要我将他化骨成灰,撒在默林里。」

  「你真的照做了?!」苏未名急怒攻心,眼角都隐约起了血丝。

  苏幕遮忙道:「哥哥你别着急!我只将他入殓了停放在小筑,并没有损伤他的遗体。」他端详着兄长凄切的神色,叹道:「哥哥,你真的那么在乎申教主吗?你若是心中难受,就说出来罢,别藏在心里折磨自己。我是你弟弟,不会笑话你的。」

  苏未名对弟弟看了半晌,移目望向苍莽飘雪的天地。发颤的身躯逐渐停止抖动,猛地恨恨地道:「走开!」奋力推开苏幕遮,扬手挥剑。

  苏幕遮大吃一惊,以为兄长一时想不开竟要挥剑自刎,刚要出手拦阻,却见苏未名剑气激扬,势如金虹,斩开连天雪幕,连人带剑直劈向前方那个雪人。他面色剧变,疾呼:「不要,哥!──」

  「给我滚出来!」

  苏未名怒吼声中,那臃肿高大的雪人四分五裂。一抹紫影自飞溅的白雪中蹿出,凌空腾跃,闪避着惊人剑气,却因左肋伤口牵痛,身法略有缓滞,没能躲开苏未名随之而来的一脚,下身被踢了个正着。

  「唔……」申无梦踉跄落地,绮丽的脸容也不禁有些扭曲了,百忙中伸指,夹住了刺向他喉头的金剑,对怒气冲天的苏未名苦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躲在里面?」

  「哥,有话慢说,先别动手!」苏幕遮跃近,一把拉住兄长,悄然抹了把冷汗。眼看一场戏演得好好的,就快诱逼兄长掏出心底话来,怎地突然就被兄长看出了破绽?!

  「幕遮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居然跟这混蛋一鼻孔出气,串通起来骗我!」害他一开始信以为真,伤心欲绝。苏未名越想越气,冲着两人咆哮道:「你们当我是傻子啊!这雪人附近只有成年人的脚印,难道会是祭神峰上的大人吃饱了闲着发慌,学小孩子堆雪人玩

?申无梦,你装个雪人,看着我为你难过,你很得意么?还有你,幕遮!我早就说过你不会骗人。瞧你说话时眼神躲躲闪闪的,分明心里有鬼,还想来套我的话?!」

  苏幕遮汗颜,讷讷道:「哥,我也是想帮你……」

  「你这明明是在帮他!」苏未名气结,又不能真个对自家亲弟弟穷追猛打,一肚皮的怒火全喷到了申无梦头上。他一掌击出,逼得申无梦松开金剑,更不打话,振腕挥出千重剑影,招招指向男人要害。

  申无梦自知理亏,压根不敢还手,免得火上浇油,只能左支右绌躲得狼狈,边后退边道:「未名,是我错了,可我真的是不想失去你,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未名,你听我说……」

  「还狡辩!」苏未名火冒三丈,提剑狂砍乱劈,一路震塌了周围好几间屋舍,在申无梦身后紧追不舍。

  苏幕遮根本插不上话,目送两人遁入雪幕之中,他摇头又叹气。兄长向来脾气暴烈,行事冲动,可像今天这么大火气,却是从所未见,看来申教主这次有得苦头吃了。不过兄长既然有力气喊打喊杀,可见悲郁之情已大减。他陪着申教主演了这出苦肉计,总算没白

费。

  他最怕的,就是兄长将所有痛楚尽数锁在心里,一个人默默背负到老。

  苏幕遮微笑,轻掸去头发衣服上沾到的雪花,飘然返回自己的客舍。

  这边屋顶上坐着的一黑一灰两条人影已几近石化。

  隔了好一会,衣胜寒终于长长吐出屏了许久的一口气,咂舌道:「师尊他居然喜欢这种火暴性子的,真是眼光独到啊……唉,师祭神,我看你这祭神峰也要被那苏大公子给拆了。」

  他替师尊和师祭神默哀了一下,又沾沾自喜道:「还是我家醉秋最温柔明事理。当初看到我‘死’了,他再伤心,也不曾拿你的屋子出气。」

  师祭神微耸了耸灰眉,嗤之以鼻。「他明事理?那当初也不会来劫我的寿礼了。有你事后替他放火烧屋泄愤,还不够么?」

  衣胜寒一正脸色,纠正道:「那是我自己的意思,跟醉秋没有半点干系,你可不准冤枉他。」

  师祭神懒得与他争论,气定神闲地朝衣胜寒伸出手。「之前的事我也不想追究,这次毁了多少间屋子,自然还是你拿银两来重建。」

  「为什么又找我要银子?」衣胜寒抱起双臂,摆明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笑得狡诈。「房子是苏大公子拆的,你找师尊要银两去。」

  「要师尊装死使苦肉计,难道不是你出的馊主意么?你才是始作俑者。」

  衣胜寒理直气壮地道:「我怎么知道苏大公子这么精明不好骗?」言毕一展衣袖,身法曼妙地跃下屋顶,踏雪飞行,朗声笑道:「我可不想被师尊回头迁怒,就先带醉秋告辞了。」

  师祭神默然独坐在风雪中,凝望着衣胜寒越来越遥远模糊的背影,直至消失,他终是慢慢地把视线转向漫天寂寞飞雪,逸出声轻叹,散入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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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被金芒裹着,化身刀剑,将紫衣人包围其间,似永无停歇之时。

  申无梦终于无可奈何地出了手。拂袖拍出两掌,看似轻飘飘地毫不着力,前一瞬还缠绕在他四周的雪幕却即刻被淡紫雾气融得无迹可寻。头顶雪花还在飘,未近他身周方圆两丈,便被他护身罡气弹开。

  苏未名怒气仍盛,唰唰两剑,疾刺申无梦眉心咽喉。

  申无梦叹着气,一个移形换位已躲过剑招,伸手顺势一抹扣住苏未名执剑的手腕扭到背后,又把苏未名左手也捉入掌中,用力一拉,将人抱个满怀。

  「混蛋,放开我!放──」

  「未名,你的毒才刚解,妄动真力太伤身,好好歇一阵罢。真想要我死,等你有力气了再杀我也不迟。」申无梦低声苦笑,下一刻被苏未名手肘撞到了左肋伤口,忍不住蹙了下眉。

  他已极力掩饰起疼痛,仍未能逃过苏未名的眼睛。

  「……你怎么了?……」苏未名的语气不知不觉间轻了起来。

  申无梦知道即便自己现在隐瞒,迟早苏未名也会从幕遮口中得知此事,他轻叹道:「那天我冲破穴道后就出了密室,想把你追回来,不料半路上遇到任三法,我一时大意,左肋中了他一抓,没能继续去找你。不过如今伤口已经没大碍了。」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曾在任三法手底负过伤的苏未名却清楚那妖人的爪功极为毒辣,申无梦肯定伤得不轻。正在后悔自己刚才追着申无梦狂杀猛砍全没留情,申无梦抬手,轻轻抚上他眉眼。

  「幸好任三法那天想要暗算的人是我,如果是你遭了他的毒手,我永远都没办法原谅自己,真的只能以死谢罪了。」

  苏未名心中纵使还有千般委屈万种不平,也都在男人情深无限的温柔目光里冰消雪解。可又不甘心就此作罢,他咬着嘴唇,还想甩开申无梦,身体却已违背意愿放弃了挣扎。

  金剑脱手坠落雪地。

  苏未名低下头,全身连同话音都不受控制地轻颤着。「……不……不要……」

  「不要什么?」申无梦略一踌躇,小心翼翼抬起苏未名的下颌,惊见苏未名脸上竟有泪痕斑驳。无色透明的泪,兀自从苏未名紧阖的眼皮底下缓慢渗出。他不由得慌了手脚,焦急地道:「未名,这都是胜寒出的鬼主意,我真不是有心要骗你捉弄你!」

  苏未名只是摇头,断续挤出沙哑的声音。申无梦凑近他嘴边,终是听清楚了。

  「申无梦,我不要你做、做第三件事……」

  恨过、怨过、迷惘伤怀过,终究才明白自己最无法忍受的,并非那些不堪回首的尘封往事,而是失去眼前这个人。

  申无梦愣了一刹那,然而也仅是刹那,就被铺天盖地的狂喜湮没。他覆上苏未名的嘴唇,恣情碾磨,吻去那些咸涩的血珠和泪水。

  「未名、未名……你终于肯原谅我了,未名……」他摩挲着苏未名的脸,爱不释手。

  辗转半生,差点就阴差阳错地失去了自己一眼认定的瑰宝,幸亏命运待他不薄,又将苏未名送回他面前,让他重获至爱。

  他渐渐放缓了亲吻,在耳鬓厮磨间喃喃笑叹:「今后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男人醇厚的宣告犹如世间最烈的美酒,苏未名未饮已先醉,沈沦在申无梦的气息之中,晕陶陶地不知身在何处……

  倏地,一声清咳不合时宜地穿透了风雪,将两人震醒。

  看清来人是师祭神,申无梦不悦地挑起双眉,还没开口,苏未名已然涨红了脸,恼道:「师祭神,你鬼鬼祟祟地跑来干什么?」

  师祭神不紧不慢地道:「弟子是来禀告师尊,衣师兄他已经离开祭神峰,回天一教去了。」

  他转而望着苏未名窘迫的俊脸,道:「师某来得鲁莽,苏大公子莫见怪。啊,不对──」他一顿,嘴角微微勾起个弧度。「今后可不能再叫你苏大公子了,得叫小师母才对。」

  师、师母?!苏未名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勃然大怒,尚未来得及跳脚,师祭神已长笑一声,转身展开轻功疾行离去,灰衣飞扬,须臾便被茫茫白雪遮住了踪影。

  他就知道这姓师的混蛋不安好心,绝对是故意来笑话他的!苏未名满腔怒气无处发泄,一脚直踢申无梦。「看你教的好徒弟!」

  申无梦居然没有躲避,被这脚结结实实地踹中了小腿。他也丝毫不动气,眼里反而浮起几分笑意。小家伙肯肆无忌惮地向他耍性子发脾气,他正是求之不得。

  苏未名愣了一下,他很清楚自己那一脚的力道,不禁脸现愧色,嗫嚅道:「你为什么不躲开?……」

  申无梦含笑道:「只要你不再生气,我让你再踢上两脚也没关系。不过──」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凑上苏未名的耳朵。「踢哪里都行,就是不能再踢我下面。你知不知道你之前那脚有多狠?要是踢坏了,今后我还怎么疼你?」

  纵在风雪中,苏未名也觉自己的脸烫得像是着了火,耳根子更是红到几乎能滴出血来。恼羞成怒,他一脚挑起还插在雪地里的金剑,没头没脑地就朝男人乱砍。「我叫你再胡说八道!申无梦,你给我站住!你还敢跑!站住……」

  风声激荡,将他叫骂声远远送了出去。

  师祭正往自己居室走去,身后蓦地传来几声大响。他回头,只见远处雪尘嚣天,又有数神间屋舍摧枯拉朽般坍塌。

  那苏大公子还真是精力十足,看来真要应了小师兄的乌鸦嘴,将他这祭神峰给拆个稀巴烂……他不禁摇了摇头,随即缓慢转过身。

  苏幕遮满脸的无奈,缓步走近,朝师祭神尴尬地笑了笑赔罪:「家兄就是这脾气,让尊驾见笑了。至于被毁的房舍家俬,苏某日后定会奉上银两做赔。」

  师祭神深沈悠远的目光在苏幕遮脸上停留了一瞬,才淡然道:「本座还以为苏门主是来为你的门人讨公道的。」

  苏幕遮敛了笑,小筑好些条人命均断送在师祭神手中,可谓仇深似海,偏生这魔头又救了兄长和关总管,也算对小筑有大恩,让他左右为难。他沈吟片刻方正色道:「尊驾与我断剑小筑的是是非非,苏某也不想和尊驾多做口舌之争。但若日后尊驾仍一意孤行滥杀

无辜,苏某虽不才,也只能为武林除害。」

  「本座倒想看看苏门主怎么个除害法?」师祭神优雅笑容里隐含锋芒,反唇相讥:「莫非苏门主又想象藏剑阁一战那样,与令兄联手来对付本座?呵,那不妨再多叫上几个帮手群殴,更省事。」

  苏幕遮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自忖与师祭神多半天生犯冲,还是少说两句走为上策,拱手道:「苏某还有事在身,恕不奉陪,告辞了。」

  师祭神冷然盯着苏幕遮渐远的背影,直至飘渺不可见,才收回目光,伸手拈住了正悠悠飘过面前的一朵雪花。

  本该入手即化的雪花在他手上转眼凝结成晶莹剔透的冰花。他轻弹指,冰花顿时粉碎,随着他一声冷笑,重新融入风雪之中。

  「啪!」金剑钉入申无梦脚边雪地中,苏未名随即全力一扑撞到申无梦身上,双双滚倒在地。他横臂顶在申无梦喉间,气喘吁吁。「看你还往哪里跑?」

  「有你跟着,我还能跑哪儿去?」申无梦忍俊不禁,替苏未名抹着额头的汗水。片刻后见苏未名仍无起身的迹象,他低笑两声,猛翻身,将苏未名压在身下,攫住青年还在轻喘的嘴唇,继续先前被打断的深吻。

  「唔……嗯呃……」听到苏未名几乎快透不过气来,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口,转而将苏未名溢出嘴角的津液一一舔净,凝视苏未名情欲暗涌的双眼。

  青年眼中,除却满天雪落,便只有他的身影存在。

  「未名,跟我走吧……」他再度低下头,蜻蜓点水般一点点轻啄去飘落在苏未名脸上的雪花。「别再回断剑小筑了,跟我走,今后你我寄情山水逍遥自在,好不好?」

  苏未名怦然心动,可问题是……「为什么是我跟你走?就不能是你跟着我走?」

  他又不是女人,凭什么就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由申无梦牵着走?他不满地瞅着男人。再想到师祭神刚才那声「小师母」,越发觉得浑身不舒坦,蓦地计上心头,面露狡狯笑容,用手指勾起了男人垂在他脸侧的一缕黑发。「跟你走也行,可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申无梦暗笑这小家伙好面子,莞尔道:「你要我做什么,只管开口。」

  「简单,就是……」苏未名附到申无梦耳边嘀咕完,申无梦的微笑也僵住了,半天才干咳道:「未名,你真要这么做?」

  男人终于被难倒了吧!苏未名得意洋洋地道:「你要是觉得为难,那就算了,不过往后呢,你就得跟我走!」

  申无梦失笑,说来说去,小家伙原来还是为了争那一口气。

  多年来乔装改扮操持贱役,无非就为有朝一日彻底拥小家伙入怀。倘若能博得苏未名欢心一笑,从此尽释前嫌,与他执手终老,他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好,就照你说的办。」他淡然笑,在苏未名乍听后瞠目结舌的表情里垂首,尽情掠夺起只属于自己的醉人气息。

尾声  

                                                                                    

  水墨江南,琼雪飘摇。爆竹一声辞旧岁,驱散了严冬寒意,迎来几分喜气。

  断剑小筑里里外外,张灯结彩,洋溢着浓烈的喜庆气氛。

  仆役忙碌着到处张贴喜字,众人脸上的表情却都古怪之极。一个中年男仆更是唉声叹气,连连摇头。「小筑已经好几年没办过喜事了,这回大公子要成亲,是好事,可他居然要迎娶个男人,老门主地下有知,恐怕也要气坏了。」

  「就是,门主也不劝劝大公子,反而还顺着大公子的意广发喜帖。唉,等到后天大喜之日,这宾客们发现新人是个男的,还不笑掉了大牙?」

  「这下我们小筑可真是丢脸呐……不过话又说回来,那男人生得真是标致,嘿嘿,我要不是已经有了老婆孩子,时常看着他,说不定也会被他勾了魂去。」

  余人正七嘴八舌地低声说笑,忽见一个高挑的紫衣男子往这边走来,众人忙都停下交谈,继续手头活计。

  申无梦目光微掠间,已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他只是一哂,踏着满地积雪,径自越过众人,来到藏剑阁的书房前,推门而入。

  苏未名正坐在软榻边发呆。榻上铺着金线刺绣的两套艳红男子服饰,那是刚送来的新人喜服。

  他那天原本只是想作弄申无梦一番,看看男人的窘态,才提出要娶申无梦过门,谁知男人竟一口应允。

  随着婚期临近,小筑里对申无梦的风言冷语多少飘进了苏未名的耳朵里,令他的心情也日益抑郁。就因为他一句戏言,让那个纵横武林傲笑群雄的男人成了仆役们暗中嘲弄的对象。大婚时,宾客云集,申无梦更将沦为整个江湖的笑柄。

  他不信这些天来申无梦就没听到过下人的闲话,虽然申无梦从未在他面前抱怨过只字片语,苏未名却更觉过意不去。

  「……未名,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耳边忽地响起声轻笑。

  苏未名一震,才发现申无梦已站在榻边。

  「这喜服倒是做得不错。」申无梦拎起其中一件绣了云龙的朝苏未名身上比了比,道:「来,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苏未名欲言又止,起身在申无梦相助下换上了喜服。

  替苏未名束好绛红色的锦缎腰带后,申无梦微退半步,从头到脚打量着苏未名,最终凑近苏未名,含笑低声道:「未名,我真想今天就是大喜的日子,就可以早点抱你入洞房了。」

  「你……」苏未名被喜服映红的脸彻底涨得血红,见申无梦拿起了另外那件绣着凤凰的喜服,他迟疑了一下,抢下衣裳。「别穿……」

  申无梦微微挑起了双眉。

  苏未名心虚地扭头,避开男人询问的眼神,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道:「是我太过分了,不该要挟你穿嫁衣,我──」

  「我又没有生气,你何必自责?」申无梦撩开苏未名垂落颊边的发丝,摸了摸他的脸,淡淡一笑,心下了然。「你怕我遭人耻笑?未名,我只要你高兴,旁人怎么想,怎么说,又与我何干?」

  苏未名越发愧疚,冲动之下,脱口道:「不用等婚宴之后了,我现在就跟你走。」望见男人眼底笑意渐浓,他知道自己心里那些悔意早被男人看穿,却仍死要面子不认输。「这是我自己愿意的,可不是对你惟命是从。」

  申无梦终是大笑:「未名你说什么,我总归照办就是。不过──」他搂住了苏未名细窄的腰身缓慢往下抚摸,笑声也渐转暧昧低沈。「就算要走,也得先洞房。」

  苏未名面红耳赤,才开口骂了个「混」字,就被男人不请自来的唇瓣堵住了下文,只能从鼻腔里泄出几声含糊不清的抗议,很快又变成一声急促粗重的抽气。

  男人的手,已悄然探入他下身,隔衣握住他最敏感的部位,缓缓地爱抚起来。男人的舌头,也挑开了他的牙关,模仿着交合的动作,深入,搅动……

  欲望的液滴不消片刻,就在衣服上晕开了水痕。

  苏未名被如潮汹涌的快感冲刷得腿脚发软,直等背脊碰到了软榻,他神智才略微清醒,挣扎着抓住申无梦在他股间游移的手。「不、不行,万一有人进来……」

  「我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把门闩上了。」申无梦笑着再次以吻封缄,边用手指耐心地抚弄起入口处的细微褶皱。

  「唔唔……」说不出的快意冲上脑门,苏未名周身酥麻。

  感觉到紧闭入口开始翕张,申无梦才将手指慢慢刺入即将容纳他的紧窒甬道,直至整根手指完全被火热的嫩肉吞没……

  苏幕遮拿着刚拟就的宾客名册,走向藏剑阁。

  最初听兄长说要大宴宾客,迎娶申无梦时,他险些以为兄长的脑袋给七伤丸毒得神志不清了。私下里找到申无梦试探口风,申无梦却满不在乎地回了他一句:「未名喜欢就行。」

  苏幕遮哑然,算是彻底败给了这我行我素视世俗礼法如无物的申教主。心一横,就依照兄长的意思大肆操办,广派喜帖,倒要看看这申教主是否真的甘愿为兄长颜面扫地?

  后天便是婚期,已有不少宾客抵达小筑,尚未现身的也已陆续遣人传话,说是正在途中。苏幕遮一排名录,除却他邀请的诸多武林世家,竟还有衣胜寒、师祭神以及不少旁门左道之士不请自来。他暗忖黑白两道水火不容,这双方要是在喜宴上大打出手,未免大煞

风景。想了想,决定还是将这伤脑筋的棘手之事交给申无梦决断。

  行到申无梦的客舍,却扑了个空。他转念就想到申无梦肯定是去找兄长了,便又快步赶来藏剑阁。

  上了楼,离着兄长暂居的书房还有数步之遥,申无梦几声低笑便已传入苏幕遮耳中。

  果然在这里!这申教主倒真是与兄长如胶似漆……苏幕遮微露笑意,然而笑容转瞬冻结。

  男人笑声里,竟夹杂着兄长断断续续的喘息和呻吟。「无梦……别、别再……啊啊……」

  「别再什么?呵……」男人笑得邪气。

  「呜嗯!──」苏未名尾音猛地起了颤栗,再也吐不出完整的字眼,剧烈喘着气,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肉体拍打的声响更是穿透了房门,滴水不漏地直钻苏幕遮双耳。

  申无梦竟在折磨兄长?!苏幕遮又惊又怒,飞身上前正待破门而入,忽听申无梦呢喃轻笑道:「未名,是不是我进去得太深了?还是要我慢一点?」

  「你……混蛋……」虽然是斥骂,可就连苏幕遮也听得出羞赧大于恼怒。他已经扬起的手掌不由自主地顿在半空中,凝足耳力想听个清楚,兄长后面的话音却轻如蚊蚋,全被肉体纠缠的湿腻水声遮盖。

  「哦……那现在呢?这个姿势,舒服吗?」申无梦的声音也多了几分压抑,似乎在强忍痛楚。「未名,你也别这么用力夹我……」

  苏幕遮猛退一步,总算醒悟过来那两人在做什么,一时脸上热辣辣的窘迫之极。他定了定神,暗叹自己来得实在不是时候,转身欲行,却听兄长嘶哑着嗓子呻吟道:「你、你够了没有?我们还得……还得赶路──啊呃……」

  「放心,哪怕你走不动了,我也会抱着你走啊!」申无梦边喘息边笑:「不过未名,你真的决定了要走?到时宾客盈门,我俩却都没了影,你叫幕遮怎么收拾残局?」

  「哼,那是他的事!谁叫我的……我的好弟弟在祭神峰的时候,跟你合谋来、来骗我!」苏未名说完又觉得有点愧对弟弟,嗫嚅道:「幕遮应该不会生我的气……最多……啊呃……最多过些日子我们、我们再回来跟他赔罪……嗯唔……无梦,我不要、不要你后天被人

指指点点地笑话……」

  原来临阵打退堂鼓的,竟是兄长。苏幕遮好气又好笑,更不便继续逗留在此聆听两人越来越激烈的鏖战,他足尖轻点,飘然跃下藏剑阁,看了看手里的宾客名册,摇头,轻捻指。

  名册顿化片片碎屑,随风飞舞终至不知所踪。

  花叶旋飞,一片片,飘落溪面,顺水漂流。

  苏未名在流水声中缓慢睁开眼眸,入目,便是一片红艳。

  申无梦绮丽如画的面容亦近在眼前,正眉眼含笑凝望着他。男人身后,旭日初升,桃林映雪濯濯,将男人黑亮长发笼上层流转变幻的淡金色泽。

  两人身上,穿着龙凤喜服。

  苏未名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躺在申无梦膝头,想坐起身,甫动,腰骨就隐隐发酸,提醒着他昨天是如何放浪忘形,做到最后抵挡不住快感潮涌,竟在申无梦怀里晕了过去。

  「呵呵……」看到苏未名满脸通红,申无梦笑着将一枚洗净的野果送到他嘴边。「吃吧。」

  苏未名接过野果,却没立刻吃,反而盯着男人的喜服。「……你怎么穿着这个?我说过,不要……」

  申无梦莞尔道:「我知道你不要我被人笑话。不过这里只有你我两人,没旁人。这衣裳,我只穿给你一个人看。未名,你喜欢吗?」

  苏未名没回答,眼神却已将他心底的喜悦和感动泄露无疑,惹来申无梦朗声一笑。

  他低头,覆上苏未名微颤的眼皮,深深吻。

  半生守候,终等来这一刻两情相悦。

  一世情丝,也只为小家伙一人深系。

  ——《春风错》全文完——

番外 今宵春波绿

  春色深深,晨光明媚,却照不进独活山庄偏处一隅的小佛堂。室内十分的阴暗,两挂经幡,几盘塔香,将莲座上的观音佛像遮掩在缓慢缭绕的烟雾之中。

  白雁裹在一领灰衣里,更显瘦小,她跪在蒲团上,低眉敛目,虔诚地轻诵着经文。念完,她抬头仰望着佛像庄严肃穆的宝相,枯黄的脸上微露笑容。前些天终于收到苏门主派人送来的书信,告诉她苏未名毒性已解,请她尽可宽心。她久悬的心方才落回原处,自此

朝夕两拜礼佛,更不敢怠慢。

  「菩萨在上,等雁儿年满二十,就可以领具足戒,落发为尼,入庵堂终身侍奉菩萨。」她对着佛像自言自语,心境一平如镜,并无半点后悔,只因那是她一早发下的誓愿。若真要问她还有什么不甘──

  「菩萨,雁儿只遗憾今后再也见不到苏公子了……」想到那人的音容笑貌,她胸口便忍不住隐隐生疼,随即惊觉自己不该再动凡心,忙拭去眼角些许湿意,合十道:「雁儿刚才胡思乱想,还求菩萨恕罪。菩萨大慈大悲,请勿迁怒苏公子,还请菩萨保佑苏公子和……

和他的意中人一生无病无灾,白头到老。」

  莲座前烛影摇动,照在佛像脸上,明暗变幻,似怒,又似怜。

  白雁怅然呆望良久,最终收拾起所有不应有的杂念,闭目,再度诵读起经文。

  平缓几乎无起伏的诵经声一句句飘出窗外,苏未名怔立着,心头百感交集。

  他与申无梦在桃林羁留多日后,本想回断剑小筑向弟弟幕遮赔罪,可一想到弟弟说不定还在气头上,不禁犹豫起来。申无梦知他心思,便提议不如先去云游一番,等过上个一年半载,幕遮也总该消气了,两人再回去不迟。

  苏未名一听,正中下怀,与申无梦离了桃林。走到平良城,想起许久未见白雁,他对这痴情少女总觉心怀歉意,便悄然潜入独活山庄,想看一看白雁的近况,却正听到白雁含悲带喜的倾诉。

  他究竟何德何能,要这少女为他空掷年华?耳听白雁还在平静无波地诵经,苏未名突然间热血上涌,冲动地伸出手,就想去推开窗户。指尖尚未碰到木窗,就被身边的男人轻轻拦住。申无梦眼里的几分安慰之色令苏未名神智一清,缄默片刻后,他收回了手。

  纵使他此刻走到白雁面前,又能做什么?奉劝白雁不要出家,陷白雁于背信?可白雁真正想要的,他却永远给不了。

  他无声轻叹,旋身,与申无梦一齐悄无声息地离去。

  「……未名,别再多想了。那丫头要落发为尼,也是她自己立的誓言,你不用觉得愧疚。」申无梦拿了一杯色泽金黄如蜜的上等佳酿,走到苏未名身边,含笑劝解。

  两人如今正置身于一艘精致华丽的画舫二楼雅室中。运河水微拍船舷,室内灯笼流苏轻漾,牙钩红帐,荡开几许旖旎。一缕轻缓悠扬的丝竹正从楼下传来,靡靡丽音,缠绵入骨。

  苏未名无心聆听,只懒洋洋地从锦榻上侧转头,抿了一口申无梦端到他嘴边的美酒,闷闷不乐地摇头道:「如果不是因为我,白姑娘也不会发那心愿要遁入空门,我──」

  未尽的自责忽被申无梦凑上的唇瓣封在了口中。尽兴品尝够苏未名嘴里的芬芳酒味,申无梦才笑着放开了气喘吁吁的人,眼神却无比认真。「未名,出不出家,都是那丫头自己选的,只要她心中觉得这么做值得就好。就像我,愿意为你等上这些年,旁人兴许看着

我可笑可怜,可他们又怎么懂我心中的快活。」

  苏未名心头郁气稍减,听到最后一句,感动之余忍不住半真半假酸溜溜地道:「你这些年成天看着幕遮,确实是快活了,我却在外颠沛流离,生病时连个端茶送水的人也没有。」

  申无梦没想到自己无心一句竟勾起了小家伙的伤心事,忙赔笑道:「现在我不是每天都陪着你么?就算你拿鞭子抽我赶我走,我也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的。」他放下酒杯,提掌轻击两下。

  脚步声很快从下而上接近雅室,数个仆役端着一盘盘香气扑鼻的菜肴入内。醋溜鳜鱼、碧螺春醉银鱼、响油脆爆!糊、水晶白鹅掌、蜜汁肘子……竟摆了满满一桌子。

  苏未名看直了眼,等送菜的仆役走后,他不禁失笑:「无梦,你让厨子做这么多菜干什么?再来两个人,也吃不完。」

  申无梦笑而不语,拉着苏未名入了座,又替苏未名面前的空杯斟满了酒,才宠溺低笑道:「你的大日子,当然要多弄些酒菜庆祝一下。」

  苏未名脸一热,以为男人又要说什么洞房花烛之类的混话来取笑他,却听申无梦续道:「今天可是你的生辰,你自己莫非都不记得了?」

  生辰?!这陌生的字眼令苏未名刹那愣住,随即整个人都起了轻微颤栗──多年来寄人篱下,几时有人会为他操办生辰。之后独自漂泊江湖,更早把自己的生辰给忘了。却不料申无梦竟记着……

  难怪从独活山庄出来后,申无梦并不急于赶路,反而说要与他泛舟赏月,还重金包下了这艘最大的画舫。

  「……未名……」看到一点闪亮的水光自苏未名眼底慢慢升起,申无梦轻叹,也更证实了自己之前的揣测。「是不是都没人为你庆过生?」

  苏未名抿着唇不吭声,眼窝却已微红。

  申无梦更觉心痛,抵住苏未名的额头,柔声道:「我在断剑小筑时,每次看到幕遮过生辰,一直都想能单独为他庆生。只可惜我那时扮作了苏九,碍于身份无法跟他太亲近。如今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刻,是老天爷刻意要我留着,和你共享的。」

  「……甜言蜜语,谁信你?!」苏未名故作不屑地扭转头,其实是不想让申无梦发现他即将夺眶而出的水气,笑他失态。他深呼吸,勉力平复激荡的心情,才回头端起酒杯,道:「来,来,来。别光顾着说话,我都快饿坏了。」

  申无梦哪会看不出他的那点小心思,也不点破,笑了笑,举杯与苏未名对酌起来。

  楼下丝弦时远时近,飘渺轻忽,灯影桨声,融了月,更醉了人。

  一壶美酒被两人饮到涓滴不剩时,苏未名俊美的脸颊业已透出酡红,风姿撩人。申无梦自是看得情动,扶住苏未名便往榻边挪,边笑道:「这酒倒是性烈,你头晕不晕?我去给你沏壶茶来醒酒?」

  「这……这点酒哪能醉得我?呃──」苏未名打着酒嗝,兀自逞强道:「我又没醉……」下一刻便脚下一个发软,他干脆顺势将申无梦也拖着倒进了锦榻里,嘻嘻笑。

  醉眼朦胧间,申无梦本就绮丽绝美的容颜越发动人,在摇红光焰里流露着难以言喻的妖艳魅惑。苏未名直瞧得目眩神摇,小腹一阵发热,低头就在申无梦脸上乱亲起来。

  「……呵呵……轻点……」嘴唇、鼻尖、耳朵无一逃脱小家伙的荼毒,申无梦忍不住好笑,情火也被小家伙难得一见的主动撩拨得更旺,搂着苏未名猛一翻身──不要怪他没节制,苦等半生才终于抱得情人归,他简直恨不得将小家伙揉碎了,时时刻刻揣在怀里才能

慰藉多年相思之苦。幽居桃林那些天里夜夜欢好,更叫他食髓知味,只想尽享身下人那具怎么也要不够的身体。

  他伸手,刚替苏未名解开衣带,谁知苏未名一个挺身,反客为主,又压到了他身上。

  「我要在上面!」苏未名借着酒意耍起无赖,边用自己已亢奋到不行的部位去摩擦申无梦同样明显隆起的要害,引得男人发出声压抑的喘息,他洋洋得意地道:「今天不是我的生辰嘛!天大地大,寿星最大!嘿嘿,无梦,你也得听我的。」说着就去扯男人的衣襟

  最敏感的中心隔着衣物,被小家伙不安分地扭来蹭去,申无梦几近欲火焚身,又见苏未名一副急色模样,益发忍俊不禁。也罢,既然小家伙存心要来玩火,他总不能叫小家伙失望。

  「好,今晚就让你在上面好了。」他微微扬起了嘴角。

  苏未名如奉纶音,抖着手急匆匆替自己和男人宽衣解带,两人很快身无寸缕。

  虽然与申无梦已缠绵过多次,但每回他都被申无梦折腾得神魂颠倒,根本无暇去细看对方的裸体。此刻美色尽呈眼前,苏未名只觉鼻腔一热,差点不争气地流下鼻血来。

  他可千万不能在无梦面前出糗啊!苏未名暗自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定了定神,趴到申无梦两腿之间,张嘴将男人已威武挺立的根源含进口中。

  下身其实已经胀痛得难受,叫嚣着他赶快长驱直入,不过苏未名还是决定要慢慢来──以他自身的经验来看,不做足前戏就上,下位那人可有得苦头吃。他可不想做个煞风景的莽夫。

  「唔……」身体最重要的一部分被小家伙逐寸吞噬,申无梦漂亮的面孔微起了扭曲,那绝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快感。

  苏未名同样蹙眉皱脸,他是真的不好受──没想到申无梦在他嘴里越发得耀武扬威起来,又烫又粗,堵得他几乎无法顺畅呼吸。飘进鼻端的男性气味却也令他醉意更浓。

  无梦不是常这样取悦他的嘛,又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舔几下,再吸几下,就能让男人舒服得飞上天……苏未名边想边开始移动头部,认真地伺弄起嘴里蠢蠢欲动如有生命的活物。

  被炙热口腔吮吸爱抚的感觉远比以往自己任何一次以手抚慰强烈百倍,申无梦腰腹和腿根的肌肉遽然抽紧,好在他反应快,临近爆发边缘及时抽身而退,用手握紧──温热的黏液须臾溢满掌心。

  「……呼……」轻轻吐出一口长气,申无梦绷紧泛汗的身躯终于放松下来。

  紧要关头突被申无梦挣脱,苏未名不解,又有些沮丧。「……无梦,是不是我咬痛你了?」话未说完,就被申无梦含笑摇头阻止。

  「你别乱想,呵──」申无梦伸手勾下苏未名的脖子,用亲吻封住了小家伙的追问。

  欲望,就在两人耳鬓厮磨间不断高涨。弥散雅室的酒气里很快混杂了浓郁的男性体香和汗水味……

  苏未名被申无梦深入口腔的舌头逗弄得意乱情迷,直到身后最隐蔽处传来一阵凉意,他才蓦地一惊。

  申无梦蘸了黏液的手指,竟在他入口处打转。

  「你不是……不是说让我在上面的吗?呃啊!」男人的手倏然侵入,苏未名的酒意终于清醒了大半,挣扎着想从申无梦身上爬起身,腰间被男人一按,顿时又软了下去。

  「没错啊……」申无梦笑得狡狯,手指更抓紧苏未名发懵的空隙一送到底,藉由润滑抽送转动了两下,不等苏未名发怒便已撤出,转而抓住苏未名两半臀瓣,挺身将自己再度硬挺的肉刃送进了洞门。

  「啊啊!──混、混蛋!」苏未名一下子拉直了背脊,怒视身下出尔反尔的男人,转瞬就被申无梦一个大力顶进逼得呻吟起来。

  申无梦一脸无辜地笑道:「现在你不正在我上面么,怎么反倒骂起我来了?」双手扶住苏未名的腰身,又往深处重重一挺。

  苏未名简直吐血的心都有了,这次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想要抗议,深埋体内的凶器已发起攻势,几下撞击,他顿时语不成声,只剩下在肉体拍打声间断续呻吟沈浮的份。

  谁让他的身体每一寸,都被申无梦了如指掌,对男人毫无抵御之力呢?……

  自怨自艾之际,熟悉的快感已占尽上风,从被申无梦反复摩擦的体内顺着尾椎骨缓慢往后脑攀升。随身体起伏而弹跳的茎身前端也开始难耐地淌落几点透明的眼泪,与他滚烫的汗水一起,滴在了申无梦同样汗津津的腹部上,又很快沿腹肌纹路滑落,将床褥印上片

片水迹。

  「……嗯嗯……唔……」觉察到快意就将决堤,苏未名无意识地舔着火热嘴唇,伸手抚摸起自己最渴求抚慰的部分,刚惬意地微展开眉头,手猛被拨开。

  男人停止了律动,却用修长的手指紧箍住他肿胀的根部,甚至还用另一只手的么指坏心地堵住了他欲望的唯一出口。

  快感临近爆发,却遭腰斩,不啻被人从飘飘欲仙的天界突然推入地狱。苏未名涨红了眼角,掰不开申无梦的手,恨得咬牙切齿,低头在男人胸口狠狠咬了一口。

  申无梦自然没把这点痛放在心上,沈声笑道:「是你自己非要在上面的。想要出来,就自己动吧。」

  「你、你给我记着……」虽然恨得牙痒痒,但体内继续堆高的热浪令苏未名无暇再跟男人斗嘴,更顾不上羞赧,他双手用力按住男人的胸膛,扭动腰身上下套弄。

  每一次笨拙的起落,就朝欲望深渊更堕落一步。开始还耻于让申无梦看到自己如此放荡淫浪的一面,可只要想到男人此刻被他骑在身下为所欲为,主宰驾驭一切的征服感很快就淹没了苏未名残存的丝缕理智。

  「……呃啊啊……」激烈起伏的汗湿身躯霍然停顿,他双腿紧紧夹住男人,仰头低喊,微张的唇角不自知地溢出闪亮津液。

  申无梦亦被苏未名后庭骤然的紧缩夹得差点喷发,他急敛心神守住精关,双手总算开恩,释放了被他禁锢的愤怒独眼兽。

  稠白黏液随之飞出,落在他腹上、胸口……有几点甚至溅到他脸上。

  小家伙还真是热情啊……申无梦含笑将还在急剧喘息的苏未名揽进怀里,频频吻着小家伙殷红轻颤的嘴唇,一边就着还深埋在苏未名体内的姿势慢慢坐起身,转而把苏未名钉在了身下,开始时深时浅地抽动起来。

  苏未名仍在销魂蚀骨的余韵中载浮载沈,浑身软得像团棉花,随男人的顶弄来回移动,将本已皱巴巴的锦褥更揉得一团糟,只在呻吟间微微皱了下眉头──褥子浸透了两人的汗水,湿腻腻地贴在背上,不舒服……

  申无梦炽热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曾疏漏苏未名脸上哪怕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忽然停下抽送,将苏未名双腿搭在臂弯上,抱着苏未名跨下锦榻。

  「啊……」全身都凌了空,苏未名下意识地伸手环紧了申无梦的脖子,与男人相结合的地方也一阵收缩,将男人锁得更牢了。

  申无梦在他耳畔暧昧笑道:「你不用紧张,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呵呵……」抱了人走到纱帘低垂的花窗边,背靠窗格,挺腰,在那禁锢他的潮热密地里纵情驰骋起来。

  「……啊啊……不、不要──呜嗯……」身体仿佛都要被顶穿了,苏未名无语伦次地乱叫、扭动,想要挣脱直冲脑海的可怕快感,却似火上浇油,令申无梦越发兴奋,每一记撞击都挺进催人疯狂的尽头,执意要让苏未名为他彻底绽放。

  那是他今生永远也看不够的风情……

  欲望激射的刹那,他低吼,重重抱住苏未名,让两人火热的腹部紧贴在一起──胸腹上,几乎同时感觉到了苏未名倾泻而出的热情。

  两人的世界,似乎也在这刻凝固了。唯一能听到的,仅有彼此交融的呼吸与心跳……

  半晌,铺天盖地的汹涌快感终于如海浪退了潮,苏未名犹自在余波里颤栗,头也仍旧搁在申无梦肩窝里,喘息着张开热汗涔涔的眼帘。

  「舒不舒服,未名?」男人低沉着嗓子,向他邀功。

  苏未名不理他,只望着窗纱轻拂,船下春波层层叠叠漾,涟漪映月迷离如梦……

  再美的夜色,也比不上眼前人。

  曾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将漂泊无依,却原来毕生归宿,就在申无梦含笑凝睇的眼波之中……

  他终是轻笑,吻上了申无梦红润的唇。「下次,还是你在上面吧。我再也不上你的当了。」

  ——番外《今宵春波绿》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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