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1)

春风错 尘印 6214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十七章

  听到苏未名那声闷哼时,申无梦已迅速回过头,掠到正以剑支地,慢慢坐起身的苏未名身边。

  苏未名的唇角,血丝殷殷。

  如果不是他急于离去,害幕遮分了心,幕遮也不至于被任三法偷袭得手。申无梦一念及此,歉然伸出手,替苏未名抹着嘴边的血迹,低声道:「幕遮,我这就去找崔大夫来。」

  无意中,他的目光落在金剑上,陡然凝滞──一侧剑身上,有个极小的豁口。他记得十分清楚,那是被他掌力所震……

  他双手忍不住微微起了颤栗,倏地扣住苏未名的右脚,不理会苏未名的挣扎,飞快脱下了鞋袜。

  脚踝处,果然还残留着五个淡白色的疤痕。

  申无梦心头豁然开朗,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离,却仍紧抓着苏未名的脚不放,盯住满脸苦笑的人,涩然道:「为什么要假冒慕遮来骗我?你想让我亲眼看着‘幕遮’死去,好从此对他断念?」

  精心设下的骗局猛被拆穿,再听到男人满含痛楚意味的质问,苏未名方寸大乱,张嘴,一口鲜血溅上衣襟,人也被黑暗夺走了意识。

  「未名!」申无梦紧抱住苏未名,想到任三法刚才那番话,他的心,亦沈入了谷底。

  苏未名这次伤得不轻,苏醒时,已是翌日黄昏。

  睁开眼,纤尘飞舞,满屋子的书即刻映入视线。他定了定神,看清自己躺在书房的软榻上。床头的青玉兽炉里点着檀香,袅袅烟绕,他却已闻不到半点香味。试着移动了一下身体,后背掌伤处隐约牵痛,内息颇为顺畅,显然昏迷时已有人为他输气调理过。

  申无梦就静静地坐在书案边,微垂着头,似在冥思。黑发遮住了他的侧脸,散落蒲团,宛如化不开的墨。

  听到动静,他转身面对苏未名。他手中,握着那只尚未捏完的泥鸳鸯。

  「……未名,我二十年前在池塘边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孩子,其实是你,对不对?」申无梦问得很慢,语气却十分肯定。

  就凭这只和当年相似的泥鸳鸯,他可断定,苏未名才是当年闯进他心底的那个小家伙。所以当日泛舟连城江上,苏未名听到他回忆往事时,反应才会那么怪异……

  他起身,缓缓走到榻边坐下,轻抚着苏未名的脸,道:「你在连城江上就已经知道真相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还要替我吃下毒丸?我一直以为,你对我厌恶还来不及……」

  苏未名苦笑着打断申无梦的自责。「就算我不肯代你吃,任三法也会逼我服下七伤丸,你没必要觉得亏欠我什么。不过,你说话声怎么这么轻,这里又没有别人──」

  他倏忽停止询问,只因看到申无梦一愣后,脸上露出说不出的悲伤。苏未名瞬间明白过来,那不是因为申无梦的声音低,而是他的耳力变得太差。

  他怔忡许久,问道:「崔大夫应当已替我诊治过,我大概还能活多久?」

  申无梦缄默不语,嘴角却在轻微抽搐,隔了好一阵才恢复平静,道:「我不会看着你死的。未名,我现在就带你去祭神峰找药泉。」

  「没用。」苏未名摇了摇头,毫不留情地撕破申无梦的幻想。「其实你比我更清楚,凭我现在毒发的趋势,恐怕还没走到祭神峰,就先去地府见阎王了。呵,况且药泉也未必解得了此毒。」

  他凝望申无梦绝望的眼神,微笑:「我这些年都在外流荡,不想最后还要客死他乡。」

  申无梦再也想不出言语相劝,唯有紧握住苏未名的手,似乎怕松了手,就将永远失去眼前人。

  腕骨被捏到生疼,苏未名微皱了眉头,却不忍心挣脱。他对着窗纸上一点点西斜的暗红日影出了会神,起身穿衣着履,拿起了案上的瑶琴。「我想出去透透气。」

  葛山风和束山雷师兄弟两人就等候在藏剑阁楼下。两人自从崔大夫口中得知门主身中剧毒,都是心急如焚,想找门主细问详情,却被申无梦拦住,不让他们入内打扰苏未名休息。此刻看见苏未名缓步踏出大门,两人急道:「门主,你究竟是中了什么毒?可要派小

筑弟子们外出寻访名医?」

  苏未名始终对小筑众人心怀成见,但目睹两人满脸装做不来的焦虑和担忧,也不由生出几分感慨,轻描淡写地道:「崔大夫太大惊小怪了,这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两位不必惊慌。」

  「可是──」葛山风浓眉深锁,正待反驳,苏未名已越过他俩径自前行。

  「葛堂主,从今天起我要闭关疗伤,除了申兄,我谁也不见。你吩咐所有人都不得擅入后院。」

  葛束两人无奈,只得领命而去。

  申无梦默然跟在苏未名身后亦步亦趋,走到花圃中。

  池中的残荷莲叶浸润在夕照里,与苏未名一样,都蒙上了层朦胧金色。落在申无梦眼里,不似真实。

  他看着苏未名含笑坐在青石鼓凳上,悠闲地抚弄起琴弦,心脏蓦地像被最尖锐的荆棘绞紧了,浑身都为之刺痛。想开口,苏未名却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也坐下。

  琴声丁丁淙淙,平淡如水。

  一曲弹罢,苏未名按弦收音,朝申无梦笑了笑:「我琴艺平平,弹得可没有幕遮好,让你的耳朵遭罪了。」

  「未名……」

  「我有自知之明。」苏未名遥望云中落日,自言自语道:「论武功论修养,我都不如幕遮。至于琴棋书画那些玩意儿,就更加望尘莫及。和幕遮站在一起,我就只是一个多余的赝品而已,除了模样像他,别的,一无是处。」

  申无梦颤声道:「你别贬低自己。未名,在我眼中,你才是独一无二的,谁也比不上你。」

  明知男人是可怜他这个垂死之人,出于同情才会说出这种话,苏未名还是忍不住笑了,容光焕发。「申教主,多谢你美言。」

  「未名,我不是在哄你!我真正喜欢的人,其实是你,我──」

  「好,好,我相信你。」苏未名连连点头,打断了他,凝注申无梦,最终笑道:「既然你说喜欢我,那就答应我,别再去纠缠幕遮。这就算是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这次你总不会说又办不到吧?」

  申无梦怎会看不出苏未名是在敷衍他。未名分明是不相信他所说的,还搬出了他当日的承诺,唯恐他食言。可苏未名强打精神的样子,让他不忍心再与之争辩,他黯然道:「我答应你,今后不会再接近幕遮,你尽可放心。」

  终于替弟弟解决了后顾之忧,始终搁在苏未名心中的一块大石也就此卸下,他整个人都轻松起来,诚心诚意向申无梦道了声谢:「多谢申教主成全。」

  听着苏未名一口一个「申教主」,申无梦更觉心痛不已,他抓过苏未名风中微凉的手,苦笑:「你以前不是还叫我名字的吗,怎么又改口了?」

  苏未名神思恍惚地看着申无梦,那哀恸到骨子里的神情令他错觉,自己真的成了申无梦心目中最珍视的人。

  哪怕这只是他一时半会的幻觉,他也甘心沈沦……

  他突然冲动地反手握住了申无梦的手,「申无梦,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替我杀一个人。」

  申无梦一怔,却没有犹豫,颔首道:「你要我杀谁?」

  「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只要忆起默林中的不堪经历,苏未名周身就不由自主在晚风中起了恶寒,嗓音亦遏制不住地发了抖:「那时我醉得太厉害,没记清楚那、那畜生的样子和声音,就记得他一直在笑。我怎么求他,他都不肯放开我。他武功又那么高,我根本就反抗不了。」

  他用力深呼吸,才压下胸口翻涌的强烈屈辱感,续道:「我那年是回来给奶奶奔丧的,在默林里碰到了那畜生。他开口就叫我小家伙,应该认得我。不,是认识慕遮,才把我当成了慕遮。我怀疑他就是小筑的人,可是这些天我暗中看过,论年岁,不会是现在这些

年轻子弟,葛堂主他们也不像是这种淫邪之徒。也许那畜生已经离开了断剑小筑,又或者是十年前来小筑吊唁的江湖人。申无梦,如果你能找出那个畜生,就帮我杀了他。」

  他一口气说了半天,忽然意识到申无梦一言不发,手却冰凉一片。男人的目光,震惊到极点。

  苏未名被申无梦的眼神刺伤了,颤抖着放开了男人的手掌,茫然道:「你是不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肮脏?呵,是我没用,保护不了自己,连那禽兽是谁也不知道,我真是蠢到无可救药……」

  他怎么就一时头脑发热,竟将自己最不可告人的阴暗过往全盘倾吐?!纵使申无梦原本对他还有那么一丁半点的怜悯,如今也肯定只余下鄙夷。

  这一刻,苏未名几乎没勇气再面对申无梦,只想落荒而逃。抱了琴从石凳上站起,刚要转身,被申无梦牢牢拽住了右臂。

  申无梦的脸在暮色里完全失去了血色,苍白如纸。每一字,都像是他费尽力气,才从干涩的喉咙间挤出。「未名,你真的恨不得杀了那个人?」

  那还用问?!苏未名只觉申无梦问得多余,可对上男人眸中无尽悔意,他猛地僵硬。

  电光火石间,他什么都明白了──那个面目模糊,被他憎恨了整整十年的人,就是站在他眼前的申无梦。

  他呆立,不知道自己这刻还能说点什么。

  被苏未名似哭又似笑的表情骇到,申无梦近乎哀求地道:「未名,别这样……」

  「……放……手……」,苏未名发僵的肢体终于恢复了知觉,慢慢伸出左手,去掰申无梦紧抓着他胳膊的五指。

  「我只是喜欢你才会那么做,未名,你信我。」明知此时苏未名听不进任何辩解,申无梦仍是不愿放弃。「我确实不知道你和慕遮是孪生兄弟,一直都以为我见到的是同一个人。如果我早些发现,我绝不会弄错的。」

  苏未名的手停了一下,申无梦正惊喜地以为有了转机,猛听一声大响──

  瑶琴被苏未名掷落草地,摔成两截,七弦齐断。

  「你我从此,就如此琴……」苏未名喃喃道,竟又木然一笑:「你以为我是慕遮,才那样做的,就像藏剑阁那晚一样。我知道,我从来都只是慕遮的替身。申教主,我不怪你,只请你放手。」

  「未名!」

  「申教主,请放手。」

  面对苏未名空洞的目光,申无梦不敢再刺激他,只得松开了苏未名的胳膊。

  苏未名叹口气,转身缓步走回藏剑阁,走进书房,然后关起了房门,将紧随其后的申无梦挡在了门外。

  他异常的安静让申无梦心底直冒寒气,颤声道:「未名,你有什么怨气,冲着我来就是,千万别做傻事!」

  房内沈寂依旧,只闻苏未名平缓的呼吸声。

  申无梦一惊更甚,「未名,开门!不然我只好破门而入了。」

  他顾不上会惹苏未名生气,扬起了手,正待震破木门,门后终于传来苏未名一声叹息:「我不想再见到你,申教主,你走罢,别让我更恨你。」

  申无梦绝美的脸容一阵扭曲,然而举起的手,终究没有落到门上。他隔着房门苦笑道:「我已经错了二十年,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走。未名,你一天不肯见我,我就在这里等一天。」

  长久的缄默后,他只听到苏未名毫无起伏的两个字:「何必。」

  无悲无喜,亦无留恋,似无波的死水。

  申无梦周身剧颤,记忆中,苏未名从未用这种口气说过话。他宁愿苏未名对他大怒大骂,嘲讽挖苦,尽情发泄满腔怨恨,也不要苏未名平静如槁木死灰。

  「未名……」他悔不当初,可再多懊恼与追悔,也无法令光阴逆流。

  他颓然坐倒在走廊的靠栏上,任渐浓夜色一寸寸,吞噬了他的身影。

  崭新的桌椅家俬,由脚夫挑着,络绎送进独活山庄。之前破烂的屋瓦门窗,也都修缮一新。

  白雁多日来愁眉不展,全无心思理会琐事,重整山庄全赖苏幕遮忙碌奔走,此刻见苏幕遮又在吩咐脚夫安置摆放家俬,她心中委实过意不去,歉然道:「苏二公子,这些天多亏了你相助,我真不知该如何谢公子才好。」

  苏幕遮微微一笑:「白姑娘太客气了,你是弱质女流,又是家兄的朋友,我理当帮忙,何况这些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听他提到苏未名,白雁胸口一阵钝痛,眼窝发酸,只觉再多看一眼苏幕遮的容颜对自己都是种折磨,她借口要做针线活,快步离开。一路上避开往来脚夫,只往僻静无人的药圃走,不想被人窥见她即将掉落的眼泪。

  秋重霜寒,园中草药长久无人料理,枯萎过半。白雁匆匆奔进白无常生前炼药的那座小茅屋,关上门板,终于忍不住伤心,抽噎起来。

  哀伤之际,窸窸窣窣的几声异响传入耳中,她以为是茅屋被风吹动发出的声音,没在意。但不久后,又听到同样的声响。这次她听得清楚,声音是从角落里那座赤铜小药鼎里发出的。

  白雁一惊收了泪,过去揭开药鼎盖子,仔细一看,小鼎里有一条两寸来长毫不起眼的黑色蜈蚣,瘦得如条细线,正在药鼎内壁上缓慢爬动。

  药鼎里还残留着些许碧绿色的粉末。那黑蜈蚣爬到一处粉末处便停了下来,只有头部还在微微转动,似乎在吞食粉末,片刻后爬回药鼎底部,不再动弹。

  白雁心中一动,大伯生前最后炼制的,就是七伤丸,这鼎中的粉末色呈碧绿,肯定是炼药时余下的。药鼎盖得严实,这条黑蜈蚣不可能自行爬入,应该是被大伯放进去一同炼药,却不知何故竟活了下来,又逃不出药鼎,只能靠七伤丸的药末为食维生,居然存活至

今。

  既然蜈蚣没被这剧毒的药末毒死,体内必有相克之物,拿它入药,说不定就能解了七伤丸的毒性。

  白雁精神大振,拿袖角包住手指,探手入鼎,想把蜈蚣抓出来。谁知那蜈蚣看似慵懒,实则十分警觉,白雁手指还没接近,蜈蚣就飞快爬到了另一边。

  白雁怕它逃出药鼎,赶紧将盖子重新关上,费力地抱起药鼎,走出了茅屋。

  苏幕遮还在厅上,老远望见白雁抱着个赤铜小鼎走来,他一怔,飘身上前,替白雁接过了药鼎,奇道:「白姑娘,你拿这做什么?」

  「快、快回小筑去!」白雁抓住他衣袖焦急地道:「苏公子的毒能不能解,就靠它了。我们赶快回去,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苏幕遮更觉奇怪,追问之下才得知兄长竟身染剧毒,时日无多。难怪他这些日子以来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却又说不上原因。他俊脸一沈,道:「白姑娘怎么不早说?」

  「是苏公子不让我告诉别人的。」白雁首次见这一贯温雅含笑的人动怒,心底泛寒,颤声道:「苏公子他是不想让你为他伤心才瞒住你,你别生他的气。」

  苏幕遮长叹,心知白雁说的是实情,也不便再责怪这少女,微一点头,带着白雁疾步往外走。

  几样精致菜肴,一壶佳酿,盛在黑漆描金的托盘里,被厨房仆役交到申无梦手中。

  申无梦嘴边始终挂着丝苦涩笑容。他一手端了饭菜,慢慢地走回藏剑阁。看到书房门仍跟他离开时那样紧闭着,他苦笑更深。「未名,已经两天了,你就吃点东西罢。你不想看到我,那我把饭菜放在门口,我会走开。」

  无人回应他。

  申无梦黯然放下托盘,走到长廊尽头。

  远山迤逦,枫红似火。

  秋色明媚浓艳,书房内那个牵动了他毕生心绪的人,却在一日日步入死亡,而他,竟连守在苏未名身边,执手陪伴苏未名走完此生最后一段路的机会亦求不得。

  怅惘间,思绪悠悠飞到了连城江上。夜雨滂沱,那人就在风雨中无声流泪,脆弱无助得像个被大人无情遗弃的孩子,颤抖着伸出沾满雨水的冰凉手掌,放入他手中。

  那时的苏未名,一定盼着他能永远握紧他的手,不离不弃,可他却终究没有把握住。

  刹那错手,难道就注定永远地失去?……

  申无梦瞬息间只觉拂上他眼角的旭日光辉竟火辣灼痛,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由内而外烧伤,他难耐地闭起眼帘,良久,才努力让心情平复下来,转身走向书房。

  托盘仍在原来的位置,文风未动。这结果虽然早在申无梦意料之中,他胸口还是揪心地痛。苏未名竟是铁了心宁可绝食,也不愿再与他相见。

  他拿起饭菜,隔门恳求道:「未名,就让我最后再看你一眼。只要你把这些饭菜吃了,我就走,从此再也不来纠缠你。未名?……」

  书房内静得出奇,甚至听不到丝毫气息。

  申无梦面色大变,一掌拍开房门。

  苏未名不在,榻上被褥尚留有余温。

  一定是趁着他之前离开藏剑阁去厨房拿饭菜的那段间隙走的!申无梦霎时惊慌失措,放下托盘,一跃下楼。刚往小筑大门方向奔出几步,倏忽顿住脚步──苏未名说过不想客死他乡,肯定不会离开断剑小筑,多半还在小筑某个隐秘处藏着!

  他旋身,急跃回藏剑阁楼下最西边的一间空房。屋内四壁萧然,也没有窗户,除了墙上悬挂着半柄铁锈斑驳的断剑,空无一物。

  申无梦走到断剑下,用力一拉剑柄,那堵墙壁发出连串低响,向左右缓慢分开。暗黄灯光也随之泻出,照亮了墙后一条通往下方的地道。

  这间密室,是苏幕遮时常用来闭关练功的所在。要在小筑里找个隐蔽的藏身之处,申无梦自然第一反应就想到了这密室。他有预感,苏未名就躲在里面。

  地道仅有数十步,申无梦一眼就看到了苏未名挺拔的背影,正坐在檀木书案旁,如老僧入定。

  「未名你果然在这里。」

  申无梦松了一大口气,竟有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他走到苏未名身后,涩然笑道:「回书房去吧。只要你答应我别再绝食,我可以立刻离开小筑,不再惹你生气。」

  苏未名仍坐得笔直,连背后发丝也没有稍动。

  申无梦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卑微过,可他依然低声下气地继续诉说:「我知道你不肯相信我,不过我现在说的,都是实话。没错,这么多年以来,我看着守着的人,是慕遮,那是因为我以为慕遮就是我第一眼喜欢上的那个孩子,就是你啊,未名,可我没想到会阴差

阳错地认错了人,还一错就是二十年。」

  纵使如此,他仍是难以自拔被苏未名深深地吸引,乃至彻底沈沦……

  「你还记得你在谷底受了伤的那晚上吗?其实从那时起,我就觉得你更像是我最初认识的那个孩子。我怕会对你着迷,会对不起慕遮,只好故意疏远你,却根本不管用。你被任三法抓走后,我根本没心情再去找幕遮,就想着找你。未名,二十年前,我喜欢上的人

,是你,二十年后,仍旧还是你。」

  密室里,只有他清朗醇厚的声音在回响。苏未名始终罔若未闻,动也不动。

  一股寒气悄然自申无梦脚底升起,他终于觉察到一丝不对劲,弯腰凑到苏未名耳边大叫了一声未名,苏未名仍未回头。

  离得近,申无梦看到苏未名耳根肌肤泛着青绿色,诡异之极。他脑海顿成空白──未名,已经聋了?!他适才的肺腑之言,未名根本一个字也听不见!

  他用力抱住了苏未名。突如其来的拥抱终是让苏未名震了震,回过头来。

  几天不见,苏未名面庞也隐约透出股青气,双眼雾蒙蒙的,定定地对申无梦看了一阵,似乎才看清楚来人,抓住申无梦双肩,想推开他。

  未名的眼睛,也快失明了吗?申无梦紧搂住苏未名,从无一刻像此时痛心。「未名,未名,你才是我真正在乎的人,你听得到吗?」

  怀中人自然不会回答他,兀自不停挣扎着,试图挣脱他的双臂禁锢。

  申无梦笑了,悲怆而绝望。

  半生执着等候,最终竟是这样不堪的结局?

  「……不要……」他不要苏未名至死,都以为自己只是慕遮的替身。

  他猛地扣住苏未名后颈,将人按倒在书案上。狠狠吻上苏未名苍白中微呈青绿的嘴唇,吮吸、撕咬……疯狂地攫取着苏未名的气息。

  「呃啊……」纠缠的唇瓣间,有血丝滑落。

  双腿被分开折压到胸前,身体被火热的异物强硬贯穿,苏未名全身痉挛,暗哑地呻吟着,原本推拒的双手却在男人狂乱的进出中逐渐发软,转而揽住了申无梦起伏的腰背。

  「……未名,你能感觉得到我么?未名……我喜欢的人,从来只有你……」

  申无梦紧抓住苏未名的腿弯,如着了魔似地撞击着身下这具魂牵梦萦的紧涩身体,不时低下头,找到苏未名汗湿的眉眼、锁骨,频频亲吻。

  蓦地,他腰间一麻,无法动弹。

  苏未名缓缓收回按在申无梦软麻穴上的手,推开身上人,喘息片刻,才找回力气,整理好衣裳,拾级而上。

  「未名!」申无梦红了眼,眼睁睁看着苏未名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地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