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明白么?一个,一个技术性的国家。它有名义上缴税的地点,颁布税收和货币的政策,但是完全没有一个官僚体制可以用来执行它……明白么,嗯?”
楼琛摇头。
“避税天堂,亲爱的。”谢源激动地说,“避税天堂!他们需要的只是向我行贿!”
“天。”楼琛简短地评论。“你把龙夜吟招安,你让龙夜吟封爵,然后你把他架空。”
“Approbation,elevationand,castration.”
楼琛静默了一会儿,“你大概能请我半辈子的客?”
“还有下半辈子。”
“加上烟柳十八楼和西府军的军饷?”
“加上烟柳十八楼和西府军的军饷。”
两人相视一笑,笑得有些无法无天。
“不过我想你不会一直这么下去?”楼琛一饮而尽,谢源轻轻啜了一口,倒像是楼琛在喝茶,而谢源在喝酒似的。
谢源又啜了一口。“大概要等到我寻到别的漏洞……所有人都讨厌青黄不接。”
楼琛在水晶簟上换了个姿势:“据我看来……你不像是个贪财的人。不过我倒听说太监有此等爱好?小谢,你绝望到这个份上吧。”
谢源思索了一会儿:“不,我没有。”
楼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那完全是因为野心?我是不是该准备好,也许有一天得叫你一声君侯?”
“不不不,我不会那样坏了规矩。如果把自己的主子掀了下去,以后谁还请我做帝师、军师之类的……做一行不能坏了这一行的规矩。”
“我不太明白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谢源这一次沉默了很久。他蘸了茶水在桌子上画圈圈。
“有时候不想那么多大概活得更好?要知道很多人活着从来不动脑筋,只是偶尔觉得自己的生活似乎不该是那样。他们也过得挺好的。”
“我只是对你很好奇。”灯火通明的廉价酒肆里,楼琛的五官被堂火印得迷离的红。他眯起了修狭如风刃的眼睛,那里头有属于中年人的慵懒,与青年的敏锐。它们同时很散发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以及一种似乎要敲碎骨头缝的探究。
谢源想,他的鼻梁骨可真英挺。
“我对你不构成威胁。我不需要军队,所以我和你之间没有冲突。”
“我只是好奇。”楼琛举起酒杯,动作缓慢,却表达出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庄重。“我问你这话,只是作为一个朋友,如果你是这么看待我们的关系。”
谢源又思考了一会儿:“大概,大概为了……为了天下苍生?”
“哦。”楼琛那凌厉的压迫感瞬间破功。“真是标准的回答。”
“不,不不不,我的意思的确是这个。”谢源又蘸了些茶水,在桌子上勾勾画画,“天下有三种人。第一种生活在田间地头,城中里坊,也有可能是各种散乱的小镇、乡村。他们是农户,是佃农,是地主,是商人,或者在城里做些小营生。总之他们就是你我平常所能见到的所有人。他们为了生计营营碌碌,他们叫天下苍生。”
这番话引来酒肆里几个侠客并不友好的眼神。谢源坐在小包厢里头,因为没有青布帘幌的保护,而直接暴露在那种眼神下,微微停顿了一下。楼琛很贴心地把手按在了剑上。那柄剑一看就是很牛逼的那种,闪闪发亮,光芒万丈,跟这个懒散的中年人、以及漂亮过头直蹦着兔儿爷去的谢源完全不搭。但是侠客还是立马转开了头,按照他们的说法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谁他妈知道。
这就是江湖。
“还有一种,就是龙夜吟那种的,生来就高人一等,酒肉穿肠过,万事不经心。这样还好一些。如果酒肉穿肠过还很有旺盛的权力欲,那就比较糟糕……比较糟糕的占大多数。”
楼琛抬眼,谢源挥手:“不要看我!……我想你该明白,那种人叫贵族,他们因为血统的缘故,日日夜夜进行着波诡云谲的权力斗争,又黑暗又复杂简直要冲破智慧的极限,以至于他们中少数的杰出者从来没指望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继承人,差强人意的也难得。贵族的首领是天子。”
“他不会喜欢这种说法。周天子习惯把自己跟所有人区分开来。”不得不说楼琛很有这样的耐性,居然日日与他进行这样的讨论。
“但是……但是总要有人为了天下,你懂的。靠苍生显然是靠不住,苍生如果靠得住那还要家国天下做什么?贵族也靠不住,他们的念头太多,私心太重,而且时刻准备着把念头混杂着私心变成事实。如果尽数靠贵族,那只要出个不靠谱的贵族头领,全天下都会跟着它倒霉。就像如果西凉全指着龙夜吟,那依着他飞鹰走狗的性子,我们绝对过不了一个丰足的好年。这么大的一艘船,你明白么?不能单单只靠那个掌舵的!我们甚至不应该让一个人来掌舵!”
楼琛干了一杯酒,哈了一声,呼出酒气:“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大逆不道的话。来,继续,看看有没有比这个更猛的。”
“所以治国需要靠第三种人。”谢源拢袖微笑。
楼琛很给面子地说你这种的。
谢源笑得愈发甜蜜:“他们既不出生名门世家,又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懂事务识大体。因为身份的缘故,一辈子不可能做太大的官,但因为见识以及实干的缘故,又积累了很丰富的行政经验。所有的大臣们都在争权夺势的时候,这些人自动自发地管理着天下——文官系统。当然,他们需要一点回报,比如说欺上瞒下,诈点油水,还喜欢抱团。但毕竟他们比另两种都要好。而且他们的堕落总是有人能够制止、想要制止的。这跟那批无法无天、目无法纪的贵族要好得多。”
“真的该指望一根夹在煎蛋饼里头的油条?”
“一根起码有着对话平台的油条。他们都读过圣贤书,所以彼此都懂得彼此的行事准则与底线。对上,能把文牍处理得相当好,毕竟他们文章都写得不错;对下,他们都是能息事宁人的父母官,脚踏实地,知道今天早上东市里的茄子卖几个铜铢。他们还能贯彻开国的文书,让一切落到实处,以便于让谁都无法改变它。有了他们,百姓可以继续安乐度日,不必担心被贵族气压得太狠;贵族们也可以继续勾心斗角,玩着那一套复杂又恶心的争权夺利。在他们的欺上瞒下之下,一切安好。可以安好好几百年。”
“听起来不怎么样。”楼琛自斟自饮。
“但是最好的。迄今为止。”谢源埋头喝汤,“我的梦想是做天下文官第一人。”
“那只是文吏……大一点儿的文吏。”楼琛又饮下一杯,发出“嗖”的声响。
“文吏当国,你会看到的。”
“治国之能臣!”楼琛一把举起酒杯。
谢源冷静又独断道:“你喝醉了。”
两人吃饱老酒,随即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