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才会露一手。”
“泥威胁窝!”秦煜不可思议地倒退三步,“泥居然威胁窝!泥威胁窝窝也不会把大钟撤掉的!窝辛辛苦苦忙活了三个月!”
谢源把他拉上马车,徐徐往城中走:“不不不,威胁那种不体面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用在秦公子身上。我刚才的意思仅仅是,我是否能够建议你改变一下措辞,将其重点从具体的事例转移到抽象的概念上,当然了又不至于削弱主题上的完整性……”
“窝听不懂!”秦煜很老实地嚷嚷,“再说泥都没有看过窝鼓捣了啥!”
谢源笑起来,像那个挂在卢浮宫里头的著名女人一样,面容都裹上了一层神秘莫测的雾气:“当然,当然,不过八九不离十。”
“撤了吧。”龙头头接话,“听话。”
“君侯!”
龙头头摇摇头,表示此事不再异议。
秦煜很生气地不再与他们说话,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那丝毫没有胜算,于是完全不顾马车正在奔行,矫捷地跳了下去,像是一条穿行在车流里的泥鳅,还差点撞上龙夜吟的马腿。龙夜吟向谢源解释说,他出门的时候,把城中诸事物交给了秦煜和那位老先生,毕竟秦煜是王域直接任命的国相。大概他们觉得西凉城里该有一套新的法律,毕竟老的那些早已都烧光了。
“那些律法公文都在文庙的石舫里,当时没人顾得上,后来整理出来的都是些烧焦了的灰烬。”龙头头沉吟,“他还曾经写信给我说,他打算城门立木,就是那个什么……变法的……”
谢源啧啧啧几声,“他的打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已经这么着了?”
龙头头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这样的冬天,他除了铠甲就是一身粗布单衣,谢源看着都冷,将大氅脱于他。龙头头披着谢源的大氅,愈发顾盼自雄起来,街边的老百姓在风雪里忙着起屋,望见君侯领着龙骑军进城,都退让到了一边。北风一飘,什么富态都遮掩了,只留下黑漆漆的墙面,和躲在屋檐下警惕四张的眼睛。过了青衣江,境况稍好些。谢源注意到城北有一大片清理出来的地基,想来是在营造宫室。一行人回了诺城,安顿兵马,自是不提。
晚上的时候龙夜吟问谢源,为何立法不可为:“这样人人都能看见,公平。”
谢源道:“法家开源于春秋战国,那一套跟现在所行是完全相悖而驰的。你想用那一套么?如果是那样,你要做的事情非常多。将人情世故诉诸律法,律法就必须极其细致,此外还要严刑峻法。但这其实是挤兑你的。你想想,你之所以为西凉侯,是因为律法如此规定么?是因为你的父亲、祖父、曾祖父世世代代都在这里保护城池,积累权威。你有名声,大家服你,这才是你的合法性。你之所以为西凉侯是因为传统,知道么?是因为尊卑贵贱、长幼亲疏这一套!绝对不是因为法律。你不能自掘坟墓,把自己的合法性完全推向与法家所言的权谋之术,那样实在是……一点都不神圣。”
龙夜吟消化了一下,谨慎道:“我之所以为西凉侯是因为我有龙骑军。”
谢源挥挥手:“那是最基本的,根本不算什么。暴力机构即国家,谁家的君侯没有军队?就你有?”
龙夜吟闭嘴。
“法家有很严重的一个问题,它内里的、隐性的系统是有缺陷的,在教化上不能服众。礼治建构的是差序格局,所有人在这个社会关系网里的位置都独一无二,就像你父亲是西凉的主人,你又是嫡长子,这就是唯一的、板上钉钉的事实,不容置喙。这样才上下有序。但是法治的一赏一刑,就是要淡化这种独一无二,所有人一视同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上位者与低位者一道受法的制约,那算什么?这是让民有争心!所有传统的权力秩序和血缘秩序都会被颠覆。你以为,为何陈胜吴广敢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是有秦在先的缘故。
“而且,一旦你铸钟立法,你在暗示西凉国人,你的执政重点已经从礼治转移到了刑罚,而你这个刑罚却只用来束人,是一条底线而已。其他的,法律无法覆盖的,都是你教化的空白之处,人民会觉得,你对那些根本无所谓。人都会趋利避害,众人一旦知道禁区在哪里就会无限制接近那条红线,不多久,大家都会以最接近底线的行为方式生活,只避免不做刑罚规定的事情。相信我,那很糟糕,我经历过这样的时代,道德沦丧到令人发指,你都不能相信人心能够恶到什么程度。
“但是礼治不一样,它实行了那么多年,不单借助了血缘的网络,还有精细的规训与塑造,那已经不是一种简单的政治体系,它是身体政治,明白么?控制一个人的身体!那样的语言,语言背后的意义,还有各种礼制,告诉你做儿子怎么做,做夫妻怎么做,所有的所有都有一套传统来约束,所有人从小都生活在这个环境里!那是潜移默化的控制,最根本、最强大的控制,而法制的控制相对来说是非常粗疏的。不要以为严刑峻法很了不起,严刑峻法的存在表示你除了强制之外,根本无法控制大局。
“你要搞法家那一套,还要完全重构一套权力技术,这很费力,而且不利于今后……如果今后真的有可能将基业做大,你希望身边到处都是玩弄权术、争权夺势的臣子?始皇帝一日进山游猎,远远见到李斯所带随从过多,皱了一下眉头,后来再见李斯,他便只带了极少的随从。始皇帝当即杀掉了前些日子所带的所有贴身侍从!因为他知道那里头有李斯的人。臣子算计天子,天子战战兢兢,这就是你想要的?”
“……始皇帝?”龙夜吟选了一个不那么容易遭致驳斥的角度提问。
谢源尴尬:“好吧……我不太清楚你们是怎么……怎么称呼秦始皇……就是那个嬴政的。”
龙夜吟沉默了一会儿:“也就是说,我们不能搞法家?”
“只要不把法律明细公之于众即可。高祖的约法三章,约法三章就差不多够了: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你知道的,一旦有了繁琐的法律明细,诉讼辩护就开始了——钻专法律的空子扯口水仗。其他的,你就把大铜钟上的内容重铸一下,就刻比较通俗易懂的……三字经?之类的……反正你可以问问顾老。再办些个庠序,泮宫,文庙……对了你们没规定寡妇不得再嫁吧?”
“没有。”龙夜吟斩钉截铁道,抬头望着他被火光照亮的、因为长篇大论而绯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