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5
织田信长动作不慢, 甚至可以说是有条不紊的进行,原本只是玩笑的斋藤归蝶愣住了, 片刻之后她以很久没有过的慌乱扑上去抓住织田信长的手,“信长大人。”
织田信长被斋藤归蝶死死的抓着手,“嗯?”轻轻的一个音, 带着几分戏谑,她家浓姬就是这么可爱。
“请住手!”斋藤归蝶严肃的道,手抓着织田信长的手不敢有半分放松的。
“不是浓姬你让我穿的吗?”织田信长说得还挺诚恳,大有斋藤归蝶一点头,她就真的这样去做的架势。
斋藤归蝶急得快满头大汗了,“我只是随意说说而已。”她不敢想象啊, 如果织田信长真的换成女人的衣服出去, 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这样的后果, 她承担不起。
织田信长也不想逗哭浓姬, 便顺势放手了, “哦, 我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斋藤归蝶见信长不再抓着衣服叫着要换了, “不穿了?”她还有些心有余悸。
“当然都听浓姬的, 你说穿便穿,你说不穿便不穿。”织田信长还回了斋藤归蝶一个温柔笑容, 春风化雨般的笑容。
斋藤归蝶点点头,放开死抓着信长的手,只是脸上的表情还不那么放松。
“不要担心, ”织田信长顺势躺回了地板了,“我真的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当然,她本就是十分随性的人,现在这一刻是随便说说,下一刻说不定就会当真。
这位年轻家督的想法,织田家的家臣们从来就没摸透过,对上她没有半分优势的。
斋藤归蝶对于这一点倒是十分了解的,闻言回了织田信长一个极度不信任的目光,她不觉得织田信长是随便说说,她自己是开玩笑,但她觉得织田信长可能真的做得出来。
看到斋藤归蝶这样的目光织田信长也不恼,还是痞子样躺在地上,只是翻了个身侧卧,开始对自家妻子晓以大义,“放轻松,就算我真的穿出去,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不过多一条织田信长有喜好女装的怪癖的传言而已。”她的传言太多,越来越光怪陆离,她自己有时候都当笑话来听,有趣着呢。
斋藤归蝶原本也是极聪慧的,只是在突然之间失了分寸,现在被信长这么一说,也就认真的打量眼前的人。
片刻之后,斋藤归蝶有些挫败的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织田信长说的话是极有道理的。
就算信长大人身着女装出门,就算再像一个美貌的女人,也不会有人认为她是一个女人。
没有人会想到统御两国,闻名天下的大名,是个女人。
“所以穿什么并不重要,”织田信长说话的方式很随意,但落在斋藤归蝶心底,却一点也不随意,“重要的是谁来穿这个衣服。”站得越高,就越自由,若能俯瞰众生,不是神,就是魔。
当然,她既不是神,也不是魔,只是织田信长……而已。
斋藤归蝶沉默了下来,她伸手将和服拿过来重新叠整齐,因为是做过太多次的事,所以不需要她耗费多少心神,也能做得一丝不苟。
织田信长看斋藤归蝶陷入沉思,也没去打扰她,而是将目光投注到屋外的庭院之中。
良久,斋藤归蝶将所有衣衫放置整齐,然后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信长大人,之前您问过我的那个问题,我知道答案了。”
织田信长调转视线,看向斋藤归蝶,女子的目光坚韧又清澈,带着重大的决心,仿佛能于山崩之前而毫不动摇。
她微微点下头去,“你说,我听着着。”
对上织田信长的目光片刻之后,斋藤归蝶双手撑地,深深的弯下腰去,“我愿意帮您做您需要我做的事。”
斋藤归蝶的语气慎重,织田信长却并没有急于说什么,她语调温和,如同园中的拂过的清风,带来草木的香气,“浓姬,你考虑清楚了吗?在我们新婚之夜,我曾经承诺过你,给我十年,十年之后,天下之大,任你来去。”顿了顿,她继续道,“但如果你确定要帮我做事,那么很可能十年之后,你无法像那时我答应的那样离开了。你只能作为织田信长的妻子活下去,放弃为人母的权利。”
这么多年来,斋藤归蝶在她身边,织田信长了解归蝶的才华,也欣赏她的才华,若只是将这样的女子锁在深宅内院之中,她觉得真正是浪费了这种天赋。
所以,织田信长才向斋藤归蝶提出那样的问题,愿不愿意,来帮她做事。
不是以织田信长妻子的身份做的事,而是以家臣的身份,做那些之前只有男人能做的事。
而聪慧如归蝶,也明白信长的意思,若她答应,那就不是做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是真正接触到她之前无法想象的大事。
因此就算是斋藤归蝶,也没法在一时之间确切回答出这样的问题。
是的,她出色,她美貌,她优秀,她甚至自信能在夫家与自家之间活得游刃有余,如鱼得水,但是要换一种活着的方式,却是她从未想过的。
没有迈出的那一步,让斋藤归蝶迟疑了。
但到了现在,这一刻,斋藤归蝶终于做出了最重要的决定,并没有任何动摇,“我知道您的意思。”她对于信长的提醒,微微扬起唇角,如同斋藤道三把短刀交到她手里时那样艳丽的笑容,“但我的回答不变,仍旧是:我愿意。”
离开这里,获得自由又如何,无论是再嫁成为相夫教子的良妻,或者隐姓埋名过沉浸在山水之间的平静生活,都不是现在的她想要的。
信长大人,给她展现了另一种可能性!
身为女人,却不输给任何男人,不,甚至说比她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要强大的女人。
她不认为自己能做到像信长大人那样,但她也想要试试,除了成为某人的妻子某人的母亲这种活法,能不能有另一种不一样的活法。
不,她还是某人的妻子,她是织田信长的妻子,那是会让她骄傲到无复加以的身份。
瞬间,斋藤归蝶目光之中迸发出的是一种热烈的野望,这样的神采,使她整个人注满了活力,生动而鲜明得如同春日里颇土而出的幼苗,蕴含着无限的可能性和希望。
她眼睛眨也不眨的望定了那个如此与众不同的人,“我想要试试看。”
“我明白了。”织田信长也微微翘起嘴角,拉出一道上扬的弧线,“等我回来之后,我们就来看看,你能从什么开始吧。”
其实,织田信长已经有了一个想法,只不过还待时间来验证。
浓姬心思细腻,和她关系又如此不同,知晓她最大的秘密,对她拥有不属于任何的人的忠诚,所以,织田信长想把自己手下的情报人员交给她来管理。
之后随着她的地位上升,掌控的地盘越来越大,她也会需要抽出更多的精力来决策更重要的事,所以这些之前她一直亲手掌控的东西,都要渐渐交给别人。
比如对情报的管控,对死士的训练管理等等。
说实话,这些人不好找,至少要拥有她绝对的信任,还有相应的能力。
但织田信长不急,慢慢来,浓姬,就是她最期待的人之一。
于是斋藤归蝶笑容再次绽放,她深深的俯身,“感谢您。”
织田信长点点头,终于懒洋洋的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时间不早了,也该出门了。”
斋藤归蝶抬头,笑容里几分可爱,“早去早回,一路顺利。”
“那我走了。”织田信长站起身来,“回来我想吃你亲手准备的鱼汤。”浓姬的手艺很好,只不过也并不是有多喜欢下厨,只偶尔会下厨会她准备点吃食,她都挺喜欢。---
斋藤归蝶忙跟着起身为织田信长整了整衣服,动作轻柔,“我知道了。”
织田信长这次出门,是要去拜访一个人,近段时间,她听人提起这个人的次数有些多。
但这个人不是武将,也不是大名,而是一名茶道名家,就是因为如此,才更让织田信长兴趣盎然。
她对茶碗的爱好仍停留在雨过天青或者金光闪闪,但并不妨碍她在闲暇时候享受一碗别人奉上的茶,至少她觉得陪着和果子吃确实是不错。
当然,作为一位坐拥两国的大名,有的是人愿意为她奉茶,她也没有对茶道爱到愿意特意出门寻访名家的地步。
织田信长之所以安排这次行程,就在于常有人提及的这位千宗易(千利休),静坐偏僻之处而声名远扬,若对方自诩为姜太公,她也不介意做一做那条被钓起的鱼。
真才实学有没有暂时是不知道,但能被人提及,也是一种本事。
她喜欢有本事的人,喜欢到不在乎他是不是有其他方面的缺陷,只要有本事,就足够她动这一次了。
抱着这样的心情,织田信长见到千宗易的时候,也略微有些惊讶。
织田信长喜欢欣赏美人,也爱好美景。
对于长相上佳之人,她也愿意额外多两分耐心。当然从小到大,她见过的长得好看的人,也并不少见。
织田家大概是有出美人的基因,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她的妹妹市姬,或者那个被前田利家宰了的爱智十阿弥,单单从容貌上来看,都是一时之选。
而她的运气大概不错,她的妻子浓姬,也是极为出色的美人,甚至是那只猴子的老婆宁宁,也称得上长相甜美,还有前田利家的老婆阿松。
当然这些除了爱智十阿弥之外都是女子,而或许是因为织田信长见过的男人更多的关系,所以长得好的也不少,比如她的小弟竹千代,称得上是少年俊秀,或者前田利家,也算满身英气。更不用提掌管她近卫的森可成,那是真正一表人才俊美英气,还有军师竹下半兵卫,也是温文尔雅风仪出众……果然不愧是她的家臣们,都很符合她的审美。
不,她不想想起猴子,一点也不想。
将脑海里感觉像是未进化完成的某人人影一脚提出脑海外,织田信长再次打量了眼前之人。
没错,她的家臣们或许外貌出众,但这些都及不上眼前之人来得让人影响深刻。
他不是织田信长见过的人当中长相最顶尖的,仅从外貌上来看比不上森可成半兵卫,但轮廓也称得上清俊,然而最吸引人的是他那种端坐于静室之中也如身在山林的静谧气息。
悠远,又余味无穷。
似乎仅仅是坐在他的身边,就能让人凝神静气,享受山川的精粹,大地的馈赠。
就如同,他端上来的那碗茶。
“请。”亲手将雨过天青色的茶碗放到织田信长面前,千宗易举止从容淡定,没有丝毫面对这位名满天下大名的慌张感。
或许在他眼中,织田信长仅仅是一名茶客,虽然,这名茶客与众不同了些。
织田信长倒没有急着去品这杯茶,而是看着茶碗几不可见的挑眉,“宋朝汝窑?”若是真品,那这只茶碗,只怕价值不菲。
当然,钱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不记得她表露出过喜欢雨过天青色瓷器的态度。
那么千宗易此举,是巧合,还是大有深意?
果然不愧是名头传到她耳中来的人吗,仅仅一个照面,就如此与众不同。
“确实如此。”千宗易答得万分平淡,似乎并不是拿了一个如此贵重的茶碗来待客,而是奉上的寻常之物。
“千宗易先生真是大方。”织田信长勾了勾唇角,几分懒洋洋的笑容,也不在意着价值千金之物似的。
千宗易回视织田信长看上去兴趣盎然,但望到深处,才能品出有几许冷的视线,他的目光宁静悠远,“茶碗的作用,不就是饮茶而已。”
“确实,”织田信长端起茶碗,“茶碗就只是用来喝茶的。”无论是什么制成的茶碗,也不会多一个功用。
看织田信长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千宗易微微一笑,“茶凉则失味。”
织田信长也不矫情,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信长大人,”千宗易笑问道,“我的茶如何?”
织田信长放下茶碗,“茶,只是茶。”
千宗易怔了下,随即笑了出来,“信长大人说得是,茶,只是茶而已。”就像茶碗是用来喝茶,用来喝的,也只是茶。
这位大人,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但比想象的还有有意思呢。
“不过,你的茶我喜欢。”没想到,织田信长竟然又如此接了一句。
千宗易重新给织田信长倒上茶,“信长大人不是说只是茶。”他将茶碗放回织田信长面前,“若只是茶,我的茶未必比别人的好。”
“就算只是茶,”织田信长扫了一眼对面气质绝佳的男子,“也要看是谁泡的。”
“信长大人是在夸奖我泡茶的手艺?”千宗易笑意浅浅。
“不是,”织田信长很诚实的看着对方,真诚极了,话说得坦坦荡荡,不带半点猥琐的,“我是在夸奖你长得好看。”
喜欢喝长得好看的人泡的茶,她就是这么耿直的人!
千宗易怔了下,随即温和的笑了笑,“信长大人真是个有趣的人。”没有半分变色的样子,端的是好修养。
织田信长就喜欢他身上这边静谧平静的气质,还有处惊不变的沉着,她又端起茶碗来喝了口茶,“千宗易先生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因为长得好看?”千宗易动作从容的舀起一勺水,完全不像在探讨自己的样貌,那份超然让人动容。
“好看的人不一定有意思,”织田信长扬唇,“有意思的人也不一定好看。”长得好看是老天赏饭吃,而有意思则可以靠自身发挥了。
“那信长大人是偏向好看的人,还是有意思的人。”千宗易看着织田信长的目光温和淡定,只有他自己心底,才知道那一刻的心底其实不如外表的淡然。
他等织田信长来,并不仅仅是为了请他喝上这么一碗茶。
“茶碗是用来喝茶,”织田信长嘴角挂着懒散的笑意,混合着洒脱不羁,凝聚成自身才有的,独特的魅力,“茶是用来喝,茶碗不能用来喝,茶也不能用来盛茶。”她喜欢看长得好看的人,也喜欢和有意思的人交流,有什么不妥当吗,各司其职罢了,“春花与秋月都是最好,千宗易先生也不会定要分出个好歹来吧。”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全都要。
“那若是两者兼得呢?”千宗易的问话似乎并没有结束。
织田信长将茶碗向千宗易身边推了推,“就像千宗易先生的茶碗配上千宗易先生的茶,世间难得。”就因为稀少,所以才贵重。
千宗易至此终于大笑出声,“信长大人说的话,才是世间难得。”
织田信长就像千宗易所说,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如果她欣赏某人或者想要对人好,几乎没有人抗拒她的魅力。
若最开始千宗易和她的对话还抱着几分试探的机锋,在她千回百转,永远猜不到下句却暗含言语之道的话说下来,怎么也放下些心防,多了些真诚。
被夸奖了,织田信长也没有露出得色,而是慢悠悠的继续道,“那是因为我只说实话。”
说这话的时候,她并没有刻意强调,语气平常的同时,那双眼睛也瞬也不瞬的望人,让人一望见底的诚恳,绝无虚言。
被手握大权又风姿卓绝的人如此夸奖,千宗易自觉不自觉的,也放松了很多,“信长大人,和外面的传言很不一样。”
“总要给人一点茶余饭后讨论的话题嘛。”织田信长从小到大听的各种流言多了,之前有人当着她面叫尾张的大傻瓜,她都没要和不懂事的孩子计较过,更何况现在的流言已经好听了许多,当然也神奇了很多。
千宗易在斟茶的时候也不动声色的拍了个马屁,“信长大人心胸宽大。”虽然是称赞,但他说得也是实话,所谓流言可畏,能完全不惧流言的人,要么是真的傻瓜,要么就是心智极为坚定的人。
而眼前的人,很明显不是傻瓜,那么其心智之坚定,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被长得好看,还如此有气质的人夸奖,织田信长笑容渐深。
所谓商业互吹存在的意义,不就在这种时候吗?
难道还要见面就剑拔弩张来怼来怼去吗。
织田信长不觉得那是引起注意的方式,只觉得浪费时间又脑子有病。
之前不是没有人试图用骂她的方式来引起她的注意,按照她的话来说,她现在红了嘛,人红是非多(?)。
当然织田信长对于这种不识相的人,完全没有放到自己身边来恶心自己的想法。
若言之有物还好,夸大其词还胡说八道,她听都懒得多听,直接让人提着流放到她永远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懂得把握时机,又能合乎人的心意,织田信长觉得千宗易这样的,很好。
因为有了良好的开端,两人接下来的话题就自然而然引申了开去。
织田信长很快发现,千宗易的想法,和这个时代很大部分人都不一样。
大概是从小学习茶道,又受大师熏陶的关系,千宗易很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美,也能从别人从未想过的方向去思考问题。
虽然和千宗易说话达不到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境界,但能提供另一种思路,也是相当不一般了。
更何况这个人非常静,大概在茶道大师看来,没有什么是一碗茶解决不了的,人间百态,世间万物,都在这一碗茶当中了。
嗯,如果一碗不行,就再来一碗。
至于你能从他的茶里品出什么来,端看自身了。
而千宗易这种能让人平心静气的特质,织田信长觉得这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她从小被作为织田家的家督培养长大,到少年时期就手握大权。
时间久了,她也担心自己的性子越来越急躁,越来越独断。
有这样一个人能用一碗茶来让她心平气和,真正是可遇不可求的。
更何况,这个人还在识时务、明是非之中,自有傲骨,不会为了献媚而无所不用其极,大概能令他动容的,只有他所追求的美的事物了。
而且,也不是完全的超然物外,不然也不会用一个昂贵的宋朝茶碗来招待她了。
虽然不染凡尘难得,但有那么点不行于色的烟火气,更让人觉得可爱,相处才会愉快嘛。
这么想来,如果能把这位千宗易请回去给她泡茶,也是个相当不错的事呢。
这样的人才,才是真正的难能可贵。
织田信长决定下得很快,而以她的性格,下定决心之后就要付诸于行动。
她可不喜欢做事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
当然,作为一个有品味(?)有身份的人,织田信长也没有直接开口问人家,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虽然她觉得这话挺符合她平时风格的,她平时无赖起来,大概是属于叫人扛起人就跑的那种,颇有山大王风格。
但是既然对方是这么典雅的人,还是要说委婉一点的。就像之前竹中半兵卫,她也没有抢了人就跑啊,到底还是要有个心甘情愿。
想了想,织田信长拿起千宗易招待她的那个茶碗,“千宗易先生,这个宋代的茶碗,我很喜欢,不知能否割爱?”
千宗易闻声抬头,正对上织田信长的目光,眼前这位年轻的织田家家督,拿着茶碗,却是看着他问的话。
他原本请织田信长喝茶就有几分其他念想,本身又是心思机敏的,闻言哪里不懂信长的意思,他也没有矫情,但也没直接回答,“信长大人觉得这茶碗价值多少?”
千宗易这么干脆的询问,颇得织田信长肯定,她思忖了片刻,报出了一串时人听起来会吓一跳的数字。
她之前是没什么钱,钱都拿去养军队了,但最近开始实施内政改革,她手上也积攒了不少,如果不够,她还可以欠嘛。
人都拐回去了,欠着就欠着呗,反正她又不赖账,只是多花些年来还罢了。
脸皮厚如城墙的信长大人这么愉快的想到。
织田信长报出这样的数字,连千宗易也怔了下。
于是织田信长弯了弯嘴角,“不够吗?”
千宗易便笑了,虽然从他见到织田信长起就笑了很多次,但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如同山涧的清泉般的笑容,带着清澈见底却不骄不躁的意味,“不,已经够了。”
千宗易答应下来之后,得偿所愿的织田信长满意的笑了笑,“既然如此,这个茶碗,我就带走了。”
茶喝了,人也请到了,来的所有目的已经到达,也到了她该告辞的时候了。
“请等一等,信长大人。”没想到,千宗易竟然伸手拦了下。
“嗯?”织田信长扬眉看了过来,难道还有什么事。
“信长大人如此大方,”千宗易收回手,跪坐的姿势端正优雅,“我也有一物回赠。”
送她东西?买一送一,感觉这是笔划算的买卖呢。
织田信长可没什么受之有愧的想法,极是自然的开口,“那就拿上来吧。”
千宗易轻笑了声,这位大人,能把这样的话都说得毫不粗俗,满满都是洒脱的意味,真正是了不得,“还请大人稍做等候,东西还未备齐。”
既然送礼之人都这么说了,织田信长相当大方的点头,“那我就再等等好了。”反正,和千宗易聊天也称得上愉快,让她等一会儿,就等一会儿吧。
她也有些好奇,千宗易所谓的回礼,到底是什么东西。
于是织田信长边品茶边和千宗易聊着天,千宗易除了茶道之外,对不少艺术类的事物都有极高的见解,而织田信长到底出身尾张织田家,哪怕她从小就是家臣眼中不务正业的少主,但耳濡目染,也并不欠缺品味,所以真正聊起来,两人说话也是投机。
时间一晃而过,直到月出东山之巅。
“啊,时间到了。”千宗易抬头看了看窗外正好的月色。
“准备好了吗?”织田信长早就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她向来不在意规矩礼仪,再谈下去,她大概就会躺下了。
千宗易站起身,唤过一位仆人吩咐了几句后,转头对织田信长笑道,“请大人跟我来。”
“好。”织田信长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
千宗易带着织田信长去的地方并不远,就在回廊之上。
月光柔和,在庭院的山水之间洒落一地碎银,院子不大,却布置得极有意境,看得出来,期间主人必是对美有极为丰富感知的人。
这样的景色,让织田信长也赞了一句,“好景。”
千宗易比起织田信长来说,怎么都要谦虚得多,“今夜月色绮丽而已。”
织田信长闻言却是一笑,“你说今夜月色很美?”
千宗易没听过这个梗,闻言有些莫名的看了看月色,“有什么不妥吗?”今夜的月色确实很好啊。
“并没有什么不妥,”织田信长手里的扇子拍了拍手心,“只是,我听人说过一个故事。”
“那大概是一个很美的故事。”千宗易的声音,在这样的夜色里也显得溢满了清辉。
“是很美,”织田信长接下话道,“讲的是有位学生问自己的老师,若要向心上之人表达心意,要用什么样的句子,才显得婉转又不唐突,那位老师便答道:说今夜月色真美就是了。”
千宗易怔了下,织田信长展扇望了过来,月色流动在她的眉宇之间,是异常绮丽的景象。
这位明满天下、杀伐果决的大名,在卸下戎装之后,是位不输月色清光的美人,极美。
于是茶道大师也微微偏过头,“确实是很美的故事,不知是否从光之君与六条御息所之言化来。”
织田信长目光敏锐,一眼就看出眼前之人的心绪波动,她知道自己样貌殊丽,连有些侍奉她的家臣有时都会看呆,所以也并不以为意。
她喜欢自己长得好看,有问题吗?
话虽如此,织田信长还是笑了笑,合上扇子转移了话题,“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听了这么一个故事而已。”顿了顿,“千宗易先生的东西备好了吗?”
她今天心情很好,不欲与茶道大师为难,更何况如此环境之下,也正该如此才是。
“应该快了。”千宗易回头看向回廊尽头,真巧,他的从人正端着一个托盘缓缓走来,于是他也笑了,“来了。”
织田信长静静的等待,有耐性,是一种美德。
片刻之后,侍从走到面前,他将手里的托盘递给千宗易,千宗易拿起上面的漆盒,然后稍微调整了下方位。
他动作从容,与不慌不慌之中自带一种闲适脱俗,在月色下越发的赏心悦目。
织田信长目露欣赏之色,月下观美人,这话果然不假啊。
片刻之后,千宗易完成手上的动作,并没有把漆盒递到织田信长面前,而是停下动作,“大人请看。”
织田信长闻言上前一步,凑过去看了看,只见千宗易手上捧着的漆盒中,放了浅浅的一层水,现下倒映着月色,正是潮起生澜、夜月飞鸟之景。
瑰丽的景致,让织田信长绽开笑容,月色下织田家家督的笑容,也似染了月色撩人,“千宗易先生赠我一握月光,一泓秋水,一盒绝景。”
千宗易抬头看向织田信长,四目相对,他也是笑了,“那信长大人可愿珍藏?”能拥有如此鉴赏美的能力,这位大人,果然拥有上天的馈赠,他果然没有找错人!
“看过,便藏于心底了。”织田信长手上的折扇点点千宗易手里的漆盒,“如此之美,在于今夜、今月,今人,一期一会,不可复制。”
千宗易闻言大震,是啊,与景交融,一期一会,才是真正至美,他于谈吐之间想到漆盒美景,已是万般巧思,极其难得,但却并没想到要与外物呼应。
一直以来,千宗易对于自己对美的感知,是有种不行于色的自傲的,茶道名家,当有自己的傲气。
却没想到,今日却这位大人一语惊醒。
将手里的漆盒放置在栏杆上,千宗易整整衣服,在织田信长面前真心诚意的跪拜了下去,“多谢信长大人。”一言之师,也是难得。
织田信长忙扶住人,“不用谢我,只是随口一言罢了,”顿了顿,“不过如果先生真要谢的话,有一事想与千宗易先生商量。”
“信长大人有何事?”千宗易有些不解了,有什么事需要这位大人用上商量的话。
“就是刚才提到的买茶碗的钱,能分期付款吗?”刚还一派风流气度浑然天成作风的信长公,相当无赖的一摊手,“我现在可没那么多钱。”虽然她是薄有积蓄,但一次性拿这么大笔钱出来,也是很困难的啊。
“……”千宗易的动作顿住了,这就是他刚认下的主公大人?
明明是如此绮丽风雅之人,为什么会有这样流氓无赖的性子?
遭了,想要反悔不去织田家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千宗易抬头望向织田信长,还摊着手的人嘴角含笑,浑不在意自己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有种深深想要叹气的感觉,千宗易轻声开口,“那不若,留下茶碗?”
“那不行。”织田信长忙是摇头,一副我很正经很守信用的模样,“既然说好了要买,怎么能反悔。”
“所以就赖账?”千宗易有时候说话也挺犀利。
“没赖啊,”织田信长才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呢,“就多等段时间给而已。”
“那若我不想将这个茶碗出售了呢?”千宗易的话心平气和。
“不会,”织田信长完全没有任何恼羞成怒的征兆,反而很是笃定,“千宗易先生会割爱的。”
“为什么?”千宗易难得的穷追不舍。
“因为,”织田信长折扇往手心一拍,月色下沾染了清光的人在瞬间化为遮掩不了的狂傲,不可一世的狂傲,“这天下到哪里去找另一个如我一般的人来买这个茶碗呢?”
千宗易瞪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位目中无人的信长公,片刻之后微微垂眸,“确如您所言。”不是这位,他又到哪里去找另一个如他一般的人呢?
织田家年轻的家督独自带着人出去,回来的时候就带回一个男人。
虽然这不是她第一次带男人回来,也不是第一次带好看的男人回来,比如之前的森可成,再比如之后的竹中半兵卫,所以其实这一点并不算什么。
但神奇的是这次带回来的不是效忠的武士,也不是谋划的军师,而是茶道的大师。
仅仅是这一点,就足够人好奇万分了。
虽然身为织田家的家督,他们家主公大人品味一向很好。但品味好是品味好,他们家主公大人也确实还算喜欢喝茶,但并没有对茶道达到热爱的地步啊,现在竟然千里迢迢去请了位茶道大师回来。
难道这位茶道大师有什么特异之处?
一时之间,织田家不少人都把目光放到了这位千宗易的身上。
但更让人奇怪的是,织田信长在将千宗易任命为织田家的茶头之后,就再也没有其他不同了,她并没有将这位她花重金买回来的人太过于特殊对待。
毕竟,对于织田家来说,千宗易到底只是个才投效过来的新人,太过于特殊,要么会让他受到其他人的排挤,要么会让其他人对他众星捧月,阿谀奉承。
然而如同千宗易这般将茶道当作追求的人,就和其他对要对某样事物潜心研究的人一般,对于喜爱的事物精益求精势必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心血,其实并不适合太过于热闹喧嚣的环境,哪种热闹都不需要。
重视,却不过于重视,才是最正确的态度。
她是请人回来泡茶给她喝,顺便给她提供不同的看待事物的思路的,可不想毁掉这样一个难得的人才。
大概是因为织田信长对千宗易的态度寻常,就如同任命了一个普通的茶头一样,所以织田家的人对于新人茶头的事,很快就接受下来。
特别是在喝过这位茶道大师一碗茶之后,家臣们对主公大人的品味交口称赞,如此大师,确实应该请回来礼遇。
下手这么快准狠,果然不愧是他们织田家的主公大人啊。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咦?我没说现在有女装哦,哈哈哈哈。
不过有美男,2333333
刀剑乱舞有没有这个问题,我真的回答过很多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