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返回身体比藤丸立香想象中要更容易。
她看着大天狗将躺软塌的那具身体戴手腕上的白玉珠子取了下来, 立香刚想问大天狗这是什么，视线边缘处却开始一片模糊。她断定自己意识很清醒，只是被什么无法描述的东西遮盖住了感知。
一开始丧失的是视线, 接着逐渐减轻的便是双脚触地的实感。
这是一种很分裂的感觉。就像一部分的她还停在原地，另一部分早已不不知道身处何处, 夜风避开感官轻抚散茫然带来的不安，那一刻, 晨昏颠倒。一切又倒退回最开始。
肉.体到底还是拥有沉甸甸的实感，这种实感加放大了轻飘飘的痒。伴随着四肢的疲软, 藤丸立香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躯壳。
立香从软榻上慢悠悠撑坐起来。她举起手, 合拢又松开。透过油灯的微光观察自己的指节，银色指环在食指上已经有些松了——她好像又瘦了些。
她的视野仿佛更精致了一些，每一件物体都很立体，每一类颜色都很浓郁。
但相对的, 她能捕捉到的信息其实反而减少了, 灵魂状态下的她时常能看见风的形状, 听见阳光洒下屋檐的声音, 闻到人类情绪的味道——现在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这才对嘛！人类就要有人类的样子！
“这是用来保证这具身体不会被游魂侵占的东西。”大天狗将那串白玉珠收了起来，朝立香解释：“其实也是玉藻前的东西。”
立香张口想说些什么，还没出声, 嗓子眼儿传来由干涩引起的阵痛，她忍不住先咳嗽了两声, 等咳完了才又哑又劈的声音问：“玉藻前也知道我身体在这里吗？”
大天狗笑答：“她不知道哦。”
立香越来越搞不懂他们大妖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横竖和她关系不大, 于是也不去费劲想了。
她活动了下脖子, 接着是四肢, 然接着尝试着下地——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立香的复健十分成功，说是五倍速都不带吹。
靠双脚撑起整个身体的重量，藤丸立香的腿有软了那么一瞬间。她扶着软榻，迈开比老弱病残还小心的步伐缓缓地先走了几步，觉得差不多了又加大活动幅度。
扭扭脖子，舒展双臂，转动踝关节……
——她在原地做了一套广播体操。
大天狗对她的迷惑行为不做点评，双手环胸饶有趣味的等这人类姑娘结束她的表演。
而表演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乌天狗先找上来了。
“您在里面吗？大天狗大人？”乌天狗也不进来，就站在殿外小声询问，“他睡醒了，现在到了人类吃晚饭的时间，您要一起来嘛？”
不提晚饭立香还没觉得饿，乌天狗这么一提，她突然觉得之前灵魂状态吃下的东西全都化为乌有，胃发出疯狂抗议，肚子也不叫，就是饥饿的感觉一波接着一波涌上来。
立香立马不复健了，抬头问大天狗：“或许，晚饭也有我的一份吗？”
大天狗如实回答：“不一定，要看乌天狗认为你需不需要吃饭。”
可恶！居然由那个小傻子决定她的生死！
十分钟前的立香可能不需要，但现在的藤丸立香，是BRAND NEW立香，是一顿不吃就会大呼虐童的立香。
所以她很没包袱的和小男孩共享了晚餐。
说实话，这孩子还在长身体，但因为平时吃的太少了，胃一下子接受不了太多的食物——藤丸立香如是说。
乌天狗：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觉得我不该信。
藤丸立香幸福的大口刨饭：爱信不信！
男孩就如立香所说，他的确吃不了很多，但只是一点点也比日常能得到的食物要多很多了。大天狗见他先吃好饭，问他：“你有什么想叫的名字吗？”
男孩不解的歪头。
大天狗替他擦拭嘴角，耐心地解说：“叫以前的名字也可以，如果想要新的名字也可以，现在你是天狗的孩子，是人类，也不再属于人类了。”
立香捧着饭后热茶，听了这一套社会学发言，大呼狗哥行家！
归属感！这就是归属感啊！
当初锥生零那小孩要不是性格已经差不多成型了，立香也想给他另外取名字开启新生活的来着——大郎这名字怎么样，不行的话太郎也可以。
当然这个想法刚和黑主灰阎讲完，他就用“是什么人间疾苦才让零遇上你啊”的眼神劝退了立香。
锥生零丝毫不知自己因此逃过一劫。
玉藻前在饭后过了会儿才回来，看见藤丸立香后一时伫足在原地，没有上前。隔着面具，立香看不清她表情，只觉得她似乎是有些……生气？
但又不是生立香的气，因为在下一秒她就走上前，揉了揉立香的小橘头，问她：“天狗呢？”
立香不知道她问的是大天狗还是乌天狗，想了想，选了可能性大点的那个回答：“那个男孩要取名字，拉着狗哥…我是说拉着大天狗不知道往哪儿走了。”
“呵。”玉藻前冷笑一声，“跑得倒是挺快。”
好的，知道你在和大天狗生气了！
立香第一次用人类的躯体拉住玉藻前的手——她刚才其实差点没控制住自己摸向人家尾巴。狐妖的声音发凉，掌心却是暖的。
“大天狗说让我们随意，那我们是要回去了吗？”
玉藻前反问她：“你不问我去哪里了吗？”
立香见她自己提了，笑得眯起眼：“哪里哪里！是哪个好玩的地方？！”
玉藻前熟练捞起她，在心里感叹了一句人类的质感和灵魂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走吧，带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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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郊区，往生石。
在沦为战场之后，郊区俨然成为一片废墟。
这还是在恩奇都出于某些原因没有使用魔力，完全肉搏的情况下。
酒吞童子和安倍晴明是老对头了，彼此说不上知根知底，其实也都了解得差不多。晴明召唤出雪女和犬神，未鬼化的大江山鬼王冷哼一声，毫无畏惧向阴阳师冲去。
雪女浮在半空，雪花从她衣摆洒落，飘到地上“喀嚓——”结为寒冰，又飞速蔓延至酒吞脚边，几乎在一瞬间攀上他的小腿，冰霜所致之处冻结一切。
晴明趁此刻快速结印，与此同时，冰霜其实并没有阻碍酒吞童子的行动——哪怕一秒。他极其强势的震碎桎梏，眨眼间变出现在雪女身边，酒吞抬手掐住她的脖子。
犬神看上去正在想让酒吞产生幻觉，即使没有对人类的精神攻击那么有效，至少也要让他恍惚。
但没用。
大江山鬼王似乎对晴明只派出这种等级的式神有些不耐烦起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挑衅道：“玉藻前这次没有像护着小狐狸崽子一样护着你吗？阴阳师？没有玉藻前，你的式神会被我杀光的。”
安倍晴明本身也不是为了能和酒吞童子正面硬碰硬来选择出战式神，他此刻还在结印，手半点没停，也不回应酒吞，而是高声唤：“叶王——！”
麻仓叶王这边也不好过，他和晴明的出发点就不同，一招一式都是奔着下死手去的。
但即使只用肉搏，叶王召唤出的若干式神都没能在恩奇都手里撑过五回合，大多是在奄奄一息的状态下被叶王召回，车轮似的，想要靠硬磨取胜。
这也是安倍晴明第一次见识到麻仓叶王的式神储量——或许整个阴阳寮的阴阳师能拿得出手的式神，加在一起也没他的多。
听见晴明的呼喊，叶王瞬间明白了他的打算。麻仓叶王又召唤出大入道。
半座山那那么庞大的妖怪瞬间横亘在恩奇都与他们之间。
麻仓叶王短暂的将绿发的危险角色排出战场，转头开始拖住酒吞童子。
大入道传来惨叫，酒吞也在狂笑中不断逼近，但安倍晴明的结印速度实在太快——被埋在地底的传送阵，终于启动了。
酒吞反应很快，立马意识到这个传送阵或许并不是供阴阳师逃窜用。
“回到大江山去吧，酒吞童子。”
“真是下流的手段啊，阴阳师。”酒吞没有被暗算的气急败坏，反而畅快笑出声，“这次就算了，横竖为了友人来一趟，下次我必带着茨木一同前来踏平京都！”
只传送妖怪的传送阵将酒吞童子传送回了大江山，但可惜的是，恩奇都不属于妖怪。
他对酒吞突然消失的气息没做出多大反应。大入道身型似山体，他就如挖隧道一样几乎将他挖穿，在另一头，两名阴阳师严阵以待。
大入道被收回的一瞬间，叶王手底的镰鼬旋转奔去目标。恩奇都听出了风被划破后发出的哀鸣，反应极快的打破自己不使用魔力的束缚，天之锁击中镰鼬，将其恶狠狠地重击回去——恰好划破了麻仓叶王的脚腱！
晴明立刻扶住叶王单手掐印替他治疗。
恩奇都乘胜追击，一条锁链捆住为了治疗叶王而无法召唤式神都安倍晴明，另一条锁链的金色尖头极具胁迫性地贴住麻仓叶王的咽喉。
这场节奏飞快的短暂交锋终于结束了。
恩奇都并不为此高兴，他甚至还叹了口气，检讨道：“我不应该用天之锁的……”
但他也没在这件事上纠结太多，话题依旧最开始的那个话题，他问叶王：“她是暂住在您那里吗？”
这次还没等麻仓叶王开口，恩奇都突然神情微怔，倏尔解撤下了天之锁。
——他身边一直萦绕着的焦躁和裹在精致外壳下快溢出的阴沉在一瞬间消失了。
恩奇都四下打量了化为废墟的郊区，如他之前说的那样，他一直在刻意的将战场往京都里带，以往生石为分界线向外的森林反而受到的波害面积极小。
恩奇都满意的向两位阴阳师道别：“打扰两位了，下次再见。”
说完这话他就毫不脱离带水地转身，径直离开了。
麻仓叶王：……
安倍晴明：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恩奇都抛下两个问号脸的阴阳师，先回到大江山找到酒吞童子，接着跟他一起去爱宕山拜访大天狗，或者说，去接已经被恩奇都感知到灵魂归位的藤丸立香。
当恩奇都到达爱宕山，天狗却告诉他藤丸立香已经走了。
恩奇都听了这话反而展露出笑容：“那她一定没事了吧。”
大天狗说：“吃了两碗米饭呢。”
恩奇都：可以，那还真是挺健康的。
“十分感谢你们给予的帮助。”他向天狗和酒吞诚挚道谢，“我也要去开始做我该做的事了……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务必联系我。”
在恩奇都礼貌与大妖们道别的时候，玉藻前终于带着藤丸立香回到了安倍晴明的院子。
立香怀里抱着东西，从门外一个大跨步拔腿向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嚷嚷：“叶王——！你回来了对吧！来康康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麻仓叶王因为召唤太多式神，双手被反噬。晴明拿符咒给他包好双手，又端着药碗给倚床头半躺的叶王喂药。
立香进门的时候，三双眼睛两两排列组合混乱对视了一波。
说不清的道不明的，都是迷茫。
立香：？
叶王你怎么回事？我就出去玩了一趟你怎么就……？？
藤丸立香把手里抱着的红色小狐狸塞给一边的安倍晴明，一脸沉重地扑向双腿包得老厚实的麻仓叶王。
这是叶王第一次听见藤丸立香的声音，属于女孩子特有的清脆和朝气——和内心听到的声音质感不一样。
人从嘴里发出的声音往往更加丰满且饱含情绪。
他先是听见立香心里想：【怎么就！怎么就！怎么就！】
她在心里连呼三个“怎么就”，接下来的内心话同步到现实中来。
麻仓叶王听见了她悲痛欲绝却强忍不哭的声音。
“要坚强！要坚强啊叶王！！虽然你少了我这个打手式神，又没了一双腿，还沦落到被晴明喂药的境地——但你不要沮丧！不要对生活丧失信心！更不要因为这个挫折就想不开！让我想想你还有什么……”
“你还有守护京都的信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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