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找死的第七十七天
五条悟被封印后的56分钟。
「无物之象」。桐谷澪或者童谷泠的一方天地。
“你看?不到吗？”
桐谷澪的问题让“夏油杰”突然回忆起平安时期的一个秋天。一个因为地震、洪涝带来的颗粒无收的秋天。
那是他成为咒灵后不久, 还得不到特别好的身体，只能寄生?在一个流浪汉身上。他不熟练的操纵着流浪汉的身体，经过一个贫穷的村落, 看?到一名?在田埂上静坐的庄稼汉。他伛偻着身体，望向涝成一滩稀泥的庄稼地。
他没有唉声叹气。但他被暴晒黢黑的脸上, 每一条皱纹都刻满了愁苦。
当时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可能是因为自己不必进?食的优越感?, 还是对下等人的悲悯, 时间太久他模糊了，反正他走到庄稼汉的身边, 和他攀谈起来。
“如果有一份强大的力量, 可以让你受万人敬仰, 不必从变化无常的天气中, 从贵族公家的薄田里抠口粮，你愿意要吗？”
庄稼汉巍然不动的坐在田埂上，像一块僵硬又倔强的石头。他没有看?他, 可他却莫名?其妙的留意到了他那双草鞋都不舍得穿的, 被湿泥泡的发白的脚。
真肮脏啊。他心想。能逃离这种生?活，他一定会答应的。
庄稼汉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
“那份力量能让地里长出粮食吗？”
“不能。有了那份力量，你便不必吃饭。”
“别人也不用吃饭吗？”
“不, 别人还要吃饭。”
“还是有人会饿肚子喽？那怎么能算是强大呢？”
“你的眼界只有眼前这?方田地和碗里的筷子吗？”
庄稼汉摇了摇头, 问出了和桐谷澪一样的问题，
“你看?不到吗”
当时他早已没了耐心，根本没听他后面的话便愤然离去。他只觉得这?个下等人无可救药，一辈子只知道吃饭、吃饭。
“你轻蔑产生诅咒的人类, 蔑视他们明明弱小却能在大地上以人类的姿态活着，可你真的看?不到吗？你身上的袈裟，这?种新的防纺织方法，新的缝纫形式，在你所谓的伟大时期会有吗？你乘坐的交通工具，你使用过的现代化设备，不都是人类科技文明发展产生的吗？”
“千年以来，你习惯顺应了这?些变化，而忽略了人们每一分微小的努力，不管他们是平安时期的底层人还是现代社会的社畜，每一个人都在努力的活着，每一个人都在缓慢地推动人类发展的进?程。”
“相比于力量强大的咒术师或诅咒师，他们单是活着就很辛苦了，你没有权利否定他们一生?的努力，不知姓名?的咒灵。”
桐谷澪替那个千年前的庄稼汉补上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夏油杰面沉似水，毒蛇一样的目光冷冷地盯着桐谷澪黑金色的瞳孔，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彻骨的阴寒，
“你不是桐谷澪，你是谁？”
桐谷澪淡淡一笑，
“我即是桐谷澪，也不是桐谷澪。”
如果不是对手，桐谷澪很敬佩夏油杰的负隅顽抗。他真的是一个很执着的人，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罢休。即使已经无法在她的境界里使用咒力，他还能从极之?番「旋涡」里的咒灵中抽取体术与她对抗。
枭雄需要这?样的气质。
可他注定成不了枭雄，因为他只看得到自己的领域。
“这?样讲，我也应该像你感?谢桐谷森一郎一样感谢桐谷美咲，如果不是她让我死在了20岁的生?日里，你现在也不会看?到更完整的桐谷澪。”
她扯断了他额头上的缝线，揭开了他的头盖骨，隔空取出了他的本体。夏油杰原本的身体在她的修复下合上了头颅，消除了切割线。
她和五条悟都不希望看?到“杰”的这?具身体被破坏。
“你最大的失败，并不是准备不足，而是准备的太久。你应该早拿我祭天，在我20岁生?日死之?前。”
“你！”
假夏油明白了，可一切都太迟了。
蓝色的花接连不断地从假夏油本体大脑中钻出，惨叫声中，一朵朵小花覆盖了整个大脑。花朵消耗着大脑本体，枯萎后再开，生?生?死死循环不灭，直到将大脑全部消耗完，落地的瞬间，烟消云散。
桐谷澪知道自己最后一刻到了，她凝视着手中狱门疆良久，逐渐失控的身体已经无法配合她做出表情，但她知道自己是在笑就够了。
“狱门疆，开。”
……
五条悟被封印后的56分钟。
惨白到病态的纤细指尖在一排排书脊上掠过，太宰治的脚步最终停顿在一本脊背粗糙如劣质档案袋牛皮纸一般的书前。
一直在前方带路的三花猫与他共同停下，它转头再次翘了翘胡子眯着眼睛。好像在问他，你确定吗？
太宰治和它对视着，唇边绽放出微笑。
他找到了。他确定。
三花猫的脸上露出了人一样骄傲轻蔑的神情，带着不符合流浪猫的优雅，缓步走向他，突然后肢猛蹬地面，蹦到他脑袋上乱刨一气，着实发泄了好一通才从他那颗黑色的海藻头上下来，吹胡子瞪眼的看?着他。
“嘶……安啦，我不会乱写的。”
他用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额角后，翻转冲向自己，上面是点点殷红的血迹。
下手还真狠。这?只是眼前能看到的一小部分代价，他最讨厌疼痛了，可他在看不见的地方已经付出了远比这?点儿疼痛还要痛苦万倍的代价。
跳楼什么的……疼死了。
他摇了摇头，指尖再度对准书脊的最顶端，将它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书店破旧书架上释放出来。
暗白色的封面没有过多设计，只有一只用毛笔潦草画出的猫，文字排版敷衍的像随便堆上去似的，硬纸板封面四角已磨成灰黄色的毛边。这?已经不在不起眼的范畴内了，这?完全是已有大半本都站进?了被抛弃的队列里。
但它的名?字确是这世?上最格格不入最有价值的东西。
《我是猫》。作者，夏目漱石。
“让我们共同见证一位伟大的作家诞生?吧！”
翻开空白的书页，太宰治旋开了透着一股寒酸气的旧钢笔。
……
桐谷澪死亡后23分钟。B5F副都心线月台。
五条悟的双眼空洞的坐在地上，盯着地面上大滩血迹中一只没来得及被辅助监督们带走的Jimmy Choo低跟鞋。
那是他买的，他闭眼睛都知道她穿什么鞋型合适，没有人穿这?双鞋子会比她穿漂亮。
失去焦距的眼睛将视线牢牢的锁定在那里，仿佛只是为了看?而看?，样子和月台上被他用「无量空处」栽种的“植物人”毫无区别。
他脑海中，是桐谷澪留给他关于她自己20+20的人生+重生?后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信息量足够让咒术最强的他消化三天。按照桐谷澪的计算，三天应该饿不死这个一米九的壮汉。
五条悟在头脑里飞快的消化着她留下的信息，飞快的，快到他的鼻腔开始大量出血，快到他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
她在师门和杰模样相同的师弟打打闹闹，初出茅庐和恶鬼缠斗难解难分，她偷偷把师傅的黄酒换成酱油，她对着两座坟茔孤独的喝酒……
她被生?母用冰冷的眼神刺痛，她饿着肚子被管家关了禁闭，她在桐谷家被继母和妹妹抢走了母亲的遗物，她死在了东京安德森心理康复医院，她遇到了自己……
两次死亡换来一次不确定的重生?，她到底是用什么心态接受自己的心意呢？
她说过，会将自己的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诉他，但她没有保证亲口讲给他听。她还说过不会再离开的。
她是个笨蛋，他就不该信。
“硝子，五条悟这?个样子真的没问题吗？”
硝子掏出烟盒想抽根烟，却发现烟盒早就空了。她无力地摇了摇头，伊地知摸不准她的意思是“没事”还是“无能为力”。
每次五条悟翘班、毫无道理拒绝任务、捉弄自己的时候，伊地知都不可遏制的想，这?混蛋似乎从来没有失意的时候，他好想看他那张时刻都得意洋洋的脸吃瘪一次的样子。
但不是这个样子。这?双百年一遇的苍蓝色眼眸失神的样子比去年夏油杰离开时还可怕。
在桐谷小姐展开「无物之象」后，传讯符之?间的联系就切断了，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们不得而知，等赶到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残破的尸体和呆滞的五条悟。狱门疆在夏油杰尸体附近碎了满地。
伊地知和赶到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桐谷小姐和假夏油最后的对话，是她释放了五条悟，拯救了咒术界，“感?激不尽”对她来说太轻太轻。
正因如此，他更无法感?同身受五条悟庞大的痛苦，但他不能就让他一直这样坐在地上，桐谷小姐也不会想看到他这?样。
走向这?个动不动就让他心悸的五条悟，伊地知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勇敢。他伸出手，想拉他的胳膊把他拽起来，手指刚碰到他的黑色制服，五条悟突然动了。
他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来，任银白色的头发凌乱着，脸上的鼻血也没有擦，他一言不发的离开原地。眼神重新聚焦后，他很平静，没有看?周围任何一个人，也没有问一句，只沿着废墟似的月台，径直向前走。
桐谷澪还是低估了咒术最强的能力。他已经消化完她所有的记忆。包括她特意剪掉的她挨揍之前的记忆。
她给他买了蛋糕。
涩谷站5号出入口的站厅，他按照她的记忆找到了那盒草莓慕斯蛋糕。桐谷澪护着蛋糕的结界早已失效，盒装的蛋糕被惊恐逃命的人群践踏成薄薄的一片，却奇迹般没有离开原地。
五条悟走到盒子旁边蹲下来，他感?觉六眼从来没有这?么清静过，因为他看?不见别的，眼里只有这?个盒子。
他伸手去抠盒子翘起的一角，从纸盒缝隙流出的奶油将它牢牢粘在地上，似乎它生?根于此。他太专注了，以至于指甲撕掉了一小片都不知道，血丝沿着他指甲缝慢慢渗成血珠滴在蛋糕盒上。
一滴一滴，他终于把盒子抠起来，提在手上。
“悟，你去哪儿？”
从京都匆匆赶来的夜蛾正道追过来刚好看到这一幕。这?个背影苍凉的男人已经失去太多，他现在很怕他把他自己丢了。
“去哪儿？”
他回头对着曾经的老师粲然一笑，
“回家啊，我老婆等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悠二……啊，呸，悠仁。”
嘴瓢的钉崎野蔷薇给刚结束“特训”的虎杖悠仁递上了一听乌龙茶，幽幽的叹了口气，悠二出家后的第六天，想他想他想他想他想他想他。
算算看，《监护人失格》快完结了呢。
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钉崎，这几天你为什么总叫我悠二呢？”
虎杖悠仁接过乌龙茶，抓了抓粉毛，用实际行动演绎着“摸不着头脑”。
钉崎野蔷薇怕自己老母亲的情绪外漏，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看着前方粘着桐谷小姐的五条老师笑了笑，
“大概是最近眼里只看到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