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鬼还真是麻烦啊。”
躲过鬼舞辻无惨的攻击的奴良滑瓢向后一跃, 拉开了与鬼舞辻无惨的距离。月下的妖怪胸膛半露,灿然的金色眸子下留着一道淡淡的血痕。
奴良滑瓢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他半眯着眼看向鬼舞辻无惨再一次长出来的手臂, 微微扬起了下巴。
背后传来轻轻的力道, 雪女不知何时退到了奴良滑瓢的身后, 她在妓夫太郎和堕姬的联合攻击下显得颇有些狼狈,本就凌乱的长发又更乱了几分。
奴良滑瓢饶有兴致地“嗯”了一声,侧过脸看向向雪女走来的妓夫太郎和站在枝头上的堕姬, “怎么样,不行了吗,雪女?”
雪女轻轻地哼了一声, 没有回答奴良滑瓢的话,倒是傲慢地回敬了刚刚企图用衣带将她缠死的堕姬,“六的意思就是在鬼里第六强的吧, 结果不过就是跟在哥哥屁股后面的跟屁虫而已。”
堕姬的表情顿时变得更加狰狞了几分,她尖叫着向雪女冲来,结果才刚拉近了距离, 眼睛就因为雪女突然吹出的冻气而无法睁开, 她挥着手后退了几步, 倒是因地上的树枝而倏地绊了一跤。
雪女斜眼看向身后的奴良滑瓢,下巴高傲地扬起, “我才不会输给这种货色。”
然而她这样的表情很快地就因为堕姬的一声“丑八怪”裂开, 金发的妖怪好奇地看着自己的部下突然改变了神色, 以恨不得将堕姬冻成冰块再打碎的姿态重新投入了战斗。
奴良滑瓢眨了眨眼睛, 突然意识到这大概就是纳豆小僧以前和他说的女人的战斗。
四十分钟。
奴良滑瓢注意到现在的战场和刚才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刚才赶来的良子的朋友们有几个一个小时前从战场离开了, 这就直接导致了本来略微平衡的局面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向鬼中倾斜。
当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身为一个狡猾的大妖怪在长时间的战斗下都有些疲惫了,更别说人类了。
“插手部下的战斗可不行,鬼舞辻君。”就在鬼舞辻无惨的黑色藤蔓向伊黑小芭内袭去的下一瞬,奴良滑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鬼舞辻无惨的身后。
鬼舞辻无惨一顿,藤蔓下意识地便向身后挥去。然而除了落地的樱花外,他的背后已然是空无一物了。
奴良滑瓢的“畏”名叫“镜花水月”,滑头鬼本就是迷惑人的妖怪,在鬼这里也不例外。
打又打不中,脱又脱不了身,就像烦人的苍蝇一样。
鬼舞辻无惨对于这样的战斗感到厌烦。
“为什么妖怪要插手鬼的事情。”
鬼舞辻无惨的语气冰冷,满是血的眉间尽是寒意。
身为唯一活了近千年的鬼,鬼舞辻无惨自然是听过妖怪的存在,倒也偶尔见过一些不值一提的小妖怪。
与以人类为食的鬼不同,妖怪之间除了分为好几个组以外,还分为两派,以人类为食的妖怪和天真地与人类和平共处的妖怪,不管是哪派,鬼舞辻无惨都不以为意。
鬼与妖怪之间维持了近千年的和平。
而这个自称奴良组的家伙轻易地就打破了这一点。
“啊,这个啊。”奴良滑瓢用短刀的刀背轻轻地敲了敲肩膀,他以一种完全没有将鬼舞辻无惨放在眼里的目光睨着他,语气倒是显出了几分欠揍的成分,“我早就想和你交手试试了,不过你总是藏在人类中间,还挺难找的。”
不难听出,奴良滑瓢在嘲笑鬼舞辻无惨是胆小鬼。
“而且你想吃掉的那位小姐可是我重要的故人,坐视不管的话奴良组可是要沦为妖怪间的笑柄的。”
奴良滑瓢微微眯起了眼睛,感受到自己发梢处传来的牵引力后,他抬手托住了企图爬到自己肩膀上而差点掉下来的纳豆小僧。
“哦,你这家伙还活着啊。”
纳豆小僧立刻表示等回到奴良组后要和璎姬夫人告状。
奴良滑瓢不出意料地笑容一僵,他两根手指捏着纳豆小僧的脑袋提在了半空中晃了晃,“既然你没事的话,就去帮雪女吧。”
他话音刚落作势就要把纳豆小僧丢出去。
“不不不,雪女现在已经被那边那个女鬼气疯了,我现在过去她肯定连着我一起打。”纳豆小僧扑棱着腿挣扎了一下,“说起来,总大将您这次要是不能将那位小姐带回去,您骗鲤伴少爷他还有个姐姐的事情就穿帮了。”
奴良滑瓢沉默了片刻,毫不留情地捏着纳豆小僧的脑袋将他往雪女的方向掷去。在纳豆小僧的尖叫声中,他毫不意外地被雪女冻成了冰块。
奴良滑瓢是两年前才得知良子还活着的消息的,他从小妖怪的口中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还有些意外,尤其是听说她的容貌与百年前比起来一点也没有变之后。
要不是奴良滑瓢确定良子是人类,他就要以为她是个妖怪了。
对于自己百年前调戏了人类小姑娘的事,他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自己现在的夫人璎姬,善解人意的璎姬倒并未因此而生气,甚至在听说了良子被囚于鬼中的事情之后,还提出了要不要将她纳入奴良组的庇护。
“鲤伴的话,应该会很开心有个玩伴吧。”
这大概也是奴良滑瓢率领奴良组的大将前来应战的原因之一。
不过现在的形式好像有些不妙。
“呀。”伴随着童磨的一阵惊呼,睡莲菩萨的一只手因不死川实弥而断裂开来,童磨发出了一声充满赞叹的感慨,“你进步得很快呢,白头发小鬼。”
不死川实弥浑身是血,他越打招式便越加狠厉,连一头白发也因干涸的血迹而在夜下泛出了几分黑。
而富冈义勇和良子显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黑发剑士浑身上下皆是密密麻麻的伤口,那是刚才他在空中硬生生地接下袭来的冰莲的花瓣造成的。
至于良子。
要不是少女的胸脯仍在微弱地起伏着,富冈义勇几乎要以为她丧失了生命的迹象了。
在伤口的疼痛感麻木了过后,接踵而来的是失血的无力感。虽然知道童磨的招数,但良子多多少少在使用呼吸法的过程中也吸入了冰雾。
每一次呼吸带来的都是一阵剧痛,这样的疼痛几乎要使得少女将自己的肺剜出。
——再坚持一下。
她将插入泥中的压切长谷部拔出。
——好不容易就要赢了,在这里死掉可不行。
她闭上了右眼,任由温热的血液从额头流下。
——中原先生可是好不容易才答应你,等战斗结束后就好好地带你见证百年后的日本的。
她缓慢地重新架起了战斗的姿态。
“请放心吧,富冈先生。”在富冈义勇开口之前,良子便已经回答了前者的问题。她的神色隐忍又坚韧,黑色的眸子中映出重新修复好的睡莲菩萨挥来的手掌。
富冈义勇拧着眉点了点头,与不死川实弥同时冲出。他们巧妙地避开了其他的攻击,借着睡莲菩萨曲起来的一只脚一跃向上,向端坐的童磨袭去。而睡莲菩萨挥向二人的手掌还未接近他们便已被拦住。压切长谷部卡进了它的掌心内,黑发的少女凭着蛮力硬生生地阻止了它的动作。
而接着,良子松开了握刀的一只手,她满是血污的手握成了拳头,轰地一声打在了睡莲菩萨巨大的手掌上。
在冰碎成粉末的一刻,难以呼吸的少女难受地像是被谁掐住了喉咙,她咳嗽了一声,鲜红色的血便喷溅在了泥土里。
她抬起眼,透过模糊不清的视线,她望见富冈义勇与不死川实弥的身影接近了童磨。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耳边响起了系统的警告声。
[一级警告!一级警告!7386号系统正被攻击中……系统启动紧急自我保护程序……程序启动失败……]
脑中突然传来的剧痛使得少女的瞳孔有些涣散,她撑着身体的力气被抽离,半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有什么片段突然在她的眼前闪过,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悉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穿着团扇图案的上衣嬉笑打闹的孩子们。
蹲在溪边百无聊赖地打着水漂的蘑菇头少年。
“拜托你。”
是谁,谁在和她讲话?
被挖去了双眼、毫无血色的少年抬手拂过她的脸颊,玉石般细腻冰冷的触感使得良子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大哥就拜托你了……”
少年临死前还在温润地笑着。
“千万不要让大哥被千手那些家伙给骗了啊……”
这样悲伤的氛围使得良子几乎忘记了呼吸,眼前记忆的碎片很快地便闪过,取而代之的是与俊秀的少年的死去毫不相衬的画面。
她听见了“千手”和“宇智波”这样的字眼,还有身侧熙熙攘攘的人群庆贺的“从今以后就没有战争了”之类的话。
“斑哦。”
就像继国缘一描述的那样,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半跪在被鲜血染红的水中,她的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瀑布。
她伸手覆住了与那个死去的少年有几分相似的男人的额头。
在水中弥漫开的血液停滞住,就像时间倒流般,男人的伤口开始愈合,苍白的脸上重新恢复了生命的光彩。
就在良子睁大了眼睛,想要再看清楚些的时候,这样的画面却想被云雾遮蔽了一般,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而接下来的,便是良子从未看到过的画面。
[天明五年冬]
[听寺庙里的教徒说,母亲前些日子为我诞下了一个妹妹。她看上去有些丑兮兮的,像是只小猴子。我听见母亲与父亲商量道要为她取名雪子,我本来对此不感兴趣,不过小猴子一见到我就笑着握住了我的手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改变主意了。]
[就叫良子吧,我这么对母亲说道。我戳了戳妹妹这种生物的脸蛋,她看起来实在太弱了,如果做个好孩子的话,我勉为其难可以庇佑她。]
穿着宽大的教祖服的孩子看上去不过四岁出头,但笔迹已然成熟地像个大人了。
[天明六年四月三日]
[我的良子今天学会走路了,她看上去像只可爱的小鸟,在跑着扑向我的时候摔了一跤,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有些可怜兮兮。]
[天明八年七月二日]
[今天和我在院子里玩传球的时候被球砸中了脑袋,她瘪了瘪嘴坐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不太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不过似乎又把她弄哭了。后来侍者对我说,良子这是向我撒娇的意思。]
[妹妹真是种脆弱的生物呀,真没办法,下次就拍拍良子的脑袋吧。唔,也不知道良子会不会因此长不高呢。]
[宽政一年五月十三日]
[母亲今天用斧头砍死了父亲,据说是因为父亲喜欢上了别的女人的缘故。真可怜啊。]
[宽政一年五月二十四日]
[良子似乎因为母亲的事讨厌了我,可是为什么呢?明明那个愚蠢的女人一直很讨厌她,甚至在临死之前还向她举起了染着父亲的血的斧头。]
[真是奇怪啊,人类。明明那个女人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将良子杀死,最后却像是记起了什么一样,一副恐惧的神色扔掉了斧头,哭着对良子说对不起。]
[宽政三年春]
[良子的老师看向我的眼神总有些奇怪,不过既然是良子喜欢的家伙,那我就稍稍忍耐一下吧。]
[宽政三年夏]
[良子的老师似乎想要将良子偷偷地从我身边带走,我有些生气,明明是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家伙,怎么能把我的良子带走呢。]
[在教徒的帮助下,我偷偷地见到了这个家伙,她一见到我就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和母亲临死前的表情很像。我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害怕我,明明我只是想给她一笔钱把她从良子身边赶走而已。]
[她感激涕零地接受了。]
[宽政七年冬]
[良子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呢,我的良子已经长成了全天下最好看的孩子啦!再过几年,等良子有喜欢的人后,我就要送良子出嫁啦!]
[唔,也不知道良子未来的夫君会不会欺负良子,毕竟良子是个被球砸到脑袋就会哭哭唧唧的小姑娘呀。]
[宽政十二年春]
[良子向我要了一把名叫压切长谷部的刀,她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我很久都没有看到良子这样笑过啦。听上供的人说他还有一把名叫不动行光的短刀,要是良子喜欢的话,就让他也送给良子吧。]
[宽政十二年春]
[今天良子用压切长谷部袭击了我,虽然有些生气,不过良子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让我想到了小时候可怜兮兮的小家伙。]
[啊,我知道了,这也是撒娇吧。想要吸引我的注意力之类的,最近的确因为那群讨厌的家伙而忽略了良子呢,今天的事情结束之后,就带良子出去逛逛吧。]
[宽政十三年春]
[我发现最近有一只自称妖怪的家伙总是偷偷摸摸地来找良子,既然是妖怪,那一定是坏家伙吧。身为哥哥要保护妹妹的安全才对。]
[宽政十三年春]
[听侍从说,良子最近很少吃饭。是有什么烦心事吗?要给良子请个医生才行。]
[宽政十三年夏]
[医生说良子得了不治之症,我没有告诉良子这件事情,毕竟她最近好像振作了精神。]
[宽政十三年秋]
[医生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名叫鬼的生物存在,似乎只要良子变成鬼了的话病就能治好了。]
[宽政十三年秋]
[我见到了名叫鬼舞辻无惨的家伙,他看上去脾气很差,不过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答应了将我变成鬼。唔,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很好看吧?良子总说我长得很好看。]
[宽政十三年冬]
[良子的食欲越来越差了,虽然我最近做的几个变鬼的实验都失败了,但是,如果是良子的话,一定能成功的吧。]
[唔,要是失败了的话……我就和良子一起看日出吧,良子小时候总是喜欢拉着我看日出]
[和良子一起死去好像也不错。]
[宽政十三年冬]
[良子去往极乐了。]
皑皑的白雪中,穿着教祖服的高大男人在她的尸体旁边蹲了下来。他一遍又一遍地仔细梳理着少女的黑发,雪花落在他垂下的长睫上化为了雪水,滴落在毫无生气的少女的脸颊上。
以旁观者的姿态注视着这一切的少女后退了一步。她有些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就像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呼吸不过来一样。
[大正三年春]
[今天我向那个叫琴叶的孩子述说了我的烦恼,琴叶说我大概是被良子讨厌了。我果然还是不懂人类的感情啊,就像我不明白我是否爱着良子一样。爱是什么东西呢?想要被良子喜欢算是爱吗?]
[我问琴叶,如果我将整颗心都献给良子的话,良子还会喜欢我吗?]
有什么东西从背后缠住了她,良子拼命地想甩来这样奇怪的感觉,可她越是挣扎,这奇怪的东西就越快钻进了她的身体里。
她的血液,她的心脏,她的思想,好像一切的一切都变得不属于她了起来。
“这个世界总是不尽人意,泉奈。”
“我憎恨、厌恶、诅咒这个世界。”
这样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
浑身是血的少女与她的刀一同被温柔的金光所包裹,在富冈义勇握住她的肩膀的那一刻,她的身体消散成了无数飞散的光点。
她就好像从未存在,从未来过。
在鬼痛苦地嘶吼声里,隐在山后的太阳终于升起。
名为神宫寺良子的少女,死于黎明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