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母子对谈
贾赦也在琢磨, 今儿老太太是去还是不去。若她去, 自己肯定要躲开, 若她不去, 那自己还是去的好。母子俩都在试图猜出对方的想法, 还是贾政直接,一大早就上门, 堵着要去上朝的贾琏,劈头就问:“大老爷今儿可还去观里?”
贾琏如今是正四品的郎中,有资格上早朝, 可没工夫跟这个闲空一大把的二叔瞎扯淡,便急急道:“我竟不知道,二老爷还是自己去问吧。”
贾政就等这句话呢,闻言一摆手,道:“那你走吧,我且进去。”说着抬脚就迈进荣侯府大门,门子见二爷亲口说了让二老爷进,哪里敢拦,贾政顺风顺水就走到了自己窃居多年的荣禧堂门口。
真是无限怀念啊!那些美好的日子,昔日里,正堂他住着,人脉他握着,印鉴他掌着,对外的一切事宜都是他周旋着···结果,熬到女儿封妃, 这些好事儿反倒没有了!不对,还是那个姓宁的小子回来才没有的。贾政愤愤然冲着假想中的宁珊唾了一口,四下看看,见没人发觉,才整整衣冠,昂首挺胸迈步进门。
贾赦见着贾政十分不虞:“一大早的就来堵门,你还有没有点子规矩?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贾赦昨晚想了一宿,为了躲避史太君,最终决定要起床去上早朝,结果却被贾政给堵在家里,生生耽误了。
贾政便邀请道:“既然错过了早朝,不如一道去清虚观吧,这也是娘娘吩咐的,还是坚持完三日好些。”
贾赦就烦贾政有事儿没事儿都提娘娘,顿时一口唾回去,道:“老子上朝是给皇上效力,怎么地,你那娘娘比皇上还大?”
贾政吓得噗通一声给跪了,朝着皇城方向连连拱手,道:“兄长勿要胡说,我一心为皇上效力,此心日月可鉴,万不敢有慢待狂妄之举。兄长还请慎言。”
贾赦一肚子不耐烦的躲开贾政跪着的方向,坐到一旁,随手拎起茶碗,道:“你待怎么地?”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滚蛋,别横在老子跟前,伤眼睛。贾赦愤愤腹诽,只待贾政有一句话说不对,立刻喷他一脸。
贾政咬了咬牙,揣测再继续跟贾赦打马虎眼应该行不通,就索性说了实话:“母亲那里,有些事情想跟兄长商议。”顿了一顿,又加一句:“许是与娘娘有些关系。”
贾赦“嗤儿”的一声笑了,撇掉茶碗,指着贾政道:“老二啊老二,这么多年了,你最会装,如今也是这么着,自己的闺女有事儿要求爷,也得拖上老太太心里才有底是吧。”义正词严的仿佛他自己不是靠着大儿子耍威风似的。
如果想攻击贾赦,贾政也有的是话,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忍没办法,只能任由贾赦奚落个痛快,末了,人家抹抹嘴,道:“就走一趟吧,看在老太太的份儿上。”
贾政急忙领路,带着好不容易肯松口的贾赦直接从大观园侧门连通荣侯府的小路进了园子,走最短路线,直扑蘅芜苑。贾赦还很有心情的观赏了一下景致,如今刚入盛夏,外头一片闷热,独这处蘅芜苑,清厦旷朗。顺着云步石梯上去,满院异香扑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逾苍翠,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爱。在盈盈夏日之中,显得清凉可人。
进了屋,贾赦正欲行礼,未及弯腰,便被满面笑容的史太君叫了免礼,内心冷笑一声,面上倒做出感激的样子,走到左手边坐下了。贾政在对面坐下,挥手叫退所有丫鬟,这次连鸳鸯都没留下,屋中只有他们母子三个,静坐说话。
史太君先开了口:“珊儿那孩子,算算日子也快抵京了吧。”竟是直接了当把今日聊天的主题人物点明了。
贾赦倒一愣,随即警惕道:“老太太还想做媒?我早说了这事儿不成。”
史太君摆手道:“上次不过顺口说说罢了,只看那孩子如今年纪也大了,还不成家不像个样子。你若不喜欢也就算了,何必动气?前儿去清虚观里,张道长还给宝玉说亲呢,也没见政儿怎么着不是。你呀,就是这脾气,太坏了些,没得净得罪人。我是你娘,自然不跟你计较,若是在外头,又有几个肯让你的?”说的有理有据,又温馨又体贴,就跟教育垂髫幼童似的。
贾赦冷哼一声,不屑道:“现在在外面,没几个不让着我的。政老二不敢发脾气,那是他没有能耐儿子给撑着,可是靠着贵人女儿,他不也没少得瑟么?当初建这个园子,不但动了外甥女的家产,连我闺女的嫁妆都给没下了,至今没个说法,还想怎么着?”
贾政被说的脸皮青紫,他是知道王氏那女人东挪一笔,西借一笔的,弄了旁人不少银两,可这也不是他干的,凭什么指着他的鼻子骂。
史太君也暗恨王夫人坏事,只好自己揽过来,道:“迎儿那孩子也是我孙女,将来出门子我自有体己给她,差不了的。”
贾赦毫不通融:“能给她三十万两的体己?我看老太太统共也只有这些吧。”其实老太太的体己到底有多少,除了她自己和管着账房钥匙的鸳鸯谁也不清楚,贾赦也是混猜的。
史太君便是有三百万两体己,那也都是要留给宝玉的,怎么可能拿出三十万给一个庶出丫头?“老大,不是我说你,迎丫头是个庶出,怎么能陪那么多嫁妆出门子?也太过了些。咱们这样的人家,正该低调勤俭,你那样太过张狂了。”
贾赦笑道:“我也知道,我没个嫡出闺女,比不得老二,可谁让我儿子出息呢,实权侯爷,官封二品,他心疼妹子,要多给些私产,我能说什么?”说着转向贾政,道:“老二,你媳妇拿走的那些东西,可不是我的,等大军回来,我把珊儿叫来,你自己跟他说?”
贾政见自家闺女都要提前请清客写好稿子,背诵下来才能不怯场,如今哪儿有底气去跟得胜大将军对话,急忙哀求史太君道:“老太太,这事儿都是王氏那女人做的,我可一点儿都不知情。老太太千万同兄长说清楚,没得辱没我的名声。”
史太君还来不及说话就被贾赦截了过去:“老二,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我这个老纨绔都懂得的道理。你如今连自己老婆孩子都操心不齐,还想做官?”贾政的脸皮更加青的发亮了。
贾赦打定主意用一件事赖掉另一件事了,他有自知之明,自己脑子不好使,同时做两件事容易被坑,那就一个一个来。
两手一摊,贾赦将无奈和无赖一同表现的淋漓尽致:“老太太,政老二,我知道你们找我是为了什么,不就是看珊儿立了功,想让他拉拔娘娘吗?不是我说你们,一边坑着我闺女,一边又算计着我儿子,你们自己想想可能不可能吧!”
大大的叹了一口气,摇头晃脑的贾赦继续气人:“我也不明白是怎么着,横竖珊儿那孩子就是看迎丫头顺眼,就是疼她。三十万两眼都不眨就给出去了,你们摸摸心口,自问做不做得到?我家迎丫头将来也是要选秀的,珊儿留着那功劳去支持自己妹子不是比照拂你们二房的娘娘强得多?”
史太君和贾政同时变了脸色,他们怕的就是宁珊用军功送迎春入宫,帮她得宠。一家子资源有限,捧了一个人,就顾不上第二个了。若是迎春真的进了宫,身后一个宁珊一个贾琏,一文一武的帮她撑腰,元春怕是再没有出头之日了。
在攸关自身利益的时候,贾政的脑子转的十分快:“这话不通吧,不是给了三十万两嫁妆,要送二丫头风风光光做正头娘子夫人么?怎地又要入宫?兄长可要想清楚,如今皇后娘娘和三皇子好好的立在那里呢,二丫头若是入了宫,可就一辈子不能穿红了。”
贾赦撇嘴道:“我想清楚有什么用啊,得你和你媳妇想清楚,我闺女的嫁妆都给你们挪用了,还怎么嫁人呐!没别的法子,将来也只好往那不需要嫁妆的宫里送了。”
贾政急忙担保道:“回去我就催那愚妇将二姑娘的嫁妆点齐送回去。”
贾赦一拍手:“着啊!你几时送回嫁妆,咱们几时再谈下话。老太太,儿子这话可公平?”
“公平!公平!”公你娘的平!如果贾赦不是史太君肚子里爬出来的,她真想把这句话摔到他脸上。他们现在哪里还有时间等凑齐了嫁妆银子再谈要求?海疆大军开拔近一个月了,就算押送了战俘贡品走的慢,这个月也该到京城了。若是不赶在宁珊受赏前把功劳挪给元春,等圣旨下来,哪里还有商榷的余地?
史太君这会儿连脑子不转筋的小儿子也厌恶上了,生的那脑袋就是个摆设不成?竟然能被老大套进去,也是越发的没出息了,这么多年的书,把脑浆子都念干了吧!就说念书不是好的,他的宝玉,可千万不能送到老二两口子手下去养,还是得她老人家亲力亲为,才能养出珠儿和娘娘那样的好孩子来。
自觉已经给贾政设下难题的贾赦十分满意的扭扭腰,松松筋骨,轻快道:“事情也说的差不多了,我就先走一步了。虽说现在上早朝来不及了,但还能去衙门里坐坐,瞧瞧能搭把手干些什么。我在家歇了大半年,多亏部里的同僚们帮衬,也该表表感谢去。”
贾政只觉腿上一疼,深深受到了伤害。明知道他被削职了,还在他面前提衙门,大房父子俩果然都不是好的。
史太君也觉得应该送走贾赦,跟小儿子好好谈谈,教教他说话的艺术,别蠢到被老大套进去。“那你就去吧,好生做事,别没深没浅的,得罪了人,给家里惹祸。这一点上,你该学学政儿,从来不用我操心。”
“是是是,老二不用您老操心惹祸,只用您老操心他一个员外郎坐了二十年不挪窝。”贾赦斜乜贾政一眼,连惹祸都不会,你的存在还有什么价值?
史太君老羞成怒:“你如今也不过是个员外郎罢了,等几时成了阁老重臣再来嘲笑你弟弟。”
贾赦懒洋洋伸着腰,道:“我有自知之明,这辈子也不敢想那么远,但横竖我不会把个从五品坐上二十年就是了。”如果大儿子不帮他升官,他坐够十九年就致仕,也能气死老二。
“老二啊,你回屋去,跟你媳妇尽快把那嫁妆银子凑齐了,也不是我着急,不过要是晚了,珊儿那孩子入了京,进了宫,受了赏,你那些小算盘也就全没用了。”临走前再戳贾政一刀,并抢在史太君翻脸要扔玛瑙枕之前敏捷的夺门而出,贾赦深深为自己竖了一个大拇指,这阵子早睡早起,不喝酒嫖|妓,眼见着身轻如燕,康健如少,真好,继续保持,将来说不准能跟大儿子来一个上阵父子兵,也蹭蹭军功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