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池鱼上京
贾赦窝在床上, 恹恹的扯着成沓儿的手绢子囊鼻涕, “嗯”的长长一声, 甩出一团阻塞,让鼻腔畅通了,狠狠吸了一大口气, 才闷声闷气的问贾琏道:“你不去帮你大哥的忙, 杵在我这里做什么?”
贾琏捧着药,愁眉苦脸的答非所问道:“父亲先吃药吧,都凉了三四回了。”贾赦年纪越大越会折腾,近来开始学小孩儿不吃药了,熬了一碗药放到凉再端去热, 热了再凉,凉了再热, 非得一群人哄着捧着喂着的才肯稍微喝几口,还得配一盘子蜜饯果仁。
贾赦把鼻涕手绢扔到贾琏脸上,奈何力气不够,没扔上去, 却正正好掉在贾琏捧着的药碗里,贾赦当即找到了好理由:“这药喝不得了, 没得恶心着我。”
贾琏把药碗甩给丫鬟,示意她去小厨房继续炖,唉声叹气的恳求贾赦道:“爹, 求您别闹了。”
贾赦委屈不已, 气喘吁吁的装哭道:“儿子大了, 翅膀硬了,不把爹当回事儿了。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叫我老人家参与,这是看不上我啦,趁早收拾行李带你们太太回金陵去算了。”贾琏几乎崩溃,回金陵从来都是老太太威胁政二老爷的把戏,他爹好的没学来,撒泼打滚却比娘们儿都熟练,这倒霉爹到底是谁惯出来的?
贾琏一屁股砸在凳子上,两手一摊:“爹,您老直说吧,在我大哥回来之前,到底怎样你才能把那碗药喝了?”
贾赦精神抖擞从被窝里坐直,两眼放光道:“我要亲自出马,亲自上场,亲力亲为,坑死王子腾。”
贾琏很光棍的一耸肩:“大哥没意见,我亲自给您老人家牵马去虐王子腾。”
贾赦脸一拉,无赖道:“你现在就去,抱着珊儿大腿哭都行,反正得让他同意我去第一线,不亲眼看着王子腾吹灯拔蜡,老子死不瞑目。”
贾琏差点儿没哭出来:“我闺女儿,您孙女儿现在都不抱人大腿了。”
贾赦一脸鄙视:“连撒娇都不会,你的童年是怎么过的?”
贾琏更想哭了:“您老好意思说?我小时候您老但凡管过我三天俩月的,我也不至于长成这样。”
贾赦老脸微红,支吾道:“你看你大哥,不也不是我养大的,多出息。爹都是为了你好才不养你的啊!”
贾琏彻底服了:“您老喝药吧,喝完我去就找大哥抱大腿行了吧。”
贾赦还想讲条件:“你先去。”
贾琏寸步不让:“您先喝。”
坐在桌前被父子俩忽视了快一上午的邢夫人终于听不下去了:“老爷,容妾身说句难听的——按照惯例,您大儿子还有半柱香就要回家了,您确定还想再拖到那个时候,让您大儿子再掐着下巴连灌两碗下去?”
贾赦打了一个哆嗦,随手扯过一条新手绢,狠狠囊了一大气鼻涕,恼羞成怒朝邢夫人吼道:“吓得老爷我又寒颤了,病重了都赖你。”
邢夫人撇撇嘴,端起茶碗润了一口,殊无诚意的拈起帕子假装抹泪道:“病在老爷身,痛在妾身心呐。若是能替了老爷病这一场也就罢了……哎,只恨妾身无能啊……”
贾赦和贾琏一起被雷到同步寒颤,贾琏缩缩脖子,对贾赦努努嘴,小声道:“太太什么时候变成这种风格了?”
贾赦往被筒里缩了缩,嘟囔道:“自从去送完那什么太妃的灵就这样了,老爷我现在很想请敬大哥推荐几个法力高深的道士过来驱驱邪。”
贾琏劝道:“您还是喝药吧,喝完太太就该走了。”
贾赦不情愿道:“拿来吧。”贾琏松了口气,终于搞定了。
下一刻,宁珊推开门,大步迈了进来。
贾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贾琏手上的药碗,一气呵成痛灌下去——趁机偷偷倒了一半在被筒里。宁珊明察秋毫,拎起湿哒哒的被子丢在地上,命令丫鬟道:“给老太爷换条被子,再去端两碗新药。”贾赦嘴一咧,差点儿老泪纵横。
邢夫人见宁珊回家了,当即起身道:“你们父子商量大事儿,我就不参合了,这便去瞧瞧公主去。”
宁珊颔首致谢道:“辛苦太太,索性陪着樱华一起用午膳吧,今日几个妹妹都不在家,她一个人难免寂寞。”大观园里的老太太又开始作天作地,以去送灵月余,长途跋涉,体力不支,精神不济,胸闷气虚为由,硬是让孙女儿外孙女儿等人都去给她请安。故而,今天一大早,迎春就领着惜春,黛玉拉着巧姐儿,姐妹姑嫂四人由凤姐儿带队一起回去请安了。
邢夫人点头道:“我省得。”说完还体贴的遣走了满屋子的丫鬟。
贾赦眼巴巴看着宁珊追问道:“王子腾怎么样了?”
宁珊端过药碗,反问道:“自己喝还是我动手?”贾琏一脸的幸灾乐祸没来得及收起便被贾赦看个正着,气恼之下奋力一掷,终于成功让鼻涕手绢着落在贾琏英俊的小白脸上。
贾琏呸呸的往外吐口水,恶心的脸色都青了。不过让他欣慰的是贾赦也没落着好儿,宁珊见贾赦“负隅顽抗”,直接掐住贾赦的下巴,迫使他张大嘴,顷刻间就把一碗还冒烟的药全倒了进去,贾赦被烫的“嗷”一声从床上蹿起来,直奔邢夫人坐了一上午的那张小圆桌,一口气把大半壶凉茶全灌了下去。
等到父子三人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讨论王子腾的问题的时候,厨房连午饭都送来了。贾赦照旧窝在炕上装虚弱,宁珊坐在炕沿儿上跟贾赦相对,贾琏自己搬了个锦墩打横相陪,先汇报自己这边的情况:“家里一切事宜我都托给珍大哥帮忙料理了,他派了蓉儿、蔷儿轮流往我们府上去,但凡有来信,不管京中的还是外省的,统统都截下来,保管一封也不让凤哥儿瞧见。”
宁珊端着碗,他从不管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边吃边道:“也提防着她从其他渠道知道,毕竟你家里还住着一个王氏,隔壁也有一个,依你媳妇儿那包打听的能力,备不住从哪里知道呢。”
贾赦吸溜着稀的像汤一样的燕窝粥,恹恹道:“今天就不该让她出门,当公公的还病着呢,她不说好生伺候着,去捧太婆婆的场,简直没把老爷我放在眼里,非常值得立一顿规矩教育教育。”
俩儿子都没理他,宁珊对贾琏道:“除了防着你媳妇知道王家的动向,你也注意着别着了旁人的道儿。你们户部本来就容易出岔子,责任又重,那王子腾也很有几个交好的狐朋狗党,办大事不见得行,坑人却都有一手。”
贾琏咬牙道:“大哥不用顾忌我,凤哥儿也是王子腾膝下长大的,只要他还不知道咱们家跟他彻底翻脸了,就不会派人对付我。倒是凤哥儿说的,老太太跟北静王太妃合谋的事情,您可千万小心着点儿。”
宁珊不以为然道:“你们家那个老太太,要说有头脑,也确实有几分,但都是些小聪明,只会绕着后宅打转罢了。她能想出来的主意也就是女人的常规把戏而已,只要你媳妇儿别上当,我这儿就没有漏洞。”贾琏脸一红,全家中立场最不坚定的还真就是他媳妇儿,早前甚至还犯过混,差点儿就跟王夫人同流合污去。
贾赦一听就嚷嚷道:“那还得把那娘们儿弄走,没得留下给你添乱。”
贾琏急忙阻拦道:“让她回了家更乱,不如搁在眼皮底下,她再犯浑,大哥也能及时知道。”
宁珊“嗯”了一声道:“让林氏看着她。”家中几个丫头,连隔壁公主府的薛才人都算上,皆不如那林氏聪明灵透,而且跟她的出身相称的,被林如海假充男儿教养过,一些朝上的事情,旁的姑娘不懂,她却能明白个大概。说句实在的,比贾赦知道的都多呢。
贾琏急忙请缨道:“等林妹妹回来我就去求她看着我那不省心的媳妇儿。”正好现在他女儿巧姐儿放在林黛玉跟前养着呢,去找她说话也有正当理由,要不贾琏还真不怎么跟小姑娘来往。在男女关系问题上,他比他那凤凰蛋的堂弟贾宝玉要收敛多了。可惜,贾宝玉混在女孩儿中间就是天真无邪,换了他就是色心又起,简直没处说理去。
贾赦又闹腾了好一阵子要亲自去坑王子腾,宁珊只说让他先养好病再考虑,贾赦无奈,只能以折腾贾琏为乐。
下半晌,去大观园请安的姑娘都们回来了,一起来给贾赦问安。贾琏便叫走了凤姐儿,只说有事情要问她,还顺便把女儿巧姐儿也抱走了。贾赦见状,也支走了惜春,非说她今日看着气色不好,恐留在他跟前过了病气。惜春一脸的莫名起来,要说气色不好,谁比得上林姐姐见风就倒?可是贾赦的话她也不能不听,只得带着满腹狐疑走了。
黛玉和迎春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迎春开口问道:“爹是要跟我说话,还是要跟妹妹说话?”她俩都是明白事儿的,若贾赦有话要单聊,那就自己先走一个,省的他再找些经不起推敲的理由。
贾赦继续囊鼻涕,哼哼唧唧的道:“一起听着吧,理由不要问,过程不关心,总之你俩给我看住琏二的媳妇儿,第一不许她知道王家传来的一切消息;第二不许她跟王家任何人联系,嫁出去的也不行。看好了,你俩立一大功;看跑了,老爷我军法处置,绝不宽待。”贾赦近来热衷于研究排兵布阵,就好像去恁王子腾的时候可以带着千军万马似的。
迎春和黛玉互相又看了一阵子,迎春是心想:事情果然跟王家有关。黛玉则暗忖:不单叫迎姐姐,便连我也启用了,可见不是家事。贾赦见小姑娘们一点儿不配合他演戏十分不快,又加大了囊鼻涕的声音,震得二姝浑身发麻,头皮都要炸起来了,也不敢细问原因,齐齐起身,一块儿点头称是。贾赦得意洋洋,用力喷了一口气就打算再摆摆谱,训诫几句,却不料劲儿使大了,一个鼻涕泡华丽丽的飘了出来。有点儿小洁癖的黛玉险些扭头就跑,便是迎春也受不了这种视觉刺激,急忙转开头,不再看她爹囧红囧红的抽巴脸了。
出了洋相的贾赦又羞又恼的撵走了俩小姑娘,缩在被筒里自己跟自己发脾气玩儿。黛玉便对迎春道:“咱们去瞧瞧嫂子们?”往常这个时间正好是大家都睡过了午觉,该去璎华公主房里陪她说笑解闷儿了。如今还多添了一个凤姐儿,口齿伶俐,又会卖乖,总能逗得所有人都开心。
迎春道:“二哥才把二嫂子叫出去说话,这会儿怕是还没散呢,咱们等下再去。你帮我分析分析,爹今日突然说叫咱们断了二嫂子和王家的联系,究竟是为何?”
黛玉轻咬朱唇,沉思道:“虽不能做准,但大略猜得出,定跟前段时间宝姐姐做的事有关。”宝钗在帮宁珊做事已经被迎春和黛玉推测出来了,并且去找宝钗问过,得到了一个含糊的承认。两人知道事关重大,也不问细节,只帮着宝钗各种行方便,盼着她能多多帮些大忙。
迎春也点头道:“我猜也是这样,跟二太太有关,而二太太不管做了什么,背后支持的一定是王家,参与其中并寄希得益的则是二房。所以现在老太太跟北静王太妃合谋,王子腾又从外省进京,给王家出身的二太太、薛姨妈和二嫂子都送信,只怕是为了同一件事。”
黛玉慢慢道:“北静王想对付宁大哥哥,还可以算作是政见不一,但老太太犯得着吗?虽然名义上没什么关系,可毕竟也是亲孙子,她怎么就狠得下心?”黛玉长情,一直记着她刚刚上京那几年史太君给她的关爱和温暖,虽说后面渐渐变了质,但也是真心疼爱过她的。故而,她并不愿意相信史太君其实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慈善和蔼又睿智聪慧的老人家。
迎春则不同,她虽然也被说是史太君膝下长大的,可从来没单独跟史太君相处过,史太君也从未青睐过她,相反还因为她出身长房,父母都不讨老太君的喜欢,跟着吃了不少挂落,因此说起史太君来顾忌也少了很多:“老太太自来偏心,只要能让二房崛起,让宝玉享福,她才不管别人如何呢。真说起来,元春大姐才是她一手养大的,可结果呢?还不是为了二房的前程送到那不得见人的地方去了?”迎春和黛玉都是坚定的烦入宫派,说起宫里从来没什么褒义词。
黛玉叹了口气,道:“人总是会变的,说不定,老太太她也……会变回来呢。”
迎春不想争执这个问题,一拉黛玉道:“不说这些了,咱们去瞧嫂子们吧。你脑子好,帮我想想,怎么能让二嫂子不惦记家里,安心在咱们这儿住到大哥哥他们把王子腾料理完毕?”
黛玉轻声道:“说起这事儿,咱们是不是也得瞒着宝姐姐些儿?她也是王子腾的外甥女儿呢。”
迎春道:“这我当然也想到了,莺儿也给她送过去了,这阵子就让她们主仆俩呆在公主府吧。我就不过府去了,惜儿那里也先拦着,不叫她过去画画就是了。宝姐姐不通过我们就不可能知道外头的消息,还用特意瞒什么呢?”两人说着说着渐渐走到花园深处,繁花层叠,很快就把两道苗条的身影遮掩的影影绰绰了。
再说宁珊,打发掉贾赦以后便拉着贾琏到书房去,将自己手上一些势力跟贾琏做了交接。他从北疆和海疆调来的将士已经到了京郊,分散开潜伏下了。几个带队的小将被他安排在刘姥姥的村子外围,约定下了有消息就通过刘姥姥传递。那老太太对接了这个差事高兴不已,神气活现的就跟自己当了女将军似的,一天到晚瞪大了眼睛观察四周,兴致勃勃的就盼着有机会能派上用场。
宁珊将自己的五十亲兵分成三组,给了贾琏十人,让他好生看护好自家三口,另有二十人一直在外追查王子腾的动向,还有北静王府外面也是重点关注区域。虽然没发现跟贾家的老太太到底合计了些什么,却无意中发现有皇上的人出入那里。也不知道皇上怎么又跟北静王有来往了,那两个明明之前毫无交集不说还差点儿站上了对立面。宁珊本来以为贾老太太把那贾王氏有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弄死人的事情说给北静王太妃听,让北静王知道了,打算去向太上皇邀功,弄死皇上拥立下一任。可是现在看上去,北静王似乎倒戈到了皇上那边,别是想着弄来药恁死太上皇吧。
虽然两皇一般的不招人待见,但若是非要死一个,还是皇上先死更大快人心一些。就冲这个,宁珊也不能让北静王抢先下手。正巧,郑老御医那边的药物鉴定反馈到了,四样之中,一个类似胭脂膏的是贵妇人们用来美颜的,几乎每家都有自己的配方,虽然各不相同,但大体还是一致的,最重要的是,这个东西相当无害,可以忽略;
另一个像花蜜粉一样的东西则含有催情成分,郑老御医为此写了一大篇子嘲讽话过来,还八卦的让宁珊帮着打听打听,王夫人生的那个口中衔玉而诞的儿子是不是喂贾政吃完这药以后怀上的,他怀疑这药会对胎儿造成非同寻常的影响。宁珊对此的做法是让人把信给贾赦送去,让他看个乐呵;
最后剩下的两种皆非中土所有,郑老御医翻了不少医书,只模糊的判断出其中一种来自海外真真国,但用处不详,药效不明;
而那个在宝钗看来最像是药的小黑丸子则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甚至连是不是药材都不能确定。为此,郑老御医挠头半天之后给了一个很“草菅人命”的建议,那就是——找两个看不顺眼的人下药试试。
宁珊虚心听取了建议,捧着药盒子去了贾赦房里,绕过一地的鼻涕手绢,把脑补王夫人和贾政房中事脑补到笑岔气的贾赦从被筒里拎出来,淡然道:“报仇的时刻到了,这两种药里,你选一样喂给王子腾吧。”
第172章 温情一刻回京叙职的王子腾同志的确如宁珊预测的那样, 是通过史太君跟北静王勾搭到了一起, 这次回京就是北静王指挥的,此人在过去的四王八公之中一直都扮演着谋士的角色,也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故而, 王子腾很轻易的就相信了他,上了折子申请回京,伺机联络上宁珊口中的那群狐朋狗党, 试图一举翻身。
然而,王子腾和北静王想投靠的到底是太上皇还是当今恐怕要成为一个永远的谜题了——他刚刚走到一个名叫十里屯的地方,宁珊派去的人就一包药给他灌了下去。
贾赦摩拳擦掌了半个多时辰,拖得宁珊都不耐烦了才亲自挑选的不明用途小药丸登场。
然而, 这小药丸的用途也没能被发掘出来——不知道是药的作用, 还是王子腾赶路太急, 体质下降, 当晚就感冒风寒了。王家还不够资格随身养着大夫, 只能就近延医调治。无奈这个地方没有名医, 还误用了药, 一剂就死了。
宁珊知道以后沉默了半天,这人要该死, 那真是怎么都死的成。遂叹了一口气,给郑老御医去了封信——汇报一下药效没检查出来。
贾赦知道以后捶胸顿足,又蹦又跳怒吼道:“便宜他了, 太便宜他了。我还等着看他肠穿肚烂, 五脏俱融,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怎么可以这么干脆就死了?”
贾琏小心翼翼道:“别是那药太霸道了?要不一个治风寒感冒的药,就算开错了,也不该死那么快啊!”
宁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翻着黛玉叫人给他送来的医术。这姑娘久病成医,没事儿就到处找医术翻看,自打知道了秦氏之死涉及到海外秘药以后就对这方面感兴趣起来。迎春央求宁珊给黛玉找了许多药理毒理方面的书来,黛玉看的兴致勃勃,每发现一种可能的药就圈起来,命人送去给宁珊过目。宁珊眼下正看的就是黛玉才又整理出来的一沓子,别说,还真有可能派的上用场的。
指着其中被黛玉用藤黄重重描了一圈的一段,宁珊对贾赦道:“你那外甥女儿帮你找了个好理由。你瞧这里写着,前朝宫中曾流传出一种秘药,一度在各家王府内院十分盛行。具体的药理你也不用知道,单知道这药的性质就好了。据说是本身并无毒性,但跟特定药材混在一处却能形成剧毒。咱们等王子腾的尸体运回京,我从刑部下头抽调有经验的仵作去验一验就知道了。”
还在抑郁没有亲手坑死王子腾的贾赦蓦地又兴奋起来:“真哒?那这么说我选对了?那药就是跟风寒药合在一处,弄死那混账的?”
宁珊敷衍的点了点头:“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这样。”贾赦开心的甩一把鼻涕,丢下手绢一蹦一颠的出去了。
贾琏小心的用脚尖划拉着,把鼻涕手绢踢到桌下看不见的地方,也挺开心的道:“呵呵,这真是报应。”
宁珊换了一只手撑下巴,又翻了一页书道:“报应是真报应,但具体是不是爹选对了药还难说。”贾琏的脸垮了下来,虽然王子腾死了相当大快人心,但若不是死在他们手上的,这股气真是怎么也平复不了,简直恨不得他能活过来,再坑一次。
贾琏不甘道:“真是便宜他了。”旋即又咬牙道:“不是还剩一种吗?不如拿那毒妇试一试?”
宁珊不置可否,继续翻书,不得不说,黛玉把药理研究的很透彻了,凡是她圈出来的都是最言简意赅又明了透彻的,而且旁边还有注解和阅读心得、药效对比,看起来非常一目了然。宁珊把其中几样看上去比较靠谱的抄写下来,命人给郑老御医送去。
那老头也正在家唉声叹气,懊恼没把药留下一半呢。本来就不多,还全给王子腾灌下去了,结果却没折腾出个结果,人就两腿一伸了。老头医痴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有机会碰上这等前所未见的秘药,却不能一解机密,这些天闹心的差点儿把本来就发量不多了的小抓髻给薅秃了。
贾琏看宁珊忙于抄录一些他根本看不懂的东西,不肯理他,也讪讪着开始挠桌子,一边没话找话道:“大哥,你看王子腾死了这件事要不要让我那婆娘知道?我可还紧守你定下的规矩,一切王家的消息都没放给她呢。”
宁珊埋头抄写,随口道:“这等小事儿你看着吧。”
贾琏讨好道:“我怕误事儿么,还是大哥给拿个主意吧。”
宁珊道:“你要是爱给王子腾跑腿,你就告诉她。”贾琏猛然想起,王子腾是单独回京叙述的,压根儿没带家眷。而且就算带了,他也没儿子,这当口要办丧事,可就全堆在他这个当侄女婿的身上了。
这么一想通,贾琏当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等王仁处理利索我再让她知道吧,我可不想去给他办丧事。”语毕,急忙出了门,派小丫头去叫迎春过来。
迎春听见贾琏狐假虎威的找她,也不知道是有多大的事儿,急忙把手头的活计全扔下,尽快赶来。贾琏见妹子到了,劈头就扔下一句:“你嫂子她大伯死了,但你别叫她知道。”
迎春气都没喘匀就听见死了人,吓了一跳:“出了什么事儿?”
宁珊放下狼毫,吹了吹纸面,放在一旁晾着,预备干了装封。见迎春一脸惊惧之色,便招呼近前,安慰道:“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王子腾死了罢了。这书我看完了,正要去还给林氏,正好你一并带回去吧。”
迎春睁大眼睛,都忘了去接书,捂着小嘴道:“王子腾死了?多早晚的事情?”大哥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前几天才说了要动手,一转眼人就没了?
贾琏随口道:“也就这么一两天的事情,大哥的亲兵腿脚快,传信急,旁的人只怕还不知道呢。”
迎春接过书抱在怀里,一时不知道该摆出笑脸还是表达哀痛,脸上表情尴尬的支吾道:“哦,这真是太……太……那个……”到底该说好还是不好?说好吧,毕竟王子腾还是二嫂子的大伯,琏二哥的半个丈人;说不好吧,这人是大哥和父亲、二哥共同的仇人,虽然跟她没有直接关系,但他们才是一家人,当然应该同气连枝。只是死了人这种事情,无论在什么时候似乎又都跟普天同庆扯不上关系,迎春陷在无数伦理和常识之间不可自拔。
贾琏自从知道了生母和兄长的死跟王家有关就一直痛恨到想生吃了王子腾,这会儿见自个儿妹子没有同仇敌忾到欢呼雀跃,不由不快道:“怎么,你还替他伤心不成?”
迎春急忙解释道:“当然不,我才不会替他伤心的,只是……听见有人死了,终究……终究是有些害怕罢了。”
宁珊笑道:“吓到你了,倒是我们的不是。”
贾琏也有些讪讪的:“别往心里去,我也就是一时气不顺来着。”想想也是,他虽恨王家人,却也不见得有胆量亲自动手去恁死,迎春一个小丫头听见死人吓住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迎春生怕刚才表现的不够热烈,让两个哥哥生她气,一个劲儿的解释不停,还积极表现好奇,追问了不少细节。贾琏得瑟起来,把宁珊亲兵汇报的王子腾如何病重,如何延医请药,如何突然发作,如何痛苦难耐以致一命呜呼都活灵活现的描述了一遍。宁珊边听边点头,这个弟弟口才比他的亲兵强多了,以后从吏部致仕了,去茶楼说书都够养家的。
迎春边听边抽气,配合贾琏配合的跟身临其境似的,面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光看就能凑出一整部戏来。贾琏见迎春这么捧场,口沫横飞说的更加起劲儿了。宁珊见这兄妹俩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索性把书房让给他们,自己溜达着去瞧璎华公主了。难得今日下朝早,他想听儿子在他娘肚子里翻身了。
璎华公主正坐在花园的凉亭里吃点心,她从小到大在冷宫里就没吃饱过饭,进了宁家没多久就怀了孕,从此以后就胃口大开,一发不可收拾。没发现身孕之前都要一天吃四餐,现在更是增加到了六餐,岳嬷嬷生怕她吃的太多,把孩子养得过大,生产的时候会困难,便盯着她每日都出来逛一逛,多多运动,免得难产。璎华公主倒是肯听话,只要不让她亏着嘴,旁的说什么她都肯照做。
凤姐儿也陪在一旁,她被璎华公主拽着问了一大堆生产细节,饶是有辣子之称,也被比她更百无禁忌的公主问到面红耳赤。不过倒是越说越对脾气,凤姐儿一向不喜欢那些说话哼哼唧唧的大家闺秀,璎华公主心直口快,言语无忌,除了个别非常尴尬的问题,凤姐儿都好言好语的回答了,还极尽详细。
华嬷嬷在一旁拼命暗记细节,她帮着先皇后接生的手艺都搁下几十年,早生疏了。而华嬷嬷过去在王府虽然混到了心腹的地位,但那位王妃却是不下蛋的,因此也没经验。两个老嬷嬷眼巴巴的看着年纪不足她们一半的凤姐儿,虚心求教。凤姐儿难免得意,越说越眉飞色舞起来,连音量也渐渐忘了控制的大了上去。
宁珊才走到水面上架着的小竹桥就听见一亭子女人叽叽喳喳的在那边讨论生产的时候什么姿势躺着舒服,尴尬不已的摸了摸鼻尖,这当口过去纯粹是找不自在呢。急忙就想转身,结果黛玉牵着巧姐儿,惜春蹦蹦跳跳,正往桥上来。宁珊被两拨大小女人夹在中间,好不郁闷。
巧姐儿清清脆脆一声“娘”喊出去,宁珊彻底没处躲了,除了璎华公主之外,凤姐儿和岳嬷嬷、华嬷嬷都腾一下红了脸,反倒是当事人还淡定不已。黛玉看着凤姐儿古怪的神色,本能觉得不对,拉起巧姐儿就想后退,结果没提防身后就是惜春,两人撞在一处,险些都跌下水去。
宁珊被千军万马围着都没有今天这么想跑,可惜这地理位置还不如被千军万马包围呢,除了一道小桥,左右都是水,跑都没处跑。他虽然水性不错,但是在自己家里跳下河去一顿狂游算怎么回事呢?
最后还是凤姐儿捂着脸从另一边跑开才算解决了问题,华嬷嬷则收拾好表情,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给宁珊倒茶端点心,热情招呼着过来跟公主一块坐。岳嬷嬷则小心翼翼,屏气低头绕过宁珊,快步走到对面,一把抱起巧姐儿,夺路就走。黛玉一拉惜春,飞快跟上,顷刻间就清场完毕。
宁珊一脸郁闷的踱到璎华公主跟前,看着她的肚子,没话找话道:“咳,这几天有些忙,也没顾得上问,请了太医吗?说没说,咳……那个,什么时候……?嗯?”
璎华公主恋恋不舍的放下啃了一半的玫瑰荷香糕,又端起牡丹银耳汤漱了漱口,才轻声道:“旁的太医我信不过,可偏巧郑老御医这几天也忙,就没找他过来。但他昨日递了拜帖到公主府去,薛才人传了话过来,说他来问几时请平安脉合适呢。”
宁珊道:“不如今日就来吧,正巧我还要派人去给他送信呢,索性当面交待,倒也便宜。”
华嬷嬷一听,当即起身道:“老身这便叫人去请郑老御医。”说罢留出亭子让宁珊和璎华公主独处。
宁珊起身挪了个位置,坐在璎华公主身旁,探手过去,轻轻摸了摸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笑问:“他可还乖?”
璎华公主也伸手,覆上宁珊的大手,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幸福笑容,道:“他一直就很乖啊!”这话倒是真的,凤姐儿描述过的怀孕过程中呕吐泛酸,食不下咽,腹痛难耐,腿脚浮肿等问题璎华公主一个都没遇到,嫉妒的凤姐儿直咂舌,抱怨她怎么就没碰到这么乖的孩子。
想起刚才过来时候的尴尬,宁珊不由道:“你以后跟琏儿家的再说话,也挑着点儿地方嘛。在外面就不要说这些太私密的,且不说咱们家还有好几个小姑娘,便是我或者父亲、二弟听到了也尴尬不是?”
璎华公主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满脸认真的问道:“为什么尴尬?”
“呃……”宁珊无法解释,这问题本身就很尴尬了好么,无奈只好转移话题道:“你回去问你嬷嬷吧,咱们还是再说说孩子。待会儿郑老御医过来也得问这些问题,你不妨先告诉我,除了胃口好,可还有其他什么变化?”算算日子,也快到产期了,虽然璎华公主这一胎一直表现的风平浪静,但到了这当口,该担心也还是要担心的。而且为了对付太上皇,对外一律宣称璎华公主这一胎不稳,各种危险情况都编造了一边,估计生产的时候也还得假装着折腾折腾才好瞒过去。
璎华公主道:“你先告诉我,我那父皇可是还在打这孩子的主意?”璎华公主不会跟人打交道是因为在她前二十年的生活中根本看不到几个人,可这不代表她就傻,该看得清楚的事情,她比谁都清楚。自从凤姐儿说露嘴让璎华公主知道太上皇想抱养她的孩子以后,宁珊就给全家下了禁令,不许再提起,若是公主要问,也只能说解决好了。谁料,公主一直也没问过旁人,却在今天当面要宁珊给个说法。
宁珊也知道璎华公主既然开口了,便是敷衍不得的,只有认真回答道:“他自然是还想的,但是我也是绝对不给的。”
璎华公主沉默半晌,忽然道:“你说,我那父皇抱了这孩子,会好好养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璎华公主终究还是宫中长大的,从小听的见的都是皇权至上,说到底,她还是担心宁珊扛不住太上皇的逼迫。
宁珊微笑道:“你这是不相信我的话了?”
璎华公主讷讷道:“我想相信,可终究……”终究你比孩子重要这句话璎华公主还是说不出口的,何况,她也不是真能舍出自己的孩子的。
宁珊把璎华公主轻轻搂过来,小心的不碰到她的腹部,让她把头搁在自己肩上,口气中带着一丝微笑,却铿锵有力道:“你只管放心吧,我决定了的事情,还没有人能阻拦。我们的孩子,自然是我们亲自抚养长大的,谁想来抢,我先让他一无所有。”
璎华公主微微一笑,不再说话,闭上眼睛躺在宁珊怀中,夫妻俩共同享受着难得温馨平静的午后。
岸上,贾赦拉着郑老御医躲在水草从后,笑的贼忒兮兮的,嘴里不住念叨着:“三年抱俩,五年抱仨,老爷我以后也是可以左拥右抱的爷爷了。”
郑老御医满脸鄙视:“且不说生下来那孩子跟不跟你叫爷爷,就算叫了,你也得等足了一年才能听见呢。”
贾赦不快道:“就不许我孙子聪明?三翻六坐,七滚八爬,那都是普通小屁孩,老爷我的孙子继承的是最卓越的血统,起码比普通小孩儿快一倍。”
郑老御医继续嗤之以鼻:“宁大将军能建功立业,除了先夫人的血统优秀,还因为宁家老太爷老太太教养的好,你瞧瞧你们贾家教出来的都是什么德行吧。”这话简直是打翻了不止一船人,但人家说的也是实话,从贾敬往下,贾家就再没有出过自己挣出功名出身的人了。以贾赦为首的贾家男人最出名的就是他们那面若好女的美貌了,而且这种美貌还有递减的趋势,贾政就不如贾赦,贾琏也不如贾珍,贾琮贾环更是比不得他们的嫡兄。除了贾蔷天赋异禀,横空出世刷新了美貌的高峰,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贾赦被打击的有点蔫哒哒,还在强撑着最硬:“我就不信,我珊儿那么优秀,就没一点儿是我的份儿。”
郑老御医认真想了想,宽慰道:“说起来,宁大将军的容貌倒是真不错,不说在武将群中超凡脱俗,就是跟历届探花郎相比都堪称出类拔萃啊。我恍惚记得尊夫人还没出嫁的时候我往宁家去见过她几回,说真的,还是小姑娘时候的尊夫人相貌颇不如你啊。”
贾赦彻底蔫了,捧着自己的脸往水里照了照,欲哭无泪道:“那你说,我这张脸还能传给我孙子吗?”
郑老御医没什么诚意的拍拍他肩膀,道:“宁大将军和璎华公主都是好相貌,你就放心吧,以后你孙子就算是绣花枕头,那也是‘慧纹’级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