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人间（三）

从羊城至金陵, 叶孤城一行把脚程控制得刚好，抵达金陵城后还剩一日可做休整。

八月十四，月朗星稀, 离中秋只剩一天, 夜空的明月已足够圆。谢琬和叶孤城在临街屋子的窗边赏月，谢琬点了一壶桂花酒。

“要中秋了啊, 时间过得好快。”谢琬感叹。

叶孤城微微颔首短促地附和了一声。

中秋十五本是一家团圆的时刻，两位绝世剑客却把生死决战定在了这天, 这本身就已足够惹人唏嘘。叶孤城和谢琬都知道这一场比不成, 两个人都很平静。但谢琬举杯对月的时候不免恍惚。她接下来所做的一切是与天道抗衡, 哪怕她已经知道宿命可以打破，但真到了一个月后，她可还会如现在这般镇定？

叶孤城看谢琬一杯接着一杯, 动作虽风雅，但酒瓶都快见了底，哪怕心中明晓谢琬的酒量十分好，叶孤城还是提醒：“阿琬, 慢些喝。”

往常叶孤城兴许会打破习惯陪谢琬喝两杯，但明天实在是个特殊的日子，谢琬自己就笑盈盈地提前止了叶孤城。

“你今晚就不用陪我喝啦。”

值得一提的是, 在前几次和谢琬对饮的经验下，叶孤城的酒量倒是长进了不少，起码不至于半瓶就红脸了。

谢琬边喝边跟叶孤城聊天：“明晚我带几个月饼到紫金山上。”

叶孤城默然。

料定了比不成剑，阿琬她的心态可真好得很。

一方面他既希望阿琬如现在莫要为他挂心, 但见她当真一点也不紧张，叶城主心里又不免有些情绪了。

第二天，谢琬当真用过晚饭后打包了一盒月饼，看得原本严阵以待的廿五哑然失语。

谢琬微笑安抚廿五：“莫要紧张。”

廿五立马偏头去看城主表情，见叶孤城也是一脸淡然，廿五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

到最后，演变成了廿五跟着两位主子一样神态淡定，还跑去和谢琬说：“姑娘，还是我来拿吧。”

他们三人到紫金山顶的时候，西门吹雪已经等在那很久了。

他是独自来的，看到叶孤城身后还跟着两个人的时候不禁皱起了眉。他把这一场对决看得无比重要，但相比起来叶孤城却似乎没有这么看重。

西门吹雪放在谢琬身上的目光格外久。他已听说叶孤城有了两情相悦的女子不日将娶她为妻，这让西门吹雪震惊，也有些默然。

他无立场去置咄叶孤城的剑，因为他自己也有了情。

月下，山顶寂寥，却一眼可见金陵城中的灯火。西门吹雪说道：“你来了。”

叶孤城点头：“我来了。”谢琬和拎着月饼盒的廿五站到了远处，廿五见到与城主气质如此相像的西门吹雪，有些说不上的气闷，并没有因为两人相似而爱屋及乌。

“姑娘，城主替您教训他。”

谢琬乍没反应过来：“廿五？”

廿五道：“当初不就是他刺了您背后一剑吗。”

谢琬一噎，她和叶孤城早就坦诚说明白了，便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廿五的声音不大，但以西门吹雪的武功足以听见。

西门吹雪用诡异又困惑的目光看了一眼远处的谢琬，又回头看着据说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来找他比剑的叶孤城，当下心里复杂。

“你因此来找我比剑？”

当着西门吹雪的面，叶孤城虽没露出愧色，但也多少有些尴尬沉默。叶城主憋了一会，才道：“不是。”

西门吹雪抿着嘴角，过了一会冷声道：“你不诚。”

叶孤城能说什么，这点上他确实不诚。

孙秀青的到来打破了这个颇为尴尬的局面。看到她时，西门吹雪冷然的脸色瞬间变了，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更来。

比起谢琬被叶孤城亲自带在身边，还能悠哉悠哉拎着一盒装月饼的食盒，慌张赶来的孙秀青则显得有些狼狈。鬓发全被汗水浸湿，脸色也有些发白，她看到两人还没抽剑，悬着的心先是放松了片刻，又立马揪痛了起来。孙秀青抖着唇，只来得及喊一声西门吹雪的名字，腹部的坠疼以及一下攻心的急火变让她眼前发黑倒了下去。

来了一个柔美人，似乎还与西门吹雪关系匪浅，谢琬本乐得看戏，结果人昏倒了，离着最近的谢琬脸色一变立刻扶住了孙秀青。

这下剑比不成了。

西门吹雪瞬息间来到谢琬这边，谢琬却早已经替孙秀青把起脉。确认过脉象后，谢琬忍不住看了西门吹雪一眼。

西门吹雪自己本就精通医术，西门夫人昏迷，犯不着他人来把脉。担忧烦躁之下，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对谢琬低呵道：“放手！”

除了她的叶城主，旁余人谢琬软硬不吃，她不以为忤说道：“她怀孕了。一路轻功拼了命赶来，又急火攻心，动了胎气。”

听到谢琬的话后，西门吹雪猛得一怔，然后不言不语地牵过自己妻子的手又诊了一遍脉象，确如谢琬所言。

西门吹雪把妻子抱在怀中，与谢琬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谢琬摇头：“没什么。好好照顾她吧。”

西门吹雪回头看着叶孤城，目光明灭：“比剑可否延后。”

孙秀青的怀孕令西门吹雪始料未及，他此刻已无法全然专注在剑上，最起码他得将妻子及她腹中的孩子安置好。

叶孤城负手而立：“时间、地点由我定。”

西门吹雪并不反对。

“一个月后，京城，紫禁之巅。”

西门吹雪怔了一下，显然意外于叶孤城的选择，但他什么都没有问。

“好！”

紫金山顶清风拂过，谢琬与叶孤城四目相对，半晌后笑开：“那看来我们也该回去了。”

“回去吧，之后马上就会有人来了。”

叶孤城并不是很想碰到那些要来围观他与西门吹雪比剑的江湖人士。

一盒月饼拎了一趟却丝毫没动，最后廿五捻了一块，谢琬捻了一块下山的路上边走边吃，至于叶孤城，叶城主他不干这般有损仪容的事。

廿五边吃边问：“城主，为何要改在紫禁之巅？”会不会太冒险了些，那可是天子所在，在紫禁之巅比武可是大不敬之罪。

谢琬拿手帕擦了擦手指上的糕屑，微笑不语。

在金陵过了一夜中秋，虽还有整一月，但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叶孤城和谢琬两人商量过后，决定依照原本的计划，叶孤城单独北上，而谢琬与廿五则负责把“九月十五，紫禁之巅”的消息传到武林中去。原本计划里，叶孤城以此令各路高手云集京城，大内高手不得不把兵力全调派用于此事，届时叶孤城再闯入天子寝宫。

现在要从南王局中全身而退，叶孤城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撕破面皮，免得南王恼羞成怒另行他招，将计就计是最好的选择。而九月十五那场比剑也确实是叶孤城心之所向。

谢琬带着廿五比叶孤城还早两天出发前往京城。

临别前，叶孤城替谢琬抚了抚的发：“小心。”

廿五立刻保证道：“属下定会保护姑娘安全！”

“嗯。”叶孤城应了声，看着谢琬说道，“去吧。”

谢琬翻身上马，马蹄迈开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看，却发现叶孤城还在原地。他的目光一如既往得沉静克制，但谢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要勒住缰绳。

叶孤城看到调转回头的谢琬，伸手把下了马扑进他怀抱里的谢琬抱住。

谢琬头埋在叶孤城的肩膀，闷声道：“……我会想你。”

叶孤城环着谢琬的手箍紧：“嗯。”

情难自禁后，谢琬也觉得自己表现得有些太夸张了，有些羞赧尴尬地从叶孤城的怀中退出来。这个时候，谢琬才觉得自己已经变得太惯依赖叶孤城了，开始变得软弱。

可她希望这种时刻，她不是另一个孙秀青，要叶孤城替她安排好往后，把她放在需要保护的位置上，她想与叶孤城并肩，为他做些什么。

谢琬重新正了正脸色，露出镇定的微笑，拉着叶孤城衣袖的手紧了紧后就松开了。

“那我走了，你自己一个人也小心。”

她太不让人操心了，叶孤城心里喟叹，然这样才令他放不下。

叶孤城手垫在谢琬脑后，自己主动轻吻了谢琬的额头。

“好。”

谢琬重新上马，等在远处的廿五咳了两声，等谢琬跟上来后，对远处树下的白云城主行了礼也驭马转身去追谢琬。

马蹄扬尘，叶孤城直至等再也看不到谢琬的背影了，才转身回去。

这一路迢迢山水，谢琬起先还能听到一些关于叶孤城的消息，等她和廿五到了京城后，叶孤城的踪迹愈发神秘了起来。

廿五虽不了解实情，但怕谢琬一个姑娘担忧牵挂，时不时就劝慰她两句：“姑娘放心吧。”

谢琬抿了口茶，心里叹气，她怎么能放心呢。

九月，北方已满满秋意。凉爽秋风却抵挡不住聚集在京城的江湖人士的狂热。

谢琬在京城等了几日，终于等来了她要等的对象。

原本薛冰正与陆小凤拌嘴，看到谢琬时眼睛一亮，拧着陆小凤耳朵的后立刻就松了，扬笑直奔谢琬那边去。

“谢姑娘！”

谢琬微笑：“原来是陆大侠和薛姑娘，既难得碰到了，赏谢琬薄面一起吃顿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