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小夏(二)
铁手刚回来没几天又收拾了行装出去, 但这一次师父连带着师兄弟几个心照不宣。铁手并没有刻意遮掩过自己的心意,神侯府的人都不傻。至于对方这位姑娘,他们并没怎么接触, 只知道她是铁手的旧识, 关系亲密,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 那便是她就是此前那个风头正盛的大盗千面。不过无论是诸葛正我还是他培养出来的徒弟们对此都没抱有太大的偏见,在见多了江湖中所谓的黑黑白白后, 他们知道一个人的身份和立场并不是唯一评判这个人善恶的标准。
千面此人究竟如何, 只有时日久了才会知道。
铁手带着谢琬再一次离开了京城。
这一趟, 谢琬提前做了驱蚊的药囊,没有了蚊子的烦恼,这会她心情舒快地走在前头, 平常也不拉着铁手让他替自己挡蚊子了。这翻脸就不认人的架势看得铁手又气又笑,想要稍微教训一顿这个没良心的贼姑娘。
被对方仗着身高优势敲了下脑袋的谢琬不可置信地看着超过了她继续赶路的铁手,同系统说道。
【谢琬:完了统儿,这不是我认识的铁手。】
系统起先没吭声, 片刻后又答道,【是。】
在听到系统的回答前,谢琬一直伫在原地, 以至于铁手又折返回来:“怎么了阿琬?”自从谢琬告诉他名字后,铁手开始试着习惯阿琬这个名字,也希望从今往后都能这么叫谢琬。
谢琬对他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走啦。”
铁手沉默思忖了一会, 抬腿跟上。
他们此次前往南王属地羊城,但与去荆州办案不同,他们没有充足的借口,贸然上门拜见只会引起南王的怀疑。前些日子铁手捉两位朝廷要臣归案伏法的事并非秘密,如果南王就是他们背后的主子,恐怕铁手已在他的防备对象之中。不过老天有时候总会巧合地帮你一把。
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专绣瞎子的男人,一连绣了七八十个瞎子,甚至包括了江湖中一些很有名气的人,南王府内的总管江重威就是一个。步入东南地界后,铁手和谢琬得知了这个消息。
谢琬玩着自己的头发,叹了口气:“所以说名声热度总是一波盖过一波,江湖上最不缺大事了。现在他们都在讨论那个绣花大盗,却不记得我了。”
铁手啼笑皆非,给她夹了一筷子:“好好吃饭。”
离羊城已经不远了,两个人用过饭便继续赶路。大热夏天的午后,连马也怠惰了下来,而大路两旁树林里发出的阵阵蝉鸣声更是让人想要躺在软榻上好好小憩一会。谢琬坐在马背上,跟着微微摇头晃脑:“那个绣花大盗偷得东西可价值不菲,你也听到了镇远镖局八十万两的镖银,可比那什么赈灾的五万两阔气多了,还有,他还偷了南王宝库里的十八斛明珠,我想他这辈子都可以不用再干了。”
铁手道:“听你这么说,那个绣花大盗是个很缺钱的人?”
谢琬漫不经心:“或许吧,谁知道呢。”
但铁手觉得谢琬说得不无道理,绣花大盗偷了南王府的十八斛明珠,南王宝库里又有不知多少的珍宝,这对于一个远离政治中心的王爷来说,显得有些太扎眼了。
“南王府是该去看看。”
南王对于铁手的突然到来显得十分惊讶,但他还是亲自见了铁手。南王的面相很贵气,带着王公贵胄的气场。或许是早早地封了属地离开京城的原因,他表面上没有太多上位者的权利欲态。可隐藏在表面下的真实却不尽然如此,在南王听到铁手前来拜访后,皱着眉立即差人让世子安分些,不要在铁手面前露面。那诸葛神侯是皇帝眼前的大红人,保不齐他神侯府里的人见过圣颜,倘若被铁手看到了世子与帝王这两个堂兄弟之间惊人相似的外貌,他一切苦心孤诣全都付之东流了。
在一番寒暄后,南王适度地表现出自己的疑惑:“铁捕头来是为了……?”
铁手义正辞严地回道:“卑职原先所捉拿的要犯逃到了东南一带来,因而听说了王爷您府中宝物被盗一事,故而前来想问问王爷,此事可有眉目了?”
“还让铁捕头公事之中分心记挂了。”
“这些本就是我们这些人该尽心的事。”
南王大笑:“铁捕头果然忠肝义胆!那绣花大盗的事本王也甚烦心得很,他盗去的是本王欲送给王妃的生辰礼物,近日来王妃因为此事受惊卧病在床,世子日日伴在他母妃身侧。本王便请了六扇门的金九龄金捕头,让他尽快查出此事,追回本王那十八斛明珠,也好让王妃心安。”
铁手挑了挑眉:“金捕头?金捕头武功高强、能力出众,乃当年六扇门第一名捕,相信此案不日即可破获。王爷英明。”
南王笑着应下了这句恭维。在问及铁手身边的谢琬时,铁手轻描淡写地提及,是查案认识的朋友,并与南王保证若是碰到那绣花大盗,亦会替其捉拿归案。
就在此时,南王的近侍在南王边上附耳说了一句,南王的脸色不由顿了一下。铁手看在眼里:“王爷?”
南王道:“哦,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他小子成日不喜欢念书,一个世子偏喜欢舞刀弄剑,我见他闹得不行,就许他拜了个师父。这会他师父来王府做客,可世子在他母妃那侍疾,世子那师父不是什么普通人,孩子有失礼数,我这个做父亲的只好替他相迎。”南王虽然句句看不上自己的儿子,但话语中维护的态度又是如此明显,就像世间绝大多数普通人家里的父子一般亲爱有加。
听了南王的话,铁手不免有些好奇:“噢?斗胆问王爷,世子的这位师父是?”
南王笑得很是自豪:“是白云城主叶孤城。”
他的神态很是与荣有焉,当然,能让叶孤城给自己的孩子做师父确实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而叶孤城也确实有资本能够让一个王爷起身亲自去迎。铁手听到叶孤□□字后惊讶了好一会。
南王去迎白云城主,而铁手也准备离去,铁手也有些好奇想要目睹叶孤城的风姿。
谢琬比铁手稍慢几步走在后头。
【系统:阿琬,你不能让铁手继续查下去了,在南王和叶孤城造反之前,铁手不能发现南王的阴谋。而且世界之间人物的联系一旦加深,对于世界来说只会造成更大的负担。你得尽快了。】
言下之意,系统让谢琬不要再拖了,铁手是必须要捅的。系统深知,阿琬之前出于心软已经错过了很多次捅铁手心口一刀的机会了。
谢琬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谢琬:好,我知道了。】
他们一行人往大门走去,远远的,那一袭白衣的男人只是站在那里,就令人无法忽略。而当铁手注视着他的时候,相隔甚远的距离里,叶孤城也感觉到了这道视线,他转过头来。叶孤城的眼神就像他的人一样,很冷,像终年不化的冰雪。明明有着一张俊美无暇的容貌,但他浑身凛然的剑气却让人不会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外表。
有的人气势外放是为了震慑他人,而叶孤城,他是已然和剑融为一体。
剑怎么可能没有剑意?
铁手心里喟然,知道江湖传言里有关叶孤城的形容所言非虚。
铁手向他微微颔首:“叶城主。”
叶孤城只是淡淡看了铁手一眼,对于不相干的人他的兴趣一向很淡。谢琬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铁手身旁,但她知道叶孤城连一个目光都没有施舍到自己身上,必然不可能认出她来。铁手也没对叶孤城的冷淡介怀,与忙着招待叶孤城的南王道别后,铁手带着谢琬离开了王府。
回到了客栈,铁手给自己和谢琬各倒了一杯茶。
“我没想到白云城主叶孤城竟然会是南王世子的师父,不知这南王心里到底有什么打算。”
铁手说完后发现谢琬并没有喝他倒的茶,便停下话头来:“阿琬,想什么心事呢?”
铁手发现了,阿琬在他那次不算明显地表露过心意以后时不时就变得有些沉默,虽然铁手在心底和自己说过,给阿琬一段时间,给自己一段时间。但他还是不免有些黯然,莫非他的情意让她为难,她并不喜欢他。
谢琬在铁手不解的目光中抽出一把匕首,拿在手里掂量了两下,眼带揶揄和挑衅:“你之前拍我脑袋的事情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铁手笑出了声:“你这般记仇?”
“你又不是才知道我这么记仇。”
铁手哦了一声,双手环抱在胸前,对于贼姑娘小打小闹地拿出匕首来已经习以为常,他装作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想逗逗她。
“那你现在是要在我身上捅上一刀才泄愤?”
“对。”
铁手笑了,想摸摸她柔软的头发:“那好吧。”
然而铁手的脸色在看到谢琬将匕首捅向她自己的时候猛地变了,那一刀是那么决绝,全然不是在做戏,铁手绷着脸在刀刃即将没入谢琬胸口的前一刻紧紧抓住了她的手。铁手脸色铁青,刚想厉声问她在做些什么,可贼姑娘与他对视的双眼没有流露出一点情绪。她就这样淡淡地看着他,然后,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另一把匕首捅入了他的心口。
铁手怔怔地看着谢琬,原本握住她手的那只手松开了,即将要刺向谢琬心口的匕首掉在了地上,而她捅入铁手心口的那把则牢牢地插着。
他的手附上谢琬握着刀柄的手,他心里茫然、震惊、失望、也痛苦,最终却无法果决地掰断这只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手腕。谢琬的另一只手也握了上来,令刀刃一寸寸更深没入铁手的心脏。
铁手看着谢琬的表情有些无措,甚至有些委屈。
“……为什么?”
谢琬站起身,但却始终维持着双手牢牢握着刀柄的姿势,她没有避开铁手掺杂着浓烈情绪的眼睛,却淡漠地说道:“小夏,你是捕头,而我是贼,你说呢。”她无情的眸子倏然弯了起来,呈着一腔温情,“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你变得这么厉害,我很好奇这一次我们谁会赢。现在看来是我。小夏,你看,你哪一次能赢过我呢,你从来就没抓住过我。”
她陌生得他都不认识了,铁手恍惚地想,或许他从来就不算认识她吧。她脾气古怪多变,嚣张跋扈,可是却也可以露出这么温柔也无情的模样。
他真的有认清过她吗?
铁手自顾自笑了,落寞地垂下眼,不再看他所以为的阿琬。
“是啊,我从来就捉不住你。”
从前在沧州的时候是,后来她离开的时候是。他却还是撞了南墙不回头,以为能够真心换真心,有朝一日这个让他摸不清底细的贼姑娘可以坦诚心扉。她不会再走了,这一次她会留下来。现在想来,她骗他,而他也自欺欺人。
铁手松开了手,他没有折断这只要自己命的手腕,却宁愿吃力地抬起手,轻轻用指腹碰了碰谢琬的侧脸。
“我要死了,我想看看你的脸。”
谢琬沉默了一会,问:“为什么?”
铁手笑得满是苦涩。
“我想看看你真正的样子。这辈子没机会了,好歹下辈子第一眼我就能抓住你,把你这个做坏事的贼姑娘关进大牢里。”
谢琬动了动嘴角,她轻轻叹了口气:“傻小夏,你下辈子不会遇见我的。”
她说完,主动揭去了自己脸上的易容。
灯火阑珊,映照出佳人的脸庞。他终于知道了她的模样。原来,原来。
“……原来如此。”
“你看清了就好。”
烛火摇曳,月色渐昏,带风平后,屋内只剩下了谢琬一人。桌上还有两个茶杯,谢琬默默喝完了自己那杯已没有余温的冷茶。
【系统:阿琬……你喜欢他吗?】
谢琬摇了摇头。
“不。”
“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他,会遭报应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