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扑朔(三)
她性子温柔, 说起话来也是一样的。可楚留香心中却生起巨大的恐慌,仿佛在蓉蓉说完这句话后,他就会离开这里再也见不到她了。
“蓉蓉……”
楚留香刚开口, 就看到蓉蓉对他轻轻摇头。她伸出手替楚留香抚平了他衣领上的褶皱。指如葱根, 指尖缀着淡淡粉色,衬在他深色的衣裳上如珠似玉。那只是一个淡淡的压痕, 根本无伤大雅,她本不必这么做。可她却那么认真, 眼神里带着满满的缱绻温柔。然后, 她抬起头, 对楚留香微笑:“好了。”
大风大浪前面不改色,却在温柔前哑然失色。楚留香喉头一哽。他已经多少明白了梦境中的蓉蓉与自己所说的意思,可知道, 却不一定能这么决绝。美梦不愿醒,醒后无梦。他这么久以来,也只能像此刻这样,在虚幻的梦中见一见蓉蓉。
佳人杳无音信十多日。十多日不长, 楚留香曾经也有离开过小船好几个月的时候,这不是他们之间分别最长的时间。但令他度日如年备受煎熬的是全然没有蓉蓉的消息,天下之大, 当真一点点关于她的消息都没有。仿佛蓉蓉从此消失在了世上,消失在他楚留香未曾留意到的时候,消失在他永远找不到的角落。他怕再也找不到苏蓉蓉了。而红袖与甜儿还盼着他能带蓉蓉回来,几个人重新过在小船上惬意的日子。他如何对得起红袖和甜儿的期盼?
楚留香喜欢美酒也喜欢美人, 世上与风流沾边的事物他大多都喜欢,但比那些自诩风流却不敢僭越礼教之数的文人墨客更肆意也更快乐。可是,他可以没有好酒在手,没有佳人在怀,这些是浓墨重彩的点缀,让他的人生更多姿多彩,即使都没有,一辈子也能过下去。但苏蓉蓉对他的意义和这些都不一样。人不喝酒不会死,可不喝水却会。蓉蓉不是一杯烈得荡气回肠的酒,但她却解人口渴。
蓉蓉虽是一张不食烟火的仙子脸庞,却有着让浪子游侠的楚留香眷恋的人间烟火。那不是俗世,那是家。
故而红颜二字太浅薄。满腔深情,却不止于深情。可一许情深,也到不了终成眷属。
“回去吧。”蓉蓉退开半步。
“你要好好的,再等等我,我就回去了。”
最后,她留给楚留香这么一句话。
楚留香从美好也落寞的梦中醒来,说美好是因他见到了蓉蓉,说落寞,自然也是因为蓉蓉。从冰凉的石板上坐起来,他身边分别还躺着千面和胡铁花。昏迷之前,楚留香他们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逃出了满布迷烟的的石室,最后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先前楚留香就觉得身中迷烟后的感觉有些熟悉,现在他想起来了。之前在大沙漠石观音住处的花海前,他与姬冰雁也中过花香中与此刻极为类似的迷.药,名叫做“罂粟”的花。楚留香犹记得当时石观音的弟子和自己讲起罂粟至幻时羞赧而自得的模样。
楚留香又看了看身边两个只是昏迷并无大碍的人,开始庆幸他们三个人跑得够快,只吸入了些许。
为何千里之外的荆州也有这种东西?楚留香眉头紧皱。
楚留香伸手推了推胡铁花,没有得到半点反应。三个人中他最先醒。楚留香想起了刚才那个幻梦,蓉蓉温声劝他从梦里醒来。他很想和蓉蓉说,这一次换他来找她。蓉蓉,再等等,我就接你回家。
“喂,醒醒胡铁花!千面!”
推胡铁花不醒,楚留香改去推他身边的千面,他们不能在此久留。
昏迷中的姑娘被他一推,轻轻发出一声呓语,但并没有醒来。楚留香无法,只好改用手掐她人中。他的手刚伸过去,就被倏然睁开眼睛的谢琬抓住。贼姑娘面无表情地坐起身,眼神凉凉地看了楚留香一眼。
“你干嘛。难道想揭我的易容?”
楚留香哭笑不得,他只是说过那么一句,就被对方记到现在。
“我只是想叫醒你。”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怎么在意自己的脸,一个人也看不得?”
这句话楚留香说得有些不太怜香惜玉,倘若姑娘家脸上确实有伤无法见人,被一个男人这么说,心思敏感一些的恐怕悲愤欲绝,这实在不太像楚留香以往的风格。但他如今全心都放在了一个苏蓉蓉身上,对别的女孩子也就没有那么温情体贴了。
谢琬发现楚留香醒来有哪里不太一样了,虽然她家统儿可以帮她消除罂粟对她产生的幻觉,可统儿毕竟没有神通广大到知道楚留香在幻觉里看到了什么。
谢琬乜了他一眼:“是呀,我的脸丑,见不得人。”
她说得这么不在乎,楚留香知道是拿来堵他的,识趣地换了一个话题。
“胡铁花还不醒,我之前在大沙漠碰过一次这种致幻的东西,叫罂粟。怕不是胡铁花他走在最后,吸太多了。”
“这还不好办?”谢琬凉凉笑了一声,起身走到胡铁花身边蹲下,对着他那张脸就是猛得一扇。楚留香“呃”了一声,就见自己的好兄弟俊脸上挨了起码好几下巴掌,经过风沙”摧残”了好几年古铜肤色的脸竟然还泛出肉眼可见的红。明明女孩子家的手柔柔嫩嫩个个像水做的,偏偏她们用的最好的武器也是它。楚留香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胡铁花被扇醒了,咧着嘴从地上爬起来,有些纳闷地问两人:“我的脸怎么有点痛?嘶……这种地方还要蚊子不成?”
谢琬:“别想太多,我打的。”
胡铁花:???
三个人继续往下走,胡铁花听楚留香讲完他当时和姬冰雁、一点红因罂粟花而产生幻觉晕倒后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从花中提炼出来的东西让人吸食之后会因产生巨大的幻觉而死亡。对于行走江湖的人来说,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而害怕死的不明不白。
“这荆州知府和石观音有关系?!”
“目前不知道。”楚留香回答完胡铁花,转而问谢琬,“说来,千面你怎么会来这?”
楚留香和胡铁花本想去府衙找铁手,可铁手早已去城郊,只撞见了谢琬。楚留香本以为按照自己所想的两人的关系,谢琬在府衙找不到铁捕头后就会另去其他地方找他。可接下来他和胡铁花却看到她在府衙内翻翻找找,结果真给她找出了这么一个密道来。谢琬把今早自己和铁手说的关于人.皮.面.具被人改过、自己此前偷过知府一本账本的事告诉了两人。
“那改我人.皮.面.具的人有些本事,我起先也没认出来。”谢琬说道。
楚留香灵光一现:“我觉得这荆州知府与此案有很大关系。依我猜测,你会被陷害偷盗官银并非他们见你近来风头更盛,嫁祸于我或者司徒摘星不是更有说服力?他不得不用这种办法逼你现身。只因你拿去了他最害怕别人知道的秘密。那个账本怕是关键中的关键。”
“哎呀。”
楚留香问:“怎么了?”
贼姑娘摇了摇头。
胡铁花:“那账本你带在身上了吗?”
把账本随意丢给小夏的贼姑娘镇定自若地回答道:“当然是放在安全的地方啦。”
“那上头写了什么?”
“不知道,像是一种特殊的记录方式,我没弄明白。”
他们又走过了一段石道,这次的石室里并非罂粟迷烟或者机关暗箭等着他们,但三个人却睁大了眼。因为所谓被盗的五万两官银就在这里。楚留香把每一个大箱子都打开,分文未少。胡铁花说得最准确:“这不是监守自盗贼喊捉贼吗!”
这间石室并非是最后的终点,后面还继续修了通道,就像是两边分别有一个入口,可以相互贯通。
就在这时,通道那头传来隐隐脚步声,三个人脸色俱是一凛,纷纷定向通道那头。黑暗之中,铁手以及陈将军走了出来。两方人俱是一愣。
“小夏?”
铁手应道:“你们怎么来的?”
一旁,楚留香看见铁手身边还有两个人,倏然,他想通一切。楚留香脸色一变,对对面的铁手喊道:“小心!”
铁手身手迅捷,蕴含深厚内力的双手震断了刺向他的暗剑,强劲的内力反噬,导致陈将军身边的那名侍卫口吐鲜血昏倒在地上。然而就在铁手挡住反手一掌时,陈将军飞身到了石壁旁摁下机关,铁牢将装有五万两官银的几箱箱子连同谢琬、楚留香、胡铁花通通困住。
“我先奉劝几位英雄不必白费力气,这是外邦特殊的玄铁,刀剑砍不断它,即便是铁手铁捕头这样深厚的内力也耐它不得。”
铁手转身,俊逸的浓眉紧紧皱着:“将军,你这是何意。”其实铁手心里已经明白事实真相,可他想不通,是什么样的理由能够让一个将军做出此事。仅仅是因为五万两?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追求的东西,不是么?”
陈将军负手而立,因为所诉说的话语眼神中流露着些许兴奋的微光。说完,他看向铁笼中的谢琬,却是对铁手说道:“不必想着先挟持我让我打开机关放他们出来,我只需一摁,你的这些朋友都会被等会射.出来的暗箭捅成筛子,纵使轻功再高,在这方寸大小的铁笼子里也避无可避。”
“在铁手你说你认识千面后,我就想即便你发现这密道、这些银两又如何,我的目的也能达到。现在,我只需要一样东西。”
“那本账本呢?”
谢琬不说话,一脸正直地和铁牢外的铁手对视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