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过去
铁手离客栈的距离稍远些, 他回到客栈后,楚留香与胡铁花早就回来了。
“铁捕头。”楚留香叫住了铁手,“我有些事想问你, 方便耽搁些时间吗?”
铁手道:“请说。”
胡铁花挠了挠头, 最终还是决定不凑上去了。刚才他们回来后,他就询问了老臭虫今天反常的原因, 不想楚留香却和他说:“那张人.皮.面.具像是蓉蓉做的,我在想蓉蓉会和千面有什么关系。”
知道了答案, 胡铁花语塞, 但也确实能够理解好友反常的行为了。
楚留香和铁手移步到了铁手的房间。今夜是新月之夜, 月色晦暗,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铁手只好把灯点上。他招呼楚留香坐下, 桌面上有成套的茶壶茶杯,只不过茶壶里并没有泡茶叶。这个时间点,莫说刚泡的茶,就连一杯凉白水也没有。
“香帅恐怕等会要讲得口干舌燥了。”铁手看到空空如也的茶壶后与楚留香开玩笑。“在没有见到铁捕头真人之前, 我一直觉得四大名捕面目威严不苟言笑。”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也笑了,“现在想来,这哪是在说四大名捕, 合该是说门神。名捕也是人,人该有的嬉笑怒骂都会有。”
楚留香的话对于铁手来说正中下怀。铁手一直觉得名捕这个好听的名声之前是一种责任,这种责任不仅仅是对君对朝廷及公门的,更是要对自己所要护的百姓的。所以有时候他宁愿在抓犯人之前小心求证, 也不愿错怪了一个有冤情的、真正的好人。可铁手这样的毕竟是少例,尽管他身载侠义仁厚之名,但真正出手维护那些被诬陷的犯人时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他。而人的一生,要找到一个全然理解自己的人实在太难了。
铁手对楚留香的态度顿时亲近了不少。
“你想问我什么?”
“我的一位家人走失了,她叫苏蓉蓉。今天我意外发现那张人.皮.面.具和她做的一模一样,我想知道,蓉蓉和铁捕头你所认识的那位千面,有什么关系。”
铁手愣了一下,把自己怀里这张人.皮.面.具掏出来:“你确定?”
楚留香点头,并也拿出了一张人.皮.面.具,这是之前蓉蓉为他做的那么多人.皮.面.具中的一张,他出门在外总会带上以备不时之需。两张人.皮.面.具虽然是不同的相貌,但都栩栩如生,若补上眼睛和嘴唇,活生生就像一张剥下来的人脸。也因为做得太真实了,在昏黄的灯光下,铁手确实感受到一股不太舒服的感觉,像是被这两张脸黑漆漆的眼眶齐齐注视着。胆子稍微小些的人乍一看恐怕会吓晕过去,也怪不得今天白日里知府甫一眼看见它就不适地别开眼睛。
铁手对易容之术并不太了解。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判断这两张人.皮.面.具出自同一人之手,不过他身边却有一位这样的能人。
苏蓉蓉精于此道,她的□□大多都是给楚留香做的,方便他在外行走江湖,久而久之楚留香也耳濡目染。他两只手分别捏起两张面具的边缘,两张人.皮.面.具十分轻薄,用特殊手法贴在脸上后与真正的脸皮完全贴合在一起,不会露出一点破绽,即使嬉笑怒骂表情做得再夸张,脸上也不会有让人觉得怪异的地方。楚留香指给铁手看:“不管是什么样的手艺,制作者的习惯总是会无意透露在他的作品里的。蓉蓉从来只做这个材质的人.皮.面.具。而且,我的鼻子不太灵通,总会喜欢揉鼻子,所以她替我做人.皮.面.具的时候在鼻子的部分总是有些特别的处理,免得我揉着揉着就露出了破绽。”
苏蓉蓉长年累月,在他们的小船上为楚留香做了满满一个柜子的人.皮.面.具,那些藏在物件里对楚留香不曾言明的温柔已经成为了她制作面具时下意识的习惯。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掉的。
可当楚留香拿起从府衙顺出来的人.皮.面.具摸到它的鼻子部分时愣住了,这张看过去四旬男人模样的面具塑了一个大大的鹰钩鼻,虽同样都是巧夺天工的技艺,却没有苏蓉蓉为他所做时倾注的细致和体贴。楚留香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多,心里却早在之前就认定了它出自蓉蓉之手。而当时在府衙,他也并没有仔细地注意这个地方。
铁手见楚留香久久没有说话,便提醒地喊了他一声。楚留香回过神来,再看着手里头的东西时面露些许苦涩。铁手注意到了,便明白是什么样的结果。
“……是我错了。”
本来楚留香信誓旦旦,就算千面不是蓉蓉,但也觉得和蓉蓉有关系,可如今看来,他错得很。
他很想蓉蓉,想到无论何人何物,都下意识想着与她有关。
“我与千面相识早在我还未拜入世叔门下时,我或许可以帮你问问她。”铁手的话有两层意思,一是否定了千面与楚留香口中的苏蓉蓉是同一个人的可能,以楚留香的话来看,那叫蓉蓉的女子与他关系亲近,可千面多年前就已是沧州的大盗,若她真是那位苏蓉蓉姑娘,朝夕相处,楚留香怎么会没发现她总会失踪一段时间来到沧州犯案呢?二者,铁手也确实希望能帮上点什么忙。
楚留香何其聪明,自然是都听懂了,他也明白了蓉蓉恐怕不是千面。
“多谢。”
铁手摇了摇头:“何须言谢。”
另一边,谢琬回到家中,卸下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
【谢琬:唉,又在过天天带人.皮.面.具的日子了,要是小夏能站着让我捅该有多好。】
被迫熬夜,为的还是工作,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简直是心头剜肉,就连谢琬也忍不住开始今天和系统不知第几次的抱怨了。
系统给她鼓劲加油。
【谢琬:果然统儿待我最好,爱您。】
在捅了李寻欢并让他与他其所在的世界一同回到正轨后,原本岌岌可危的融合世界有了短暂的平稳期,这也才容许了这两个月来谢琬漫长的前期准备。
目前为止,谢琬三个目标对象都见过了,也大致弄清楚了自己离开后他们的世界分别过了多长时间。谢琬认识铁手,其实也就是在这个世界之前的上一个世界,对于她来说,时间流逝不过才短短几个月,铁手比起李寻欢和楚留香反而是她最熟悉的,可对于铁手来说,分别的时间已足足有快十年。
十年,昔日再深的情谊都难免被岁月冲刷变淡。对于铁手来说,千面这个人只存在于年少时的岁月里,和他后来所经历过的大风大浪、强敌重案比起来,千面和她犯的案子都成了乏善可陈。
谢琬需要短时间内让铁手重新记起关于她的一切。
千面重出江湖,一月之内,在中原各地接连偷了各种价值连城的宝物。盗帅楚留香身在大漠智斗石观音,而偷王之王司空摘星一心要整陆小凤,一时间千面的风头直接盖过了这两人。谢琬一路细细布局,最终在荆州等铁手出现。她知道来的一定会是铁手。
不过稍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楚留香竟然也来到了荆州。
当初李寻欢一事就有铁手涉足,谢琬这次碰见楚留香不会再像第一次看到铁手时那么失态。她有预感,或许正是因为这几人的特殊之处,冥冥之中才总会碰到一起。嗯,包括差点成了任务目标的叶孤城叶城主不也是吗。
楚留香这个人对于谢琬来说已经有些陌生了,那是她所经历的第一个世界,也是待得最久的一个世界。十数年朝夕相处,她了解楚留香,楚留香也同样很了解她。谢琬本意想把楚留香放在最后对付,但如今他自己撞上来了,谢琬也只能叹息认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了。
她需要吊住楚留香,为之后给他布局先埋点伏笔,但却不能让他现在就发现她的真实身份。
否则谢琬本事再大,也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在与楚留香朝夕为伴的同时却还能远在沧州把少年铁手耍得团团转。
【谢琬:唉,当初和小夏相处时真是几个世界里最轻松的时光了,本来还想用温柔些的办法捅他的,可惜人长大了就变得不可爱了。】
谢琬叹了口气,眼睛里却有笑意。
后半夜铁手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到多年前的沧州,他还是个年少意气、难免有些莽撞的年轻人,也梦到了那时候的千面。
当他意识到他梦到了千面时,梦中的铁手并不觉得怎么惊讶。大概是这个人在他过去的人生里就像浓墨重彩的一笔,哪怕只有一笔却也难以让人忽略。阔别多年,久别重逢,他会梦见她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吧。
铁手在是名声赫赫的四大名捕之前,是沧州的捕头。当然,他在沧州的时候也已经是那一带很有名的捕头了。只是在最初,铁手也有一段离成名还有很长一段路的时光。
他碰上千面的第一个案子,是千面盗了沧州知府的官印。两个人你追我逃了整整一天,最后她站在高墙上,掂了掂手里的官印,像是满足了玩腻了,把它抛给了铁手。铁手一把接住,接着便听到她戏谑地说道:“你年纪小,但却蛮厉害的嘛,送给你了。”
说完,她从高墙跳下,身轻如飞燕,从铁手眼前溜走了。
铁手拿着官印回去,得到了知府的赏识。
他在沧州府干了一年又一年,从普通一个捕快坐到了总捕头的位置,周围人对他的能力都很赞赏。有一次他追拿犯了案后逃出沧州的罪犯,一连去了七日,回到家时却发现亮着光的屋子里有一道影子投影在门窗上。打开门,带着面具的人嬉皮笑脸地对他说道:“你再不回来呀你家都生灰了。”手里还拿着他存钱的钱袋子。
气得那时年少气盛的铁手还一身仆仆风尘,上去就和她打在了一起。
还有比如,铁手隔壁搬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吴侬软语,偶尔做多了点心分给街坊邻里的时候也会分铁手一份。她的眼眸清亮如水,看得少年人偶尔几次愣了神。可还没等他琢磨清楚自己对这位姑娘的心思,她就毫不客气地笑话他竟然贼住在家旁边一个月都没认出来。
甚至更夸张的还有当初铁手助“天机”含冤的张三爸逃离追兵时,千面竟扮成了人家的女儿“玉萧仙子”张一女,她的那些师兄弟们全都没看出来。最后送天机一行人和张三爸女儿会面时,她才扯开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她是个让铁手觉得头疼的人,和他作对的原因不明不白,离开得也不明不白。在铁手拜诸葛神侯为师后不久,她便从铁手的世界里消失了。
铁手曾经想过,倘若再相见,多少年后,他们又会是怎样一番相处?
倘若有一日,终有一日。
后来,她回来了。
铁手睁开眼,已是第二天一早。他床边蹲着一个人,一只手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见到他醒了,还冲他笑了笑:“小夏你醒啦?”
铁手连忙坐起来,低头看到自己的中衣时,不动声色地把被子往上扯了扯。谢琬看了,笑而不语。
铁手已经习惯谢琬时而玩心起来捉弄人的性子了,而岁月也将他磨砺得足够沉稳,不再像年轻时要么脸色一变要么和谢琬打上一架。他问道:“怎么了?一大早出现在我房间里。”
谢琬眨了眨眼:“昨天回去后想起来有件事要你说。”
所以就一大早上翻窗蹲在他床边?
铁手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坐在床上,对方蹲坐在床边,他反而只需垂着头就能和她的双眼对视上。而她的眼睛告诉铁手: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铁手内心里叹了口气,掀开被子坐在床边穿好了鞋,拿起挂在屏风上的黑色外衣一件件穿了起来,也放弃了避讳谢琬的打算。穿戴完后,铁手转过身,发现谢琬还坐在原地,不由轻挑了下眉:“怎么不起来?”
靠在床边蹲坐着的人苦丧着一张脸:“腿麻了……起不来。”
铁手哑然失笑。谢琬听到后忿忿地瞪了他一眼后不说话,不过铁手却突然觉得她这副表情有些可爱。当然,他却不能把这个想法说出来的,否则原本憋着气自觉委屈的人铁定就真炸了。
铁手走过去:“我扶你?”
贼姑娘闷闷说道:“……嗯,扶我。”
铁手把她拉了起来,过程中他看了一眼他握住的手腕,皓白纤细,像块上等的白脂玉,也没有什么茧子。一个江湖中人的手上却没有什么茧子,想必她格外在乎这双能够鬼斧神工的双手吧。铁手的思绪跑偏了一会。
谢琬站起来后揉了揉发麻的腿脚,不客气地坐在了前不久还是铁手睡过的床上,明明雀占鸠巢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换做别人定心生不喜,铁手却被她折腾得习惯了。
“有急事的话怎么不叫醒我?”
同时铁手内心也有些惊讶,他竟然会睡得那么沉,连千面翻窗进来蹲在他床边这么一系列动作都没有察觉。
谢琬晃了晃脚,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你昨天弄得我没睡个好觉,我可不像你,我比较好,让你多睡一会。”
铁手被她的前半句话弄得有些尴尬,他已这般年岁,无论有没经历过男女之事,懂都是懂的。明明说这话的人并无此意,他却有些心猿意马。贼姑娘见铁手久久不说话,有些疑惑,表情里还有些质问:“你觉得不是?”
铁手清咳了两声,答道:“是。你对我比较好。”
坐着的人顿时眉开眼笑,如果不是铁手站着她够不到他的肩膀,或许她还要拍一拍他的肩膀。
“嗯,那是当然了。”
“所以你要同我说些什么?”铁手问道。
谢琬脸上原本的笑意收敛了一些:“我回去后又仔细想了想,那人.皮.面.具实在像我做的,若不是我确定我自己没有做过这张脸,我都要以为是我记糊涂了。你知道的,我给每张脸都取了编号。”
这一点铁手知道。千面曾经说过一次,她只要看她手头上的编号,就知道之前她犯了几起案子,好记得很。听得铁手当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张人.皮.面.具你还回去了没有?”
铁手摇了摇头,把面具递给谢琬。制作者本人在他作品上的印记基本都是为了给自己看的,别人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处标记,但制作者自己却能够一眼看到。
“啊!找到了!”
听到谢琬的声音,铁手连忙凑过去看。谢琬指了指人.皮.面.具额角部分的一小块在铁手看来和周围皮肤并没有什么差别的地方。可谢琬却十分肯定地指着这里:“我会在这个地方打小点来代表数字,七……几……看不清了,但无疑是我亲手做过的人.皮.面.具没错。”
谢琬喃喃着,慢慢冷下了脸。
“所以……有人改了我的东西。”
对于一个对自己作品无比自豪的人来说,擅自篡改她的作品足以让她震怒。
她今天易容的脸是一个天生笑唇的清秀姑娘,说起话来还能看见单边一个明显的酒窝。但此刻铁手却明显感觉到了谢琬所散发出来的寒意与怒气。铁手轻拍了拍她的肩:“莫气,到时候找到幕后这人,让你打打他出气。”
谢琬板着脸侧过头来看着铁手,一字一句说道:“你说的。”
铁手点头:“对,我说的。决不食言。”
谢琬脸色稍缓,带着几分残留的愠怒和铁手击了下掌:“我答应了,合作。”
“你方才说了个七?”
“对,那人估计也想不到我会有记数的习惯,我每次盗走东西都会留一张人.皮.面.具,对方恐怕也没有费太多手段就拿了一张,可他觉得毫不费力气,殊不知他的狐狸尾巴就要被我抓住了。”谢琬勾唇笑着,“七开头的面具都是我这一个月来用的。”
这大大缩小了搜寻的范围,要找线索就容易多了。
“小夏。”
听到对方叫他,铁手应了一声:“怎么了?”
“我也偷了那荆州知府的一样东西,他那里是我上一张面具,七七。”
这是离他们最近的一条线索。不过铁手却拧着眉:“你之前说的不是准备要偷吗?”
闻言,谢琬顿时僵了一下,支吾了几声,最后轻哼着别开脸去不回答铁手的这个问题。铁手见状,哪里不知她本来根本就不想让自己知道,好随后溜之大吉。
谢琬要溜,铁手眼疾手快把她摁回了原位。
“喂!干嘛啦!你那破铜烂铁手弄疼我了。”
铁手不理谢琬的叫唤,用了点力气的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淡淡道:“下次还骗我试试。”
谢琬捂着额头心想,那接下去骗你的地方可多了。
不过谢琬提及这件事后,铁手瞬间就想到了其中的不对劲。如果知府自己也有东西被偷了的话,为什么昨天见到他的时候没有任何有关的只言片语。
“你偷了什么?”谢琬说:“一个账本。他放得地方很严实,我意外发现的,便想拿走看看是什么东西,可是看不懂那上面记了什么。”说完,谢琬拿出来给铁手看。铁手翻了头几页,正如谢琬所说,他只能大致猜测是个账本,却不知道这上面具体写了些什么。
铁手将账本合上:“昨日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和我提及这件事。”
谢琬嗤笑:“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才藏着掖着。”她眼睛一亮,“要不,你去诈诈他?”
铁手正有此意。铁手看完这本内容不明的账本后想还给谢琬,谢琬却摆了摆手:“放你的,我有种感觉觉得放你那里比较安全。毕竟谁也想不到一个名捕和一个盗贼会认识。”说完,她揶揄地看了一眼铁手。
铁手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便同意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铁二爷,铁捕头你醒了吗?小的是知府府衙的衙役。”
两人对视了一眼,铁手对外应了一声后朝门口走去,与此同时谢琬藏了起来。铁手打开门,见到一个穿着荆州府衙役服饰的男人站在屋前,他见到铁手后连连堆起笑拱手说道:“铁捕头,知府大人让小的请您过去。”
“这样。”铁手思忖了片刻,点头同意,“那我们走吧。”说完后铁手直接待上了门。
路上,铁手假作不知,询问身边的衙役:“小哥你可知道知府临时找我所为何事?”
汉子顿时苦了张脸,同时又表现出心有余悸,他的表情和肢体动作过于丰富,在铁手看来则显得有些卖弄了。或许能够和堂堂的四大名捕搭上话并且为人家解惑,在这个衙役心中是件十分了不得的事,甚至是之后拿出来和人炫耀的谈资。
“您是不知道,昨天晚上那个偷了官银的大盗又来了,昨晚巡夜的兄弟凑巧发现了他们,他们拿走了那个人.皮.面.具。”
“他们?千面不是说是单独作案吗?”
衙役摇摇头:“谁知道呢,说不定有同伙吧。”
同伙之一铁捕头就站在他的旁边,还附和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铁手见到荆州知府后,对方看到他顿时如见了救星般迎上来,三言两语把铁手路上听过一遍的事情又说了一遍。谢琬让铁手诈一诈荆州知府的时候,铁手心中就已有了些打算。此刻,铁捕头面上表现出一个名捕应有的嫉恶如仇,沉着一张脸提出要看看原本呈放着人.皮.面.具的那间屋子。
大白天,屋子里每一处的陈设都一清二楚,和他们四个人昨晚黑灯瞎火站在屋子里头所看见的全然不同。铁手装模作样地环顾了好几圈,重点留意了原本放人.皮.面.具的地方,蹙着眉和身后的知府说道:“这一个多月来千面连犯数案,我本想让先前遭千面偷过的人那拿来一张人.皮.面.具来比较,现在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荆州知府一听,顿时擦了擦汗说道:“是我疏忽了。”
铁手摇了摇头:“大人也莫要自责了,毕竟谁也没有想到她会折返回来拿走人.皮.面.具,此前她从未有过此举,难免让人防不胜防。不过这也说明,这张面具对她十分重要,让她不得不选择拿回。现在她极有可能还在城中,还请知府大人加大力度搜捕。”
知府立刻招来一个捕头,让他按照铁手所说地做。
铁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府衙昨夜后可有除了证物以外丢失的东西。”
知府回答道:“我之前让人问过了,除了那张人.皮.面.具,没有什么东西少了。”
“是么。”
知府并没有听出铁手的深意,他对铁手说道:“听昨夜追捕千面的捕快衙役们说道,昨晚一共有四个人,这千面恐怕是团伙作案。”就像谢琬所说,他怕是什么也想到了,却没想过铁手在那么多年前就与千面认识。
铁手点头赞同:“自然,否则仅凭一人之力也无法运得走五万两官银。”
另一边,铁手离开房间后不久,楚留香就来敲了他的门。当楚留香看到一个陌生的姑娘从里头开的门时,楚留香不免怔了一会。
“你找小夏?”
楚留香刚想下意识问小夏是谁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他冲谢琬弯了弯嘴角:“原来是千面姑娘。”
一大早,铁手的房间里出现了一个女人,楚留香觉得他很难不多想。他多看了两眼谢琬,心想,原来两人之间是这般关系,也无怪乎铁手这次会回护他人。
谢琬注意到楚留香的目光,凭她对楚留香的了解,还能不知道这个在温柔乡里过惯了的男人脑袋里第一下想的是什么?谢琬懒得理睬。实际上谢琬目前并不怎么希望多接触楚留香,楚留香这个人太聪明了,而他的这份聪明从不用来攻于算计,反而是他的敌人步步谋略,却在他面前机关算尽。这样的人,这样不用来算计别人的聪明,反而才最可怕。
眼下的形势绝不是最好与楚留香相认的时机,谢琬必须小心再小心,否则被识破身份的后果她可能无法承担。
“小夏不在。还有,别叫我什么千面姑娘。”
楚留香温和问道:“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谢琬背过身往里头走,声音从屋内飘出来:“直接叫名字,别加什么姑娘。”
得知铁手不在,楚留香却没有离开,反而跟着谢琬走进了屋内。即便谢琬转过头来颇为恼火地瞪了他一眼,楚留香也泰然自若地不受影响,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他冲谢琬易容后的脸微微一笑,谦和又温柔,将手中倒好的这杯茶递到谢琬这边:“本是想来找铁捕头的,不过现在,我倒想和你聊聊天了。”
谢琬没接他的那杯茶,非要自己倒一杯。将对一个人的爱恨表现得这般明显,让楚留香看了不免哑然失笑,同时也有些佩服。虽然人叫千面,这性子却半点不戴假面,直来直往。楚留香原本举着茶杯的手收回,转了一圈,自己抿了口杯中的茶。
“你要问我什么?又是昨晚的话题?”
楚留香笑着摇了摇头:“昨晚是我唐突了,我和你道歉。”
“我有位家人也精通易容术,可她却意外失踪,我与胡铁花此行便是希望能找到她的下落。昨夜所见的那张人.皮.面.具与她所做的很像,我一时情急,才会想看一看你面具下的模样。”
谢琬的眼睫颤了颤:“你以为我是她?”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眼中有几分歉意:“是。”
“她叫什么名字?”
“苏蓉蓉。”
谢琬点了点头:“挺好听的名字。她和我一样易容都做得很好?”
楚留香答是,拿出先前蓉蓉为他做的人.皮.面.具给谢琬看。手里拿着不知多久以前做的东西,谢琬心里难免有些感慨。在维护完一个原本偏移的世界命轨再离开之前,谢琬和系统也不知道要在这个世界花费上多少年。有时候还要根据任务需要,变回小时候的模样。某种意义上说,谢琬从此不老不死。每到一个世界,就是新的开始,可时间未曾在她身上真正留下什么痕迹。往往只有像如今这样,手里拿着不知哪个当年的旧物时,谢琬才会有些许:原来时间过了这么久的感慨。
若不是这次的意外,她根本不会再遇见这些人,她会一直走下去。
谢琬把东西还给楚留香。
“她做的确实与我挺像的,不过我的东西我总是会做记号。她不止给你做了一张吧,看得出来她对你很好。”术业有专攻,谢琬点出了几处细微却暗含体贴的地方,经谢琬说明,楚留香才知道原来面具中还有远远他所不知道的玄机。楚留香捏着手里的面具,久久无言。
一个人让人觉得温柔,往往是她学会了对别人好、学会了付出,却不知道怎么要别人对她好,又或者奢望着别人的好却不敢说出。当初,楚留香救下了苏蓉蓉、李红袖和宋甜儿三个小姑娘,给了她们一个家。这么多年下来,海上的那艘小船是他累了时愿意回去的港湾,是他失意落寞时疗伤的地方。上面有三个或丽或俏的年轻姑娘,她们为他洗手羹汤、出谋划策、为他行走江湖方便做了一柜子的人.皮.面.具。可楚留香是个浪荡风流的游侠,像一阵无拘无束的风,只能短暂停歇,永远不会真正停下他的脚步。风若真正停下,就再也走不动了。
而船上的三个姑娘心里都明白,小时候或许还会哭一哭闹一闹,后来便只有一次次微笑送他走、等他回。
楚留香可以走,她们却没有地方去。
明明对方只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楚留香却顿时痛彻心扉。
谢琬悠悠地抿了口茶:“说不定人家是自愿离开,而不是被人挟持绑走的。好人有好报的,我挺相信这句话的。你要是真想找她,就去找呗。同样了,如果她真的想回到你身边,费劲千辛万苦也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