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回
程祥等了半天,没等到刀砍在自己身上, 却见到大批官兵将这帮匪人踹倒在地五花大绑押到一边, 半天才回过神来。程祥张着嘴不敢相信, 又看了看身边的自家老爷,见贾政脸上也淌了泪, 这才算定了魂。
秦朗将贼人都捉住,便忙派人去给贾珠送信。贾珠本就忧心此事,哪里肯睡, 一宿便在屋里踱步。一得了信便骑了马来寻。待贾珠进了小院见到贾政, 忙上前跪下道:“儿子不孝, 这才来接老爷。”贾政见了贾珠,更是泪流不止, 贾政忙将贾珠拉起, 父子二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一旁的秦朗也是个聪明的, 况且虽说自己猜度他应该是贾政, 还应该确认一番,但方才见贾政甚是狼狈, 想着这人本就是官员, 又是自己上司的亲戚, 还是皇亲, 若是如此和自己相见倒是不甚合体, 故而也不大上前,此番见到贾珠到了,又行礼认亲了, 心内想这样应该是没有错了。
秦朗冲着贾珠一拱手道:“此番恭喜贾少爷,今夜也是折腾了一宿,大家都有些劳顿,贾大人也是受了匪人惊吓,不如先请去休息,待贾少爷方便了,我再来拜会将公务了解了。贾大人、贾少爷意下如何?”
秦朗这话说的甚是稳妥,贾珠连连点头,冲着秦朗一通感谢。秦朗也不多言,冲着二人略施一礼,便挥手收队,重兵将押着贼人离开,只留下少数几个看守这小院。贾珠见秦朗收了兵,再瞧自己父亲,见其身上衣服破旧不堪,面容消瘦气色巨差,自然也是知晓这段时日自己父亲定是受了不少苦,心里又是一片凄然,眼泪又有些忍不住了。
这个小院自然是不能再逗留的,贾珠忙命人抬了顶轿子来,亲自将贾政扶上轿子,自己骑着马在一旁跟着,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回了客栈。本来客栈掌柜半夜被叫起来是有点糊涂,还琢磨着怎么这个商户是半夜出去谈买卖,方才急端端将客栈所有马都牵出去了,掌柜还担心这可别一去不回啊,把马都拐跑了,到时候天亮了自己怎么交待。正琢磨着呢,就见一票人马浩浩荡荡回来了,掌柜心里倒是安心了些。贾珠亲自搀着贾政进了门,贾珠身边管事的,掏出一锭银子丢给掌柜道:“快去稍上两桶洗澡水,再准备些温热滋补的汤水来,快去操办,办好了回来继续有赏。”掌柜得了银子,自然是不敢怠慢半分,忙招呼小二去做事不提。一会儿的功夫,便都准备得当了,掌柜忙恭恭敬敬给屋里送了进去,谁会跟钱过意不去呢。
贾珠让程祥吃点东西,洗洗澡先去休息。当初跟着家父出来了一票人,如今却也只剩下这么一个,看着也是受了不少苦,打算等回了府再去赏他。自己则亲自奉汤,伺候贾政吃了些。贾政这些日子虽然那些贼恶人并没有对其太过苛责,但是吃饭只不过是每餐给个馒头,若是那帮匪人高兴了,或许有个菜佐饭。贾政自幼在荣国府里长着,哪层受过这样的委屈。此番终于得到解救,又是贾珠亲自捧汤,忍不住又是哭了一场。
贾珠服侍贾政吃了些东西,让贾政觉得身上暖和了些,又安排人伺候着贾政去洗澡。今日诸人都劳累了一日,贾珠便安排诸人好好休息,自己守着家父,让其好好休息,待明日缓过来了,跟秦朗去了结公务,再带着家父回京。
贾政本来是想拉着贾珠说话,但喝的汤中本来就有些安神的东西,又洗了澡,心里一轻松,更觉得疲乏,拉着贾珠没说两句,便睡着了。贾珠此时心中石头才算是落了地,想了想,知道自家母亲应该还是着急等消息。忙提笔坐到桌前写了封信,简要交待了已经将家父救出一事,让府里安心。信写好,打算明日去望江楼置办酒席,一方面要谢秦朗此番多相帮助,一面又算给家父接风洗尘,再者顺道借用望江楼的鸽子送信,让府里人早点知道信,也好安心。
一夜无话,次日过了晌午,贾政才醒来,转头看见贾珠搬了个椅子坐在床榻边,头枕着胳膊打盹,贾政瞧着心疼,并不想吵醒,怎奈刚一动,床板一响,贾珠便睁了眼。见贾政醒了,忙又过来服侍,贾政自然是不肯,想让贾珠再休息一会儿,贾珠倒是不肯,说一会儿怕是秦朗要来论些公事。
果然稍晚十分秦朗便来了,此回贾政都已收拾停当。秦朗见了忙近前见礼,贾政自然知道此人就是昨日救下自己的军爷,更是格外感激,三人坐下一聊,贾政才知道此人是王子腾手下。
贾珠见贾政今日精神不错,便将此番诸事摘了紧要的跟贾政说了说。秦朗在一旁又将此番那群贼人的事问了问,认定了贼首,便要起身去办公事,贾珠也不好多留,只是告知今晚自己做东在望江楼请客,宴请诸位此番辛劳的兵将。此番秦朗倒是不再推脱,爽快应下了。
晚上宴客不必细说,贾珠将整个望江楼包了下了,专门宴请秦朗及各位兵士。秦朗倒是个办事谨慎的,此番因为救贾政,贾府的确是搬了不少赎金出来,那五万两银钱中,虽然都不是为真,但还有一万两还是白花花的银钱,是放在每个箱子上面迷惑绑匪用的。下面的则是用铅浇筑称元宝的模样骗绑匪的,这也是史菲儿想出来的,倒不是舍不得银子,只要有人敢大规模用假银子,被发现了自然会报官,如此官府自然会管,这样就是防止万一赎金给了,对方不放人,兴许之后还能有个线索。秦朗也是知道此事的,抓捕绑匪后,缴获了银两,秦朗便叫人将真银收一边,假的放另一边,因为按照惯例这些算是苦主的银钱,理应还给苦主,不过有些衙门会趁机敲苦主点钱财。不过此番秦朗可没有这个意思,一来秦朗本就是为人正直,二来贾府可不是一般人家,也得罪不起,三来经历此事后秦朗对贾珠倒是格外欣赏,大有结交朋友之意,故此更没有如此心思。贾珠听闻道:“此番多谢秦统领了,这里的一万两现银,我就烦请秦统领按功行赏,分发给此番辛苦的各位便好。毕竟山高路远辛苦诸位了。”
秦朗一听连连推辞,贾珠道:“若是单我也做不了主,此事是临出门前老太太专门交待的,我也不敢违命,本就是秦都统帮着我们府上免了灾祸,这也是应该的。若是真再让我抬着银子回去,怕是回去了要被老太太责罚了。”秦朗又推脱了几次,实在推脱不过这才依了。
贾珠又道:“此番因为这事让家父受苦,过两日待家父身体好些便回京去,但此番事经历蹊跷,家父又是个淡泊之人,回府之后便想多静养些时日,如此还请秦统领多多担待些,此事卷宗呈报上去,还是将家父之事少写几笔。”
秦朗自然也是明白,毕竟贾府的地位在那里呢,况且贾政的女儿又马上要做王妃,贾瑚还要取郡主,贾府如今有这事,传扬出去不但是其颜面有损,连皇家的颜面也不好看。秦朗点点头道:“贾少爷多虑了,我等本就是奔着捉拿叛匪而来,至于其他不过是顺带办理,我是军士,回去复命写呈文也只会报捉缴了多少叛匪,其他不是军务就自然不言了。”
贾珠领会,又是谢了一番,贾政不胜酒力,早早退席休息,只留下贾珠陪着秦朗一醉方休。二人越谈越觉得投机,都觉得相见甚晚。过了两日贾珠见贾政身体好了些,便架上马车回京。
贾府一众人因为得到了贾珠送来的信,得知此番顺利将贾政救了回来,阖府上下都松了口气。王夫人更是开心得直念佛。史菲儿也舒了口气,总算是一桩麻烦解决了。
不过这桩事是解决了,但对于贾赦而言,却有更烦心的事在等着自己。贾瑚因为忽然得知恩师辞世,一时难过竟然吐血昏厥,虽然没有大碍,但是贾瑚没调养两日,便要去恩师老家去吊孝。若是贾瑚身体好着,贾赦都会觉得要远行千里放心不下,更何况此时贾瑚还病着。贾赦更是不许。
贾赦也派了人去吊唁,顺便看看若是有什么事能帮助一下。不过一来一返也要好些时日,正愁着,没想到贾瑚因为无法亲去吊唁,自己竟然写了封呈表递了上去,说是因恩师过世,无法吊唁,在家悼念不宜成婚,故而要将婚期推迟一年。贾赦知道这事的时候,都快被气炸了。心想着怎么就不能让自己在府里过两天消停日子呢!怎么昔日里懂事知大体的贾瑚也来给自己添乱!自己当然知道贾瑚和彭泺师生感情深厚,可是那桩婚事是赐婚啊,怎么能自己呈表说推迟一年就推迟一年的,况且还是取九王爷的女儿,这回怕是连九王爷也都知道了,这可该如何是好。贾赦着实犯愁,一边不忍再责骂难过的贾瑚,可一方面又怕皇家怪罪贾府。贾赦现在都想要是自己被绑架了就好了。
第二百九十一回贾政被解救之后,在冀州休息了几日, 面色精气神都缓了些, 贾珠这才放心让上了路。一路上贾珠也不敢太急着赶路, 生怕赶路着急累着了贾政。贾政倒是归心似箭,如今别的都不想了, 就只剩下一个念头:早点回京,早些回府。不过贾珠又是为其着想。贾政实在是不好拒绝了贾珠的一番孝心,也只得依了。
一路上这算是才有了功夫, 贾珠这才将京中府中这几个月所遭遇之事尽数细细将给贾政听。贾政听闻义忠亲王围京叛乱被平息, 皇帝退位, 如今是昔日的忠敬王爷登上大宝,长舒了一口气, 又听闻此次事端, 阖府上下没被波及影响, 自然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只是心里有点奇怪, 为何贾珠并没有提到府里被嘉奖一事,毕竟自己可是费劲周折才将那封信给送回来, 按理应是大功一件啊, 后来转念一想, 也许因为自己下落不明, 如此才不好奖赏吧, 此番自己回去了,在写了奏折,新皇瞧着自己立功的份上应该会免了责罚自己逾期不上任之过吧, 贾政心里暗自盘算。
贾珠又将此番贾母如何倾囊救人,又如何给自己出谋划策让他带着猛犬同行;王夫人如何夜不能寐,日夜以泪洗面;伯父得信如何去寻舅父商议对策,就连之前怕贾母担心自己和伯父卖产业凑银子的事情等等都跟贾政说了个明白。
贾政听完心里倒是生出无限感慨。自己平日里就不喜自己的这个兄长。原本其就是个纨绔子弟,每日里也不好做官也不好读书,就是因为其比自己早两年爬出娘肚子,所以这荣国府的繁华爵位都要尽数归了他了。这事一想起来贾政心里总会觉得不平衡,总觉得这样的一个人凭着运气接了这样大的一桩家业,末了还不知道要将府败落成什么样子。可是也不知道为何这十来年兄长倒是渐渐收了昔日的纨绔性子,越来越务实肯干了。这些年下来,贾府倒是越来越好了,无论是家业还是外面的名声都比早些年还要强。如此一来,反而衬着自己更加逊色了。这让贾政更加不爽,毕竟昔日里好歹还有个借口,如今却连这个借口都没了。
本来自己心中也是怄气,想外任好好做上两任官,将自己的能力体现体现,也免得自己总是背负着一个仕途不济的豪门子弟的名头。没想到此番听贾珠讲述了过往之事,贾政对自己这个兄长倒是有些感激。毕竟现在已经分了家,可自己遇到这样的事,贾赦竟然出了银子不算,还变卖了祖产去拼凑,若是此事换做自己倒未必能做到如此。
待诸人都回了府,自然是为贾政好好接风一番。席散了,贾政去给贾母请安,贾赦、贾珠也一并陪着同去。史菲儿瞧见贾政是比之前憔悴了不少。也知道这一趟出去贾政定是吃了些苦。贾珠又将此番经过细述给贾母知晓。史菲儿听了也是惊心,这要是当中真的一招棋错满盘皆输的局面啊。
贾赦本就心中有事,见贾政归来,觉得老太太应该还是有话要与其说,便先行离开。史菲儿和贾珠也说了会儿话,便找了个由头让其先行去休息了。贾政此时倒是有几分奇怪,贾母这些年倒是极少留下自己单独说话,贾政倒是觉得有点不太自在。
史菲儿让贾政坐下,又让丫鬟泡了茶,便让屋里的人都出去了。贾政心里琢磨着,这回出这样的事,怕是也让贾母担心不已,一会儿好好安慰安慰吧。贾政正琢磨着,便听贾母开了口:“说说吧,今日之后有什么打算?”
这话说的贾政一愣,抬眼瞧了瞧贾母,自己怎么也没料到贾母开口便是这句啊。日后的打算嘛,贾政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自己虽然是逾期没有上任,但是毕竟事出有因,自己打算如实呈报,这样官复原职可能性不大,但是毕竟贾府势力放在这呢,运作运作再谋个官,应该是可以的。贾政如此想着,便将心中所想说了个大概。
史菲儿听了连连摇头,心想这个贾政怎么就这么执着于做官呢?若是有能力便还罢了,偏又是个不擅长做官的胚子,怎么就不能老老实实任命了,好好待着,少生点是非出来,让自己也少费点心。
贾政见贾母摇头,便知自己所言甚不合贾母心意。自己也是纳闷,若不是如此那又该如何?史菲儿瞅着贾政一脸不解的样子道:“你觉得珠儿此番事情办理的如何?”
提到贾珠,贾政点点头道:“珠儿行事稳妥周密,此番若不是他办得得当,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番结果。”
史菲儿点点头道:“的确如此,珠儿这番行事倒是有了些做官员的思量。”史菲儿顿顿又道:“之前和你妻兄商议本就是借着捉拿叛匪的由头,若是你将这事写实了,再报上去,于你不过是失些脸面的事,可是御史言官会不会因此奏上一本,告他个因己私怨私调兵将的事。”
贾政一愣,那日贾珠和秦朗倒是提了一句,只不过自己不胜酒力也没有在意,如此想来定是为了此事。贾政此时心里倒是认同了贾母说的话,王子腾救了自己一番,万不能自己写个折子反而将其卖了。
史菲儿见其听进去了,便又道:“二来你被匪人绑了勒索一事,府上并未报官,这其中缘由我不明说,想必你也能知道。我们只是告知官府你未去赴任,忽然没了音讯。”
贾政不由皱了眉头,转念一想,自己被绑匪绑了还勒索,传扬出去却是有损府上和皇家的颜面。贾政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还有一事,我要说与你知晓,你的那封信,我们猜出来意思了,但是依着我的意思给毁了,也没有呈报,此事也就是我与你兄长知晓,其余众人包括你家夫人也不得知。”
这话倒如同一声炸雷一般,贾政难以置信地看向贾母。史菲儿毫不在意,品了口茶道:“于心我倒是对你写了那封信甚是感激。但于整个贾府也只有如此,当作从来没存在过,倒是对谁都好。你说是与不是。”
贾政怔住了,沉默了好久才点了点头,眼中倒是有一丝失落。
史菲儿瞧着贾政道:“今日也就是你我母子二人,我也不妨说句实话,你与你的兄长都不具备做官的才谋,身在低位倒是不碍的,但往上着实不易。如此何必不找个自己专长来做。你瞧你兄长倒还算是听劝,这些年挂个闲职,心思都用在旁处,倒也不错。我本想着你这回吃了那么多苦头,对此做官一事或许是能淡泊些。”
贾政与史菲儿都陷入沉默,二人都沉默着吃茶,又过了一会儿,贾政才开口道:“那如今我回来府里,亲友总要只会一二……”贾政顿了顿看向贾母。
史菲儿点点头道:“那是自然,当初也是烦劳了不少亲朋,如今有了信自然要告诉一声。山高路远旅途劳顿染了疾病,本来是在庙中静养了些时日,无奈兵荒马乱送不了信,好容易好了,又已经逾期未能上任,只得回京请罪。”史菲儿一字一顿说完,瞧着贾政。
贾政虽说心有不甘,但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史菲儿见其面色颇不甘心,又道:“你可知府外对咱们府上有何评价?我倒是听得一句:歹竹出好笋。如此也好,你家珠儿不错,但下面还两个呢。倒不如多费些心。若是日后都如珠儿、瑚儿一般,谁家不赞一下,我说的可是?”
贾政倒是赞同这话,毕竟这回贾珠着实让自己刮目相看。若是底下两个也如珠儿这般,日后自己也省心。贾政忽然想起今日瞧见贾宝玉倒是模样有几分像家父,希望也能如家父一般有才能吧。过了两日,贾政提笔写了折子请罪,过了些时日,圣上有了批示,倒没有重责贾政,不过是降了一级
贾府终于过了两天安生日子,全府唯有贾赦心里是七上八下,贾瑚自作主张上折子将婚事要退迟一年的事没有得到上面任何反馈,究竟是如何呢?贾赦觉得这几日每天心都被绳子系着吊在嗓子眼。这一日,忽然宫里来了人,宣了贾赦和贾瑚,这回贾赦的心一下子从嗓子眼“啪唧”摔到了地上。
府里也是有些紧张,但宫中人口风甚紧自然是闭口不谈,故而只能巴巴地等着二人回来了才能知晓。贾赦与贾瑚被宫人引着进了宫去了养心殿。贾赦进去发现养心殿中不止是皇上坐在书案之后,一旁的龙墩上还坐着九王爷。贾赦此时脸都白了,心里想着这回怕是真要摊上大祸事了。
二人进来行了大礼,书案之后的皇上头也不抬,也未赐二人平身,手里拿着本奏折正在批阅。贾赦自然也不敢抬头,二人跪了一会儿,才听见皇上将手中的奏折往一旁一丢,开了口道:“如今你们贾府可真是能耐不小啊!”
贾赦一听这话,心里更是连连叫苦,今日可真是要不好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