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徐凤年和许煌谈到凉州要再建一座虎头城后,老人又顺嘴提了句,说许煌在三年前做推演的时候就有这个构思了,当时还被很多人当成是痴人说梦,偌大一座学宫,只有寇江淮和齐神策两个年轻人认同。
就在许煌看似漫不经心说到北莽中线主力有可能会倾斜一部分兵力到东线流州,这个时候好像委实撑不住马背颠簸的韩谷子笑问道:“咱们有没有走出十里地了?”
许煌愣了愣,点头道:“差不多了。”
老人突然对徐凤年笑眯眯道:“送十里也好,送二十里也罢,其实心意比路程重要。老头子我呢,就不耽误你去往怀阳关了。徐丫头一旦发起火来,别说她的师兄弟们个个战战兢兢,跟老鼠见着猫差不多,其实我也怕的。”
老人嘀咕着老啦真老啦,艰难下马,上了马车后,依旧没有进入车厢,在宋新声身后盘腿坐下,挥了挥手,朗声笑道:“无酒为你送行,老了,有心无力。”
徐凤年笑着停马,一骑骑与他擦肩而过,他目送一行人渐渐远去。
陇上风已大,徐凤年的衣袖向前肆意飘荡。
司马灿给小丫头韩国秀使了个眼色,可惜女孩根本没有领会,等到司马灿估计眼皮子都要泛酸的时候,她终于火冒三丈,“有屁快放!”
老人咳嗽一声,板起脸教训道:“国秀,好好说话!”
女孩瓮声瓮气说了句知道啦,然后转身对司马灿做了个看本姑娘不打死你的招牌彪悍手势。
老人望向前方,缓缓道:“你们啊,也别瞎猜了,再等会儿,只要回头看一眼,就知道为何北莽骑军会主动后退了。”
除了许煌和需要小心驾车的宋新声,所有人都转头望去。
老人哈哈笑道:“我韩谷子这个名不副实的‘避一头’,比起将来可能要让整个北莽避一头的年轻人,算是一大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嘛。不过哪怕如此,我高兴啊。”
司马灿和刘端懋,晋宝室和韩国秀,齐自虎和陆守温,这些人都转头望向那边,但是只看到那一骑跟他们背道而驰,仅此而已。
老人闭上眼睛,悠悠然哼唱起在幽州市井无意间听到的一支歌谣,当时是个总角小丫头给他爹买绿蚁酒时唱出来的,稚声稚气,清脆清脆的,也许是她买到酒后回家能用那点余钱买些吃食,天真无邪的孩子在唱歌时显得很开心。
但是此时此刻,塞外黄沙,陇上大风,从嗓音沙哑的老人嘴中哼出,显得尤为悲怆苍凉。
“春复一春,枝头黄莺飞。秋复一秋,城头大雁归。一年复一年,等了很多年。北凉佩刀郎,马革裹尸回……”
等了半天也没能等到答案的韩国秀,脖子都发酸,终于忍不住要埋怨自己爷爷骗人的时候。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蓦然瞪大眼睛。
远处视野中,有如同一线雪白潮头的无双骑军,汹涌而来。
司马灿骇然道:“是大雪龙骑?!”
许煌始终没有转身,沉声道:“是白马义从!”
韩谷子睁开眼睛,“遥想当年,所向无敌的大秦锐士,每逢大战,必有两字响彻云霄。”
许煌闭上眼睛,似乎在想象那支虎狼之师势如破竹的情景,轻声笑道:“风起。”
熟读史书的司马灿呢喃道:“风起。”
在背后韩国秀的震惊中,晋宝室猛然掉转马头,她竟是浑身颤抖,对那个背影扯开嗓子喊道:“北凉!风起!”
韩谷子轻轻呼出一口气,大声笑道:“八百年前有大秦风起!但我韩谷子所幸所处的这个时代,又岂会逊色半点!”
因为八百年后,有北凉死战。
第199章 六两三
徐凤年在八百白马义从的护送下,并没有按照原本计划直奔虎头城,以便在怀阳关都护府内居中调度,而是给人喊到了更南的一处地方,有着北凉道难得能称之为山清水秀的旖旎风景,水源充沛,山势险峻,地理形胜,自然难逃兵家法眼。正是在此地,北凉要建造一座比虎头城更加雄伟的城池,采自西蜀南诏深山、在北凉储存多年的巨木,几乎将大屿洞天山峰凿空的无数巨石,沿着宽阔驿路源源不断运来。在年轻藩王一锤定音的发号施令下,以清凉山王府作为中枢、三州刺史府邸和各地驻军作为主要力量,几乎除开流州之外的整个北凉道,被这座新城牵一发而动全身,如同高手体内的磅礴气机,开始急速运转起来。新城由徐凤年亲自担任临时设置的将作大匠一职,经略使李功德和一位墨家巨子担任总督,四位刺史中高出半品的凉州刺史王培芳,昔年青州财神爷的王林泉在内,共计六人,担任参与具体事务的副监,一口气动用了凉州边关以南全部驻军,和十数万年龄都在五十岁以下的三州兵籍役夫,尽数屯扎在此,破土动工,热火朝天。
如今北凉,能够对徐凤年下命令的人物,肯定就只有那个刚刚被离阳朝廷敕封为福静公主的徐渭熊了。夕阳西下的暮色中,徐凤年和徐渭熊还有那几位大权在握的总督、副监一起缓缓走在河畔,那位跟流州刺史杨光斗一起走出清凉山入世的墨家巨子暂时脱不开身,同为总督之一的经略使李功德当然就得在场,为年轻藩王讲述新城建造的进程。这几年里李功德可谓是尝尽人生百态的滋味,先是荣登正二品的经略使,成为离阳王朝首屈一指的边疆大吏,然后屁股底下椅子还没有坐热,就遇上北凉“改朝换代”的动荡格局,果然徐北枳不吭不响就夺走了他牢牢把持兼任的陵州刺史头衔,紧接着宋洞明担任不合礼制的副经略使,坐镇清凉山,在北凉官场眼中自然是新凉王出于制衡考虑的手笔,但是就在所有人误以为李功德很快就要自己卷铺盖滚蛋的时候,年轻藩王马上就启用李功德担任新城总督,祥符二年初春时经略使府邸那门可罗雀的凄凉场景,陵州官场可仍是历历在目,如今许多官员都开始悔恨自己没有趁机烧冷灶了。而李功德在赶赴此地后,也跟以往判若两人,跟墨家巨子一起风餐露宿,以至于连累最重养生的田培芳也多吃了好些苦头。
李功德说得口干舌燥,随手就从腰间摘下掺杂有多味祛火中药的水壶,灌了一口,然后由衷感慨道:“王爷,卑职在北凉做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官,都是在挖空心思琢磨为官之道,哪怕动身后坐入那架马车的时候,也不过是暗中庆幸王爷没忘记我李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