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穿过医院冷寂的走廊,在尽头的一间病房里,突然传出一个女人尖利的啼哭声。
“呜……无忧,无忧,无忧!你怎么了,啊,怎么了?”璐琪跪在病床旁边,泣不成声,死命地摇着床上双眼紧闭的夏无忧,“你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现在躺在这儿和我装死?你醒醒啊……护士,护士,她不是被酒瓶打了吗?包厢里那么多玻璃碎片……你为什么不给她包扎?给她包扎啊!”
“小姐,你冷静一点,”站在一旁的护士小姐出声劝阻这个两分钟前冲进病房的疯女人,“她……她,她不需要包扎的……”
“什么不需要!”璐琪用袖子往脸上用力一抹,对着护士小姐怒目而视,“人死的时候难道不能风风光光,干干净净吗?因为她不在了,你们医院就完全不管不顾了吗?我要去告你们!投诉你们!”
“这……向先生……林医生……你们看……”护士小姐尽力维持着“白衣天使”的微笑,僵硬着嘴角,向一旁的两人求助。
“璐琪,”向寒呼出一口气,走过去挡在护士和璐琪之间,“无忧她没死。”
“就算没死也应该……什么?”璐琪的眼泪定格在眼眶里。
“无忧她没死,”向寒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她只是受了惊吓,暂时昏迷了。说白了,就是吓晕过去了。”
璐琪听完,脖子一寸一寸转动,把眼睛对准夏无忧的脸。除了有点苍白,和睡着了没两样。仔细看,甚至能看到睫毛的轻微颤动……等等,颤动?
“噗哈哈……璐啊,你太喜感了!”夏无忧毫无预警地爆发出一阵不合时宜的笑声,她把脸埋进被子里,肩膀剧烈耸动着。
璐琪愣在原地,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脸色由红转黑。
“你丫什么时候醒的?”
“从你给我哭丧我就醒了,噗……哈哈……”夏无忧才说一句话,看到璐琪的恼怒交加的脸又憋不住笑出来,“咳咳,就你那嗓门,死人都给哭醒了……不过我想看看你能活宝到什么程度,没想到……哈哈,哎哎,别打别打,我错了,不笑了,噗,真不笑了……哈哈……”
“无忧,够了,才刚醒,情绪不要太激动了。”在旁边沉默许久的夏妈妈突然开口,止住了夏无忧的笑。
夏无忧听到夏妈妈的声音,脑中闪过昏迷前的记忆,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
“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认识潘凡南吗?他为什么会……为什么会说,你杀了他妈妈?”
“……无忧……”夏妈妈上前几步,握住夏无忧的手,一下下轻轻抚摸着,“妈差点就害了你,对不起……”
“妈……”夏无忧捏紧拳头,小心翼翼地开口,“你真的……”
夏无忧还未说完,夏妈妈就摇了摇头,止住她的发问。
“潘凡南这孩子,唉……其实挺可怜的……”
那时候,夏妈妈还在脊柱外科的时候,曾经接过一台手术。那个女人患有颈椎间盘脱出,需要更换关节。那台手术是夏妈妈主刀,当时的手术相当成功。理论来讲,术后的护理也应该由夏妈妈作为主治医师对病人负责,但当时医院里派夏妈妈去北京参与讨论一个病例的手术方案,就破例把病人转给了脊柱外科另一位医生。那个病人在加护病房进行术后观察的时候,手术时被移开的一条动脉血管突然破裂,那位负责医生疏忽职守,等到发现时,病人已经由于脑部缺血而陷入脑死亡,就是俗称的植物人。再后来,医生紧急抢救,但是病人还是没能被抢救过来,死在了手术台上。
这属于医院重大的医疗事故,那名医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院方把他开除后,又给了病人家属一笔不菲的赔偿金。听说那之后,病人的老公就留下一个还在上初中的孩子,独自移民到了国外。这件事也渐渐被人搁置到了脑后,却不曾想,当年那个小男孩,默默把自己的怨念埋进了心里,在这么多年之后爆发了。那时的潘凡南,并不是很清楚那其中的细节,只知道是因为妈妈的死,才让自己成了没人要的孩子,所以理所当然把夏妈妈当成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无忧……”夏妈妈回忆完这一切,眼中难掩疲惫和痛苦,她紧握着夏无忧的手,用近乎央求的语气对她说,“妈这回擅作了主张,没有报警……妈知道你很无辜,你受了这么多罪都是因为他,可是……妈妈真的不想他……如果不是因为我们这些成年人的错误,他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所以,妈妈求你,别怨他……算了吧……”
“……”夏无忧垂下眼睑,没点头也没拒绝。她是真的不知道改怎么做。潘凡南虽然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但夏无忧也没有圣母到可以完全既往不咎一笔勾销。毕竟他所做过的一切,实在是让夏无忧做梦都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妈……我现在没法思考,你让我想想,行吗?”
“好,好,你好好想想,”夏妈妈拍拍她的手背,“你放心,我联系了他爸爸,如果你答应,他爸爸就会把他接到美国,你们以后都不会再见了。”
夏无忧点点头,躺回床上,没再出声。
夏妈妈在病房里待了一会儿,就回了办公室。璐琪安慰了夏无忧几句,也撤了,留下向寒一个人陪在她床边。夏无忧眼睛闭了一会儿,听到所有人都陆续出了病房,才重新睁开眼。
“老师……”夏无忧轻轻开口,“是你把酒瓶夺下来的吗?”
向寒伸手拨了拨她的刘海,轻轻摇头,“不是,我去的时候,酒瓶已经摔在地上了。”
“呵……”夏无忧闭上眼,嘴角勾出一抹苦笑,“这个杀手不太冷啊……”
“无忧……”向寒停顿一会儿,接着说道,“怀着仇恨的人,最可怜,也最痛苦。我不希望你变得和他一样……”
夏无忧继续闭着眼,看起来像睡着了。就在向寒打算起身的时候,她突然开口:“老师,你也希望我原谅他吗?”
“我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你回去吧,我要睡了……”
夏无忧闭眼听着,过了很久才听到关门的声音。她裹紧了身上的被子,蜷起身子,用带着倦意的声音咕哝着:“夏无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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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潘凡南在学校办了退学手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一中。
他走的那天,夏无忧已经回到了学校,正坐在教室里听课。看着窗外那架划过天际的飞机,夏无忧轻轻一笑,拉上窗帘,挡住了外面刺眼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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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凡南走后,学校的课程也紧张起来,寒假将近,学生被期末考试搞得焦头烂额,夏无忧也认真投入了总复习,回到了平淡的学习生活中。
那一段时间,夏无忧每天除了上课,几乎没怎么和向寒接触,只是睡前互通几条短信,维持基本的联络。夏无忧以为是因为自己复习太忙了,却没注意,那几天,向寒在学校也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在一月末的一个周末,向寒难得打电话把夏无忧约出来,说是有事和她说。
夏无忧如约到了那家咖啡店,进去时向寒已经在座位上冲她招手了。
“干嘛挑这么小资的地儿?”夏无忧走过去坐下,打量着桌上的菜单,“随便找家麦当劳不就行了吗?”
“老实坐着吧。”向寒微笑着对她说。
夏无忧耸耸肩,想起了正事,“对了,叫我来干嘛?我还没复习完呢。”
“哦,”向寒闻言,从包里拿出一张A4纸,“我下周在班里有个还算重要的讲话,你帮我看看稿子怎么样?”
“嘁……什么讲话那么重要啊,弄得这么正式……”夏无忧接过那张纸,展开后就势念了出来,“同学们,很开心和大家一起度过了还算愉快的半年高中生活,能认识你们我很高兴。但很遗憾,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以后的日子,老师不能和大家一起努力了,希望你们能继续……”
声音硬生生地卡住,夏无忧抬起头,看到桌子对面面色如常的向寒,手上的纸被揉成一团,摔在了桌子上,骨碌骨碌滚到了向寒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