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什么味道?”
胡铁花方才吐完肚子里的酸水, 便闻到空气中腥臭的血气里头,夹杂着一股子异味。
林溯的鼻子是最好使的, 她秀气的鼻翼微动, 而后快速抬眸望向谷口的方向。
此时已是深夜, 按理说来, 暮色应是深黑才是。可谷口那边,隐隐约约地闪烁着光亮。
而胡铁花嗅到的异味儿,就是从那边传来的。楚留香的轻功最好,此时已经化作一抹流光前去查看了。
林溯倒是知道这味道是什么。
——这是火焰焚烧物体后的焦炭味儿。
她垂眸,不经意间似是瞥到了什么。
她蹲下身,在尸体相隔的空隙处摸了一把。满手油腻,混着血液。
“这是……”林溯指尖摩挲了两下,放在鼻间嗅了嗅,而后双目微微瞪大。
“不好, 是火油!”
今夜死的人太多, 血腥味都盖过了花香, 能遮住火油的气味也在情理之中。
“快出谷,花海里全是火油!”
林溯这话一出,众人皆惊。可他们刚刚要施展轻功, 楚留香已经飞回来,拦住了众人。
“出口已经被大火吞噬, 火势极猛,我等的轻功根本飞不过这火海。”
闻言,林溯皱了皱眉, 反身朝里面飞去。众人见了,也未拦,只有东方跟了上去。而无花,他虽然动了,却是飞向了谷内另一个方向。
胡铁花闻言又惊又怒,“这个什劳子的画眉鸟,是要把我们烧死在这里啊!”
众人瞥向谷口,那里的火光冲天,火势越来越近。
此时曲无容已经醒了,现在生死攸关,根本来不及悲愤。她对花谷的地形最为熟悉。“里面还有片湖,先去湖心亭躲一躲。”
“没用的。”林溯和东方已经回来,他们两人手上拿了不少浸湿的棉布。
“方才我们已经去过了,那片湖水表面浮着一层厚厚地火油。”
林溯快速把棉布分给众人。“用它护住口鼻,尽量少吸进浓烟。”
在递给无花时,林溯的动作顿了下。她抬眸看了眼才回来的无花,后者对她摇了摇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因为用湿布捂住了口鼻,胡铁花的声音闷闷的。
“……不知道。”林溯垂眸。楚留香亲口说轻功飞不过那火海,那这里还有谁能做到?她倒是可以用万花的大轻功试一试,可轻功只能带一人飞,其他人又怎么办?
林溯轻咬下唇,不禁看了眼东方。
“怎么?”东方问她。
“……”林溯摇摇头,收回视线。藏在眼帘下的,是挣扎。
“总而言之,先离开这花海吧。”楚留香叹气。
众人无法,只好躲避火势,往谷内深入。
谷口处的火势虽大,蔓延得倒是不快。花海中的火油是每隔一段距离便空出来的。放火的人好似有心看他们挣扎于火海,苦苦求生却不得其法的狼狈模样,遂才如此。不可谓不阴狠歹毒。
一波人来到谷内最深处,立于一处最低的山壁前。
楚留香和姬冰雁尝试了几次,运起轻功跃上山壁。可山壁就像是被一把大刀从上而下一刀劈开那般,不仅直上直下陡峭得很,壁面还很光滑,无一处凹陷或者凸起。他们根本无处借力,更别提越过数百丈高的山壁了。
“根本不行。无法借力。”楚留香摇头。
连以轻功闻名的香帅楚留香都无法翻越此处山壁,更遑论他人?哪怕他们的武功俱是不差。
林溯倒是可以,可……
她又咬了咬下唇,从未如此纠结过。挣扎之间,她不经意地瞥到了无花。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无花,你方才去寻石观音的闭关之处,她是不在吗?”
“不在。”无花摇头。
“师父若是在,早在方才警铃想起时便出关了。许是她早早察觉侵入谷内大开杀戒的人,前去手刃幕后黑手了。”
“……”林溯敛眸,不置可否。
她突然又想起,方才花海的尸体好似都是谷中的少女,没有一个男人。遂又问:“楚留香,你方才去出口,可有见到那些男子的踪影或是尸体?”
楚留香凝神细响了下,回答:“……并无。”
这时,曲无容也说:“谷内的那些男子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人知道他们晚上去了哪里,曾经也有人好奇问过师父。师父只是说他们去了应去的地方。”
这对林溯来说,可谓是个好消息。
东方不禁凝望了林溯一眼。“你在想什么?”
“我想,我可能找到了可以保全大家性命的一条生路!”
林溯喜形于色,抬步上前,手握翠笛敲打山壁。
“铛铛铛——”
她从左到右走了八百余步,敲击了更不下千下。
众人先是一头雾水,而后也明悟了林溯此举,纷纷去别处效仿她的动作。
“铛铛铛……咚——”
终于,林溯在石观音所住的小楼后的石壁上,听到了一声有别于其他脆响儿的声音。
这声音的差别虽然很细微,但在场的几人都是高手,又凝神去听,林溯方才又是用上了内力,当然能清楚的听到。
“石壁内有暗道!”离林溯最近的楚留香双目一亮,嘴角也带上庆幸的笑意。
“先别急着高兴,把他们叫回来,赶紧寻机关!”
“好!”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姬冰雁发现了石壁上一处与众不同的凸起。这凸起处在膝盖以下,平常就是天天在这里有过也不会注意到。
他施力去按——果然!
一道方方正正的石门缓缓上升。
“找到了!快些进去!”
众人纷纷进入了石壁里的暗道,里面别有洞天,灯火通明。
林溯最后进来,姬冰雁关上了暗道里的机关。不同于外面,这里头的机关设置的很醒目。
火海逃生,众人心中都是劫后余生的轻松喜悦。
曲无容不仅问林溯:“我在谷内生活了好几年,都未曾发现此处。你是如何在这短短几日里发现其蹊跷之处的?”
闻言,林溯吐了口浊气,面带庆幸。
“其实也不过是偶然罢了。石观音回来之前的某一日,我曾发现石壁的底部温热。就算此处是四季常青的宝地,入冬时节也温暖如春。但石壁底部一直处于阴影下,石壁应该是低于人的体温,触感一片冰凉才是,为何会带有热度?这明显有违地势。”
“只这一点?”
“只这一点。”林溯笑笑,“事实证明我猜对了不是吗?而且,你们有没有发觉,这暗道里的温度比外头还要热上几倍吗?”
“确实如此。”楚留香“啪”地一声,甩开折扇。
“不仅热,还有些奇怪的味道。”
林溯嗅了嗅,这是干柴燃烧的味道,与之混杂的是那比花海还要浓郁的异香。然而更多的是一种更奇异的味道。
这是……
林溯突然面沉如水。“大’烟膏!”
她大步流星地顺着气味寻去,暗道越走越宽敞。三百米过后,更是豁然开朗。
整个山壁内部被别有洞天,被凿出一个偌大的空间,地面上摆着一口口大锅,被灶炉架起,里面熬制的正是外头花海结出的果实——罂粟壳!
而那些白日里在谷中劳作的男子,或正添柴加火,或正搅拌锅内的汁水,或正拿剪子剪掉处理好的罂粟壳,放置一处。转头望去,那罂粟壳数量惊人,竟堆积成山!
怪不得!
怪不得明明早已是收割罂粟的季节,外面的花海还依旧盛开。原来这结出果实的罂粟早已收割,重新种上。外面的罂粟多如海,一小片一小片的收割重种根本不起眼!
林溯曾是个现代人,她如今又是个大夫。没有什么比罂粟膏这类的毒’品更让她深痛欲绝!
虽然早就有比猜想,但也没有亲眼见到这般惊怒。
猜测是一回事,亲眼所见那是另一回事!
她心中怒火焚烧,气冲冲地上前一脚踹翻了一口大锅。锅内滚烫的汁水溅到了身上她恍若未觉。
“别再弄了!不许再弄了!”林溯双目猩红,第一次如此失态。
而那些男子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木然地转头,继续手中的动作。
只有负责被林溯踹翻那口锅的男子,偏头问她:“你是谁?这里只有新主人能来。也只有新主人能命令我们。”
虽然发问了,但他的双目没有疑惑。那双眼睛除了清澈,只有清澈。过于清澈,那便是呆滞了。明明这里除了林溯还有其他人,但他好似只看到了把大锅踹翻的林溯。
“我,”林溯从怒火中回神,眼神闪了闪,“你们的新主人是谁?”
男子想也不想地答:“新主人就是新主人。”
“那你们原来的主人呢?”楚留香不禁皱眉问道。可他却被男子无视了,遂林溯又重复了一遍。
男子这才回答:“旧主人啊,她被新主人杀了。”
他的话依旧平静无波。
“他说的是上任谷主。被我们师父所杀。这里不少年纪大的女弟子,都是曾经服侍上任谷主的奴婢。”曲无容道。
“……”林溯没有想到还有这般曲折,她见男子已经要去工作,咬了咬牙,掰过他的身子,正色道:“你们的新主人已经被我杀了!现在,我是你们全新的主子,你们赶紧把这些东西烧毁!全部!”闻言,男子终于有了一点人类应有的情绪。他歪歪头,疑惑地望着林溯,后来落在她身上的白衣,像是确定了什么一样,点了点头。
“新主人和旧主人都穿白衣裳。只是…她们的头发是黑的,你的是白的。”
东方瞬间黑脸,“你想死?”
“东方兄!”楚留香赶紧把人拦住,“他只不过是失了神智的可怜人,莫要与他计较。”
“哼!”东方冷哼一声,偏过头去。不再言语。
林溯的眸子闪了闪,遂想到了一个办法,运起内力,凝声道:“我现在是你们的新主子!”
她的声音凝入了内力,特意针对这些男子道出。这声音飘渺空灵,摄人心魄。楚留香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这不是他在丐帮初遇林溯时,那个西夏皇太妃李秋水所用的传音搜魂大法吗?
是有相似,不过却不是。
林溯哪里会李秋水的绝学?她只不过是占了后世的便宜,知晓有催眠术这么一个神奇的手段。加之她又翻过“新手大礼包”里头的《九阴真经》中的“摄魂大法”,勉强理解,情急之下仿着李秋水的传音搜魂大法而做出的尝试罢了。
“我是你们的新主子!”
林溯不敢用力过猛,这话连着说了四五遍,才渐渐起效。如果不是这群人早神智早已崩溃过,现在活得只剩本能,脑海就如同一张白纸,林溯这此招还真的不能见效。你看东方和楚留香他们,不就一点事儿也没有吗?别说他们,恐怕普通人听了都没啥太大感觉。
终于,那些男子不再无动于衷,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站在林溯面前。这些男子共十六名,他们就像是乖巧听话的机械人,安静地等待主人的命令。
“……”林溯一时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们之中最大的也就刚过而立之年,还能从面相中窥出往日的风采。这些男子的样貌俱是不差,哪怕不入江湖,也会是一方俊美之极的男子,无数姑娘见了会娇羞不已,心花怒放的美郎君。可他们却出现在这里,心已死,魂已灭。浑浑噩噩地度日,如同没有人性的傀儡。
“你们把这些东西烧掉,”林溯指了指最先和她说话的男子,又道,“外面火势滔天,这里却没什么烟味,反而空气清新。定是有直通外面的出口。你带我们去。”
“是。”
男子们齐声答道。他们的双目无神,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情绪。
林溯握了握拳。她不知道,是该让这些人继续这般活下去,还是……给他们一个了结。
……
(二)
暗道很长,还很复杂。不得不说,林溯此举虽然冲动,却做对了。若是换了他们自己,恐怕也得走上一两天才行。
这里除了熬制罂粟膏外,还像是个巨大的储藏库。里面的刀剑等兵器,粮食清水,日常用品等物俱全。而其中最瞩目的,就是沿途那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了。这些财物都堆积成小堆,上面落了不少灰尘,似是被人随意地扔在这里,无人问津。
“传闻石观音这几年里一连吞并了数个国家,我起初以为这是被夸大了,现在看来,所言非虚。”楚留香摇头叹道。
姬冰雁虽然一直被称为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可他看这些财宝时,内心只有感叹。“光看这些财物,便能猜想到,这些背后又有多少性命消失。”
曲无容冷哼一声:“那些自相残杀的人,比我们手里的人命多的多。”
闻言,林溯没有说话,沉下眸子。
——可到底,这些东西还是落在了石观音手里不是吗?
快到出口,众人突然听到出口处有人。不禁相视一眼,放轻了脚步。林溯也是拍拍那领路男子的肩膀,示意他的任务完成,可以回去了。而则是东方大步上前,不动声色地走在了林溯之前。
待众人走近,他们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石观音!?”
石观音此时狼狈极了,她腹部中了一剑,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衫。她好似匆忙逃窜进来,一入暗道便已经失去了力气,瘫坐在地上,竟连打坐都无法了。
“师父!”曲无容上前一步,却被她身旁的中原一点红拽住。而走到石观音面前的是无花,他蹲下身,并未贸然去查看石观音的伤势,而是问道:“您没事吧?”
石观音不答反问:“这条暗道除了我没人知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不在这里,难不成困在谷里被烧死吗!”胡铁花冷哼一声。
“老胡。”楚留香唤他,让他禁声。
“林溯。”无花回眸望她,“不知我们的交易,还是否作数?”
无花有些不确定了。那日石观音回谷,林溯便对她的印象一降再降。而方才又亲眼看到了那些未制成的罂粟膏……无花抿唇。
他从未见过林溯那般失态过。
林溯见到石观音,也是渐消的心火又起。她瞥了眼石观音的腹部,按住心底的火气。
“自是作数的。”
她应下了无花,此事关乎林仙儿,她不能反悔。并且,如果石观音死在这里,那西夏的李秋水追究起来,他们谁都别想好过!
自己或许有童姥照着,相安无事,那他们呢?谁能逃得了?
林溯深吸着气,而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方才路过时有空出来的石室,你把她扶到那里,我准备一下,便给她治伤。”
“我没听错吧?你要救她?!”胡铁花尾音提高,不可置信。如此作恶多端的女魔头,自食恶果,这是报应。不杀之而后快也就罢了,怎么还出手去救?她哪里值得救!
“此事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东方眉头紧锁,“石观音和西夏皇太妃李秋水关系匪浅。”
“西夏皇太妃?”楚留香面色一变。
林溯叹了口气,“对,就是那个一路追杀你的那个皇太妃李秋水。”
“……”楚留香瞬间明悟,但却又觉得太过顾忌了些。毕竟,这可是石观音啊!
“可……”
楚留香刚出口一个字,林溯便知道他要说什么,抬手示意他此话打住。
“此事,我自由分寸。”她的眸色渐深。
……
林溯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更何况这本就是两难的事。她只是选择了保守的那一方。
林溯走进石室,此时室内只有她和石观音两人。东方亲自为她把门。
石观音此时正躺在一席棉被上。看样子,是无花细心拿来的。
林溯走上前,在石观音饱含深意的眼神中提她查看伤势。
石观音腹部中了一剑,伤口很深,并未触及要害。只是失血过多。按理来说,以石观音的武功,并不应该如此狼狈,失去了行动力。
林溯皱了皱眉,伸手去探石观音的脉搏。而后,她竟然笑出声来。
“我说我调制的半成品去了哪里,原来是被小贼盗取,用在了你的身上。”
闻言,石观音也笑了。“我说那迷药怎与我花海所出有异曲同工之妙呢?原来是出自小师叔之手。可我服用了解药,却一点效果也无呢。”
她的眼波流转,似是带了些嗔怪。然而,林溯一句话就把她噎了回去。
“若是让你的解药轻易的解开,我还怎么称得起你一声小师叔?”
石观音:“……”
果然,林大夫还是那个林大夫。哪怕是石观音,也不能阻止她怼人。
两人沉默了半晌。林溯用银针止血,伤口都给石观音处理好,敷上药了,她都未再说一句。
倒是石观音先开口了。
“多谢小师叔救命之恩。”
闻言,林溯收针的玉手一顿。深深地看了一眼石观音。
“你知道,我并未想救你。”她这话说的极为认真。
石观音倒是意料之中,不过面上却是委屈极了。
“不知妾身做错了什么,惹得小师叔如此盛怒。竟然让一向救死扶伤,心慈仁善的小师叔见死不救。”
“我的‘仁善’,不是用来对你的。”林溯抬眸与她对视,“我从不救恶人,你是例外。”
“恶人?”石观音眼珠一转,更加委屈了,“妾身虽说任意妄为了些,手上有些人命。可江湖上哪里有从头到尾手上都是干干净净的呢?这百年里,也只出了楚留香一个傻小子罢了。”
“……”有些放心不下与无花一同前来的楚·傻小子·留香低头摸了摸鼻子。
只听里面的林溯又道:“可你作下的孽,少有人赶得上。”
“妾身委屈。”石观音这话带了哭腔,柔媚极了,惹人怜惜。
可林溯却“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那些被罂粟侵蚀了神智的男子,是上一代做的孽。可你却在杀了她之后,依旧用此等手段控制其他人。那些熬制出的罂粟膏,并不纯,量却足。想来这并不是你控制曲无容她们的药,而是为了往外贩卖,牟取暴利的吧?”
“还有之前龟兹国利用楚留香和算计我的事,你要我一一细数给你听吗?”
“……”石观音面色微变,终于不再装模作样,“小师叔果然聪慧至极。”
“可我身在大漠,若是弱上一分,一个不小心,便会被这沙漠里头的黑暗吞没,万劫不复。”
闻言,林溯轻叹:“你现今何尝不是以另一种方式身处深渊,万劫不复?只是你不曾看到罢了。”
“李琪(琦)。”林溯第一次唤她的名字,“我不知这是你的真名还是你后来改的。但是,若你当初和我说的句句属实,你为何要在李师叔救下你后,再度返回大漠?”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选择留在西夏,此时又是何等光景?”
“可西夏不姓李。”石观音道,“若说后来……只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林溯。天地不仁,我们哪怕修炼武功脱离了普通人范畴,可在这江湖中也不过是一颗渺小的棋子罢了。今日利用他,明日又被他利用。周而复始,没有尽头。不想沦为棋子,就要强大起来,成为执棋者。”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林溯扯扯嘴角。
“谁人为棋,谁执棋?
而你又怎知,执棋之人不是棋呢?”
“我没有要求你必须纯善慈悲。
做人,可以不择手段,但不要丢了底线和本心。
否则,纵天下在握,又怎知上天不会执棋而罚。”
林溯说着,只见石观音听的漫不经心。她在心中叹了口气。
——多说无益。此人……无药能医。
“我只救你这一次。”林溯与她对视,双眸极为平静。心中却下了一个决定。
“小师叔说来说去,还不是发了慈悲之心,不忍看我身陨?”石观音柔媚一笑,娇艳无双。
“我确实有慈悲之心,但却只对仁义之辈。待事情结束,你再说我慈悲也不迟。”
说着,林溯在石观音的惊疑下,林溯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把匕首,一刀划向掌心。白玉般的掌心先是出现一道红痕,紧接着鲜血涌出。而林溯不仅没有止血,反而握紧拳头任鲜血滴落。
她的右手展开,接住滴落的血珠。接而内力急转,运于掌心。只见她掌心猛然爆发出来的真气冷于寒冰数倍,鲜红的血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血色的冰刃,又细又薄,只有半寸大小。
石观音看这血红的冰刃,直觉般的预感到危机,却没想通林溯这翻动作到底是要做什么。
冰刃凝成,林溯眸光一冷。她内力一震,把一寸长的血色冰刃碎成三份,抓起石观音的一条手臂。
“你要做什么?”
“自是做我要做的事。”她的语气坚定,毋庸置疑。
话音未落,林溯内力运转,反手把掌心的三枚细小而又锋利的冰刃打进了石观音的脉门。
“!!!”
石观音大惊,掐着手腕上方,试图不让冰刃流于其上。
“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石观音语气越来越急,后面尖锐无比,丝毫不见了平日的优雅柔媚。
外面的三人听到里面突发的动静,齐齐皱眉。楚留香不禁看了眼无花,却见后者硬生生地止住一小步,合上双目,默念经文。只是看他那时快时慢地拨动佛珠的拇指,便能知晓,他此时的心里恐怕并不平静。
“啊!!”
石观音只觉着手腕处阵阵麻痒,同时又带着针刺般的疼痛。这折磨人的麻痒从手臂蔓延到全身。石观音此时已经身子蜷缩起来,开始打滚。绝美的面容早就不复存在,额角青筋暴起,狰狞可怖,宛如厉鬼。
痛!
痛不欲生!
痒!
奇痒难耐!
这又疼又痒的感觉愈来愈强烈,宛如万蚁咬啮,几欲求死。又好似是掉进了蛇窟,活生生受毒蛇噬心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啊——啊!!!”
石观音已经从最开始的痛呼转为哀嚎。这是什么手段,又是什么心肠歹毒的人,发明了这般折磨人的方法?
听着这凄惨的哀嚎,无花握着佛珠的手紧了又紧,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石观音的凄惨模样,林溯视若无睹。她淡漠地半垂着眸子,那双如水的杏眸大多温润极了,此刻看上去竟十分薄凉。
她望着脚边的人,缓缓道:“我虽出手救了你,却也不能放虎归山,任你在大漠过辗转到别处东山再起,继续种植罂粟,作恶多端,以非常手段控制别人给你卖命。”
“是不是很痛苦?”林溯自问自答,“不。”
“相比你那些命丧花海却连尸身都未曾保留的徒弟们,你要幸运得多。起码这不是罂粟之毒,只是个暗器手段罢了。这没有毒’瘾,也不会损害你的身体,侵蚀你的心灵。顶多折磨一下你的精神罢了。况且,你还活着——活得还好好的。”
“你…你……”石观音此刻根本说不出话来,只吐出一个字音就艰难得很。
约摸过了半刻钟,林溯觉得够了,握住翠笛一扬,一道寒光没入石观音体内。片刻后,她体内的奇痒剧痛缓缓消减。
石观音此时的模样狼狈极了,方才的一阵儿,她被体内的剧痛奇痒折磨地出了不少冷汗,头发蓬乱,黏在一起贴在脸上,上面还沾了不少沙土。此时此刻的石观音就那么像是一堆烂肉一般,瘫软在那里,哪里还有大漠毒花的漂亮优雅?只剩下了眼中的狠厉毒辣。不过这也只有一瞬,便被她隐藏起来。
“你……这是什么…东西?”她喘着气问。
“怎么?”林溯斜眝她一眼,“身为李师叔的后人,竟然连我师父的生死符都没听过吗?”
“生死符?!”石观音瞪大眼睛。她当然听说过!只是那生死符只出现在缥缈宫的势力范围。
——竟是生死符!!!
“生死符”。居于江湖暗器排行榜首位。顾名思义——就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每当发作之时,一日厉害一日,奇痒剧痛递加九九八十一日,然后逐步减退,八十一日之后,又再递增,如此周而复始,永无休止。灵鹫宫附属下的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闻之而魂飞魄散!
“天山童姥竟然教授了你生死符!!”石观音惊诧不已。林溯,比自己所想像中还要受童姥的看中。
“教授倒是不至于。”林溯唇角一勾,漫不经心,“我的武学天赋太差,她老人家教授我的生死符我还没学会。所以取巧弄了个类似的手段。好在其效果也没差到哪里。”
这是林溯去年年底下山前童姥忧心她的功夫太弱,恐不能自保,遂授予她保命的招数。她一直未曾动用过,却没想到今日竟然用在了石观音的身上。还是以这种方式。
“不过,不同的是——师父她老人家的生死符,掌握这暗器手段的人都会解,可我这便不同了。整个大庆,乃至天下武林,天底下再无第二人修炼与我相同的心法。你若想解这生死符,除了我没人能解。哪怕你去西夏找李师叔,她也没个法子。就算带你求上了天山缥缈峰,师父她老人家就算能帮你运功逼出……也未必会出手。”
当然,前提是李秋水冒着被打断腿的风险,待石观音上天山。
“毕竟,论远近亲疏,我自认还算受得些师父的宠爱的。否则,她也不会教我生死符了。你说是吗?”
说着,林溯嘴角的笑意扩大,明明笑容温婉又明媚,可仔细一看,竟好似有些恶意掺杂。
“我今日施手救了你,便不会放任你日后继续任意妄为。”她淡淡道,“所以,我不会杀你,但我亦不会为你解开这生死符。若你心有不甘,就自认倒霉,非要这么巧撞到我手里吧。那生死符,权当是我收取的报酬好了。”
“哈哈哈哈!”石观音突然大笑出声,她的声音不复平日的柔媚勾人,带了几分沙哑。这笑声越来越大,讥讽越来越浓。
“想不到,江湖上人人称赞大仁大义,慈悲心善的医仙林溯,竟然也有这般恐怖如斯的手段。真该叫那些江湖人看看,你是多么的冷酷无情!什么慈悲仁义,引人向善,说到底不过都是为了报复我曾设计你的伪善罢了!”
闻言,林溯垂眸,并不在意。“‘医仙’这个美誉,我从来没亲口认下过。我林溯学医这么多年,只认‘活人不医’这四个字。”
“再者。对尔等犯下罪孽还不知悔改之人,心慈手软,只会助纣为虐,更加放纵你们。”
说完,林溯抬眸望向远处,眸色深远。
“以柔为者并非善,以暴为者并非恶。是是非非,好坏之分,无愧于心便罢。到底孰是孰非,百年后留给世人去争辩。”
“有人曾说——大道三千,亦有太上忘情;佛家慈悲,亦有金刚怒目。大恶之人,只杀…不渡!”说着,林溯垂眼去看石观音,眸光清冷。
“虽说我的医途漫漫,亦有曲折。但其中沿海一事让我明悟了一件事,心中时刻谨记入门之誓,万万不敢忘却。
吾乃万花弟子,身修离经易道与花间游一医一武两大心法,又有幸得童姥看中指点,后入逍遥派。自是要做得更多,才无愧于师门与两位师尊的教授之恩。
以医渡世人,以武治恶人。这是我自定的行事准则。亦是——我的道。”
“……”
此时此刻,石观音望着眼前雪发白衣的少女发怔。
祖母李秋水的神姿她深有体会,可不知为何。她竟觉着李秋水百年来的出尘绝世不及现在眼前少女的十分之一。
祖母曾说,一个人的武功境界到了宗师后,便难再提升。每一层功力提升,都需要心境的升华。而前者靠天赋与努力,后者便是看心性和顿悟了。
石观音不明白,为何只二十不到的少女,会有这么超凡的心境。
若她不学医,专修武。现在,是否江湖上的天才们一齐都比不上她的一点锋芒?
然而,就是因为这样的想法,石观音才会永远都不明白——林溯的医,成就了她日后的道。二者相辅相成,密不可分。
‘噗……’
只有林溯听到的一声细响儿响起。这声音无法说其大小,也无法具体形容。它似是新叶舒展,似是鲜花绽开,又似是大地回春时那一道惊雷。
【恭喜。】
高冷的系统突然上线,甚是欣慰。
【林溯,你的心境又进一步。活人不医的食人花,登峰造极——指日可待。】
系统大致推算了下,若林溯后期把武功境界追上来。凭她此时的心境,一路修炼都不会有什么瓶颈,突破到大宗师不成问题。只是……这需要足够的时间和历练才可达成。
“多谢。”
她只回了两个字,平静如水,宠辱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