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字,而又不是字,是镌刻在树干上头,岁月悠悠,时光漫漫。她认得那字,艳阳透过枝桠绿叶摇曳着照过来,在浮动的金色闪光中,只是两个字:“欢欢。”
她要走了,她走了,他会不会找她,可他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他找啊找啊,一直找啊,找不到她,他会不会难过……她开始找他,走着走着,却突然不确定了,不知道该往哪儿走,这个学校这么大,这个城市这么大,哪儿都没有他。
前面就是新图书馆,远远望去,钢筋混凝土搭建的弧形琼楼,仿佛是一本展开的大书,茕茕而立,而那影子下却渐渐来了一个人。她慢慢走过去,却依然不敢置信,伸手触摸着他的眉毛,眼睛,鼻翼,嘴唇……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笑容从嘴角蔓延开:“是我,欢欢。”
阳光下,他的笑容澄透而清澈,斜欹在薄薄的金光里,光彩夺目,缓缓流动——是她无比熟悉的,这世上最好看的笑容——世间最好的一刻不过如此时。
他说:“田蜜给我打电话了,你这么笨,我知道你今天肯定要到处找我,我就在这儿等你。”
而她满脸都是笑,满眼也都是笑,他的笑,忘了要说话。
他慢慢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的肚子,仿佛是小孩子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恋恋不舍,喃喃着:“不知道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她于是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他说:“女孩,女孩子好。”
她说:“那就是女孩……”突然笑了一下,迫不及待地抓住他的手,往上拉一点按下去:“你看,她在动……”
“动了吗……”他于是把脸颊贴上去,只感觉到软软的一团。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慢慢说:“子默,我要走了,要去纽约,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知道我在那儿,你就不用找我,你也不要去找我,我会好好的在哪儿,你在这儿也好好的,你答应过我要有流水别墅的,等我回来,你要带我去看……”她没有说完,因为小腹上渐渐有了一股热流,透过薄薄的棉布裙子,贴在肌肤上,软软的,是他的嘴唇。他又说:“好。”
然后他抱着她,蹲在地上,脸贴在她的腹部停留了很久。离开的时候,她一步一步往前走着,突然又记起来了,回头望着他笑。她要好好再望他一眼,也要他看见她最好的样子。
他懂,所以望着她也在笑,直到她突然冲上来推开他的那一刻,他脸上还是有笑。
后来,程子默经常想起这一刻,可却总是想不起来她是什么时候跑过来的,他总是记得她最后回头时满脸的笑容,也记得她跑过来时那空中飞舞的白裙子,只是那时不知道后来会是那样。
他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倒在了他的身上,摸着他的脸:“痛不痛……”那是她闭上眼睛之前最后的一句话。
然后救护车来了,她被人从他怀里移到了救护车上,他只看见大滴大滴的血从她的头上流下来,染红了她的白裙子,像阳春三月,桃花初绽,而他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不是桃花,桃花没有那样嫣红,那是她的血。她问他痛不痛,她是一个笨蛋,他知道她一定很痛很痛,他却没有任何法子,什么都不能做,眼睁睁地看着她流着血,苍白破碎地躺在他的面前。
大约世上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许多年前,他就知道太美好的东西注定是难以持久的,美到极致就生出来了脆弱。童年记忆里温暖亲切的爷爷奶奶,最终他看着他们一个个在他面前阖上眼睛,言笑晏晏的父母,他看着他们逐渐在他面前冷言冷语,互相攻击……而今仅仅剩下的这么一点温暖,却也在逐渐远离。如果没有她,如果没有她……那么还会有什么?他不能让她离开,再也不会让她离开。
“有时候我想她这一辈子如果不遇见我,也许会像许多幸福的女人那样,有着善待她的丈夫,还有可人的孩子,现在生活虽不是事事圆满,却一定是满足如意的,脸上必定经常挂着笑容,没有那么多的泪水,也没有那样的痛苦。这些都是我带给她的,就连现在她躺在病床上也是因为我,可我还是庆幸我遇见她了,她也看见我了。”
等待是漫长而绝望的,ICU门前的长椅也总是冰冷的,就连头顶的白炽灯也是冷冷地照下来,而当程子默清清楚楚地对着那些赶来的人说出这些话时,渐渐平静而安心。她知道他在等着她,她怎么会舍得丢下他一个人。
长久的静默后,一个镇定的声音传来:“子默,她不会有事的。”轮椅慢慢地滑到了他的身边,有人揽过他的头搂在怀里:“子默,你相信我。”
很小很小的时候,大约只有几岁,似乎她也抱着他说:“子默,你相信妈妈,我会回来的。”后来她真的就回来了。所以他说:“妈,她会好好的,我知道。”
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一个坐在对面的人,悄然起身,慢慢离开。
陈莫以为他能够做到,可到底舍不得,走了几步最终还是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大门。
那里有她。
也许她明天就会醒过来,可她最想见的人从来就不是他。
46
46、欢颜 ...
留人间多少爱,迎浮生千重变。然而,孩子哪儿知道这浮生如梦,人世无常,在一个萧瑟的深秋,迎着清晨的朝阳,来到这人间。果真是一个女儿,伴着那“哇,哇,……”的啼哭声,产房内严阵以待聚集而来的医生专家们都松了一口气。亲手主刀完成剖腹产的产科主任不由得眉开眼笑:“虽然没有足月,轻了点,但孩子长得很好。”陈莫却不觉得,孩子很瘦很小,皱巴巴的一张脸,红通通的,巴掌大一点,小猫一样闭着眼睛,也看不出来像谁。闹哄哄中,却有人说:“这小女娃儿,五官像爸爸,神态像足了妈妈……”
他下意识看了看孩子,慢慢把视线转向了一个地方。而躺在产床上的她仍旧紧闭着眼睛,三个月以来,她总是这样,那么期待的啼哭声也没有唤醒她。熟悉的神经外科主任拍着他的肩好言安慰:“陈莫,林老师脑部受创以来的这段时间虽然昏迷不醒,但脑部一直还是有意识,这是好状况,现在孩子也出世了,不用两头都顾着,缩手缩脚,以后的康复治疗会更顺利。”
他微笑点点头,转身跟着抱着孩子的新生儿科医生一起走出去,不去看产床边另一个从始至终安静地守在那儿的人。
因为是低体重儿,孩子要在育婴箱中进行养护,小小的一团清洗完后躺在里面,起初一直不停地哭。旁边另一个育婴箱内也躺着啼哭的孩子,有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