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欢也放下了汤匙,起身收拾餐桌。刘阿姨已经回家了,她在厨房洗了碗,又把刘阿姨走前擦得洁净如新的料理台擦了一遍。走出去之前,还是习惯性地站着环顾了一圈,实在想不起来还有什么要做的。
客厅里的枝形大吊灯开着,满室橙黄明亮的光线,陈莫不在,电视仍旧开着,她关掉吊灯,只留下一盏照明天花灯,于是坐了下来。面前的茶几上零乱地放着报纸,她随手理了理,一行粗体大字吸引了视线,旁边还附带着图片,是几位穿着白袍的医生坐在会议室。其实她对医学界一点也不了解,国际著名脑科专家莅临而来,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新闻,反正都是听都没听说过的人,可因为标题中提到的医院太熟悉了,还是仔细看起了那篇报道。看到最后,视线渐渐变得恍惚,看不清楚那密密麻麻是在说什么。怔楞了一会儿,突然抓起报纸,起身就往楼上走去。卧房里头灯亮着,却不见人,盥洗间里连灯都没开,正要折回楼下,找去陈莫的书房,回头就看见他站在房间门口,背着光,脸上有一片昏暗的阴影,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他看着她,视线渐渐定在了她手中的报纸上,终于说话了:“怎么了?”
她并没有听出来他声音里微微含有的一点僵硬,也顾不得他今天晚上的反常,几步走了过去,举起报纸问:“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问这几位脑科医生?他们为什么来这里?”他的声音平板,停了一下,只是淡淡地说,“报纸上说了吴院长突发脑溢血,来给她看病的……”
她不作声,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没有光彩,脸上都是一片死寂。他突然心软了,声音也渐渐软了下去:“欢欢,你不要担心,这几位医生都是脑科权威,在这个领域现在还找不出来比他们更好的了,她会醒过来的,今天他们都肯定地说了,就是这几天的事。明天我就带你去医院,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去看看她。”
“去医院?”林欢回过神来,慢了半拍呆呆地问。
陈莫却并没有立即回答,神色复杂,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深沉幽暗,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药盒,原本想好了要说的话变得艰难,慢慢才说:“你自己的身体你不知道吗?你可能已经……你不要再随便吃药了……”
“不可能。”报纸落到了地上,她望着他,又喃喃重复了一遍,“根本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我换了你的药,你吃那药过敏,上次你晕车时,我才知道你在吃药,我就把药换了。欢欢,你该去看医生了。”
伴着他清清楚楚的解释,她的脸色从凄惶渐渐变得惨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陈莫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时候,在她书房的抽屉里真正找到他猜想中的药时,他也是这样,或许脸色比她还惨白。她从来没问他为什么突然就不避孕了,他在家里的沙发上抱着她絮絮叨叨讲着孩子时,她有的也只是沉默。纵然不敢相信,他却仍旧欢喜,把她的沉默当做默认,告诉自己她和他一样在期待着,却原来——她从来都有自己的坚持,那是任何人也改变不了的,其实她一点也不懦弱,她心里有一个地方,坚若磐石,那是怎么也撼动不了。那一天,他在她的书房坐了一夜,晨曦初绽,霞光染红东方的天际时,决定换下药的那一刻,渐渐心安,她会有他的孩子,他们的孩子,从此以后,他们将会是真正的一家人。她也会永远在他的身边。
也许卑鄙,也许无耻,可躺在床上抱着她的时候,他却不后悔。他说:“欢欢,你还记得那次我们一起去听的梁祝吗?从前我唯一觉得后悔的是,那时候没有再多给你一点时间。头两年我总在想,如果那天晚上,我不那样,再等一等,再多一点耐心,慢慢来,或许你多少会有一点动容。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懂得梁祝,所以我害怕了,你太飘忽不定,我怕会抓不住。但后来我又不后悔了,我知道那是最好的机会,我只是抓住了。”房间里只亮着一盏睡灯,朦朦胧胧的一线光笼罩在床头,她的头发逶迤在半边枕头上,他伸出手指摩挲着,把一簇头发缠绕在食指上,扭来扭去打成结。很久之后,她还是没有作声,他知道她是不会说话的,很多时候,她已经习惯了沉默。他突然笑了一下,这又有什么紧要的,她终究还是听到了,也没有拒绝,而现在她正在他怀里,还是面朝着他,他再也不用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什么时候会转过身来。他低头寻到她闭着的眼睛,在她的眼睑上落下一个吻,说:“欢欢,以后我会照顾好你和孩子的。”
陈莫确实说到做到,从医院回来后,他在最快的时间里把一切都做了最妥善的安排。在他的时间不配合时,有了司机接送她上下班,那辆他买给她的车子终于也开始使用。学校甚至在她什么都没有说的情况下,忽然对她这学期的课程做了一番大力的删减,从第三周开始她只剩下了八节课。刘阿姨做的饭也开始花样百出,各种药膳汤接踵而来,其他的清淡的,辣的,酸的,只绕着她的口味转。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孩子是要这样的,这样娇贵,还没有出世,就要做那么多。在一个寻常的早晨,再也没有忍住,趴在盥洗间呕吐出来以后,林欢摸着肚子,终于知道里面已经有了一个逐渐成形的小生命,那是她的孩子,她也有了孩子。
大约是陈某在第一时间告诉的田蜜,那天从医院回来后,林欢一天没有吃饭,也不说话,只把自己关在书房。晚上的时候,田蜜就来了,那是她从西藏回来后,她们之间最深入的一次谈话。她讲了许多许多,有已经发生的事,那些过往,有这么多年的人事改变,感慨唏嘘,也有未来和人心里埋藏得最深的,那些想望和执着。最后她说:“欢欢,你不能对陈莫说,你可以对我说,你要是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带你去医院,我进来时陈莫说了一些话,他说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他都同意。”
怎么会不要?在这么多年后,她终于又有了血脉相连,骨肉不分的亲人,怎么可能不要?所谓的选择,却已经有了答案。然而,到底还是不甘心,她要的并不多,那么一点点的希望眼看着就要熄灭,从今以后,有的只是绝望。却也只有一天来肆意任性,第二天,她又开始吃饭了,就和这几年一样,平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