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吧,不用来接我了,我坐地铁回去就行了。”
他走后,林欢只站了一会儿,便出了商场,穿过地下隧道,对面就是购书中心了。她前天来过一次,现在进去了,一时想不到有什么特别要买的书,于是按照老习惯,从一楼开始往上逛。到了三楼时,购书篮里已经有了几本书。她在美术大区停了许久,像以前一样,挑了几本画册放进购物篮,还随手抽出了一本近期出版的西方建筑赏析书,蹲下来翻看。
书很厚,几乎每一页都有彩印图片,还附带着文字说明。她搁在膝盖上一页一页地看过去,只凭着感觉,碰上了喜欢的图片,就停下来仔细地看文字说明。
于是在那一页她也停了下来。
最先吸引她的是黑色的粗体标题——归来愁日暮,孤影对琉璃。
右边是一幅图片。夕阳西下,青色外墙,像是浓荫深处静悄悄生长出来的碧绿苔藓——葳蕤潮湿;又像是浮着薄雾纱幔的水面——烟波荡漾。
图片的旁边是文字说明。原来,那是一家伦敦市区新开张不久的餐厅。原来,那个设计师很年轻。然后,那个名字就那样出现了。
她盯着看了许久,犹疑地伸出手指去抚摸,去确定,去感受那三个字。渐渐有一个声音在说,是真的,那是他的名字,真的是他。
她的眼泪忽然落了下来。日出日落,晨昏交替,1500个日子过去了。她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到底还是等来了,在他走后的第1500天。
于是再也没有顾忌,再也不用抬头看天空,眼泪噼里啪啦滴落在书页上,一点一滴打湿了那个名字,打湿了琉璃瓦。
他说,这不是作品,这是“碧瓦琉璃光”。
她又笑了,想起来了许久之前,站在那个寺庙的院子里,对着皑皑白雪,她对他说,你看那屋顶的琉璃瓦真漂亮啊。其实那么厚厚的一层积雪,哪里看得清瓦片。他却抬头看了许久。后来回去的时候,他说,碧瓦琉璃光。
泪眼模糊中,她仍然看清楚了那短短的几百字,一字不漏,心底却是欢喜的,骄傲的。她想,她要找出这家餐厅的地址,她要去吃饭。
有人小心翼翼地轻轻碰了碰她的肩。她抬起头来,是一个小男孩。
“阿姨,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哭?”他清澈的眼睛里满是迷惑,长长的眼睫毛眨了几下,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转而黯淡了下来,露出忧色,“是不是你的孩子也病了?”
她喜欢这个漂亮的小男孩,摇了摇头说:“不是,阿姨还没有孩子,阿姨高兴。”
“高兴为什么要哭呢?我妈妈高兴就喜欢亲我,从来不哭。”他有点羞涩,挠了了挠头,又说,“她其实也喜欢哭,我生病了她就躲起来一个人哭。”
她不由得笑了:“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也笑了,那双眼睛越发像黑色的宝石一样熠熠生辉:“她以为我睡着了……”
那个漂亮的小男孩走了,他说妈妈在看书,一会儿找不到他会担心,回到了自己的妈妈身边。书页上面还有几颗他送的巧克力,他说他有许多,是刚刚一个叔叔给他的。她剥开了一颗,入口绵软,初时是淡淡的苦味,渐渐在舌尖上蔓延开来的却是甜味,非常熟悉的味道。他以前经常给这种巧克力她吃,后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没有找到相同的,总是怀念,直到在波士顿才看见。
她把剩下的三颗巧克力放进手袋里面,合上书,提起购书篮,下楼结账。排在前面的一个顾客低头在钱包里面翻找着什么,手腕上面戴着好几条银链子,挂着小小的铃铛,晃来晃去,叮当直响。
她下意识看了眼空空的手腕,模糊还记得刚刚看书时,那条手链老是滑下来,后来是不习惯随手取下了,还是自己滑落下去了就弄不清楚了。慌慌忙忙在手袋里面翻了一下,没有找到,急得马上就转身往手扶楼梯走去。
走了两步又回来提起购书篮,再次转身时,眼角余光一闪,三楼中庭栏杆那里有个身影静静站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却不敢直视,忽然就垂下了头。可又怎么忍得住,到底还是想再看一眼,只看一眼,然而,下定决心抬起头时,那里却再也没有了那个身影,像许多次她再次朝同一个地方看过去一样,无论怎么睁大眼睛就是看不到。
她再一次难过地低下头,仓皇无助站在那里。
31
31、花月正春风 ...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间,却又像是许久许久,一双脚出现在她的视线中,仿佛犹豫了一下,又走近了一步,离她不到一臂的距离。她不敢动,也不敢眨眼,怕这一次还是眼睛里的那个幻影,只要她生出奢望,到头来就什么都看不到,终究仍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那一双脚静静地定在那里,时间、空间、地老天荒、天长地久的一切仿佛全部凝结在脚下,只是亘古不变,像是一幅保存了千年万年的旧画,和着漫漫的岁月,缓缓展开,尘埃遍地,模糊了双眼,待到定睛一看,画还是那幅画,脚还是那双脚。
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猝不及防地就往外面跑去,不小心撞上了门口的保安,踉跄了几下,一双手从后面扶住了她,小心翼翼地稳住她的身体。他呼出的气息就在颈后,暖暖地吹拂而来,指尖的温度仍然是凉的,落在她滚烫的胳膊上,却没有变热,反而越来越冰凉,一直刺到心窝里面去。
那里却振动了起来,响起了一个声音,低低的,只是两个字:“欢欢。”
他总是喜欢这样叫她,缓缓的,像是从舌尖上滴落的露水,粘糊糊的,既轻又软,仿佛不舍得一口气吐出来,又仿佛是眷念,要慢慢地含在嘴里,直到满嘴满齿都是露水的清香。
她忽然不顾一切地用力挣开他的双手,胳膊往后一推,就离开了前一刻还眷念的怀抱,一口气冲下了台阶。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像是有人跌倒在了地上,她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又听见有小孩子在不停地喊着:“妈妈!”在这混乱声中,她再也没有迟疑,终于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地下隧道,一直往前跑,跑啊跑啊,直到再也找不到路。她愣愣地站在那冰冷的铁栏杆前面,耳边是断断续续的“滴答”响声,半晌才恍惚中知道这是地铁站的入口通道,应该要刷卡。
卡片接触电磁,传来“滴答”一声,那铁栏杆转了个圈,她已经到了另一边,前面再也没有阻挡,她麻木地走了几步突然顿住了脚,再也迈不动脚步。半晌后,摸了摸自己的脸,终于缓慢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