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章(1 / 1)

岁月如此装X 老千 3 万汉字|32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三五章

罗依然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蹲在路边,向前看看行来行往步履匆匆的上班一族,抬头望望高架路上一排的车水马龙,等着拖车来帮我把车拖走,等着交警来做事故鉴定。

她说:张扬,我们回国了。

我在原地愣了挺久,笑了一声,说:你们还知道回来啊,俩叛徒,出去五年了都。

她说:回家了,要不要一块来聚一聚?

我说:行啊,正好我有年假没休完。

她顿了顿,欲言又止。

我说:有什么事直说,吞吞吐吐的,我一把年纪了,什么打击扛不住,世界末日了也能淡定躺下。

她说:等你回来再说。

我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笑着说:好,我手边还有点急事,等回家和你说。

挂了电话,看见对面出租车的师傅黑着一张脸,“我现在还要去载客,小姐。”

我咳了一声,“师傅那我先赔你吧,就蹭了一下车尾,你看也就脱了点漆……”

他开始用上海话:“小姐,@#¥%。”

我扶额道:“300,300怎么样?”

他极勉强地点了点头,上海话又讲了一段。

我拿钱给他的时候说:“师傅你看能不能写个收据啊,我好给车险公司做报销。对了,您的电话也写一下吧,好做核实。”

他把收据递给我的时候,用国语做了个很到位的点评:“小姐,我一看你就不是第一次。”

从汽修厂折腾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半钟头。

我给周子良挂了个电话,电话通了,可见他已经下了飞机。

周子良一副等着人侍候的声音问:“张扬,你在哪呢?我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你。”

我说:“你等着我啊,我马上就到。”

他狐疑地问:“张扬,你不会是还没出发吧。是谁说买了辆新车,要来接我显摆一下的?”

我说:“周总,你稍安勿躁。我真的就到了,高架上堵得不得了啊,这样,我现在下车,打个出租来接你。”

周子良还挺得意:“那行,我在航站楼的咖啡馆里等你。”

我说:“好,别急啊。周总你慢慢喝茶。”

挂电话前,听见周子良蓦然醒悟:“等等,张扬。我问你,你这高架上堵,你打个车就不堵了?你说清楚,你现在到底在哪?”

见到周子良的时候,他旁边的桌上摆了三杯喝完的咖啡。穿了件黑色银条纹的西装,很成功人士的在那把姿态端着。

我不得不说,近年来每次见周子良都会“晃瞎了我的狗眼”的感觉,一次比一次有气质,一次比一次装X。

我笑着说:“周总,恭喜回国啊。”

他看了我一眼说:“张总,你是不是跑错机场了,你知道我今天是在虹桥吗,你是奔浦东去了吧?”

我嘿嘿地笑:“我路上出了点事。你这美国考察了一圈就这么有气质,你那公司要打算美股上市,算我个发行价吧?”

他笑笑说:“行了,带我去观摩一把你的新座驾?”

我有点窘,别开脸说:“刚路上剐了,送汽修厂了……”

周子良默了半晌,凝重地看着我说:“人还在就好。”

周子良仗着自家丰厚的资源,手头的公司办得越来越红火。这次打算在上海设办事处,所以一本正经地来上海考察。

领着他外滩南京路城皇庙转了一圈,时间已经不早了。

我问周总是不是要去有上海特色的本帮菜饭馆用膳。

周子良想了想,歪着头问:“这旁边有什么大学没有?”

“嗯?”

“去大学旁边找个大排档吧。”

复旦旁边的小饭馆很多,个个都灯火通明生意兴旺。我看着这些半夜出来觅食打牌吹牛胡侃谈情说爱的大学生,觉得自己老得像棵古木似的。

男人是越老越有魅力。

周子良在这一坐,就能看见旁边桌子上的姑娘不住地看他。

我俩闲聊了聊近况,随口问他:“你和你家小诗现在什么状态?”

周子良目光放在店外,无意地扫了扫行来送往的女同学,唇角漫不经心地勾了勾。

我拍了拍他:“你让我带你来大学城就是泡妞来了?”

他叹了口气,扶着额头说:“人要和我分手。”

“你可以啊周子良,马上要奔四的人了,还恋爱谈得跌宕起伏的。”

他不置可否,转头问:“我说张扬,你们女人是不是特着急结婚?”

我一筷子狠狠地敲在他脑袋上:“你说呢?30岁不恨嫁的那还是个人吗?”

喝了口水我就开始教训他:“不是我说你,这几年你俩前前后后掰了多少次。最早的时候我问你对刘小诗是不是认真的,是哪个孙子指天发誓哭天抢地说这次一定是认真的?”

周子良一脸茫然:“我什么时候指天发誓了?哥们怎么可能做这么丢份的事?”

我说:“你爱怎么玩怎么玩。刘小诗踹了你绝对是明智的。”

他咬牙说:“张扬你给我留点面子,谁说是她踹了我?我们俩也就是各自冷静冷静。”

我得知周子良有了除罗依然之外的女子交往对象是在四年前,我也一直后悔没有和这个魅惑狂狷的男子深度地聊一聊内心情感,就放他出去祸害人间。

他那时候的交往对象是刘小诗,我们初中校友。两人相处半年之后分手,此后周子良并没有在探寻马克思主义爱情思想的道路上止步不前,和刘小诗分手与复合的频率高于我国发改委上调油价频率。他们之间的分分合合在我们外人看来是扑朔迷离,但都基本符合一个中心思想:每次都是小诗把他踹了。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大概还有那么几个人会依稀记得那些情动、懵懂和倔强,胸中热血沸腾,眼角微微湿润的时光,比如我。

我不想去苛责周子良什么,因为我知道他不能全心去爱的原因。

“我说张扬……”

“我说周总……”

我俩同时开口,面面相觑。

我摇摇头,笑着问:“你是不是也听到什么风声了?”

周子良叹了口气,单手撑额,瞟着不远处青春靓丽的女学生,两眼放光:“这块地儿不错,美女扎堆啊。”

他兴致盎然地说:“学生妹看着就很有味道。”

我拉着他走人:“你别在我面前装了。谁都知道你有贼心没贼胆,今晚下榻何处?”

“别急着就回去啊。我还打算去新天地喝两杯。听说那洋妞多。”

我说:“昨天小诗还给我电话,问你近况何如。”

周子良微微变了脸色,身形明显一僵,试探着问:“她能问我什么?”

“问你龙体是不是抱恙,近来是不是欠收拾。她让我捎个信儿给你,今年她一定嫁人,请你不用费心。”

周子良神色有异,还跟那装大爷:“她要能嫁出去,犯得着等到现在么?你也替我捎个信给她,我绝对不费心,祝她早结早超生。”说完,大步往前走。

恰逢端午节,申请了五天年假,回成都赴约。

那天我们约在七中旁边的咖啡店,我到的时候,在门口偶遇了周子良。

他看见我很尴尬,脸朝上一副“装作我不认识你”的样子。

我不禁笑道:“周总,你来这考察工作?”

周子良别开脸咳了两声,“老同学嘛,这么久了,难得大家都在可以聚一聚。”

我打趣他:“上回见你,你不是说最近忙得快赶上国务院总理了么?怎么,特意赶回来?”

他不语。

我推开门往里走:“啧啧,不知道小诗现在在哪啊?”

咖啡馆装饰得很清新,门上挂了串风铃,有“叮铃铃”的声音。

周子良压低了声音,不自在地说:“在哪啊?”

“不知道啊,好像带了个男人回家见家长吧。”走到前面,脚步不由地一滞。

桌边坐着两人。

我很久没有见过林佑了,他的侧脸看上去很柔和,手指搁在咖啡杯边,侧目看着窗外的校门,那里有结伴的学生背着书包进出。

罗依然起身说:“你们来啦。”

她把头发减了,很清爽,朝我和周子良微笑了笑。

周子良也微微一愣,再拉了把椅子坐下。

林佑转过脸来的时候,我觉得他的轮廓有点陌生,较之四年前漠然一些。

手摩挲在杯沿,我等着罗依然开口。

她对周子良微笑:“很久没见,最近好吗?”

我感觉周子良的嗓音有些发紧,他笑,笑得并不好看:“挺好,正好家里有点事,这两天就回成都了。你……们这次定下来在哪?”

林佑接过他的话:“在香港,现在住在湾仔那边。”他的目光扫过我,浅浅地微笑。

他继续问周子良:“你呢?”

周子良愣了愣,“也快了吧,刘小诗,你们知道吧。”说完,他余光扫了扫我,示意我识相点。

罗依然眉尖轻拧,似在努力回忆,低声问道:“哪个刘小诗……”

“这个名字好像有点印象。”

“她和我们初中一个学校的。”

“……”

“……是不是那个你初二抱错的那个?”

“咳咳。”

“周子良你是不是早就有那心思了啊?”

“别胡说,我真的是抱错了。”

“就是,他那时候要抱罗依然来着。你说是吧,周总?”

“张扬,你能不说话么?”

“不能。哎,这么久了我一直想问,你那天晚上到底在想什么啊,你就算是和她说句话也知道那不是罗依然啊。你那么惊天动地的表白,居然没和人姑娘对上一句话?”

“……张扬,你这样有意思么?”

“挺有意思。”

“所以周子良,你俩就是抱一抱然后定情了?”

“谁年轻的时候没犯点错。林佑,你那时候在篮球场也抱错了吧,我看那时候张扬都惊呆了,下巴差点没掉地上去。”

“你非要和我算旧帐是吧?”

“我说林佑,你那时候是不是打算抱郭锐啊。我看他和张扬看上去还真差不多。”

“……咳。”

“……周子良,咱俩出去单挑吧。”

之后大家谈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我只能记得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在桌上留下一道一道光圈,似乎有身影骑着车走过这一圈一圈的时光,他们好像在很远的地方嬉笑,也好像就在窗外不远的校门口。

咖啡馆两侧墙上贴着斑驳的照片。

角落里放着一架留声机,有歌声缓缓流淌:

午後的闷热的窗外的一场大雨

让我们看见了以前的自己

把时光倒转回那一季

后来的你,喜欢了谁

后来的你,好不好

番外——谁把时光轻描淡写

初三暑假的时候,市里组织了一次“住清华、看北大”的夏令营活动。罗依然去教育局大院报名的时候,看到林佑倚在门边,在等工作人员拿报名的材料。

“你也要去?”

林佑点头说:“反正没什么事。”

“哦,你知道我们班同学还有其他人去吗?”

“不太清楚。”他随口问道:“女生呢?”

“我昨天和张扬通电话,她也想去。”

工作人员在喊话:“林佑同学,过来拿一下营员资料。”

林佑回头朝她笑道:“那到时候见吧。”

正式出发的那天,她上了大巴,第一眼就看到林佑。林佑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地方,那里太阳很大,他用帽子遮住脸,好像在睡觉。

罗依然本想走到他身旁坐下,路过倒数第二排的时候,被人叫住:“罗依然。”

她回头,是周子良。他穿着黑色的短袖T恤,卡其色的沙滩裤。

“你也参加这个夏令营了?”

周子良笑着说:“对啊,我帮你把行李放上去吧。”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利索地把东西都放上行李架上。

“我这边有空座。”周子良示意她。

她朝后面看去,林佑旁边的位子已经被人占了,只好先在这里坐下来。

去机场的路上,夏令营的老师给大家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周子良考虑到女生喜欢看风景,大方地把靠窗的座让给了她。

他用余光偷瞄她,看见她安静的侧脸。有几根长发从耳后搭下来,触及白皙的脖颈。胸口微微起伏,隐约可见内衣肩带的痕迹。他喉咙有点发紧,移开目光,从包里拿出随身听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罗依然身子微动了动,手肘不经意地擦过周子良的手臂。只这么轻轻的碰触,也让他觉得很美妙,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你要不要听歌?”他向她提议。

“唔,好啊。”

他递过来一只耳机,耳边的旋律轻轻飞扬,像是羽毛划过心尖的微颤。

下了大巴,他们搭飞机前往北京。

路上林佑看见他俩,笑着问:“张扬怎么没来?”

罗依然说:“她临时要去乡下奶奶家,所以来不了了。”

夏令营的行程安排得很紧凑,白天奔走在北京的各个旅游景点,只有晚上才能够自由活动。主办方安排他们住在清华的学生公寓里。那应该是大四离校学生的宿舍,空荡荡的,隐约还能看见墙上贴纸的痕迹。

罗依然很喜欢这里。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这两所学府。做校园巴士路过“荷塘”的时候,她想起课本里的“荷塘月色”,觉得这所学校美得让人向往。

这天晚饭结束之后,同住的女生提议去后海看看,这个女同学曾经来过北京,一直顶力推荐后海。

有女生虽然心动但胆子小:“要是走散了怎么办?老师会不会发现?”

“那叫上几个男生呗。罗依然,你好像和男同学那边很熟,去问问看他们去不去?”

罗依然被女生推举去叫上几个相熟的男主。

她上楼找到林佑的宿舍,心情忐忑地敲了敲门。

里面吵吵闹闹的,她等了很久也没人应门,不由得加大了敲门的力度。

里面有人大喊了一声:“谁啊?”

“啪”门应声打开。

罗依然看着眼前刚洗完澡,头发乱糟糟的周子良十分错愕,后退了一步。

显然,对面的人比她还惊讶。

她开口:“那个。”

周子良制止她:“你稍微等一下。”说完就要关门。

她跟上前说:“我是来问问你们……”

周子良打断她:“等一下,等一下我来找你。”

“哎,我就是问问你们要不要一块去后海,我们女生那边……”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周子良要带门进去。

她一时心急,以手抵着门,急着眉问:“你怎么就不能把我的话听完?”

周子良直直地看着她:“我没穿裤子。”

什……什么?!

罗依然惊呼一声“啊”,立马转过身,窘得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你怎么早不说啊?!”

门“乓”的一声关上,能听到门后周子良大声道:“我一直想说,你不让我说啊。”

屋内传来一阵哄笑,一伙男生在里面笑得四仰八叉。

罗依然一路往楼下跑,刚到楼梯下,听到楼上周子良喊她的名字:喂,罗依然。

她止住脚步,不敢抬头:“干什么啊?”

“咳,你刚来找我干什么?”

她急着想和他撇清关系,“等会、等会再和你说吧。”

“现在说吧……我裤子穿好了。”耳边有脚步声,周子良已经穿着拖鞋走下楼梯,站在她身前。

她又羞又恼:“你刚刚怎么不穿好了再应门?”

周子良别过脸不自然地说:“我怎么知道是你?我和他们几个刚洗好澡,还以为是林佑回来了。”

他看着眼前的姑娘,颊边微红,鼻尖有薄汗,皱着眉心一副苦恼得很的模样,突然很想捉弄她一下。他低下头凑近一些,问:“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罗依然的脸“唰”地红到了耳根,“什么都没看到。”

周子良大笑,“看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刚刚来找我是什么事?”

她抬头瞪了他一眼,和他说明了一起去后海的事。周子良欣然答应,回宿舍叫上了同行的几个男生。

晚上的后海正值一天之最,街道两侧的酒吧点着灯,传来悠扬伤感的歌声。一行初中生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不时地走走停停看看,没过多久,就各自走散了。

罗依然和一个小伙伴驻足在一个书画摊子上,门口摆了一排鼻烟壶,每个都精致小巧。

周子良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

他拉着林佑做掩护,林佑无可奈何,只能随着前面女孩子的脚步或走或停;还得在她们不经意地朝后看的时候,别开脸去装作在欣赏风景。

人群涌动,灯光浮动。

周子良眼里总有那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的身影,她把长发散下来,隔着这么远似乎都能闻到她头发上的清香。

罗依然发现了身后的周子良和林佑。她甚至有些窃喜,故意地在一些小店停下来,趁着把玩小商品的机会偷偷地回头。林佑多数时候是安静地站在那,漫不经心地看着两岸灯火百家鸣乐。

这么逛了一晚上,周子良觉得有点饿。

他和林佑说:“不如让她们停一下,大家一块去旁边的麦当劳吃点东西。要不然走散了不太好。”

林佑耸肩无所谓道:“随便你。”

他们四个人面对面坐在麦当劳里,周子良特别大方地做东,买了不少吃的。

大家吃了东西开始东一句西一句地聊起来,他们从《灌篮高手》聊到《还珠格格》,从周杰伦、五月天到蔡依林,从《花季雨季》到《笑傲江湖》谈论这个年纪的人关心的话题。

这天晚上他们说的话,比初中同学三年加起来的还要多。

这天回去之后,罗依然在床上辗转了一整夜也没有睡着。第二天天刚亮,她就穿着拖鞋跑到宿舍楼外的电话亭,给张扬打电话。

“喂——”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没有睡醒。

“张扬,我是罗依然。”

“……嗯,现在好早啊。你在北京吗?”张扬打了个呵欠,抱着电话躺在床上,随时准备睡着。

“对呀,北京没有成都热。我和你说我昨天晚上去了后海,还有人在那里拍电影呢。”

张扬依旧是半睡半醒的状态,不时地接上一两句:“啊,有什么名星吗?”

“那倒是没碰上。昨天晚上我们在麦当劳里,和周子良还有林佑一块吃东西。林佑说他喜欢令狐冲,我也最喜欢令狐冲和任盈盈了。”

“冷狐冲?吃的?”

“不是,是武侠小说里的男主角。”

“这样……”电话那边张扬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能听到她微微起伏的鼻息声。

“喂,张扬,你是不是睡着了?我还有话想和你说。”罗依然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迫不及待想把昨天他们一块逛街一块吃饭的细节一五一十地和张扬分享。

她握着话筒喜不自禁地说了几句话之后,发现那边完全没有反应。

“张扬,你有没有在听啊?”

喊了几次终于有了回应,“有……我昨天睡得太晚了。”

“为什么睡那么晚呀?”

“电视里播得太慢。我爸爸昨天回奶奶家,我让他帮我把《情深深雨濛濛》的碟带过来了。看了一晚上……”

“真的呀?那你看到哪了,剧情快和我讲讲。”

“唔……让我想想,昨天和你讲到哪里了?”

“讲到书桓发现依萍在夜总会唱歌了。”

“对,这之后啊……”

两人说着说着,注意力就转移到电视剧情的讨论上。不时地讨论电视剧里哪个男的比较好看,再私底下为那些剧情脸红心跳。

伴着一声声蝉鸣蛙叫,漫长而闷热的初三暑假在电视剧、小说、网吧和汗水中结束了。罗依然发现自己和林佑同班的时候暗自欣喜了很久,在开学的前几天跑去初中旁边的小书店,在角落里把《笑傲江湖》翻来覆去地读了一遍又一遍。

高中的课程比初中要紧张许多,刚开始接触的时候罗依然稍微有些吃力。从前在四中的时候她一直是高居榜首,但高一期中考的时候,她一路下滑到五十名开外。

她本来就要强,每天放学哪也不去,准时回家温习功课。四个月的学期一晃而过,终于在期末考试的时候,重新考到了以往的水准。

满意的成绩让她高中的第一个寒假轻松起来。

近春节的时候,初中(三)班举行了一次初中同学聚会,这次聚会人来得很齐。看到穿黑色羽绒服的林佑,罗依然朝他笑了笑,心里莫明地有点紧张:这半年来因为专注学习的原因,几乎没有怎么和他说过话。

周子良看到罗依然很高兴,饭桌上故意坐在她身边。他们这个时候的学生已经懂得喝一些啤酒。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替她挡酒,帮她倒饮料,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自己开始细心地留意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大家酒足饭饱之后,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饭桌上的喧闹声不绝于耳,几轮下来,这次酒瓶对准了林佑。罗依然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转酒瓶的男主大笑着问林佑:你是不是处男?

林佑撑额角笑着说:我选大冒险。

那个男主环视了一圈,指着张扬说:那你对她说我爱你。

“真心话大冒险”总是喜欢把大家认为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凑在一起制造效果。

罗依然的心突然微微揪起,手指收紧,紧张地不知所措。

林佑转过头来,很平静地对张扬说:我爱你。

张扬显然很吃惊,错愕地睁大眼睛看着那个肇事的男生,口中不忘威胁他:要是被我转到你,你就完了,郭锐。

周围一阵哄笑,林佑似乎也没有因为这句话有多尴尬,继续和男生开玩笑喝酒。

之后的几轮罗依然都没有怎么注意,她偶尔不经意地扫过林佑,看见他若无其事地在和周子良还有郭锐谈笑。

“张扬,在座的男同学有没有你喜欢的?”这次是周子良转酒瓶,他悠悠地看着张扬,想好好地捉弄她一下。

张扬眼睛冒火,闷了半天说,“我选大冒险。”

周子良大笑:“那你叫林佑一声老公。”

半天等到她的反应,周围的同学起哄道:“说啊说啊,刚才林佑还对你表白了。”

张扬怕是要给周子良气死了,能听到她咬牙的声音。

“别难为人家了,要真给她老公听见我麻烦就大了。”林佑的话音刚落,大家哄堂大笑。

周子良也笑道:“算了算了,给你个面子,你把这酒喝了。”

她接过酒杯,仰首喝光,最后再瞪了周子良一眼。

“哇,罗依然。”在座的同学中爆出一阵惊呼。

罗依然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酒瓶正对着她,转酒瓶的人是林佑。

周子良和他耳语了几句,他看着罗依然,想了想,漫不经心地问:初夜还在不在?

她的脖颈以上“唰”地一片烧红。

周围突然安静了,这是今晚尺度最大的一个问题,大伙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她等答案。

她的心里有紧张,有害羞,有恼怒,竟然还有一点开心。

罗依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人群里传来一阵口哨声。

周子良顺势问道:那初吻呢?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两次问及**,她实在是待不住了,“霍”地站起来,拎起书包往外跑:“今天太晚了,我要回家。”

几近春节,路上行人不多。

整个城市灯火通明,罗依然觉得自己可能是发烧了,心跳得极快,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朵上。

被人扯住她的书包,她脚步一滞。

“喂,你还好吧?”

她心里有些许的失望,旋即叹了口气,为自己脑中闪过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感到可笑。

“很好。”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高一,周子良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他微微俯首看她,她脸上还有红霞未褪,低着头一双眼睛胡乱地在地上不知道找什么,这个模样真是可爱。

他不禁笑了:“你为什么就跑了?”

“太晚了。我要是回家太晚,我妈要骂人了。你来干嘛?”

被她这么一问,周子良临时找不到借口,只好随口说:“他们说你这么晚回家不安全,让我来送你。”

“哦。”她试着打探其他人的消息,“那别人呢?还在继续玩?”

周子良耸肩道:“不知道啊。你要不要吃烧烤,我请你。”

“不要了。我刚才吃饱了。”

“那要不要我替你背书包?你的包看上去挺沉的。”

“不用了。”

“你过年在成都过吗?”

“嗯。”

“我也在,年初三或者初四要不要一块去学校操场放烟花?我叫上林佑他们,你也可以叫上张扬。一起玩比较热闹。”

“……那好啊。”

“喂,你家电话多少?我到时候打电话给你。”

罗依然不知道,只这么一次,周子良就把这个7位数的号码记得清清楚楚,他上了这么多年学,记忆力从来没这么好过。

他看着手心里的一串号码,想起刚才她低头执笔在自己掌心写下号码的样子。长发若有似无地划过手心,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捉住。

实体书结局已更新

莫明的情愫像杂草一样疯狂地生长,罗依然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林佑。

  她会在放学的时候加快或者放缓收拾书包的速度,为了能在教室门口碰上他,和他一起步行至停车场取自行车。这段路总是很短,叫人心生遗憾。

  林佑和张扬因为方向相同的缘故,两人经常一块骑车回家。他们俩看上去感情不错,她经常试探性地向张扬打听他的动静,比如他家里有什么人,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高二刚开学,大家就面临着文理分科。

  张扬的文科比理科好太多了,理所应当选文科。但想到她选了文科两人就要分隔两班,以后见面的机会少之甚少,罗依然的心情不由地低落起来。

  “张扬,你确定了选文科吗?”

  张扬没精打彩地趴在桌上,苦恼地说:“还没有……”

  罗依然叹了口气,也把头搁在课桌上,“你要是去了文科班。大家就不能经常见面了。”

  张扬开始咬笔头,把头发抓成一团乱,一副纠结得要死的样子。

  后排同学拍了拍张扬,递过来一张纸条。

  她捋开纸条看了看,转头朝后面笑了笑,再凑到罗依然耳边笑嘻嘻地说:“哎,下午男生有篮球比赛,有人盛情邀请,你去不去?”

  罗依然闻言愣了愣,也转过头去看向后排,她和林佑目光相接,脸红了红,低声说:“好啊。”

  

  这天下午太阳正盛,男生在球场上浑洒汗水。

  罗依然在场边看着他,每一个跳跃、一个展臂都记在心里,阳光透过晶莹的汗水折射出悸动的颜色。

  她在一旁看得出神,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

  

  比赛结束哨声响起,人群里爆出一阵呼声。她还没反应过来,看见林佑径直朝这边走过来,他没有在球框边停下,而是迈步走到张扬身边,微微俯身抱住了她。

  周围似乎突然安静了,所有人都在意料之外。

  这个拥抱简单得眨眼而过,在每个人心里划开波澜。

  

  后来大家怎么散去她已经记不太清了,直到周子良收拾好球网过来朝她打招呼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周子良眼角弯了弯,“你在等人?”球场上只剩下稀疏几个人影,看见她久久没有离场,他高兴地想要喊出声来。

  “嗯?不是……你刚才中场休息的时候不是说有话要对我说?”罗依然心里依然挂念方才的那一幕:他们怎么了?林佑和张扬……?

  这个念头让她顿时很失落,心里像是闷了满腹的情绪找不到出口。

  周子良没有发现她的心思,依旧是乐滋滋的没话找话:“我想问问你选文科还是理科啊。”

  两人走过篮球场边的一条林荫道,步伐很慢,身边的姑娘低着头似乎有心事,她的气息很近,近得让周子良不自觉地有些气躁。

  他不经意地靠近她,两人手臂轻轻碰触。

  阳光透过树叶在石径上洒下串串斑驳,在即将要走到小道尽头的时候,周子良拉住了她的手。

  罗依然全身一颤,像是被烫着了一样把手收回来,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眼里好像噙了泪水。

  “你怎么了?”他也没有料到是这个反应,满心欢喜全被吹散。

  她咬着唇问:“你什么意思?”

  周子良说:“我喜欢你,罗依然。我喜欢你。”

  她忽然就哭了起来,没有征兆,这让他慌了神,想伸手去替她拭眼泪,被她躲开。

  他不知所措,急得要去抓头发,“你到底要怎么样?不同意就算了,为什么要哭啊?”

  罗依然泪眼模糊地说:“我有喜欢的人。”

  他愣了原地很久,嗓音有点干:“……是谁?”

  罗依然没有说话,摇了摇头,就一路跑开了。

  

  这天晚自习,每个人都各怀心事。

  班里的同学也在底下窃窃私语,热火朝天地讨论下午篮球赛上的拥抱;罗依然感受到同学的目光,里面有一些同情一些幸灾乐祸:她和林佑因为成绩都好,长相出众,被不少同学评为班对,高一的元旦联欢会上,两人曾经情歌对唱过《屋顶》,成为大家的谈资。

  

  课间的时候,她试探地问:“你和林佑?”

  张扬心不在焉的回答道:“哪的事,大家都是哥们习惯了。”

  罗依然皱着眉小心翼翼地问:“你们真的没事?”

  “真的。”张扬加重了语气强调说,“我们能有什么事?”

  “我们是好朋友,你要有什么会告诉我的吧?”

  “那肯定了。”

  罗依然看着张扬笃定的神色,微微松了口气。

  

  从这天开始,罗依然会刻意地避开周子良。

  远远地看见他在道边,她会绕路走;有时候回头能碰上他的目光,不对,似乎她每一次回头都能与周子良四目相接,这个时候她会迅速地移开目光,假装在看另外的同学。

  第二天上午,张扬和罗依然表达了自己打算去文科班的决定。

  她似乎在一夜之间就下定了决心,这让罗依然感觉很奇怪,“你之间不是还没定吗?怎么突然就决定了?”

  张扬低着头,闷声说:“我文科比理科好多了,没什么好纠结的。”

  

  张扬离开的时候,罗依然抱着她大哭了一场。

  “张扬,我会经常去看你的。要是有什么事情不开心,你记得要来找我。”

  

  到了高二,学习气氛已经开始紧张。

  即使分在两个班,罗依然和张扬经常相约在课间的时候去操场放风。俩人共用一个随身听,一人一只耳机听《五月天》的歌。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她会把那些情歌的句子仔细地抄在精致的日记本上,那本本子有她忐忑的心情,和许多不经意留下的“LY”。

  

  有一次从操场回来的时候,恰好看到林佑和一个女生在操场边说些什么。

  昏暗的灯光在女同学微红的脸上打下剪影。

  傻瓜都能猜到他们在干什么。

  

  罗依然心里突然有种小小的冲动,想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

  她费了好大劲才把这份冲动压下去,对自己说:高考结束之后,她要去向他表白。

  

  张扬从文科班转回理科班是两个月之后,她在新班级呆得很不开心,执意想回来。因为这件事,她和父母闹得很僵,罗依然看见她在偷偷地擦眼泪,她很少见张扬哭,想帮忙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不停地说:“张扬你放心,要是理科题目有什么不会的,你就问我好了。我可以给你补课。”

  

  之后的生活波澜不惊,所有人的重心都在学习上,日复一日。

  周子良的离开是大家始料未及的,他似乎是在某一天从视线里突然消失,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连罗依然也没有。

  但临近高考,他这样的消失只足以引起一时的议论,尔后便没人关注。

  

  最后一次摸底考是在高考前一周,罗依然的水平照常,班主任眉开眼笑地对她说:“只要照这个水平发挥,清华北大没问题。”

  回到座位上,她忽然就按捺不住了,她想知道林佑报考哪所大学,她想和他在一起,即便不在一起,在一个大学也好。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像生了根发了芽一样开始在脑中蔓延,抵挡不住。

  罗依然有些紧张有些兴奋地把字条递给张扬,“张扬,你可不可以帮我把这个递给林佑。今天放学之后,我在操场上等他。”

  

  这个晚上是罗依然的噩梦,以至于之后很久很久她都不去回想。

  时间当真是万能的,最后在她的印象里只留下一个没有灯光、肮脏得找不到出口的街道。

  

  罗依然赴英国前,最后一次和张扬相聚的那天晚上,把这些曾经轻描淡写的时光都回想了一遍,那些心动紧张莫明的瞬间、那些脸红心跳的不期而遇、那些模糊捉摸不透的情愫都纷至沓来,让她怀念得想哭。

  

  她一直认为林佑在高中多少对她是不一样的。他们一起合唱过《屋顶》,一起跑过接力赛,一起去过夏令营,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他当着大家的面问她“初夜还在不在?”。

  整个高四一年她都心存这样的期望,直到去了北大看到王晓雨之后,她才发现这些都不算什么,这些就是学生时代里一个个元素而已,躲不掉,逃不过。

  我们都曾经臆想自己喜欢的男孩子也喜欢自己,而且抱着这个臆想心心念念了好久。

  

  张扬和林佑结束得这样快是她没有想到的。

  她不想去刨根问底了解他们是什么样的感情,因为这似乎比高考前林佑的拒绝还要来得疼痛。

  

  初到伦敦的某一天,她想要用网络电话打电话回家,可是一时弄不好,只好问林佑帮忙。

  林佑带她到自己宿舍,把电脑借给她:“我电脑里装了skype,用这个直接拨好就可以了。你用我的打吧。”

  她点开那个软件,里面一整串号码很熟悉,日期不同,时间也不同。他似乎每隔2-3天就会给她打个电话,照顾到有八个小时的时差,电话总是在早上拨出,通话时长都很短,很少超过一分钟,看样子都没有接通。

  她愣在座位上,思绪纷杂。

  林佑替她倒了杯水,搁在手边。

  “林佑。”她叫住他,是不是应该告诉他她已经换了号码?

  “嗯?”他抬头的侧脸安静好看。

  罗依然突然有些犹豫,她的指尖摩挲在杯沿,慌乱得无措。

  

  “我想和你说,其实张……”

  有敲门声传来,林佑起身道:“等我一下,有人找我。”

  

  隔壁的同学要去中国旅行,来问林佑有没有什么推荐。

  林佑倚在门边,和友人介绍中国一些比较有名的地方。

  

  罗依然看着他,听见他用流利的英语介绍说:如果和你女朋友一起,一定要去湘西的凤凰。

  

  他们交谈了很久,直到林佑再转身回来的时候,似是想到什么,问她:“你刚才是不是要和我说个什么事?”

  罗依然愣了愣说:“是么?我不记得了,等哪天想起来再和你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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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是实体书版结局和实体版番外(番外有部分重复)

  

  番外(旧物柜)

  

  1999年9月3日,太阳很大,晒得人有点昏沉。

  这天是学校的开学日,四中的校门口挂着大大的横幅。

  校园里人很多,不少家长领着孩子来报道。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林佑孩背着个书包,额角的头发被汗打湿,低头踢着石子。

  

  他在同龄的学生之中算高的,有点瘦,挤在人流里抬头找教室,初一(3)班。

  突然书包被人拽了一下,他扭头过来。

  “几班的?”眼前是个矮个子同学,吃力地抱着一撂语文课本,是新学期的教材,叠起来把前面人的大半边脑袋遮住,只露出来一双大大的眼睛。

  

  林佑说:“三班,初一(3)班。”

  眼前的这撂书摇摇欲坠,似乎每过一秒钟就多了一分轰然倒塌的危险,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那双眼睛弯了弯,“我们是一个班的,你快帮我拿一下,我手酸死了。”口气很急,一点也不客气。

  

  他伸出手刚要从上面拿过来几本,突然前面的人手一放松,一撂书应声“啪啦”全掉在地上。

  听见一声“啊”,林佑皱着眉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去,终于看清眼前人的脸:是个短头发的男孩,罩在宽松短袖里的身材单薄,手肘上涂着红药水,膝盖上还有块不大不小的疤,刚结了痂。

  

  他有些沮丧地蹲下去把课本一本本捡起来,地上并不干净,不知道谁洒了一地的水,混着灰尘沾在底下的书上,显得有点脏。

  他看上去有点着急,只能用手和衣袖在弄脏的课本上擦了擦,再抱起这撂书,嘴巴里嘟噜:“早知道分两次拿了。”

  

  叹了口气,抬头对林佑说:“前面就是三班了,我们正在发书,快过去吧。”

  林佑跟着他进了教室,教室里很乱,每个人都带着初来乍到的兴奋和紧张,一片嘈杂,混着窗外的夏虫鸣唧让人更加燥热。

  

  他终于把书四平八稳地放在了讲台上,林佑都替他松了口气。

  “我叫张扬,我坐在那里,倒数第二排。现在老师还没有排座位,大家都随便坐,我那边有空座,你坐我旁边吧。”他伸手把座位指给林佑看。

  座位是临时随便挑的,来得早的同学都选靠前的座,教室里现在只剩下后面三排还有空座。

  

  林佑转头朝他应了一声,往座位走。

  张扬大声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他说:“我叫林佑。”

  张扬依旧没有听清楚,“什么?你快先去座位上坐着吧,要发书了。”

  随后还有其他的同学陆续把课本抱进来,这几个领书的人就成了小领导,临时干起了发书的活。

  

  林佑朝教室外面看了看,许多家长站在教室外面,有的看着自己的小孩,有的脸带笑意在互相交谈,还有的在关照老师多多照顾。

  林佑的心情不算好,今天是他父母正式离婚的日子。

  他们从他小学四年级开始出现感情破裂,林佑有两年的时间在父母的吵架声中度过,直到开学当天在法院正式离婚。

  从情感上讲,他更希望和妈妈在一起。

  但他妈妈在离婚后即将要嫁给同城的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男人,这个男人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他曾经见到过他未来的弟弟妹妹,有一次“见面”饭局上,他们看到他都露出生疏的表情,让他在这个“合成”家庭面前止步不前。

  林佑最后的选择是和他爸爸一起生活。

  今天他父母还有一些法律上的流程要处理,两人都无暇顾及他。事实上,他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就已经逐渐独立,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在家做饭洗衣,比同龄人要早熟许多。

  

  张扬很活跃,进进出出卖力地搬着课本,他的额角渗了细汗,抬手一擦,半张脸被擦成了花猫,林佑看见他的样子,禁不住勾了勾唇角。

  

  课本陆续发下来,初一的课程不重但种类很多,一套11本教材,放在手里也是沉甸甸的。

  随着班主任进来,教室里逐渐安静下来。

  张扬回到座位上,扭头对林佑做了个鬼脸。他低头在课本上一笔一划写自己的名字:张扬,初一(3)班。

  

  林佑瞟了一眼,很想告诉他他应该找本字帖练练字。

  教室外的家长陆续离开,林佑时不时地朝窗外看看,心里期盼或许有人来接他放学。

  

  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肘,他转过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张扬小声在他耳边说:“你是不是因为拿了这个课本不开心啊?”

  他伸手指了指书面上的语文课本。课本的角上都沾了泥,很脏。发书的时候,课本是从发书的同学手上一路传下来,干净的都被前面的人挑走到,传到林佑手上,只剩下几本弄脏了的书。

  

  林佑没有答话。

  张扬拧着眉心,一副有点纠结有点愧疚的模样:“早知道我就替你拿一本新的了。我的比你还破,没法和你换。”

  林佑看了看他的语文书,那应该是刚才摔在地上被弄得最脏的一本,封面上有大大的一滩污渍。

  

  张扬凑过去翻开他的课本,“你怎么不写名字?我借笔给你。”

  语毕,他很大方地递过来一枝圆球笔。

  

  林佑接过来,低头写下一个“林”字,字迹清隽。

  他抬起头想告诉张扬他的名字的时候,听见老师叫到“张扬”。

  身旁的人大声应了一句。

  “你坐在第三排,周子良旁边。”

  

  张扬伸长脖子朝第三排看了看,利索地收拾好东西,向林佑摆了个笑脸,有点惋惜地和他告别:我太矮了,不坐前面看不着。

  

  这以后很久,他们工作之后再到四中相聚,张扬怅忆往昔细数她同桌的那些人儿,有周子良、有罗依然、有同桌半个学期就转学的杨清、还有幼儿园时候的陈洁,独独没有提到过林佑。

  他们一度在初中开学的时候同桌过半个小时,她借过一枝笔圆珠笔给他,他至今也没有还。

  

  上学的时间总是过去得很快,以林佑为中心的男生小团队初渐形成规模。

  林佑很快成为大家眼中的焦点:成绩好,爱玩,走到哪都能叫上一伙男同学。

  这个时候年轻的男孩女孩已经有些情窦初开,校园里会看到低头红脸的心动和蠢蠢欲动的情愫。很难说清楚那时候的心动是从哪节体育课上他的一个灌篮,或者哪个午后一个不期而遇的背影,总之,林佑吸引了很多女同学的目光。

  

  那时候他总是逃课,下午最后一节课不上,叫上几个人一块去网吧游戏或者打球。很多次周子良会被巡逻而来的父母拎着耳朵带回家,但林佑不会,他爸爸似乎有新的对象,偶尔能看到一个年轻的阿姨在他家里出入。

  

  从周子良口中得知张扬是个女孩的时候,林佑禁不住抚额角,为自己当初的判断感到可笑。他还在这之后留意看了看她,她总是留着短发,行事作风和男孩无异。林佑在上课的时候,抬起头来总是能看见她和周子良在抢文具盒,或者用笔敲在周子良脑袋上嘲笑他的考试分数。

  

  周子良和张扬的关系一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最开始他还只是偶尔抢一块她的橡皮或者修正液,后来开始用修正液在她桌子上画乌龟。这个矛盾在一次体育课上彻底激化然后崩盘。

  10月下旬,天气开始转凉,但阳光依然充足。

  星期五下午最后一节的体育课是人最少的一节课,经常有同学上着上着,趁老师不注意,就拎着书包偷溜回家了。

  张扬刚跑完400米,额边上渗着薄汗,气喘吁吁地跑到操场边的水笼头洗脸,转过头就看见周子良还有几个男生提着书包要溜。

  她玩心四起,冲周子良大声喊:“周子良,这么早就拿书包走啊?老师说提前下课了吗?”

  周子良有点窘,紧张地往老师的方向看了看,生怕被抓了个现形,“你小声点。”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你们这么多人是不是又要去网吧?”张扬有点得意。

  

  周子良远远地看见体育老师朝他们这边走过来,转头压低了声音和张扬说:“你别打小报告好不好?”

  张扬好不容易抓住一次机会,想趁机出口恶气,“你做梦。”

  

  眼看着一伙的男同学都已经溜到停车场了,周子良沉不住气,放低了口气说:“怎么样你才肯不告状?”

  张扬的眼睛亮了亮,扬着眉毛说:“怎么样都不肯。”

  

  周子良恼了,“那你去告,我不走了。”

  他有点泄气地低着头往回走。

  

  忽然他停住脚步,盯着张扬看了一分钟,皱着眉大声道:“张扬你怎么屁股流血了?!”

  这句话立马引来操场上同学的侧目。

  张扬脸“唰”地红一片白一片,指着周子良说:“你胡说什么?”

  

  “真的,你看你,裤子上有血。”周子良还特意走近了一些,想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把屁股摔烂了吧。”

  

  张扬对这个下午记忆犹新,清楚地记得她转过头看到男同学的一脸坏笑,和女同学的窃窃私语。她不知所措,差点就要哭出来,眼眶红红的,听见身边周子良报复性质地起哄说:张扬把屁股摔烂了。

  

  “别说了,快点走,要不然就给捉住了。”周子良被人拉了一把,林佑拿好单车催促他快跑。

周子良现在的注意力已经转移,比起逃课,取笑同桌更来得有意思。

  他扬着眉抱着胳膊观察张扬懊恼的表情,从中得到报复的快感。

  

  林佑是知道的,他本来就比同年纪的人要懂得多。

  他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张扬,从来没见她这么难堪过,脸涨得微红,又气又恼,完全没有往日大大咧咧男孩子的模样,好像下一秒钟就会哭出来。

  黄昏的夕阳在远处铺开,林佑发现她的眼角有些晶莹,他心里突然莫明地一恸,用手搭在周子良肩上,拉着他往前走,皱眉道:“这有什么意思啊,走啦。”

  

  “啪”周子良的后脑勺被一本作业本狠狠地打了一下。

  他捂着脑袋转头,看见一个穿蓝色裙子白衬衣的女同学,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周子良被她看得有点心虚,没底气地问:干什么啊?

  那个女同学走近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拉过张扬,一路小跑进了女厕所。

  

  这个女同学叫罗依然,班里的学习委员。

  她附在张扬耳边说:“不要怕,你是来那个了。”

  张扬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什么是那个?”

  她们在女厕所里呆了很久,张扬从她口中得知这根本不是什么该死的“摔烂了屁股”,而是女孩子都要经历的月经初潮,她一颗心总算落了地,把周子良恨得牙痒痒。

  

  从厕所出来,张扬脱下外套在腰上打了个结,试着遮住裤子。

  罗依然替她把自行车推过来,掩护着送她出了校园。

  

  从这以后,张扬再没有和周子良说过话。

  他们俩的同桌时代也在1999年的元旦前的一次座位调整中彻底结束。

  

  1999年12月31日是新旧世纪交替的日子,那天天有点暗,乌云叠在天边,似乎要下雨。

  黑板报一向由值日生负责,这期轮到张扬做值日生,正逢元旦,学校要放假,所以她只好利用放学之后的时候在教室里画板报。

  

  放学铃一响,等到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拿了两盒彩色粉笔走到教室背后,拖了把椅子,踩在上面开始画。

  “你踩到我的椅子了。”声音冷不丁地冒出来,她差点一个趔趄就要摔下来,回头看见林佑倚在窗户边,歪着头看她。

  她低头和他商量说:“临时借我用用好吗?用完了我会擦干净的。”

  “你用了我的椅子,我坐在哪?”林佑朝她看了一眼,继续说:“而且你踩在椅子上也够不着吧。”

  

  这句话戳到张扬的软肋,她发育的时间比其他同学要晚,到现在也只有1米5。

  她看了看眼前的人,他神情很平静,唇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张扬对林佑的印象不深,只觉得这个人总是和周子良混在一块,整天逃课上网的坏学生。

  

  她心里不服气,有些故意地抬起一只脚踩在林佑的课桌上,“这样就够得着了。”

  林佑抱着胳膊,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小心点,我桌子的板子不太结实。”

  他的话音刚落,课桌的桌板就应声掉下来,张扬一只脚正好就踩进桌子里。

  不像其他的同学,他的桌子里放的都是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全套一本一本整齐地码在课桌里,还有一个游戏机和两个护腕。

  

  张扬惊呼了一声,连忙跳下去仔细看了看,课桌的螺丝已经松了,不用怎么费力桌板就可以拿下来。

  她有点为难,只能说:“对不起呀,我没想到你的桌板这么松。”

  林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怎么办?你赔我一张桌子?”

  

  “一张桌子要多少钱啊?”她皱着眉头问。

  “两、三百吧”,林佑觉得她的模样很有意思。

  她吓了一跳,“这么贵?那我把我的换给你好吗?”

  林佑笑了,课桌上的螺丝是他自己卸下来的,方便上课可以偷偷看小说。可是他不打算告诉她,“你那桌子上什么也没有,你让我考试怎么办?”

  

  张扬顺着他的意思仔细看了看他的桌子,发现上面竟然用小字打了小抄贴在不起眼的地方。

  她睁大眼睛一条一条看过去,嘴里轻声嘀咕,“居然抄了这么多……”

  

  窗外突然轰隆一声响雷,大雨就这么下下来。

  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铃声响起来,林佑从口袋里摸出小灵通接了个电话。初中尤其是初一的学生几乎没有人用移动电话,林佑的这个小灵通主要用来和他妈妈沟通。

  电话打完,他的心情随着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

  家里的阿姨是湖南人,元旦的时候湖南老家的老人要来成都。他爸爸希望林佑元旦的时候在妈妈家过节。

  可是他妈妈刚打电话过来,说现在不太方便,他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先在外婆家住一会。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这种过节找不到地方可去的感觉,但还是会失望。

  

  “我帮你用胶布把它粘回去,你看行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扬已经找出来一卷胶布,一条一条地把他的课桌粘得花里胡哨。

  

  他失笑,随口问她:“这么晚,你怎么还不回去?”

  

  “我画黑板报,而且我没带伞,等雨小点再走。你是不是也没带伞?”

  

  他倚在桌边抬头看了一眼她画的黑板报,“老师怎么会让你来做这个事?”

  她的字实在太难看。

  

  张扬不客气地说:“哎,你要没事也帮帮忙吧。还有一点就抄完了。”

  林佑接过粉笔替她一点一点写上去,他的字和人一样,英挺漂亮。

  

  写完之后天已经全黑了,她满意地拍拍手,转头向他道谢,再朝窗子外面看了看说:“雨小了不少,我们趁这个时候赶紧跑吧。”

  

  拿好单车,张扬转头问他:“你家住在哪里?往哪个方向走?”

  林佑顿了顿。他家在哪里?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这几年的时间里逐渐变得模糊,他很想有个人来告诉自己答案,可是留给他的总是茫然。

  见林佑没有答话,张扬扬起手指了指校门西边,“我住在教育局旁边,顺路吗?”

  

  或许在这个千禧年即将到来的前一天,他想找个人一块走一段路。

  林佑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他回头应道:“我住得比你远一些,一块走吧。”

  

  路上小雨逐渐有转大雨的趋势,没过一会,身上衣服就淋湿了大半,张扬有些着急,索性离开自行车道,骑在国道上。

  林佑和她一块,把单车当轿车开,一路往前飞奔,速度夹着雨点和冷风,路人行人看上去,只觉得是两个疯在一块的中学生,他们在风雨里放开了大声叫喊,恣意地说笑。

  

  这段路好像有点短。张扬并没有停车,只在小区门口放缓了速度,回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元旦快乐。”

  他在她的背影变成一个小点之后,掉了个头往外婆家走。

  

  那个时候大家还没有意识到世纪之交是多么难得的日子,只是在谈笑间和上个世纪的我们说再见。那些陪我们度过世纪更替的人,是否已经隔了一千年那么远?

  

  初中的时光在动画片、小说和课本之中转瞬即逝。

  初三开学没多久,初三(3)班就出了个大事件。

  

  周子良在一天晚自习下课之后,在学校操场看台后面的角落里拦住了一个女同学,抱了她一下,还送了一个很高很大的狗熊玩具给她。

  这个行动十分大胆乃至于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配合。那天月黑风高一点月光不见,看台后面的角落在学生出校门的必经之路上,周子良等了很久,看见她过来,胡乱一抓便把她拉到角落里,二话不说便塞给她一个玩具,再隔着玩具抱了她一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已经在他脑袋里酝酿了很多次。

  即便隔着那个玩具,他似乎依然能感受到她在微微发抖的身体。

  周子良心里唯一的遗憾是:应该先抱,再送她玩具。

  

  那天晚上一整晚,他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回味这个不见月色的夜晚。

  

  次日清晨,他刚到学校,就有不少男同学过来起哄。

  “周子良,你小子有胆子啊,刘小诗你也敢抱,不怕她爸爸找人把你做了。”

  周子良一面笑一面摆手说:“哪个刘小诗?你们瞎说什么呢?”

  “别装了,你那点事大家都知道了。”

  周子良冷汗立马下来,“知道什么?”

  “你抱了刘小诗啊。你是不是还想亲她?”

  

  虽然之后周子良澄清了无数次,他那天晚上要拉的人不是刘小诗,但几乎没有人相信他。在这之前,他连刘小诗是谁都搞不清楚;在这之后,他才知道刘小诗是5班的小班花,可是,是不是班花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明明要拉的人是罗依然,是那个初一的时候把作业本摔在他脑袋上的罗依然。

  

  从初一到初3,周子良和罗依然接触的机会寥寥无几。

  这个时候大家已经有了男女有别的意识,周子良也不再是那个会追着张扬欺负她的男孩。

  他偷偷注意了罗依然两个学期,有意无意地想接近她。可是她总是和张扬几个女生在一起,几乎没有一个人独处的时候。

  周子良也想过从张扬下手,但无奈他们俩积怨太深,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去找张扬和解。

  

  知道自己拉错人之后,他更加沮丧,趴在桌上没精打采。

  “打球去不去?”林佑拍了一把他的肩。

  周子良叹了口气:“不去。”

  “今天人不够,你来补一个吧。”

  周子良幽幽地说:“什么力气都没了。”

  林佑笑了一声说:“不至于吧,就为了个女生么?”

  

  周子良有些恼:“别烦我,我就看上她了。”他抬头问林佑:“哎,你觉得她怎么样?”

  “我不认识她。”林佑似乎对这件事没有兴趣。

  “怎么不认识?一个班的你怎么不认识啊。”

  林佑的目光放在窗外,漫不经心地问:“刘……刘小诗?”

  周子良有点不自在,讪讪地说:“不是她,拉错人了,是罗依然。”他怕他不知道,再补了一句:“就是总和张扬在一块的那个,班里的学习委员。”

  

  林佑转过头来,想了想:“还行,比张扬漂亮。”

  这是周子良第一次听到林佑点评女生的长相,得到肯定之后,他心情突然开朗起来,似乎是自己的宝贝被别人表扬。

  他来了兴致:“我想追她。你经验多,来说说。”

  林佑在四中很受女生青睐,每次他们打球都能招揽一帮女生在旁边看着,非常打眼。

  

  林佑随口说道:“请她吃饭。”

  “那也得请得到啊,本来就不熟,而且我昨天晚上还拉错人了。”周子良越说越后悔,突然他心思一转,把希望放在林佑身上,“要不然你帮我和她说一声吧。她是学习委员,你是体育委员,你们班干部开会的时候帮忙递个信。”

  他见林佑没有说话,当即凑上去说:“MX500,成了之后,一个MX500鼠标。”林佑这段时间比较迷CS(一种电脑游戏),装备里就差一个鼠标。

  

  这天下午体育课,林佑打完球,跑到球场边喝水的间隙,看见旁边的女同学里有个身影。

  阳光充足,夏日的午后不甚清凉,热风吹过似乎在撩拨这些年轻人躁动的心。

  她和林佑印象里的那个假小子已经相差甚远,穿着白色的短袖T恤和牛仔短裤,依旧是短发,身材已经发育得曲线微露,笑起来眼睛弯弯,似乎看一眼心情就要明媚不少。

  他仰头喝水的时候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在炎炎夏日下热得有些难以自持。

  放下水壶,还没来得及把球收进球网,他跑过去,穿过整个球场,当着球场上所有同学的面,问她:“张扬,周子良这个礼拜天过生日,想请班上的同学一块吃个饭,让我问问你和罗依然来不来?”

  

  林佑本来就是大家关注的焦点,旁边立刻响起一片口哨和哄笑声。

  他看见她愣神了一会,表情从惊讶到茫然再到欢欣,最后点头答应道:“好啊。”

  有那么一刻,他的心情仿佛安上了翅膀飞了起来,让他想起上个世纪末的那天晚上,两人骑单车在国道上飞奔,无忧无虑,放空一切的感觉。

  

  多年以后的同学聚会上,还有人提起这一天下午林佑的反常举动,林佑只是笑笑不说话,谁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曾经这样冲动过。

  

  周子良的“生日请吃饭”计划进展地很顺利。

  饭桌上他举起啤酒向张扬致以最真诚的道歉,被张扬一笑带过,两人正式恢复已中断了两年之久的邦交。

  

  从这次饭局之后,大家的关系自然而然地熟络起来。

  周子良经常以各种理由和借口请罗依然吃饭,为了掩人耳目,他会再捎上林佑和张扬作陪。

  

  中考即将要到的时候,大家开始趁课间的时候互相给对方写同学录。

  张扬的同学录传到林佑手上的时候,他顺手翻了翻其他同学的留言,圆珠笔在指尖划了几个漂亮的圈,低下头来写下一行小字。

  

  张扬回头看的时候,恰好看到他低头在写同学录,课桌上露出来一角浅蓝色。

  她心里暗暗窃喜,转头看见坐在她后面的罗依然正在翻同学录,她的指尖停在某一页上,上面漂亮的字迹写着:祝学习顺利,考上喜欢的高中--LY。

  很平常的话,却让罗依然看得唇角带笑。

  

  张扬在脑子里猜想了许多次林佑给她的留言,直到那本同学录传回到她手上的时候,她还不敢直接往后翻,只能装模作样地从开头一页一页翻过去。

  她急匆匆地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却没找到林佑的留言。

  刚才明明让同学传给他了,怎么会没有留言呢?

  张扬试着仔仔细细地再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她回过头去,看见林佑的座位上已经没了人,依旧摆着一本浅蓝色的同学录。

  她叹了口气,合上同学录,趴在桌子上,失神地看着黑板上的中考倒计时。

  

  这本同学录如今还放在张扬房间的柜子里,褪了色,上面很多同学的名字已经想不起来。极偶然的一次,她翻开来看了看,发现有一页上写着:多吃菠菜可以长高。

  没有落款人的名字,字迹清隽还有点陌生。

  她试着去回想留言的主人,却发现没有一点印象,如同其他人的留言一样,和中考倒计时一起,遗忘在过去的时光里。

  

  初中毕业前,初三(3)班一起照了一张集体照。

  在教学楼门口,大家错落有致地站着,迎着阳光咧嘴欢笑。

  

  中考结束之后,市里组织了一次“住清华,看北大”夏令营。

  张扬在家里吹着空调,啃着西瓜,接到罗依然的电话:“张扬,夏令营你要去吗?”

  “我暑假要去乡下奶奶家,可能不去了。有哪些人会去呀?”

  罗依然说:“有很多同学要一块,林佑和周子良都去。你要是不去很可惜啊。”

  张扬抬头想了想,“你是不是想考去北京啊?”

  “当然了,我想去北大。你呢?”

  张扬费力地把注意力从《情深深雨濛濛》转移过来,“我不知道,大学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呀。而且我的成绩,能上七中就很好了。”

  

  夏令营一共有三周,每个礼拜张扬都会接到罗依然的电话。两个人每次一打就是半个小时,罗依然告诉张扬他们夏令营的趣事,张扬则啃着西瓜告诉她《情深深雨濛濛》的最新剧情。

  

  暑假过后,就是高一,张扬、罗依然和林佑顺利地考上了成都七中。

  周子良成绩虽不济,但他家底殷实,一路打点也来了这个学校。

  

  高中的学生生源更广,因此同一个初中的同学就格外熟络一些。

  林佑背着包,倚在栏杆上看楼下的人影骑着单车来来往往。张扬进入他的视线范围内的时候,他略微有些惊讶。她的头发已经齐耳,短袖下隐约能看到柔软的身体曲线,似乎只是经过了一个暑假,已经舒展开来。

  

  “看谁看得这么着迷?”

  直到周子良上前一掌拍在他肩上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周子良看了一眼楼下,“那不是张扬么,你不是在看她吧?”

  林佑推开他的手进教室,“我看看老师来了没来。”

  

  张扬和罗依然成了同桌,她们俩经常在上课的时候同看一本小说,也会在下课的时候两人共用一个随身听听歌。

  学习节奏相较于初中来说要紧张很多,高二的文理分科让所有人的高一都显得不那么轻松。

  这个时候早恋开始显得不那么禁忌,甚至有些明目张胆,因为枯燥的学习生活需要一些色彩来调剂。

  

  罗依然和林佑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大家公认的“班对”,他们俩成绩好、相貌好、初中也曾同窗三年,不知道流言从哪而起,迅速流蹿。

  更有甚者,发现他们放学同路,“林佑经常送罗依然回家”的说法不胫而走,不少女同学在言语中向张扬求证此事的真实性。

  

  事实上,经过暑假三周的夏令营,罗依然和周子良、林佑的关系的确比之前亲密了不少。在暑假的时候,张扬就经常在电话里听到罗依然细数林佑的特点,比如他只有黑白两色的T恤,他喜欢五月天,连武侠小说里他最喜欢的人是令狐冲她都知道。

  张扬在乡下,一边吹着电风扇,一边偶尔应她几句。

  自从同学录之后,她和林佑再也没有说过话。就她所知,班里给林佑传同学录的女生不在少数,她甚至还看到他的课桌上堆起来一撂各种颜色的同学录;他来者不拒,留言大都是一些客套话,末尾会落款LY。

  有那么一段时间,张扬拿着笔在纸上胡乱划的时候,居然也会不自觉地写上ZY&LY。

  

  可是她心里不明白,为什么林佑的留言大家都有,唯独她没有。

  

  高一上学期的元旦联欢晚会上,林佑独唱了一首五月天《拥抱》广受好评。有好事者点了一首当时流行的《屋顶》,男声开始吹口哨,在一片起哄声中林佑和罗依然站在讲台上。

  林佑一手插在裤袋里,似乎是默许了这首合唱。

  罗依然的脸微红,一向落落大方的人此时竟然有些轻颤。

  

  “高一是林佑和罗依然的时代”,之后再回想起高中生活的第一年,高一(10)班许多同学都有这个感觉。

  

  林佑唱了两句之后,在一个短暂的间隙把话筒递给了身边的周子良。他转身走出教室想透透气,身后教室里的欢呼和口哨声似乎和他都没有干系。

  

  明天又是元旦,和三年前的元旦一样,他要在外婆家度过。

  林佑的爸爸已经再婚,阿姨的肚子逐渐大起来,在一次晚饭上,爸爸委婉地提醒他家里可能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他觉得自己有时候很多余,似乎没有安放的位置。

  

  张扬很意外地在校门口“偶遇”了林佑。

  她这天没有骑车,出教室门的时候碰到同住一个小区的陆泽,陆泽的妈妈是教育局副局长,他和张扬因为父母的关系从小就认识,陆泽比张扬高一届,在张扬没有骑车去学校的时候,会载她回来。

  林佑看到张扬的时候,她坐在陆泽的单车后座上,一手轻轻扶住他的腰。元旦晚会的时候她似乎藏在人群里,怎么找都找不到她的身影。她今天显然精心打扮过,红色的毛衣和格子的昵裙,林佑在脑海里搜寻了很久,发现这是张扬第一次穿裙子。

  

  看到林佑的时候,她眼里有些惊讶,打了个招呼。

  林佑一手搭在单车上,淡淡地说:“我也往教育局那边走,一块吧。”

  

  路上三个人的话语不多,张扬不同往日,似乎有些矜持;林佑也闷不说话,把车骑得飞快,陆泽后座载了一个人,奋力追上他很吃力,但年轻气盛就是不甘认输,也蹬着单车一路疾走。两辆单车就在这样的你追我赶中结束了同程。

  

  高一的春节,初三(3)班组织了一次初中同学聚会。

  大家在一块喝酒吃饭打牌进行一切娱乐事宜,中场休息的时候,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一次酒瓶转动对准了林佑,有个男生大笑地拍着他的肩问他是不是处男。

  房间里突然就安静了,似乎大家都对这个答案很有兴趣。

  林佑撑着额角笑笑说:我选大冒险。

  那个男生环视了一圈,指着张扬说:那你对她说我爱你。

  “真心话大冒险”总是喜欢把大家认为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凑在一起制造效果。

  还没等到张扬回过神来,林佑转过头来,很平静地说了一声:我爱你。

  然后继续和男生开玩笑喝酒。

  

  有一次周子良转酒瓶,他有意地想在罗依然的方向停下来,却没有控制好力道,有一点偏,刚好就对准了张扬。

  周子良酒喝得有点多,大声问:在座的男同学有没有你喜欢的?

  张扬顿了几秒钟说:我选大冒险。

  周子良说:那你叫林佑一声老公。

  在座的人都哄堂大笑。张扬瞪着周子良的眼睛要冒出火来:周子良,要是被我转到你就死定了。

  她本想像林佑一样大大方方地叫他一声老公,但张口半天也没说过一个字来。

  林佑倒了杯酒和周子良碰了碰,“别难为人家了,要真给她老公听见麻烦大了。”替张扬解了围。

  

  林佑转酒瓶的时候,不偏不倚刚好对准了罗依然。

  周子良和他耳语了几句,他想了想,漫不经心地问:初夜还在不在?

  罗依然脖颈以上一片烧红,这是那天晚上尺度最大的问题,大伙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她。

  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接着听见周子良的声音顺势问:那初吻呢?

  罗依然“唰”地站起来,提起书包往外跑:“太晚了,我要回家了。”

  

  周子良看她可能是生气了,赶紧追出去。

  

  这天凌晨,剩下的几个人去操场上放烟花,张扬坐在看台上远远地看着,一边回味晚上发生的一切,不自觉地唇角上扬。

  操场中央林佑拿着焰火筒回头远远地看了她一眼,星空里的烟花很绚烂。

  

  高二刚开学就是春季运动会。

  林佑在四中的时候,连续三年打破3000米长跑的记录,今年他自然是10班拿奖牌的实力选手。

  张扬在运动会上的工作就是写报道,她是临时广播站的记者,每天需要定量供应广播稿。

  运动会的时间很宽松,张扬大多数时候是和罗依然走很远的一圈,去学校小卖部买两个雪糕,再走回看台上,远远地看着男生在赛场上挥洒汗水。

  罗依然的短跑很好,第一天下午最重要的项目就是班级4*100男女混合接力。

  

  她拉着张扬,掌心有薄汗,一副很紧张的模样:“我担心等会接力的时候我会紧张,我一紧张就会掉棒,要是掉棒的话就完蛋了。”

  张扬安慰她说:“不要紧,我陪你到旁边练几次,多练几次肯定没问题。”

  她们俩走到操场边,用作业本卷起来当接力棒,互相迎面跑练习接力换棒。

  过了一些时候,远远地听到学校的广播台开始找人:高一(10)班的张扬同学请注意,高一(10)班的张扬同学请注意,有人在主席台找你,请速来。

  

  听到广播,张扬一路小跑穿过操场往主席台跑。操场上人山人海,有不少围观的同学和参赛选手。她走到中央的时候,听到“砰”的一声发令枪响。

  人流向跑道涌过去,没过多久,就能听到给林佑的加油叫喊声,3000米长跑开始了。

  她伸长了脖子找了一圈,只能看到跑道上那个白色身影。

  

  好不容易扒开人群走到主席台,她抹了把汗,四处张望也没找到有谁在等她。

  她只好再跑到广播台,因为想赶回去看林佑比赛,她跑得特别急,到了广播台,气息不匀地问:“刚刚谁找我?”

  广播站的高年级同学看着她问:“同学,你是谁?”

  “我叫张扬,刚刚听广播说有人找我,是谁啊?”

  那人想了一会,抬手指着操场跑道说:“刚才是有个人过来找你,后来往操场去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远远能看见跑道上的几个选手已经拉开距离,领先的是林佑。

  她心里跳了一拍,急切地问:“是不是那个跑第一的?”

  “这么远看不太清楚啊,你过去问问吧。”

  

  她转头忙不迭地再往操场跑。

  跑道边的周子良看见张扬,朝她用力地招了招手。

  张扬气喘吁吁地跑过去,抚着心口说:“刚刚你在广播台找我?有什么事?”

  周子良朝她身后看了看,“罗依然呢,她怎么没来?”

  “我不知道啊,她可能还在练接力。”话还没说完,她就被人流挤得差点站不稳,一个趔趄撞到旁人身上。

  等到她再抬头,周子良已经没了身影。

  

  此时,比赛已经进行了近四分之一,林佑的优势逐渐突显,一路领先,跑到最后两圈的时候,广播里响起了《就是我》,这首歌似乎就是为林佑冲刺而放的。

  

  躺在星空下的草地上/心事全都摊开让你看/满天星星张大眼睛盯着我/想要说/任他们说他们看我都不管/我只要 宣布爱你的人就是我/对没有错就是要/简简单单就是我 爱你 爱我/不需要啰嗦

  

  他的头发、汗水和青春一起飞扬起来,似乎形成一个焦点,烙在每一个加油呐喊的同学心里,成为那个年纪大家共同的记忆。

  

  张扬没有机会看到林佑站在主席台上领奖牌,她在内场陪着他跑了很久,最后竟然两眼一黑昏了过去。旁边的同学见状,手忙脚乱地把她扛到医务室,输了半瓶葡萄糖才醒过来。

  

  3000米一共绕操场7.5圈,林佑的目光逐个扫过跑道边的人群,每多跑一圈就多失望一分。

  一声枪响,他冲向终点之后,直接躺倒在草坪上,看着蔚蓝无边的天空,汗水沿着额角一滴滴落下。在那一刻,林佑忽然觉得这个3000米失去了意义,似乎他的冲刺需要有人分享才有动力,而这个人并没有在终点等他。

  

  张扬重返操场的时候, 4*100男女混合接力赛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中。

  10班表现得很好,除了在一次交接棒的时候有点失误之外,其他都稳超对手,夺得第一名。

  参加的选手兴奋地互相拥抱,罗依然走到林佑跟前,轻轻地踮起脚抱了他一下,她抬首只能看见他的下颚,在阳光下散发温暖的气息。

  

  张扬提着书包满身尘土准备回家的时候,看见林佑倚在单车旁边好像在等人。

  她看着自己的鞋子说:祝贺你,3000米跑了第一名。

  林佑微笑点头,递给她一本相册。冠军的奖品是一个奖牌和一本相册。

  “你们广播站是不是拍了很多照片,这本相册你拿去用吧。”

  张扬接过来,道了声谢,转身准备走。

  林佑叫住她:“你不骑车?”

  她讪讪地说:“今天在操场把膝盖摔破了。”

  林佑低头扫了一眼她的膝盖,已经简单地处理过了,但伤口仍然能看见皮肉擦破的伤痕。

  

  他皱了一下眉,“我送你回去吧,反正顺路。”

  张扬看了一眼他的单车,这辆单车和她上次看到的好像不一样。

  她疑惑地问:“你换自行车了吗?”

  林佑微微一愣,转过身去,“没有。车坏了,拿去修了一下。”

  这一路上,张扬都在费心地想他的单车和从前有什么不一样,直到下车的时候,她才蓦地发现不同点在车尾。

  从前林佑的单车只有一个尾翼,但现在他把尾翼换成了能载人的车后座,这么搭配起来,他这辆山地车显得不伦不类,看上去有点奇怪。

  

  具体点来说,林佑和张扬的深厚友谊就是从这次运动会开始,因为顺路,他们经常会相邀一块回家。早晨张扬起得晚了,能看见桌上的早饭。林佑因为家里的原因,几乎不在家吃中饭,张扬也有意无意地经常在教室里写作业,蹭到中午再趁机和他一块吃饭。

  

  中午的教室空荡荡,偶尔有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梢进来几片落叶,在地上印下点点光斑。林佑抬起头,能看见她的背影,微微伏在桌面上,似乎在睡午觉。

  他随手从草稿纸上撕下个小纸片,揉成纸团打在她后脑勺上。

  她往往会抬起头,茫然地四处看看,再伏下去继续睡。

  林佑在后面闷闷地笑,笑完之后自己也觉得莫明,扶着额角心想刚才那么幼稚的事怎么会是他做的。

  

  高二刚开学就面临文理科分班。

  张扬咬着笔头心里纠结是选文科还是理科,她瞟了一眼同桌的罗依然,问她:“你选文科还是理科?”

  “理科,你呢?”罗依然回答得没有半点犹豫。

  “我还在想呢,我……理科成绩不好。”张扬的学习严重偏科,她的文科比理科好太多了。

  按照她现在的成绩,选文科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仍旧有些犹豫。

  罗依然很舍不得:“你要是去了文科班,我会经常去看你的。”她想了想,再说:“不如你还是在理科班吧,物理化学我可以帮你补课。”

  张扬埋头继续纠结,后排同学拍拍她的肩,传过来一张纸条:今天下午篮球比赛,来看吗?——周

  转过头,看见后面的周子良在冲她使眼色。

  

  她会意地笑了笑,转头问罗依然:“哎,下午男生有篮球比赛,有人盛情邀请,你去不去?”

  罗依然回过头去看,恰好和抬头的林佑目光相接。

  她愣了愣,颊边染上一丝微红,和张扬道:“好啊。”

  

  成都高校篮球联赛在七中举行,张扬和罗依然过去的时候,球场已经围了不少人。

  她们俩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才看到林佑和周子良的身影。

  周子良眼尖,看见罗依然,心里立马就飘飘然,蹦得也比往常高一些,趁着防守的间隙一个劲地朝罗依然的方向瞟。

  林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拍了他一把:“想什么呢。”

  周子良这才收了神,闷声笑着追上去。

  

  这次比赛周子良打得格外卖力,精力极佳,连着进了两个三分球,引得场外女生连连惊呼。

  

  中场休息,周子良拿了壶水,一路小跑过来,冲张扬笑:“怎么样?刚才我们打得还行吧。”

  张扬点头道:“特别精彩,我看NBA都没你们这么跌宕起伏热情似火的。”

  周子良乐滋滋地看向罗依然,却发现她的目光放在场边,那里林佑正倚在球框边仰头喝水。

  他心口顿时有点闷,大声对罗依然说:“比赛结束以后,我有话对你说。”

  罗依然不买他的帐:“明天还要英语堂考,看完这场我要回去复习了。”

  “一场比赛半个多小时,你来都来了,还在乎后面那么几分钟?”周子良急躁地看着她。

  罗依然推托不掉说:“那好吧。”

  周子良眉眼顺着她的应答舒展开来,场中一声口哨,下半场要开始了,他冲她们笑了笑跑进场中继续比赛。

  

  林佑上场之前喊了周子良一声,目光看向她们,看见张扬和罗依然扬手笑了笑。对手学校的球队实力很强,比分一直你追我赶地拉不开,七中校队的几个人打得都很吃力。

  结束哨声响起的时候,七中以8分的优势赢了。

  因为是主场,场外一边欢呼。场中的队员情绪都很高涨,互相抱了抱肩。

  周围的观众陆续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林佑抬头在人群里找到了张扬,他心情大好,迈步过去给了她一个拥抱。这个拥抱很短,和他对队友的抱肩不同,他一手扣着她的腰把她朝自己拉近,俯□去抱住了她。

  

  在这个刹那,周围似乎安静了。

  张扬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印在自己腰上,热得发烫。她睁大眼僵在原地,只一愣神的时间,林佑已经松开她。

  周围的同学都看过来,众目睽睽之下,谁也没有想到林佑会公开地拥抱一个女同学,连林佑自己都没有预想过。他随即掩饰自己的失态,拍了拍她的肩,状似轻松地说:赢了,把水给我。

  

  为时已晚,刚才的这个拥抱迅速成为同学们谈论的话题,张扬能感觉到大家窃窃私语的时候扫过来的目光。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把水递给他,努力以平常的口吻说:今天你们打得真不赖。

  之后两人略有点尴尬。

  林佑低下头捕捉她的表情,好像在期待点什么。

  在旁边那么多同学的注目下,张扬临时打起了退堂鼓,“明天还有考试,我先回教室了。”接着,一溜烟儿地跑没了。

  

  这天晚自习,所有人似乎都在讨论下午的这个拥抱。张扬觉得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探究和羡慕。下课去教室外吹风的时候,罗依然意有所指地问她:“你和林佑?”

  张扬脸一红,讪讪地打哈哈说:“哪的事,大家都是哥们习惯了。”这天晚上,书上的每个字似乎都会逐渐模糊,最后变化成下午篮球场上的场景,张扬满脑子都是林佑。

  

  晚自习的两个小时过得尤其漫长,课间的时候,林佑座位上聚不少男生,他们在起哄。似乎能听到有人叫“张扬”的名字,有男生高声问:你不会真看上她了吧?

  张扬不自觉地直起脊背,留意地听他的回答。

  可是良久没有听到林佑的声音,只在后排传来一阵一阵的哄笑声和他们的低语。

  

  放学之后,张扬照例在教室外的走廊等林佑。

  林佑背着包和一伙男生勾肩搭背嬉笑着出来,他们看见张扬都露出了副心照不宣的坏笑。

  大家作鸟兽散,林佑朝她很坦然地笑笑,他俩正要走,听见有人大声叫“林佑。”

  周子良从后面追上来,勾住他的肩,“等等,我有事问你。”

  他抬头看了一眼张扬,低声附在林佑耳边说了些什么。

  林佑听完,也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张扬,再摆手对周子良澄清低声说:“我们就是朋友而已。”

  张扬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禁不住愣住,原来这就是他的答案,和她认为的没有偏差,下午的拥抱果然就只是朋友间的动作。

  

  周子良点头,走前留了一句话:“你小子说话要算数啊。”

  

  林佑向前迈步追上张扬,两人一块骑车回家,路上很安静。

  饶是林佑,也突然不知道怎么打破僵局。

  

  “你打算选文科还是理科?”林佑不经意地问她。

  “文科。”张扬这次没有犹豫,不知道为什么答案脱口而出,干脆利落不留一点余地。

  林佑皱了皱眉,心里不快的情绪浮上来:“我们都打算选理科。”

  “你们是指的谁?”

  “我、周子良,罗依然……”

  林佑还没说完,被她打断:“我不像你们理科成绩好。”

  尔后两人都没有言语,就这么一路缄默直至张扬进小区。道别之后,林佑脚一蹬把车骑得飞快,心情烦躁得没法言说:她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回应?

  

  或许曾经真的有过一丝两丝情绪在二人之间浮动,可是经过这个下午这个晚上,一切都回到原点。

  我们年少时候的心动,总是来得这样不期然,夭折得这么没有道理。

  情不知何起,不起何止。

  

  这天下午的篮球场拥抱事件就像一块石头,投入高中生活这片状似平静的海面,一时能渐起朵朵水花,尔后就沉入海底,渐渐被大家忘记。

  

  张扬最后还是选择了文科,她收拾书包离开的那一天,和罗依然两个人抱着大哭了一场。

  她的新教室在高一(3)班,和10班不在一层。

  新班级里陌生的面孔很多,张扬被老师安排在一个靠窗边的角落里。

  新组成的班级人情很淡漠,高二的课程和考试安排得很紧,压得人无暇顾及其他。

  

  水泥地上铺了一地枯黄的落叶,楼下偶尔会传来脚步声和高声谈笑。张扬从窗外望出去的时候,总是能看见林佑高高的身影,背着个包,和一伙男同学走在一块。林佑成绩一直很好,他就是那种不怎么费力学依然能高挂榜首的人。

  

  有时候他们的目光会不期然相遇,只碰上那么很短的时间,然后各自掉转目光,似乎在刻意避开什么。

  张扬偶尔会跑到楼上去找罗依然。大多数时候,林佑和周子良会在10班的栏杆外放风。低着头走过他身边,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她偶尔也会朝他笑一笑,或者说:你帮我叫一下罗依然吗?

  很多人都把高三列为高中时期的“黑色年代”,但对张扬来说,高二开学这段时光是她记忆里最黯淡的日子。

  晚自习的时候,她和罗依然会相约去操场。短短十分钟的下课时间,她们从教学楼疯狂地跑到操场中央,冲着无人的方向大声叫喊舒解心头的压抑。

  张扬和罗依然志趣相投,她们喜欢同一种颜色、同一个歌手、《灌篮高手》里的宫城良田,甚至在夏天的时候不约而同地买同样款式的T恤。她们会在私底下说着属于女生的特别话题,偶尔也对男生品头论足。

  

  青春期的燥动就像肌肤下青色的血管,看上去一片平静,实际上波涛暗涌。

  “谁谁昨天晚上在操场旁接吻被教导主任抓住了,听说要把家长叫来谈话。”这样的话题总是大家窃窃私语的谈资,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却心有涟渏。

  “张扬,不如我们做个约定吧。谁也不要比谁先谈恋爱。要不然有一个人落单真挺可怜的。”不知道怎么说到这个话题,罗依然偏头问她。

  张扬点点头:“好。”

  

  从操场回来的时候,恰好看到林佑和一个女生在操场边说些什么。

  昏暗的灯光在她微红的脸上打下剪影。

  似乎感觉到林佑向这边看过来,张扬的目光像是被烫着了一样立马收回来。

  

  林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赴约。

  他在课间接到一张纸条,一个从来没有听过名字的隔壁班女同学约他在操场边见面。

  谁都能猜到见面的内容。

  他对这种事漠不关心也不愿意身陷其中。

  但在课间不期然地一瞥,看到操场上两个熟悉的身影,他居然就鬼使神差地过来了。

  

  回到教室,周子良凑过来坏笑道:“人长得漂亮么?怎么样,成了没?”

  林佑推开他:“滚一边去。”

  周子良见他兴趣缺缺,也自知没什么噱头,哄笑一声之后拿出书开始看。

  过了不久,他转头向林佑请教个问题。

  《化学辅导》里夹了张照片,露出来一角。林佑顺手抽出来,是他们初中的班级集体照。

  那么多个人里面,他一眼就看到第一排中间的那个身影,揪着旁边罗依然的辫子,朝照片外的人做鬼脸。

  

  周子良赶忙伸手去拿,被林佑挡住。

  “这个给我吧。”

  周子良不同意,“不行不行,集体照谁没有啊。”

  初三毕业的时候,林佑家从城西搬到了城东。搬家的过程中,他房间里的一个旧物柜丢了。

  那是个不大不小的柜子,里面放了几张照片、旧课本、一枝圆珠笔和一件球衣。

  

  林佑和周子良最后不知道用什么做交换,换到了这张毕业照。

  他一直没发现照片后面的“罗依然”三个字。

  这三个字比周子良自己的名字写得工整许多,很熟练,好像已经在纸上练过很多遍一样。

  

  张扬从文科班回理科班是在两个月之后,因为这件事她和父母吵得不可开交。

  有些事现在做了我们可能以后会后悔,但如果不做现在就要开始后悔。

  回到理科班的那天,下很大的雨,打在玻璃窗上“吡吡啪啪”地响。

  下午放学,她和罗依然费力地把课桌还有书本搬到楼上的时候,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个人。罗依然眉眼含笑地和她说:“真好,我们又在一个班了。”

  

  当晚周子良请她们吃饭,也算是欢迎张扬重返10班。

  高二的男生已经会喝啤酒了,林佑和周子良七七八八喝了好几瓶。

  饭后四个人去KTV唱歌,林佑点了一首《当爱已成往事》,拿起话筒侧首问张扬:“你要不要唱?”

  张扬点头,冲他笑了笑,两人合唱了这首歌。但她的调不在谱上,唱了一半也自知丢人,把话筒一把扔给周子良。周子良无奈地看向她:“你让我和林佑情歌对唱《当爱已成往事》?”

  他的表情把沙发上两个女生都逗笑了,张扬使劲地点头,“唱唱唱。”

  林佑唱完这首之后,以嗓子不舒服为由把机会空给了周子良和罗依然,就坐在沙发里和张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张扬问他:“你大学想考哪?”

  林佑想了想说:“北京吧,暑假夏令营的时候过去看了看。我觉得北大不错。”

  “哦。”她目光瞟到前面握着话筒唱歌的罗依然,心里有些空落落。

  

  转眼就到了高三,高三的生活波澜不惊,所有人的重心都在学习上,日复一日。

  张扬理科学得很吃力,罗依然和林佑轮番上阵帮她补习,才得以够强维持在重点线左右。

  周子良的离开是大家始料未及的,他似乎是在某一天从视线里突然消失,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连罗依然也没有。

  但临近高考,他这样的消失只足以引起一时的议论,尔后便没人关注。

  

  最后一次摸底考是在高考前一周。林佑和罗依然都是照常发挥,位列榜首。

  班主任眉开眼笑地对他们俩说:“只要高考正常水平,清华北大没有问题。”

  

  那天晚自习,罗依然递了张字条给张扬,她的神色有憧憬有兴奋,“张扬,你可不可以帮我把这个递给林佑。今天放学之后,我在操场上等他。”

  张扬低声问:“你对他……?”

  对面的人脸红着点了点头。

  

  整晚张扬都有些烦躁,她想起和罗依然的约定:“张扬,不如我们做个约定吧。谁也不要比谁先谈恋爱。要不然有一个人落单真挺可怜的。”

  这天晚上的事情,张扬很多年后一直都记得。刚刚得知事情原委的时候,张扬悔不当初,她自己都很难理解为什么没有把这封信递给林佑。

  是因为她喜欢林佑吗?

  是因为她不希望看到罗依然和林佑在一块吗?

  是因为喜欢比朋友来得重要吗?

  这些因素好像都有,却好像都不能完整地解释她的所作所为。

  直到有一次再返七中,她看到高三教室里那些伏在桌上写字的身影,脸上漠然的神色。她想,这或许是因为她不想落单。

  

  在她的印象里,林佑和罗依然是同时存在的,一手边是自己的友情,一手边是情窦初开的情愫。两者不分轻重,因为他们都是那段时光的组成部分,缺一不可。

  失去了他们,就像是要把中学的时光生生从她生命里带走一样,让她觉得不舍,让她心疼。

  青春是三个人的约定,不能有人缺席。

  

  谁年轻时没犯点错。

  谁没留下块伤疤放在旧时光里,来时不时地提醒自己回头看看。

  

  高考结束之后,学校办了个盛大的毕业典礼。

  罗依然没来。

  同学们把高中的教材和辅导全部撕开,从二楼扔下去,纸屑纷纷扬扬落了满地。

  “同学”,林佑转过身来的时候,看见一个穿牛仔裤黑色无袖背心的女生站在他后面。

  他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你是谁?”

  “能不能帮我找一下周子良?我是刘小诗,是外国语学校的。”

  林佑觉得这个名字有一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从哪听说过,“他高考前就走了,好像是去英国了。”

  眼前的姑娘露出失望的神色,“哦,这样啊……你有他的什么联系方式吗?”

  林佑摊手,“没有。”

  旁边有女生跑过来:“小诗,你找到他了吗?”

  刘小诗向他挥手:“那谢谢你啊。”然后跟着那个女生走开,惋惜道:“没有,他朋友说他出国了。”

  

  林佑转过身来的时候,10班的同学正在教学楼前站队准备拍合照。他走过去站在最后一排,张扬在第一排中央,阳光洋洋洒洒地照在他们身上,笼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中学的时光就定格在这张毕业照里,一个在第一排,一个在最后一排,隔着人群,和那么几步之遥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