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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怀抱的天空里 夜遥 1 万汉字|2 英文 字 4个月前

第三章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孙克深深觉得,这些话说的实在是太有哲理了。

  殷爱在听到孙克进医院的消息以后,赶紧给宁城的吴阿姨打了个电话,火急火燎地说了这件事,把孙克他妈急得差点没背过气去,放下电话就要往儿子身边奔。孙凯师长镇定自若地拦住妻子,又打了个电话到远在河北的军校去问问情况,这才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孙克是进医院了,但是没打架。他和队里最要好的朋友,也就是那天来喊他踢球的那个东北同学小伍,两个大男孩在操场上打闹着玩,小伍朝孙克脸上挥来一拳。当时两人都在嘻嘻哈哈,孙克以为小伍是佯招不会真打下来,小伍以为孙克肯定能躲过去,也不知怎么阴差阳错地一拳就砸在孙克眼睛上,眉弓上当场就裂了道口子,鲜血流了满脸,送到医院去缝了两针。

  小伍子内疚无比,孙克倒是无所谓,回到队里以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好好地把老妈安抚了一通。殷爱的电话肯定也是要打的。因为有队长的特批,所以虽然已经过了熄灯时间,他还是能从宿舍楼里走出来,一个人站在空荡无人的大操场边的电话亭旁,对殷爱笑道:“说你没出息还真是没出息,缝两针就大惊小怪成这样,过两天就好了。”

  殷爱又是急又是心疼:“什么大惊小怪,你们怎么能玩成这样!”

  孙克摸摸鼻子:“玩过火的多了,这算什么!”

  “吴阿姨急坏了,都怪你!”

  “能怪我吗,要是你不告诉她,她怎么会急。”

  殷爱有点生气:“老是这样不讲理!”

  孙克心中一软:“小爱,我在这儿挺好的,别为我担心……你这样着急,我心里也急得慌……我真的没事小爱,不是骗你……”

  殷爱沉默了一会儿,柔声说道:“元旦的时候我过去学校看你,行吗?”

  孙克的笑声很无奈:“一个班12个人,只能有6个人请假,你就算过来了,我也不一定有机会和你见面。”

  一句话又把殷爱说蔫了:“怎么军校是这样的啊!这不象坐牢一样吗!”

  “比坐牢强点,这不还有6个人能请假吗。”

  “真的一定要等249天才能见面吗……”

  孙克笑笑:“过了零点了,还剩248天。”

  打电话、写信、学习,殷爱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按重要性是这样排列的。元旦很快到了,殷爱整天魂不守舍的样子全看在戚丽颖眼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12月底前的几天对女儿说过些日子要到北京出差,想顺便在元旦假期里带她过去玩几天:“1号2号我都安排了活动,没时间陪你,你可以自己在北京玩玩,要是孙克能请到假的话,从北京到石家庄也很近,坐火车一小会儿功夫就到了。”

  殷爱全部的热情都被点燃,激情沸腾到最高点,在电话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孙克,孙克也非常高兴,兴兴头头地忙着请假的事。岳玥一听有机会出去玩,跑到戚阿姨面前撒了个娇,也跟着一起去了。两个女孩为了出行做了充足准备,一人拿一张爸妈给的卡,跑到商场里买漂亮衣服,只是南北温差很大,军校那里已经是零下多少度了,深圳这里还根本买不到合穿的外套大衣。于是提前一个星期,岳玥又冲动地拉着殷爱打飞的奔上海,逛了整整一天时间大肆采购,顺便坐火车回宁城一趟,给两位叔叔两位阿姨都带了礼物。

  十二月三十一号晚上放学以后,一大两小三个人坐着岳叔叔的车到机场,欢天喜地地坐上了飞机。殷爱一路心都在怦怦地跳,出发前她和孙克联系过了,明天他有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陪着她,而且那家伙还十分直截了当地说已经在学校的招待所里订了个房间:“我现场侦察过了,屋子很宽敞,床很大,被单很干净,暖气很足,墙很厚。”

  殷爱不解地皱眉:“跟墙厚不厚有什么关系?”

  孙克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隔音效果好……哼哼哼……”

  殷爱除了笑斥一句流氓,心里其实欢喜得要命,此刻坐在飞机上,她侧脸看着窗外的夜空,抿住嘴唇回忆被孙克亲吻时的感觉,为什么世界上会有那么甜蜜的事呢?

  岳玥扒着肩膀凑过脸来瞅着殷爱:“笑得这么暧昧,哈!”

  殷爱不好意思地看看旁边正在看报纸的妈妈,朝岳玥挤了挤眼:“哪只眼睛看到我暧昧了?”

  岳玥很死相地也挤挤眼睛,和殷爱笑成一团。

  三个小时多一点之后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接机的人已经到了这里,把三个美女接到长安街上一间离□广场很近的酒店,第一次到北京来的岳玥闲不住,放下行李就要出去逛夜北京,一直玩到凌晨两点多钟,才冻冻嗦嗦地回到酒店

  第二天一大早,戚丽颖安排好的车就等在了酒店的停车场里,殷爱换上了全套新行头,特别仔细地化了点淡妆,还戴上了买的两只小耳环,对着镜子晃晃脑袋,小小的钻石在耳朵上晃出好看的光芒。

  岳玥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四而五地强调,一定要拍一张孙克穿军装的照片回来给她看看,要是不穿军装的话,露两点也行,殷爱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挥手和妈妈告别,踏上去石家庄的旅程。八点半出发,路上大概要用三四个小时,没有意外的话十二点就可以到达。司机对石家庄的路很熟,会一直把她送到陆军学院门口,快到的时候给孙克打电话,他会在门口接她。

  看到他的时候千万可别笑得太花枝乱颤!殷爱对自己说道,她坐在后排座里,低下头捂住脸,怎么办,现在就已经在花枝乱颤了,到时候还不得让孙克哥哥笑话死!他最喜欢逗她笑了!

  有心思,三个小时仿佛比二十四个小时还长,假期里高速公路上的车也很多,司机已经尽量快跑了,进石家庄市区的时候时间也已经过了十二点半。殷爱拿出手机来拨孙克他们中队的电话,占线了快二十分钟,好不容易才接通,听见了孙克的声音,也听见旁边男生笑着说的话:“你妈的,老子话还没说完呢就给我摁了!我媳妇要是生气了老子跟你没完!”

  一边还有个京味很足的笑声:“我说小孙子今天上午斗地主怎么输得一脸都是纸条儿呢,原来是弟妹要来了,怪不得,哈哈哈!”

  孙克飞脚踹走围在一边打哈哈的几个人,对殷爱说道:“我这就去接你,二号门,别走错了!”

  “二号门,知道知道!送我来的师傅知道!”

  握着手机,殷爱扒着前排座倚焦急地盯着车前方,一条长长的直路怎么总也走不到头,那么多的红绿灯,这是有完没完哪!

  好不容易终于看到了路的尽头,司机指着前面对殷爱笑道:“过去那一大片都是陆军学院的地盘,他们学校可大了,那操场都望不到边,后头还有座山,我听说他们教官没事就让学生围着山猛跑,真苦!”

  “是么!”真的很苦么?殷爱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赶紧地摸出镜子看看脸上是不是太油,妆有没有花,耳环有没有绞在头发里,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隔着一条街的一座院门,门口有穿军装的人在站岗,岗亭边还站着个引颈期盼的人。

  呼吸的节奏完全乱了,殷爱扳了半天才把车门扳开,琢磨着该先迈哪条腿下车才能站得稳。孙克也看见了停在马路对面的这辆车,和从车里慢慢走出来的匀亭少女。北方风大,一出车门殷爱的长发就被吹乱,她一手拿着包,一手按着头发,羞涩地、又是十分期待着望着孙克。

  偏偏这时候路上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过去,孙克骂着脏话从车流里穿过去,一把握住了殷爱的手,死死攥紧。

  “小爱。”

  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殷爱眷恋地看着孙克。他真的瘦太多了,黑得成了一块炭,咧开嘴笑的时间那牙齿又白得可爱。穿着一身军装,肩膀上扛着块红牌牌,帽子夹在左手肘里,孙克又低唤一声:“小爱……”

  司机按按喇叭,笑咪咪地说道:“我完成任务了,正好趁这个功夫到石家庄转转,晚上等你电话,过来接你回北京!”

  殷爱用手背擦擦眼睛:“辛苦你了,要不一起吃完中饭再走吧,现在已经快一点钟了!”

  “不用,我随便吃一点就行,你们玩你们的,玩开心一点!”

  孙克也出声劝阻:“先别急着走师傅……”,他说着看看殷爱,脸上的表情从欣喜变成了愧疚,“突然出了点事,我……我只请了半个小时的假……”

  殷爱瞪大眼睛:“半个小时?怎么……”

  孙克对司机师傅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拉着殷爱走开几步,站定上风口的方向,帮她挡住吹来的冷风和风里的灰尘:“我们班一个内蒙古的同学妈妈刚才来了,她不知道儿子请不着假……那同学家里是牧民,穷得很,来一趟不容易,我就……我就把假让给他了。”

  殷爱低下头,长长的睫毛眨动着:“那……只有半个小时么?”

  孙克吞咽了一下:“现在,现在大概只剩十分钟了。”

  “十分钟……”

  “队里离校门远,我最快速度跑回去也得要七八分钟。”

  殷爱抿起嘴唇,紧紧抓住孙克的手,手指微微颤动着,怎么也舍不得松开:“那下一次,就要等到暑假了,是不是?”

  孙克故意笑得很促狭:“我们中队一百四十号人,全他妈是光棍,你哥哥我在这儿安全得很,绝对不会变心,不用担心!”

  殷爱知道他心里也很难过,点点头佯笑着瞪了他一眼:“又说脏话……你现在脏话说太多了,真不文明!”

  孙克抓抓头:“我说脏话了?哪句是脏话啊?”

  “还装傻,一会儿就妈啊妈的!”

  “妈这句也算脏话?”孙克回头看看路上没什么人看向这里,大着胆子飞快抚了殷爱的脸颊一把,小声笑道,“你真是没听过脏话,回头等暑假我回去的时候好好跟你说说,让你开开眼,看看到底什么才算是脏话!”

  殷爱笑:“我才不要听!”

  孙克低下头笑:“全是在床上说的脏话,你肯定爱听!”

  殷爱眼角都是笑意,孙克看着她的耳环,清清嗓子:“回去就把耳环摘了,这么好看,不准给别的男人看!”

  殷爱抚了抚耳环,突然摘下左边的一只放进孙克的手里:“你收着,别的人就看不到了。”

  孙克握紧五指,耳环挂针戳在手心里,生生地疼:“小爱,时间到了。”

  殷爱象被电着一样松开手,把两只胳臂背在身后体贴地后退一步:“那你快回去吧!”

  孙克咬牙喘息着点点头:“我回去了!”

  “快着点吧,别迟到了!”

  “好!”

  孙克一双灼亮的眼睛里全是殷爱依依不舍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气,决然地转过身,大步跑过马路,跑进了军校的校门里,头也不回地向里跑去,生怕自己稍一迟疑就会把纪律什么的抛在脑后,回去不管不顾地拥抱住小爱。

  殷爱站在马路这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大门里那个渐渐远去的绿色身影。

  孙克却停住了。他站着,万分犹疑万分不舍地喘了一会儿气,然后逼自己镇定下来,突然扬起声,洪亮无比地喊起了口令:“正步,走!”

  随着这声口令,他沿着一条笔直的林荫路走起了正步,身姿挺拔威武。几步以后口令声又响起:“立,正!向后,转!”

  几乎是完美的动作,路的这一头,殷爱傻傻看着,路的那一头,年轻高大的军人笔直地竖立在从树顶照下的阳光里。他严肃英俊的脸上浮起一个笑容,抬起右臂,在阳光和北风的印证下,端正地向着殷爱敬了个军礼。

  这样的孙克象是一棵树,殷爱的眼泪落了下来,她知道他永远都会长在自己的心里。

  在十四岁之前,殷爱心里并没有觉得孙克和张海洋谁更轻些谁更重些,她对他们只是完完全全的依赖,比起都是独生子女的同学们来,她有这两个比亲哥哥还亲的哥哥,还非常自豪。

  十四岁那一年的那一天,她坐在孙克的自行车后座上跟他一起去邮局妈妈寄来的取包裹。小邮局门口并不宽阔的道路两边栽着很多樱花树,正好是花开烂漫的时节,简直轰轰烈烈到不知道它们该怎么收场。孙克停下自行车,用长腿撑着地,抬头看落雪一样纷纷飘下的花瓣:“樱花什么时候已经开成这样了,我都没注意。”

  殷爱揽着他的腰,也跟着抬起头:“快开败了,看不了几天了。”

  大男孩转过脸来对着她笑:“今年的花开过了还有明年后年,我们有一辈子时间。”

  阳光斜斜照在孙克的侧脸上,把他原本就深刻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清晰,一片洁白的花瓣飞过他眼前,浓密的睫毛眨动了一下,眼睛里看见的那个定定的殷爱消失了,又再出现。

  他看她,自然而然地笑着,并没有觉得这句话听起来象是誓言或者承诺。一辈子的时间对于两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意味着永远,尽管青春的特权之一就是遗忘,前一刻还信以为真的悲伤,后一刻就成了轻描淡写的笑谈。但是殷爱觉得这次从孙克嘴里说出的‘一辈子’这三个字却象是盐,杀杀地抹在了她还不识愁滋味的心口上,从她的生命里腌渍出了一点充盈的液体。

  太长太久远了,隔着‘一辈子’这三个字和她遥遥对望的那个未来究竟会是怎样?她突然开始害怕,眼前这张年轻英俊的脸庞,难道有一天也会象孙叔叔张叔叔那样生出皱纹,也会变老。

  女人对男人的爱里包含着很多怜惜、珍视和呵护。当她情不自禁地开始想要守护保护他的时候,那就已经爱上了。此时此刻望着孙克的身影消失在林荫路尽头,殷爱不知怎么地又想起了那天从他眼睫边拂过的一片樱花瓣。象他这样蛮野的男孩也会有过一次象樱花花瓣一样脆弱易碎的笑容,也会有过一次单薄仓惶的背影,让喜欢她的女孩一直心疼到灵魂的最深处。

  司机师傅瞅着殷爱掉眼泪的样子,心里也怪不落忍的,一路上小丫头心心念念盼望的架势他全看在眼里,可现在这才刚握了握手,小伙子就奔回学校里去了,从宁城飞到北京,再从北京坐车到石家庄,几千里的路程只见了这一眼!

  毕竟是在大马路上,殷爱没好意思尽兴地哭,她擦擦眼泪,定定心神,没精打采地走回车边,拉开车门。还没等坐进去,路对面的学校大门里传来一张宏亮的呼唤:“小爱,小爱!”

  殷爱扭过头看过去,高大帅气的张海洋正站在门里冲着她摇头。

  司机师傅还是一个人开着车到石家庄市区里转悠去了,殷爱穿着精心准备的漂亮衣服,拎着从妈妈衣柜里翻出来最漂亮的一只包和张海洋并肩走在军校里,这里的气氛和宁城家乡的部队大院很象,时不时从身边擦肩而过的绿色军装让殷爱觉得很放松。

  张海洋知道了殷爱过来是来看孙克的,也知道了孙克不能出来的原因。殷爱很快就恢复了好心情,侧脸看着张海洋,挤挤眼睛笑个不停:“刚才过去好几拨女生都盯着你看!”

  张海洋看看她,微笑地扬了扬下巴:“是吗,我没注意。”

  殷爱拍他一巴掌:“你拽的!对了,吴阿姨不是说你们学校不招女生的吗?这不有好多女生!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考来了啊!”

  “也不是不招女生,那得分专业,我和孙克上的是指挥专业,没有女生,招女生的好象都是委培,没有军籍的。”

  “哦。”殷爱清清嗓子暧昧地压低声音嘎嘎笑,“又有人看你了,这两个女生挺漂亮,我说海洋哥哥,你还真是个抢手货!”

  张海洋意味深长地抿起嘴角:“也不怎么抢手。”

  “谁说的,你要是到我们学校去,包管一半女生都会尖叫!对了对了!”殷爱拿出照相机,“我答应好朋友要照制服帅哥给她看的,怎么办,帮个忙吧!”

  张海洋无奈地盯着她笑:“你还有没有正形?”

  “就一张!好不好!”

  “不好。”

  殷爱腆着脸凑上去笑:“别这么小气嘛!”

  “留着拍孙克吧。”

  殷爱苦笑:“怎么拍啊,他又出不来。”

  张海洋没有察觉自己的手指已经慢慢紧拢成拳:“他个笨蛋,就不会想想办法。”

  “哪里有什么办法可想……”

  张海洋没有多跟殷爱解释,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殷爱带到了军校里的招待所楼下。殷爱有点愣:“干嘛啊海洋哥哥,到这里来干嘛?”

  招待所大门里正好走出两个穿着军装的男生,一个个对着张海洋挤眉弄眼:“老张,哟,这是谁啊,介绍介绍呗!”

  “是不是嫂子?嫂子好!”

  张海洋笑着把他们骂走,径直在招待所前台跟小姐要了一间房。殷爱不明白他这是要干什么,问他他也不说,只好跟着他上到三楼,进了一间看起来还算清爽干净的房间。张海洋到楼下小卖部里去了一趟,拎上来一大包水果和零食,放下以后就让殷爱在这儿等一会儿,他去想办法把孙克弄出来。

  “弄出来?他真能出来么?”殷爱大喜过望,拉着张海洋的衣袖欣喜满脸。张海洋的心向下沉了沉,微笑着说道:“不一定,我尽量争取,你放心在这儿等着,我记得房号,一会儿给你打电话。”

  “哎!”

  张海洋点着头走到屋外,想起了什么似地停下脚步,盯着殷爱看了一小会儿,突然皱起眉:“我说这么别扭呢,你怎么只戴了一只耳环?”

  殷爱抚着光秃秃的右边耳垂,憨憨地傻笑,没好意思多做解释。她脸上的笑容让张海洋的心沉得更低。北方屋里有暖气,热烘烘的房间里殷爱已经脱掉了大衣,露出里面穿着的一身漂亮衣服,张海洋能看出她精心打扮的痕迹,也知道她这么打扮是为了谁。

  殷爱不知道海洋哥哥是怎么想办法,她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房间里转悠了半个多小时,电话就响了。打电话来的是妈妈戚丽颖,她说已经接到了张海洋的电话,让殷爱在石家庄住一晚,她这就通知司机先回北京,明天再过来接她。

  妈妈的电话刚挂断,房门上就响起了急促的敲击声,殷爱小跑着过去打开门,孙克立刻象一阵疾风一样扑卷进来,拥抱住了她。

  他一路是用冲刺的速度跑过来的,再飞奔上四楼,现在喘得象一头牛。衣服上还沾着北风的寒冷,呼吸出的空气却象火焰一样灼热。殷爱惊喜得超出预想,她搂住孙克连连眨动眼睛,期期艾艾地说道:“你怎么……你怎么请到假的?”

  孙克笑笑,捧住殷爱的脸颊吻住她。这个动作从几天前就已经憋在心里了,现在终于可以做出来,他不愿意让任何别的东西来打扰他现在激动的心情。

  在殷爱离开军校以后张海洋找机会和孙克长谈了一次,周末的下午,两个男人坐在学校旁边小饭店的包间里,一人面前放一堆啤酒,痛快地喝痛快地聊。从殷爱到学校来孙克却没能请到假这件事说起,张海洋把他在军校这两年感悟到的一些生存之道全都说了出来。

  孙克和他都是师级干部的儿子,虽说不算很大的官,可在生活了十几二十年的那个小圈子里,他们算是位于上等位置。不过现在在部队里,做为普通的一名学员,这样的家世根本不足以为他们增添什么砝码,所有的利益和荣誉除了靠汗水,还需要靠一些别的努力才能得到。张海洋把孙克从宿舍里弄出来的办法,说白了就是两条烟,托相熟的朋友给孙克中队的队长、指导员一人送了一条,换来了他半天的假期。

  两条烟一共几百块,孙克不是出不起,而是想不到。他从学习紧张的高中一步跨进纪律严格的部队军校里,短短半年时间还没有学会一些成人的规则,他骨子里还是一个以为耍耍狠动动拳头就可以赢的不谙世事的大孩子,他还只会盲从于自己的心。

  在招待所里拥抱着殷爱的时候,孙克紧紧咬着牙关,他除了欢喜,心里还有点愧疚,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成长就是这样,除了有一些不得不放弃,还有一些不得不接受。不过为了怀里的这个女孩,什么样的不痛快也没关系,眼前的欢乐抵偿过一切。

  孙克喉间吞咽着,比什么时候都更珍惜地捧住殷爱的脸,久久地凝视着,在看到她睫毛上沾着的一滴眼泪时,爱怜地叹了一口气,吻在了她眨动的眼睫上:“小爱……”

  无边无际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眼波,他一低头,以为就踏足进她涛涛不尽的河流。亲吻就象是从河水里掬了一捧痛饮,他恨不得让自己全身都沉进去,沉在她河流的最低层。

  殷爱搂住孙克的腰,仿佛感觉到了他心里淡淡的云翳,低声笑着抬手擦干眼泪:“抽烟的吧,一股烟味!”

  孙克笑了,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想你想的,心里难过……”

  殷爱看着他军服领子上的领花,用手指头在上头轻轻地拨抚:“孙克哥哥……”

  “嗯?”

  殷爱腼腆地笑着,弯起了嘴角:“你穿军装真好看……”

  孙克的满足感已经升到珠穆朗玛峰顶,神气活现神采飞扬地傲视着全世界:“好看吗,哼哼,算你有点眼光。”

  殷爱的手指从领花滑到他坚定的下巴上,指腹上能感觉到他刺刺的胡茬:“最好看……”

  孙克握住殷爱的手,送到唇边吻着:“小嘴怎么这么甜……殷小爱,你到底想把我迷成什么样才甘心,嗯?”

  殷爱笑靥如花:“怎么,你不想被我迷吗?”

  孙克张开嘴,装模作样地咬了殷爱的手指一下,眼睛眯了起来,神色暧昧地低笑道:“去把窗帘拉上,让你看看我到底想不想……”

  真正男女间爱人般的亲密不仅仅是裸裎相对,也不仅仅是火热的动作和暧昧的语言,那完全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节奏。就象一首优美的大提琴曲,一个音符结束以后,只有另一个音符紧接着响起,不乱、不断、不急、不慢,才能成就一首完整的乐曲。

  所有都是无可取代,包括他柔软的眼神和她柔软的发丝,还有亲吻时的喘息、抚摸时的颤动瑟缩。殷爱躺在洁白的床单上,被孙克用自己的身体覆盖着,她的嘴唇贴着他一侧坚实的肩头,一垂眸就能看到他右后肩上有一道新划出来的伤痕,没有破皮,但是颜色很鲜红,而且高高肿起,隆出皮肤表面。

  她伸手,用指尖轻轻在这道伤痕上抚摸,张开嘴唇咬了他的肩膀一下:“怎么弄的,怎么伤成这样……”

  孙克揪回殷爱的手摁在她体侧,微抬起上身来不满地嗯了一声:“哥哥疼你的时候不许打岔,专心点儿!”

  殷爱笑着咬住嘴唇,羞涩地别开脸,在孙克身下的自己衣衫已经半解,最后一层薄薄的阻挡底下就是皮肤和盈盈微颤的胸房,而他已经在这里跟自己较了好半天的劲,有好几次都几乎要把这层遮挡彻底揭开,可又一次接一次地在最后关头退却犹豫,把唾手可得的甜美滋味生硬地推开。

  屋里有暖气,热烘烘地烤出了一层薄汗,殷爱听见了孙克恼怒的叹息,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一翻身躺到了她的身边,揪过枕头来死死压在脸上,然后一动不动地躺着,只有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

  只是这样的姿势让她能把他看得更清楚。明显变厚变宽的胸膛上两块胸肌有力地贲起,皮肤晒得很黑,光滑得泛着一层健康的光泽,他微有一个动作的时候,能明显看出皮肤底下的肌肉是怎样呈条状拉伸和收缩的。因为胸肩很宽,所以没有一丝赘肉的腰就显得特别细,军裤的皮带解开着,裤腰松松垮垮地挂在胯间,露出黑色内裤的边缘,平坦的小腹上几块腹肌的轮廓十分明显,两条长长的腿一直伸到了床底边,可能是总穿着鞋袜的原因,两只脚倒是挺白,上下比较,鲜明对比。

  这样一具男性的身体充满了雄健的美丽,它那么鲜活那么年轻,那么地触手可得。它就在殷爱的身边,它完完全全属于她,这就象是她私人的领土,彻底臣服在她的统治下,她有绝对的自信,不可能有别人能分享到一丝一毫属于孙克的美好。这份自信让年轻的女孩又骄傲又自豪,全身心都被一种比重很轻的气体充盈着,飘飘欲仙,快要升进了蔚蓝的天空里。

  耳边有他沉重的呼吸声,殷爱听着,甜蜜地微笑着,情不自禁探手过去,张开五指摊平手掌,整个地覆在他的胸口上,感受他的皮肤和体温。

  孙克象被针扎了一样,全身的肌肉都在同一刻绷紧,然后慢慢地放松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抬得更高,小腹深深陷下去,勾勒出一条诱人的曲线。

  没有女人能抗拒这条曲线的诱惑,殷爱小心地让手掌开始滑动,从他胸口的高山,滑向平坦微陷的腹谷。女孩的掌心细嫩,摩挲着,象是一块丝帕拂过,那种又酥又痒的感觉简直象是被点燃的导火索,很快就要烧到尽头,引发爆炸。

  孙克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很多,殷爱象是发现了一件很好玩的事,她扬起唇角低低地笑出了声,侧头看看,枕头还压在他脸上,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也看不见她的微笑。殷爱小心地把收敛起笑声,试探地用指尖在孙克的小腹上向下按了按,年轻的皮肤和肌肉弹性十足,他有些紧张地抻直了身体,发出两声难以抑制的鼻息,喉节也上下滑动了两下。殷爱玩得更起劲,她半坐半偎着,一边盯住孙克的反应,一边开始大着胆子把手继续向下滑去,停在了内裤的边缘。

  汗水混杂着香皂的味道,这是殷爱从小就闻惯的孙克的味道,这种味道会让她在害怕的时候突然感觉安全,也会让她在平静的时候突然感觉紧张。她悄悄地深深吸进一口带着他味道的空气,然后屏住呼吸,让它在身体里多停留一会儿,也许这样就能记得更清楚一些。

  忐忑的指尖还想探索更多,殷爱又瞥一眼安静不动的孙克,好奇地把手指挑进黑色内裤的边缘里。仅仅探进去一个指节的长度就停住,可是指尖所触之处,已经能感觉到一些浓密的、蓬乱的东西。女孩的脸庞羞涩得通红,她用力吞咽下紧张的情绪,在心里对自己默念几句,打打气鼓鼓劲,然后坚决地把手掌全部伸了进去。

  孙克一声闷哼,弓着身子跳坐了起来,一把死死攥住殷爱的手把她揪了出来,恶狠狠地盯了她好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死丫头片子……你,你别招我!”

  殷爱红着脸,两只水汪汪的眼睛里柔□滴,看得孙克更加难耐,他粗鲁地挥开她的手,跳下床去飞快地整理裤子扎束起皮带,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招我,敢招我……”

  一双温柔的手臂从身后揽住孙克,殷爱跪在床上,让自己和他紧紧贴着,在他赤*裸的肩头轻轻咬:“孙克哥哥……”

  孙克喘着粗气,向前勾着头,想离她甜美的气息远一点:“死丫头,我……我容易嘛我,你还这么勾我……一边去,离我远点儿!”

  殷爱笑着,执拗地把手臂收得更紧,整个身子都趴靠在他背上,除了呼吸,连头发也捣乱似地拂搔着孙克的皮肤:“孙克哥哥,你……你不是说,想我了么……”

  孙克抓住她的两条手臂,终究还是不舍得对她使大力气,只好憋粗了嗓子悻悻地说道:“别不知好歹啊,松开手!”

  殷爱撒娇地摇摇头:“不松……”

  孙克拿这样的殷爱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抿紧嘴唇最后一次天人交战:“你再不松……你再不松手,后果自负!”

  殷爱连心都在他的气息里轻漾,说话时的语气就更浮离如波,一浪一浪地冲刷着孙克已经不怎么坚决的心坎:“什么样的……后果……孙克哥哥……”

  孙克咬牙:“才几天没见你就学坏了!没我在身边管着你不行是不是!”

  殷爱的笑声比子弹还要锋利,孙克已经开始溃败的防线更是千疮百孔,她亲昵地偎抱着他,柔声低语:“孙克哥哥,我能不能问你件事?”

  “什么事?”

  殷爱垂下眼帘,轻笑呢喃:“那个……我……我听我们班同学说……”

  “说什么了?”

  “嗯,就说……说一般的男人……都会很想,那个……是不是啊……”

  孙克瞪起眼睛:“我是一般的男人吗!”

  殷爱笑得不行:“那……你会不会也想……”

  孙克斩钉截铁:“不想!”

  殷爱的手指在他腰眼上轻挠,说出来的话象吹出来的气一样轻:“真的?”

  孙克顿住:“你……你真学坏了!”

  殷爱把脸全埋在他的背上,天知道她有多喜欢这样搂抱着他的感觉,就在她的怀里,皮肤与皮肤紧贴,当中没有一丝缝隙,近到不能再近,仿佛再用一点力就要融成一体,那是谁写过的诗?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只有拥着孙克的时候殷爱才懂得了这句诗,原来当真是有一个人,你甘心情愿和他一起被碾成碎屑,然后再掺拌在一起,永远也不能再分出彼此。

  “孙克哥哥,你要是想的话,我……我很愿意……”

  孙克的脸上一拧,他微侧过头去,眼角里看见殷爱乌黑的头发和一点雪白的额头。他的嘴唇动了动,沉声说道:“傻!”

  殷爱声音更低:“我说的是真心话,孙克哥哥,我,我也……我也……”

  “小爱!”孙克转回脸来,看着光洁的地面,“别说傻话,你还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谁说我不懂……我都懂……”殷爱搂紧他,“孙克,你真的不想么?还是……你不喜欢我了……”

  “越说越没谱儿了!”孙克轻叱一句,“我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以后再让我听到你说这种话,我就要生气了!”

  殷爱低语:“那你为什么不想……”

  “不想就是不喜欢你?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

  “你才乱七八糟!”

  孙克摇头轻笑:“那好吧,如果你非要霸王硬上弓我,我也没办法,来吧。”

  殷爱拧了他一下:“讨厌你!”

  孙克抓住她那只捣乱的手,低下头去在她的手心上吻住,从口鼻里呼出的空气湿乎乎的,弄得殷爱很痒:“我答应过爸妈,也答应过海洋,也对自己发过誓,我只喜欢你,只会对你一个人好。只是不是现在,小爱,我不是不想,我比你想象中还要想一百倍,我想得都快要爆炸了,我憋死了,可现在不行……你还小,你经不起这个,再等两年,等你长大,也等我再长大一点……我和你的第一次不能在招待所这种地方,小爱,陪我一起等,好吗?我要给你最美好的,我要让你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

  殷爱酸涩地点点头:“我等着那一天。”

  “这才乖!”孙克长出一口气,勉强拉开殷爱的胳臂,走进洗手间里用冷水洗了把脸,等到身体的异状恢复以后才回到房里。殷爱已经整理好身上的衣服,窝坐在床上睁着两只大眼睛看他。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身体吹汽球一样又有了悸动的苗头,孙克在心里狠狠咒了自己一句,抓过上衣一件件穿上,把殷爱从床上拉下来:“还没吃饭吧,走,我也饿了,带你尝尝我们学校的小饭馆。”

  小饭馆应该就是他信里和电话里经常提到的那一间,殷爱坐在陈设简单的房间里,好奇地四下里打量。旁边的桌子几乎都坐满了,有好些年轻的女孩子都在和身边的男伴欢快交谈,孙克点了殷爱爱吃的饺子和两个菜,又要了一瓶啤酒,客人多,服务员应付不过来,他就自己过去端过盘子来,又拿了碗筷和酒杯。

  自然有一些艳羡的眼光瞄向漂亮的殷爱,孙克手里拿着酒杯从桌子之间走过来的时候,那姿态相当神气活现,他瞬也不瞬地盯着殷爱,头晃尾巴摇地坐到她身边,放下杯子就凑到耳边低声笑语:“我看了一圈,你是最漂亮的,嘿嘿,我们家小爱真不错,真给哥哥我长脸!”

  殷爱没好气地推他一下,孙克恰到好处地配合她的动作哼哼两声,身体也跟着晃动,让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个漂亮姑娘是他的人。

  饺子用两只大盘子盛着,一人再拿一只小碟倒醋,小饭馆里的醋不知道兑了多少水,倒出来稀稀的,颜色一点也不深。殷爱先用筷子夹了一只饺子,蘸点醋,然后塞到孙克的嘴里:“有点烫,慢点吃。”

  孙克张大嘴巴一口包下去,香喷喷地嚼着,边嚼边笑,边笑边看着殷爱,眉梢眼角里都透着得意和喜悦:“不烫,好吃,真好吃,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

  殷爱从桌子底下踢他一下:“这哪有你妈妈包的饺子好吃。”她说着搛了一只,在醋碟里蘸蘸,刚想往自己嘴里送,对面的孙克已经张大嘴巴把头伸了过来,冲着她啊啊两声。殷爱笑得不行,只好把这只饺子也填他嘴里:“有完没完,你手又没断,自己不会吃啊!”

  “自己吃的没有你喂的香。”孙克嘻皮笑脸,殷爱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轻踢了他一下:“把海洋哥哥也喊来一起吃个饭吧,我们俩在这里吃,把他丢到一边,回头他知道了该生气了。”

  孙克大嚼着,象是不以为意地嗯嗯:“他没时间吧,队里事多,他现在是副队长,底下管着一百来号人呢。”

  “海洋哥哥当官啦!”殷爱撅起嘴巴看看孙克,“你什么时候也弄个官当当啊!”

  孙克扬眉:“咱们不稀罕那个。”

  殷爱笑得捂住嘴:“当不上就说当不上。”

  “我那是不想当,事太多,一忙起来连想你的功夫也没有。”

  “是吗?”殷爱眨眨眼睛,“那咱们就不当了。”

  孙克把手伸过桌子,爱怜地揉揉她的头顶:“说你傻还真傻!快吃吧,吃完我带你去参观我们学校。”

  “好啊好啊,我早就想参观了。”

  孙克哼哼:“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到处都是一帮傻老爷们,有功夫看他们不如多看看我,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殷爱这一下子踢得特别狠:“说什么呢!不准说这样的倒霉话!”

  孙克吸着凉气揉着腿:“不仅学坏了,而且变凶了!殷小爱,你皮痒了是不是!”

  殷爱连夹两只饺子塞给他:“吃你的吧,把你嘴堵起来,看你还能不能再胡说!”

  小饭馆实惠厚道,饺子个头特别大,两只一起塞在嘴里,孙克的腮帮子全鼓了起来,他费劲八拉地嚼着,一边还直眉瞪眼,殷爱嗔怪地笑着,拿起一张餐巾纸轻轻擦去了他嘴角的菜汁。孙克含着一嘴的东西,想笑笑不出,只用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殷爱用脚在他腿上蹭蹭:“疼不疼?”

  孙克立刻点头,含混不清地嘟囔:“疼!”

  周围全是人,这种地方被他这么火热的视线包围着,殷爱觉得全身都不自在,她咬了咬筷子尖,柔声说道:“才不会看一眼少一眼……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孙克嚼动着的嘴停了下来,他丢下筷子握住殷爱的手,桌子底下的腿也勾住了她的腿,生怕她会消失似地久久不肯松开。殷爱红着脸,用力把手抽回来,低下头去埋首专心地吃起饺子。三两个下肚以后抬起头来,孙克还在那样灼灼地看着她,殷爱脸上发烫,低声催促:“叫我快点吃,你自己又不吃……”

  孙克笑弯了眼睛,胡乱几口把嘴里的饺子咽下去,喝口啤酒,清清嗓子:“小爱,我们吃完以后……还是回房间吧……”殷爱同学当然拒绝了这个无理提议,于是吃饱喝足以后,两个人并肩走出小饭馆,开始在这座著名的军校里溜达。

  真的是很大的一座学校,殷爱跟着孙克站在听他说过的那个操场旁边,一眼望过去,摇头长叹:“这一圈,得有多少米啊!你们平时就是围着这个跑步吗?”

  “这儿是练队列用的,跑步都在后头山上,要么就拉到学校外头去,开车开出去五公里找个地方把人扔下来,自己背着包袱扛着枪往回跑。”

  “包袱?就是被子么?”

  “是啊,打背包,还有脸盆、鞋、水壶、军用铲,有时候还戴着钢盔,妈的,死沉。”

  “你们军校里是不是也和部队里一样要紧急集合?”

  “现在不了,刚入学集训的时候经常的事,半夜三更不让人睡觉,紧急集合跑五公里。我们摸着黑打背包,一个个手都生,打的不结实,一路上咣咣咣咣不知道掉多少个脸盆,还有背包散了的,裤子穿反的,鞋子跑掉的,丑态百出。”

  殷爱前仰后合:“那你呢,有没有掉过脸盆?”

  “怎么会没掉过。”

  “那怎么办?”

  “反正一地都是盆,捡近的随便拾一个呗,还能怎么办?”

  “就这样啊,哈哈哈!”

  “现在好了,手脚都麻利多了。”

  殷爱握住孙克的手,摊开他的手掌仔细看,原本就不怎么细嫩的手掌上现在多了很多老茧,有的老茧已经磨得掉了皮,摸起来很粗糙。刚才就是被这样的一双手抚摸着,这双经过了磨砺的、不惧怕苦痛的、真正男人的手……

  低头沿着孙克掌心的纹路一道道抚摸,身边的他站得笔直,也垂眸看着殷爱头顶那道发线,闻着从她身上飘过来的若有若无的香味。

  冬日的阳光照在开阔的操场上,北方的冬天草地枯黄,风吹过的时候还会扬起一些沙尘,卷来几片枯叶。在这样黯然的颜色里,身穿绿色军装的大男孩身边站着个白色的纤细身影,象是有谁刻意用蘸过最鲜亮色彩的画笔,在这幅平淡的画布上添了两笔。所有一切背景都是为了烘托出他们相依相偎的美好,所有苍白的人生都是为了等待这一朵静静绽放的鲜花。所有凝静所有喧哗,所有激昂所有茫然,所有她眼泪滴落处的他的皮肤,所有他嘴唇亲吻过的她的身体,都是为了这一刻在两颗完整无伤的心灵上深深刻下一道伤口,再深深地记住这让人刻骨疼痛的美好。

  孙克有点讷闷,好端端的,他心里怎么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酸楚,被心爱的女孩爱怜着,这怎么会让他喉间发酸,他明明应该觉得幸福觉得美得冒泡才对!这是……怎么了……

  “小爱,”他反手握住殷爱的手,五根手指收拢,把她护在自己的手心里,“小爱……”

  殷爱抬起眼睛来,专注地看着孙克,两个人的两双眼睛里就只剩下了彼此,除此以外别无他物,不识愁滋味的青涩岁月里,爱情是世界上最纯粹最干净的东西,没有什么能打扰他们的爱,全世界就是他,她就是全世界。

  殷爱唇角微弯,甜甜地笑了起来,他手心里很暖和,被他握着就安心了,就够了,“孙克哥哥……我爱你……”

  一丝红晕擦上了孙克晒黑了的脸颊,年轻的军人深吸一口气,坚毅的眉峰先是皱了皱,然后舒展开,然后又皱起来。挺直的鼻梁下,嘴唇久久地抿着,象是在仔细回味这三个既普通又特殊的字,它们连在一起,被殷爱轻柔地说出来,真的就成了最最幸福的乐曲。

  只是孙克也有些恼怒,呼吸开始有点不镇定,他咬咬牙,沉声低语:“死丫头,怎么抢我的台词……这话该是我先对你说!”

  殷爱笑着:“你说和我说,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

  “有哪里不一样?”

  有哪里不一样?当然有不一样,因为你是我的小爱,因为先说出了这三个字,我就会觉得我给你的爱比你给我的多,这样在不能陪着你的那些日子里,我就会安心一点,自责也会少一点……

  只是这样的心声孙克不好意思说出来,他嘴皮子挺利索的一个人,居然也有讷讷地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殷爱歪着头,笑着追问:“到底哪里啊?有什么不一样,你说给我听听看!”

  一边突然响起了笑声,一个东北口音的男声咋呼着:“小孙子,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一下,这谁啊?”

  孙克笑着转过脸去骂了句脏话:“你妈的,你怎么也窜出来了!今天不是该你去浇菜地吗!”

  殷爱以前在电话里听到过他的声音,现在才看见,原来也是个长相英俊的小伙子,个头比孙克还猛,又高又魁地象一扇门板。他嘻嘻笑着走过来,对殷爱伸出右手:“弟妹吧,我是孙克的战友加同学,伍靖,叫我小伍或者伍哥都行啊,哈哈哈。”

  孙克一把扇开他的手:“伍哥,你还放羊呢!小爱,这是我们队有名的伍八盆,叫他八盆就行了。”

  伍靖一拳捶过来:“妈的,当着弟妹的面你小子泼我脏水!”

  殷爱笑得不行:“八盆?什么八盆?”

  “他小子死能吃,一顿最多吃了八盆饭,这不伍八盆嘛!”

  殷爱笑得快要坐到地下坐了:“这么厉害,哈哈哈!”

  “你小子吃的也不比我少!”伍靖哈哈笑着和孙克互损了几句,从兜里摸出个手机来朝孙克晃晃:“这个,值几顿酒?”

  孙克眼尖,一眼看见屏幕上的那张照片,他夺过来,一边看一边骂:“你个狗东西,什么时候买的手机?该偷拍老子!”

  殷爱也看过去,手机屏幕上正是她和孙克相对而立深情凝望的一幕。伍靖躲开孙克的拳头,对着殷爱笑道:“我说弟妹,上个月来看小孙子的是不是你?怎么一个月不见,头发长这么长了,人也漂亮了。”

  殷爱眨眼,孙克笑叱:“闭起你狗嘴,少给老子开这种乱七八糟的玩笑。”

  伍靖嘎嘎坏笑着,从孙克手里拿回自己的手机,朝殷爱摆摆手,转身小跑着离开了:“我可没开玩笑,弟妹你好好审审他,让他跪搓衣板儿,满清十大酷刑,一起上吧!”

  孙克冲着伍靖的背影扬声喊:“你小子,回头跟你算账!”

  殷爱乐不可支:“他真好玩,伍八盆,真吃了八盆?多大的盆啊?”

  孙克拉着殷爱,沿着一条林荫道继续向前散步:“别听他胡咧咧,没有的事,没人来看过我。”

  殷爱凑到他身前也坏笑起来,用手指点着他:“着急了,心虚了,肯定有鬼!快老实交待,那个人是谁啊?嗯?不然我让你跪搓衣板啊!”

  孙克照她脑门弹了一下:“有你个鬼!跟他一起胡闹!”

  殷爱做个鬼脸:“哼哼哼……”

  孙克笑着把她揪过来,飞快地搂抱一下:“想哼哼?回房间去,让你哼哼个够……”

  殷爱拍开他的手,快走两步向前林荫道的前方跑去,长长的头发在风里飞扬着,孙克咧开嘴,也迈开两条长腿,向她跑过去。

  元旦的相聚非常短暂,第二天一早,殷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学校,坐上司机的车,从石家庄返回北京。当然免不了被岳玥同学一番追查审问,接下来在北京的假期里她一点也提不起精神来,无精打采地混到结束,坐飞机回到深圳,回到了距离孙克两千公里以外的地方。

  几天以后接到孙克的信,信很薄,封皮上醒目地写着几个字:内有照片,勿折。

  拆开来看,只有两张照片,一张就是伍八盆偷拍的那一张,殷爱盯着上头的孙克看了很久,舍不得移开眼睛。另一张照片很奇怪,应该站在伍八盆同学那一天相同的角度拍的,同样的背景同样的焦距,只是画面上什么人也没有,好象是用了什么高超的PS技巧,把前一张照片上的两个人平空隐去了一般,不过看看照片右下角的日期,是她走的那一天拍的。

  殷爱心中一动,翻过照片来,看见了背面孙克刚劲有力的字。八个字,他写得很潦草,很乱。

  “没有你,我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