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了飞机就看见来接她的人举的牌子,殷爱坐进了司机开来的车里,轿车很高档,司机很专业,把她送到了一个叫云深处的小区里。戚丽颖在这里买了一幢三层的别墅,院子很大,还有游泳池,装修得很精致很华丽。
殷爱拎着自己的小箱子,站在客厅门口朝里头望,顿时有点傻。妈妈这些年是不是发了大财了,这个屋子漂亮得象是电影上看到过的一样,孙叔叔和张叔叔他们虽然身为一师之长,但是住的都是公房,很旧了,也很朴素,现在站在这样的房子里,殷爱赶紧低头找拖鞋,别把这么漂亮的地板踩脏了!
戚丽颖一直坐在客厅里等女儿,看到殷爱的神情,她心里挺不是滋味。到妈妈这里来对她来说象是来做客的,遥远的宁城,那个部队大院里的二层旧楼才是她的家。
不过母女就是母女,骨血里有亲情牵系着,到了晚上殷爱就和妈妈很亲了,两个人睡在一张大床上聊天,戚丽颖听不够女儿说的那些校园趣事,她一直微笑地倾听着,时不时抚抚女儿的头发,摸摸她的手。殷爱穿着妈妈给她新买的睡衣,很漂亮,好多蕾丝,穿上象个洋娃娃,和在家里穿的那种不一样。她抱着膝,有点入神地看着戚丽颖,良久以后低声笑道:“妈,你长得真好看。”
戚丽颖妩媚地朝女儿眨眨眼睛,两个人一起笑倒,她一边笑着,一边从女儿脸上寻找属于殷浩的痕迹。那个和她共同孕育了这个孩子的男人,已经永远地长眠在了南疆的烈士陵园里,不管再忙再累,每年他的祭日她都要过去看看他。殷浩是那种让女人一见了就再也不能忘的男人,她也试着找过,但是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取代他的人,没有人比他好,没有人能让她忘了他。
已经很久没有哭过的眼睛里泛出一层湿意,戚丽颖笑着把突然涌上心头的悲哀按回去,搂住殷爱的肩膀笑道:“小爱也好看,比妈妈还好看。”
七月七、八、九这三天,殷爱象是自己就在高考的考场上一样,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从早到晚窝在书房的沙发里,盯着桌上放着的一只钟,算计着孙克现在在考哪一门,考了多少了,是不是交卷了,不知道他会考得怎么样。
戚丽颖拄着拐杖,把电话给殷爱拿过来:“打电话回去问问。”
殷爱摇着头拒绝:“不能让他分心,他那个家伙本来就意志不坚定。”说完她才觉得自己好象说得有点暧昧了,心虚地抬头看了看妈妈,戚丽颖了然地笑着,坐在女儿身边,揽住她的肩膀,用心地看着殷爱有点变红的脸颊。
“我们小爱长大了。”
殷爱脸更红:“什么呀……”
戚丽颖笑得很开心:“我还以为会是张海洋,没想到是孙克。”
殷爱扭昵羞涩:“什么孙克……什么乱七八糟的……”
戚丽颖拨抚着女儿的头发:“傻姑娘,有了喜欢的人还瞒着妈妈啊?孙克,嗯嗯,他还算不错,勉强配得上我家小爱。”
“妈!”殷爱笑着嚷嚷,“根本没有的事,什么配上配不上的,我就是……我就是关心他一下!”
“就是关心他一下?”戚丽颖笑道,“呵呵呵,来跟我说说,看上他什么了?这小子还算不错,勉强配得上我家小爱。”
殷爱站起来走到窗边羞涩地拨弄着窗帘:“没有的事,乱说什么呀!”
戚丽颖用手把打了石膏的腿拨弄一下,好坐得更舒服一点。殷爱看了妈妈这个动作,心里莫名一疼,赶紧走过去帮妈妈摆放好腿,又给拿了个靠垫放在背后。戚丽颖笑得很开心:“这种事妈妈明白的,孙克是个好孩子,妈妈不会反对你们谈恋爱,不过现在你们年纪还小,都在上学,千万要自己把握住,不能因为这个影响了学习,等考上大学以后,将来有的是时间在一起,明白吗?”
殷爱没有给孙克打电话,戚丽颖倒是给吴阿姨打了个电话,姐妹俩谈了一会儿心,戚丽颖把孙克和殷爱在谈恋爱的事说了出来:“你看看你,还师长夫人呢,这什么侦察水平啊,五一我回去的时候你还说他们的事没影子呢,这两人都已经好上了!”
吴阿姨乐了:“真的假的!要说还是我儿子,这手脚麻利的,不错,不错!”
乐了几句,戚丽颖笑道:“不过我有句话可说在前面,虽说孙克是你的儿子,将来他要是欺负我们小爱,我可不会给你们老俩口留面子,该说就说该骂就骂的!”
“看你这话说的!”吴阿姨笑得合不拢嘴,“要是孙克真敢欺负小爱,哪还用得着你出马啊,我们家老孙一巴掌就把他扇到大院围墙外头去!你别看孙克粗枝大叶的,其实可会心疼人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疼小爱呢!”
戚丽颖坏笑:“嗯嗯嗯,是会心疼人,还不跟你家孙大炮一样,看看你就知道了,这么多年给孙大炮宝贝得花枝乱颤的,哈哈哈!”
姐妹俩越聊越开心,一直吹了一个多小时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电话,孩子是妈妈永远聊不完的话题,看着这些孩子们一个个长成大人,都拥有了美好的未来,这比什么都让她们开心。吴阿姨放下电话满意地叹口气,走到房间门口又停住,想了想,走到斜对面儿子的房间,轻轻敲了敲门。
高考期间孙克住回了家里,方便妈妈照顾。听见敲门他扬声说道:“进来!”
吴阿姨把门推开,伸头进去看见孙克两只手枕在脑后正靠着叠好的被子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心思。白色的T恤往上卷着,露出结实的腹部,吴阿姨摇摇头:“衣服也不穿穿好,肚子不能冻,快盖上点儿。”
孙克笑着随手把T恤往下拉拉:“妈,西瓜还有没有啦,再给我切几块,渴了。”
“渴了喝水,西瓜吃几块就行了,现在不能多吃,万一吃坏了肚子怎么办?明天考完了妈给给买几个大西瓜,随你怎么吃。”
孙克嗯了一声,从床头柜上摸起一迭讲义看起来,吴阿姨立刻自觉地站起来离开,走出屋子了又停住,回头笑着对孙克说道:“刚才你戚阿姨从深圳打电话来了,她和小爱都很记挂你考试的事,让你好好考。”
孙克又嗯了一声,把手里的讲义举高一点,不让妈妈看见他唇角的微笑。吴阿姨笑斥一句:“臭小子,妈跟你讲话总是这样带理不理的!早点睡吧,养好精神!”
终于盼到考试结束,最后一门交卷的时间一到,殷爱绷紧了几天的弦突然就松了,她抱着抱枕,盯着钟喘了几口气,手里握着的手机上已经沾满了汗,又等了半个小时,估摸着孙克已经到家了,这才拨通号码。
铃只响了一下,电话就迫不及待地被接通,孙克的声音隔着迢迢千里从听筒里传了过来:“丫头片子,现在才给我打电话!”
殷爱有点紧张地问道:“考怎么样啊?”
孙克哼哼:“考得不好。”
“啊?”殷爱笑了起来,“没事的没事的,考过了就算了,千万别想太多,我对你有信心。”
“你又对我有信心了,是谁说就我那个学习成绩,谁也没敢指望我?”
“是吴阿姨说的。”
孙克笑出了声:“逃得挺快,你以为你在深圳我就治不了你了是吧。”
“孙克。”
“干嘛?”
殷爱把手机捂紧,小心又小心地低声说道:“想你了……”
孙克的嘴已经快要咧到耳朵根,可他还是故做深沉地清了清嗓子:“说的什么?没听清!再说一遍。”
殷爱笑:“没听清就算了!”
孙克那边也低声嘟囔了一句,殷爱皱皱眉:“什么呀?”于是他又嘟囔了一遍,殷爱是真没听清,她知道他是在捉弄他,可就是忍不住要上这个当:“到底什么呀,你不说我挂电话了!”
“我说的和你说的一样。”
“那你又说没听清,净骗我!”殷爱,“我说什么了?你说给我听听看。”
孙克大大方方地说道:“你不就是说,想要我亲你了……”
“我哪有!”殷爱笑叫着,“就知道你要胡说。”
“我不是胡说,我是说出你的心声,你心里想说又不好意思说,我帮你把省略的那几个字加上去。”
殷爱低下头笑得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你就说吧,千万别给吴阿姨听见。”
“早听见了,我妈就坐我旁边呢!”
“啊!那你还……”
“逗你的。”孙克顿了顿,笑得意气风发。十几岁时候的爱情就是这样理所当然地霸道着,全世界、全身心、全部生命,全都属于唯一的一个人,她就是呼吸里的风,她就是眼睛里的雨,她就是最完美的梦,而他甘愿这一生也不要醒。他舔了舔嘴唇,回忆着她唇舌的柔软,低声说道,“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都想瘦了……”
殷爱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你也会瘦?开什么国际玩笑……”
“真瘦了,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殷爱哀哀叹息:“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别这么碜人好不好!”
“小爱。”
“嗯?”
“真的,快回来吧,现在就回来好不好?我去机场接你。”
“发什么疯,机票还没买呢。”
“到机场再买,能买到的,现在就走吧,好不好?”
“孙克……孙克……”殷爱有点迟疑着,“你晚上住到我家去好吗?我给你打电话,有点事情要跟你说。”
“什么事?”
“晚上再说。”
孙克皱皱眉,没有再追问,只是高考结束的喜悦心情突然消失了。他大概猜到殷爱会说什么,也许是说她真的要离开宁城到深圳去陪妈妈了,而他很有可能要背起行囊到河北去当兵,两个人之间将会横亘起两千多公里的距离。这个距离……太遥远了一点!
吴阿姨烧了一桌子好吃的,他没一点胃口,大概扒了一点饭,就和班上同样高考完的同学跑到足球场上去疯踢了一场球,出了一身的臭汗,回来洗个澡吃完晚饭,忙不迭地去了殷爱家,号称要收拾一下东西,彻底和高中三年的痛苦生活告别。
吴阿姨猜到这小子的心思,肯定是想躲起来说点悄悄话,于是只是笑笑,没有拦他,临走的时候还给带了半个西瓜,让他找个勺挖着吃。
等待的滋味特别憋屈,孙克抱着西瓜坐在电视机跟着,一晚上也不知道都看了些什么。西瓜吃进肚子里,去了三趟厕所,眼看着时间已经快到凌晨了,殷爱这个丫头的电话还是没来。他有点气恼地站起来在屋子里转圈,屋子又小,越转越急。
好容易铃声响了,孙克饿虎扑食一样飞扑到电话机旁拿起听筒,气喘如牛地说道:“耍我呢是吧,怎么现在才打来?”
殷爱在电话里微笑着:“我晚上出了趟门,玩忘了。”
“忘了?好你个……”孙克咬牙,“好你个臭丫头片子,你给我记住,回来跟你算总账。快说,要跟我说什么事?”
殷爱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其实也没什么事……”
“少磨磨叽叽,快点说。”
“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殷爱叹口气,“孙克哥哥,我暑假开学以后,可能就要到深圳来上高三了,我妈一个人在这里特别孤单,我觉得我应该过来陪陪她。”
孙克半天不说话,殷爱等着,悄声问道:“孙克,你还在听吗?”
孙克低低地嗯了声:“去就去吧,不过我可先跟你说话,高考你可得考个离我近的大学。”
殷爱特别没底气地说道:“我妈说,让我考广州的大学,离她近一点……”
“广州?”孙克深吸一口气,“那你呢,你打算考哪儿的?”
“我,我也不知道。”
孙克全身的劲都没了,窝在沙发里,耳朵旁边贴着听筒,又失望又别扭。殷爱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嗫嚅着挤出微笑:“孙克哥哥,你……你别生气……”
“没生气。”
“那你怎么不说话?”
孙克抿抿嘴唇:“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小爱,你个丫头……算了,你也应该去陪陪你妈,她一个人是挺不容易的,我不管是上军校还是当兵,肯定都没什么时间陪你,把你霸在身边也没什么意义。”
殷爱轻笑:“孙克哥哥最好了。”
“一边儿去,少给我灌迷魂汤,哥哥我不吃这一套!”
殷爱的笑声变大:“不玩了不玩了,一点都不心有灵犀,都整整五分钟了,你还没发现!真没劲!”
孙克猛然间来了希望:“怎么意思?你开玩笑的是吧,不去深圳了对不对?”
殷爱正色:“孙克,我对你太失望了!”
她话音刚落,房门上就响起了轻敲起,孙克不敢置信地蹦过去拉开门,殷小爱同学朝他晃晃手里的手机,笑得十分可爱促狭:“第一波考验,没有通过。”
孙克来不及惊喜,他条件反射一般地把殷爱拉进屋里来,一把拍关上房门,把她抵在门背上用力地吻了上去。殷爱的后脑勺却撞上门背后挂包的挂钩,疼得一声尖叫,捂着脑袋埋首在孙克怀里,嗔怪地在他胸前咬了一大口。
孙克有点慌,扳过殷爱的脑袋,仔细地看着她撞疼的地方,小心地往那儿吹吹气:“没事没事,没破皮……就有点红。”
殷爱抬眼瞪他:“讨厌你!”
孙克乐呵呵地把她搂进怀里:“刚才还想我,一转脸就讨厌了?小丫头片子,敢耍我了,哥哥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佯装出来的怒意很快就被重逢的喜悦取代,殷爱静静地贴在他胸膛上,听着近在咫尺的心脏跳动声,深深吸进孙克身上带着香皂气味的清新气息。一直都叽叽喳喳爱说爱闹的小丫头突然这么安静,孙克知道她也是因为终于能重逢而感到高兴,尽管分开只有短短的几天,但是好象已经过去了有一年那么久,久到他再也不想跟小爱分开了,远远思念一个人的感觉太难受、太不是滋味了!
胸中涌动的柔情下面慢慢腾起了热情的火焰,烧着烧着温度就升了上来,水面开始不平静,泛起了荡漾的涟漪和气泡,孙克被热力烘得口干舌燥,弓下腰两臂用力把殷爱横抱起,沉声怪笑地吆喝着大步走进里间,把她往床上一放,按着肩膀就牢牢地吻住。
只有吻,也只会吻,他忐忑地期待着更多亲昵的方式,但是面对这样一个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就占满心扉的小爱,他很害怕因为自己的粗鲁伤害到她。她匀亭的身体上那些已经充满女性魅力的部分,开始丰满的胸口,细窄腰肢下丰润的臀,还有臆想过无数次的女性深处,这些对他都有着极大极大的吸引力。只是他不敢,他只敢这样火爆地吻她,手指不受控制地滑到那些部分的边缘地带,然后又咬着牙用从来没有过的绝大毅力再把它们拉回来。
十几岁的大男孩还不懂这就叫做珍惜,他把一切归罪于自己的胆怯,妈的,嘴上说起来比谁都狠,可真正面对小爱了,又变得手足无措……可也只有小爱能让他这样,他的小爱,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小爱……
时间停在这一刻,岁月尚早,青春犹在,夜色再怎么深沉,彼此的眼光也可以绽放成满城烟花,照亮未来那条不知道会有多长多远的道路。他只是喜欢她,她也只是喜欢他,年轻的眼睛根本看不见任何烦恼,交颈亲吻着的两个人,心底里却有另外一个自己正正襟危坐着,无比审慎无比憧憬地把自己的心放在对方手心里,再慢慢握着他的手,把他五指合拢,让他握紧一些,永远也不要再松开。
一个人一生中,总会遇一个爱她胜过爱自己的人。孙克闭起眼睛,牢牢记住殷爱呻吟微喘时美丽的模样,一边亲吻着,一边长长地、满足地叹了口气。
两个人在床上滚啊滚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搂在一起睡着了,半夜两三点钟殷爱被孙克压醒,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洗澡,于是赶紧又爬起来弄水简单地洗一洗。洗完后来了精神,继续滚啊滚,一直折腾到天蒙蒙亮,两人才都困极了地沉沉睡去。
孙克是被房门上一阵用力的拍打声吵醒的,他一激灵睁开眼睛,蹦下床去开门,还没忘了把卧室的门关上。可门一打开,站在外头的不是妈妈,而是微笑着的张海洋。
在军校里历练了一年的张海洋看起来比一年前壮硕了很多,也更象个大人了,他穿着件黑色的T恤,下面还是军裤,一边笑一边推开孙克大步走进屋里:“干嘛呢,不在家睡觉躲到这儿来,里屋怎么还关着门啊,是不是藏着个谁啊?”
孙克一把拉住他:“你什么时候滚回来的?你吃了耗子药啦,一大早就在这儿蹦哒!”
张海洋眯着眼睛坏笑:“有鬼!绝对有鬼!你小子干什么坏事啦?不让我看,嗯?老实交待,里头有谁?一个还是俩?”
孙克心里一阵慌乱:“放你的狗屁,哪有人,就我在这儿。那什么,你找我有事吗?”
“妈的,老子还要有事才能找你啊?”张海洋狡黠地点点头,“得,不让看我就不看,你小子,一点儿不够哥们,有好事就藏着掖着!我走了!”听他这么说,孙克稍微放了一点心,可他手刚一松,张海洋立马窜了出去,哈哈大笑地用力推开卧室的门闯进去。
在看到床上那个揉着睡眼迷迷登登坐起来的女孩时,张海洋的笑声轧然而止,孙克心里暗骂一句脏话,跟着走进里屋,殷爱一晚上没睡好,头重脚轻地朝床边两个男人点头傻笑:“海洋哥哥,孙克哥哥……几点啦……”
张海洋比他们都大,男女方面的事情知道的也多,他看着殷爱微微有点红肿的嘴唇、揉乱的睡衣和颈间两处暧昧的淡青痕迹以后立刻明白了过来。象是在部队训练时跑五公里到了最后冲刺阶段一样,他眼睛里哄得一声隐隐发黑,喉间有点甜腻,突然就有了喘不上来气的感觉。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情景劈头盖脸地出现在眼前,背着两个40火箭筒也没有这么重,压得他肩膀几乎承载不住,两只有力的手紧紧握成拳,猛地扭头走出屋外。
孙克看一眼殷爱,胡乱抓过一件T恤,一边追出去一边套在身上。张海洋先是快步地走着,然后迈开大步在部队大院的街道上狂奔。身后不远处追着同样高大的孙克,两个年轻的大男孩你追我赶,气喘如牛地疯跑到了宽阔的训练场边,一起累得再也迈不动步。
张海洋剧烈地喘息着,笔直盯着孙克的脸,握紧拳突然就狠狠地打在了他的下巴上。孙克仰天栽倒,捂着下巴不发一语。张海洋用手指着他,沉声低叱:“她才多大,你就……你混蛋!”
孙克用手指拭一拭唇角,已经沾了点血丝,他把嘴里带着腥味的唾沫吐出去,慢慢爬起来:“我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
张海洋转过身朝向训练场最开阔的方向,眯起眼睛看着远处一队正在训练的士兵:“我都看见了,你不用否认。”
“你看见什么了!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孙克绕到他面前,“我不会对小爱做不该做的事。”张海洋脸上一拧,牙关紧咬着什么也没说。孙克是男人,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他懂得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感觉。他知道世界上没有人会比他更喜欢殷爱,可也知道张海洋对殷爱的感情不会比他少。
张海洋有点接受不了发生的这一切,一大早在敲开孙克的房门以后他甚至是在窃喜,孙克有了别的女人,他再也不用因为顾忌兄弟之情而压抑着对殷爱的感情。可是没想到他捧在手心里也怕摔坏了的小爱,会那样妩媚地从另外一个男人枕边醒来。
每一次的幻想里,殷爱都是他怀里那个美丽的、羞涩的、动人的女人,他曾经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够真正拥有他,但是也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真正地失去她
这个早晨,就这么失去了?小爱……已经属于另外一个人了?
两个男人久久地沉默着,心里都有一肚子的话。孙克咬咬牙,低声说道:“我发誓没有!”
张海洋心里搅一般地疼了起来,他长长地吸进草地上清冽的凉气,平复心头火烧似的灼烫。如果现在换成另外任何一个男人,他绝对会打得他满地找牙找不着北忘了自己爹是谁妈是谁,从此再也不敢出现在以小爱为中心的五十公里半径内。他就是这么一个会用暴力维护自己权益的人,可是他的暴力也只有在孙克面前无法施展,对小爱的是爱情,对孙克的是亲情,血肉相系的亲情。
男人当断则断。
这句话的意思是,宁可狠狠地一刀斩断自己的感情,血流成河痛彻心扉也无所谓,他不幸福不要紧,他要让他珍视的、爱惜的那些人都幸福。
张海洋吞咽了一下,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好好对她……”
孙克眉头深锁:“海洋……”
张海洋冷着脸怒瞪起眼睛:“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我拆了你!”
“海洋……”孙克说着,抬手往张海洋的肩膀上轻拍去,张海洋用力格开他的手臂,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孙克又站了好一会儿,点点头,慢慢地转身离开,回到了殷爱家。
殷爱已经清醒过来,洗漱好也换好了衣服正焦灼不安地等待着。看见孙克她迎过去,拉着手小声地问:“海洋哥哥怎么了?他生气了?”
孙克笑着摇摇头,摸摸她的头发:“傻样,他怎么会生气……他是不好意思了。”
殷爱脸红地笑:“那就好!”
两个人并肩走回家,吴阿姨看到殷爱回来了乐得象什么似的,听见她说是一大早到的,也没仔细问,拉着她进屋烧早饭,指使孙克骑自行车到大院后门口的小店去买酒酿,做殷爱爱吃的酒酿饼。
殷爱在厨房门口陪着吴阿姨说了会儿话,吴阿姨满手是面,让她去给张叔叔家打个电话,海洋也回来了,让叫他中午过来吃饭。殷爱有点心虚地答应着,过去拨通了电话,接电话的人是张海洋的妈妈,她很纳闷地说张海洋去买票去了,说是突然接到同学打来的电话,要赶着回学校一趟,有急事。
放下电话,殷爱急急忙忙地跟吴阿姨打个招呼,小跑着出了门。大院门口旁边一站路的地方就有飞机票代售点,她跑到院门口等了一会儿,就看见了骑着车回来的张海洋。
穿着白裙子的女孩站在一株笔挺的白杨树下,一风吹过,满树叶片沙沙地乱响,有几片树叶懒洋洋地飘下来,打着旋从她眼前滑过。殷爱眨了眨眼睛,朝张海洋迈出两步,然后不好意思地停住,把两只手背在身边,怯怯地唤了他一声:“海洋哥……你,你要走啦……”
张海洋抿抿唇:“我学生证忘带了,没买成票。”
殷爱又高兴又犹豫:“非要走吗……”
她真是什么也不懂。张海洋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遗憾,他审视着殷爱晶亮的双眼,从里面找到了很多让他感觉熨帖欣尉的依赖。殷爱象个急于取悦大人的孩子一样又往前走两步,站在张海洋的自行车龙头边:“别急着走好不好,我回来也只能呆几天,等我走了以后你再回学校吧!”
张海洋迷乱地别开脸,又想掩饰自己的感情,但是又掩饰不住,这实在是个高难度的动作。他低咳两声清清嗓子,拍拍自行车后座:“上来,我带你回家。”
殷爱咬着嘴唇笑了起来:“吴阿姨做酒酿饼,等着你一起开饭呢!”她说着踮起脚尖坐在了后座上,象以前那样熟稔地揽住海洋哥哥结实有力的腰身,把脸贴在他后背上,“我坐好了,出发!”
张海洋垂下眼眸,两边太阳穴上微一跳动,深深吸进一口气,用力踩下脚踏,带着这个女孩在从小到大骑了无数次的道路上骑行了起来。微风拂过,带着青草香和花香,夏天已经正式开场。明亮彻底的阳光下,那些不情愿和不甘心都是那么清晰,那么无能为力。
在孙克死皮赖脸的挽留下,殷爱答应一直住到他高考分数下来以后再回深圳。戚丽颖已经给她联系了当地最好的一间私立学校,殷爱听妈妈说了一年的学费,吃惊得不得了。吴阿姨他们非常舍不得殷爱走,但是也都很体谅戚丽颖,她一个人奋斗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可以安定下来了,心里肯定非常想念女儿。
不过所有一切都没有和孙克在一起重要。他这次考试发挥得相当不错,考完以后估出来的分数保守一点也远远超过了平时的学习水平,在大家都紧张地睡不着觉的时候,他倒是相当不以为是,整天大大咧咧地拉着殷爱一起疯玩,胡吃海喝。
玩了仅仅三天,张海洋就给了孙克当头一棒。
张海洋没有再提回学校的事,殷爱很快也就忘了那天的窘迫。据张海洋说,他现在上的、也是孙克投考的这间陆军学院,论起单兵素质来在国内其他军校里可以算得上是数一数二,而且这间学院每年招收的新生不仅仅是应庙高三毕业生,还有相当大一部分是来自现役的部队生。那些在高中里自以为是的男生们一进学校,面对强度相当大的军事训练立马就傻眼了,而且他们以前读书的时候根本不重视身体素质锻炼,跟那些已经在部队里摸爬滚打了两三年的部队生们根本没法比。张海洋他们队一共140名学生,地方生刚入学时的素质测试那输得叫一个界限分明,地方生考得最好的一个人,基本上就比部队生里最差的落后一个排名。
这可算得上是一个相当及时的提醒,孙克一开始还有点不甘心,张海洋什么也没说,把他拉到训练场上稍微一比划,仅仅一个四百米障碍跑下来孙克就败得五体投地。他连蹦了三次,才好不容易狗爬似地翻过高档板,气喘吁吁地下来以后,面对着气定神闲的张海洋下定了决心,从明天开始锻炼,为即将到来的入学做准备。
殷爱一开始还以为孙克只是说说就算,哪晓得他当真开始玩起命来,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围着大院里周长足有八百米的训练场先跑上五圈,然后回家吃早饭,休息一会儿以后到器械场地上练习,殷爱也不懂,只是坐一边呆乎乎地听张海洋给孙克解释,哪个动作练哪个肌肉,针对将来军校里的哪种项目。
训练的时候既严格又很平静,两个穿着迷彩服或者干脆就光膀子的大男孩你比我赛地跟自己的体力极限较劲,开头一个星期孙克输得很惨很惨,七天之后渐有起色,等到高考成绩下来的时候,他终于可以勉强输得不那么难看了,偶尔张海洋照顾情绪地还会故意让他稍赢两个回合。
孙凯副师长亲自打电话查分数,殷爱紧张得眼皮直跳,两只手心里全是汗,根本不敢呆在能听见电话的地方,就窝在孙克在二楼的卧室里,还把门也紧紧关起来然后每隔三十秒钟就拉开门把头伸出去,听听见忙得可怕的声讯电话有没有打通。
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时间,孙克在楼下的一声欢呼传进了耳朵里,随即是吴阿姨高兴的笑声和孙凯故做镇定的说话声,殷爱的腿顿时软了,走到床边重重坐下,吸吸鼻子,用手背擦了擦高兴出来的眼泪。孙克一分钟也没耽误,象一阵风似地掠上二楼,又象一阵风似地把她拉出门去,扔给老妈一句:“我去告诉海洋去!”
吴阿姨在后头追:“打个电话告诉不就行了吗!少玩一会儿,早点回来,快十一点了!”
“知道了!”孙克直着脖子对老妈嚷嚷,殷爱身上穿着睡裙,拖鞋也没来得及换,刚换过路口鞋子就跑掉了,孙克哈哈笑着过去拾回来给她穿上,拉着继续跑。殷爱也乐得不行:“你要去哪里,海洋家又不住那边!”
孙克不说话,就是跑,殷爱哪里能跟得上他,没一会儿就气喘如牛,手撑着膝盖弯下腰来连连摆手:“跑不动了,到底去哪儿啊!”
“去个好地方,我下午刚发现的。”
殷爱哀叹:“这大院里还有你没发现过的地方吗?”
“真是好地方,快来,你肯定会喜欢。”
“哪儿啊!”殷爱直起腰来喘了一会儿气,被他激动洋溢的热切所感染,笑着又迈开步伐,奔跑在午夜前寂静的林荫路上。
拖鞋踢踢踏踏的声音在夜晚里传出去很远,奔跑在一盏盏路灯之间,两个人的身影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渐渐地就到了离训练场不远的路口。殷爱嘴唇发干,喘息着说道:“这哪还有什么地方,再过去就是空场了,全是蚊子,我不要去!”
“叮人的蚊子全是母的,有我这么个帅哥在这儿呢,它们才没功夫叮你,异性相吸懂不懂?”
“就会胡说!”
“不是胡说,这是科学,你不懂!”孙克胡咧咧着推着殷爱的肩膀,硬是把她推过了这个路口,迎面就是从训练场上吹过来的风,远远看过去,星光月光下,草场上还站着个高大的身影。他也看见了走过来的孙克和殷爱,抬起手臂挥舞了两下,然后弯下腰去不知道怎么动作着,几秒钟之后有火花从他脚边绽开,然后在他利索地退开之后,一大丛五彩缤纷的烟火飞蹿进天空。
殷爱完全看傻了,她在孙克的牵引下,仰着头慢慢走上了这片平坦整洁的草场,更多的烟火被点燃,鸣叫着飞炸开来,各种各样的颜色,各种各样的花式,把夜空点燃得茫茫如幻,美丽得让人不敢期待还会有更美丽。
孙克紧紧把殷爱的手抓在手心里,在他们身边,张海洋专心地用香烟一枝枝点燃烟火,他低头闻着浓重的硝烟味,不去抬头看那专属于殷爱和另外一个男人的景色。
殷爱的眼睛里也同样五彩缤纷,她嘴巴张得老大,半天合不拢,正看得愣怔的时候就听见远处传来纠察严厉的叱喝声:“谁放的烟火!”
孙克和张海洋同时醒悟过来,两个大男孩一人抓住殷爱的一只手,没命地往来人相反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烟火不是放火,而且知道放烟火的肯定是部队家属小孩,那些纠察们吓唬地叫嚷了几句也就算了。可殷爱却吓得不轻,连脚上的两只拖鞋什么时候跑掉了都不知道,一脚踩上个有尖角的石头,哎哟哎哟地就叫唤起来,张海洋下意识说道:“我来……”他顿住,直起身体轻轻一笑,“让孙克背你。”
孙克一语不发地背朝殷爱弓下腰,把殷爱背在了背上。这么一来睡裙就一直卷到了大腿根,她两条雪白的腿全都露了出来,孙克手掌和她腿上光滑的皮肤紧贴着,因为不能让她滑下去,还得用力握紧她的腿,所以他很快就感觉到了某种情动。
殷爱没想那么多,她趴在孙克背上挺舒服,走路的时候象是坐在小船上,晃晃悠悠的,不知不觉就晃到了离她家不远的地方,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孙克聊着天,扭脸唤一声:“海洋哥哥……”,但是左右看看,张海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身边了。
“海洋哥哥跑哪去啦,怎么一下子就没影了!”
孙克抿抿唇:“这是战略战术,我们分头走,省得被纠察一锅端。”
殷爱点头,拍拍他:“那赶紧走快点,被抓到就完蛋了!”
走进了殷爱家住的宿舍楼,孙克一直把她背到楼上才放下来,用放在花盆底下的钥匙打开门。他却没跟她进去,只是在门口伸着脖子使劲亲了又亲,然后松开手向后退一步,象是这就要走。
殷爱有点诧异,以往每天孙克都猴急猴急的,今天这是怎么了。她颇有点依依不舍地揪住他T恤下摆,抬起雾朦朦的眼睛看他:“孙克哥哥,你怎么……不进来么……”
孙克咬着牙把她手拉开,深吸一口气,意味深长地低声笑:“今天晚上我进去就出不来了……还是不进去了,我……我说殷小爱,你别这么看着我好不好?明知道我意志不坚定……”
殷爱笑着往后缩进半掩的门背后:“那我不看你了……”
孙克开始胡搅蛮缠:“不看我你想看谁?”
“我谁也不看了好不好!”
“连我也不看了么?”
殷爱笑叹:“哪有你这么不讲理的,我看你改名叫孙西斯算了!”
孙克抬起手夸张地捂住眼睛:“还冲我笑!你真想让我留下来是不是?”
殷爱也抬起手,捂住嘴,笑得怎么忍也忍不住。孙克从指缝里看她一眼,又看一眼,哀叹摇头:“那什么,要不……要不我还是进行呆一会儿再走?”
殷爱把门合紧,只留下一小条缝:“不了不了,你赶紧走吧!”
孙克瞪眼:“白眼狼,白疼你了。”
殷爱咬着嘴唇对他摆摆手:“回去吧,太晚了,阿姨和叔叔还在等着你呢。”
孙克在红色的木门上抚了抚,点点头:“那我走了。”
“走吧。”
“走了。”
“走吧。”
“真走了!”
“嗯!”
孙克笑着,又依依不舍又有点失望地转过身。房门在这个时候被拉开,殷爱快步走到他面前,勾下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往嘴上啵了一下:“还没有祝贺你……”
孙克两只手握紧殷爱的肩膀,心里犹豫万难踌躇不决,终于还是坚定地把殷爱推回屋里,二话不说乓地一声把门关紧,喘着粗气隔门低叹:“死丫头片子,跟谁学的这是……”
歪头耷脑地回到家,吴阿姨了然地什么也没问。她已经打了一圈报捷电话,当然也通知了远在深圳的戚丽颖。孙凯高兴坏了,半夜三更让老婆炒盘花生米,坐在餐桌边咪起了小酒,家里灯火通明喜气洋洋,心里的失落被父母的温情抚慰了,孙克也坐在了餐桌边,第一次象个男人一样举起杯,由爸爸给他倒满酒,父子俩人碰碰杯,仰头喝干。
孙凯找了很硬的关系,以孙克的成绩上陆军学院是绝对没有问题了,于是殷爱也就可以放心地离开了。她回深圳那天民孙克一个人送她去的机场,用孙凯的配车送过去,两个人在机场里上演了一出十八相送,好不容易才舍得松开手。
军校是提前批次录取,整个大院里今年高考的学生有好几个,孙克是第一个拿到的录取通知书,通知书上有注销户口的要求,也就是说,再过短短的一个月,孙克就将正式成为一名军人。他拿着通知书看了半天,心情十分复杂,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殷爱这次回来的时候都忘了跟她照几张合影,好带着到军校里去想她的时候拿出来看看。等她下次回来,一定不能忘了这件事。
分别的日子很难熬,可是因为两个人都有很多事要做,一个多月时间转眼也就过去了。孙克害怕看到殷爱哭哭涕涕的样子,坚决不让她回宁城来送他上学,他甚至也没有告诉她具体出发的日期,只是等到了学校报完到以后,才找个公用电话打到深圳去报了个平安。
军校里不让用手机,报完到的那一天,队长严肃认真地做了个开学动员,会上把命令一下,全班一百来号人哗哗地上交了四五十部手机,装在一个手提包里全都锁进了队长房间的柜子。孙克因为有张海洋的提醒,根本就没有带手机来,而是买了非常充足的电话卡,厚厚的一撂放在自己的抽屉里,进校的第一天就瞄好了离宿舍楼最近的几处公用电话分布位置。
殷爱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每天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想孙克。想得难受了就给他写信,可是海洋哥哥说了,不要一进校门就整天收家信,那会让孙克看起来还是个离不开妈的小孩子,不够man不够阳刚,会被人笑话的。
所以写的信只能积攒着,殷爱干脆就把信当成日记写,每次写的时候先标上日期和时间,还有天气加心情,事无巨细地向远在两千多公里以外的孙克哥哥汇报。今天早晨几点钟起床的,吃了什么早饭,妈妈又给买了什么新衣服,昨天晚上散步的时候胳臂上给叮了几个包,什么母蚊子异性相惜,你除了骗我还是骗我,就没说过一句正经话。
八月底开学前一周殷爱回宁城办好了转学手续,在孙、张两位叔叔的帮忙下收拾好了行李,正式告别了住了十七年的宁城,告别了比亲人还亲的他们,也告别了班上几位要好的同学,在一大帮人的送别中泪眼模糊地坐上飞机,飞往陌生遥远的未来。
新学校入学前象征性地参加了一个摸底考试,宁城这边的教学质量相当好,殷爱的学习成绩在年级里也是排在前几名的,考试结果让新学校的老师非常满意,只是她的英语口语比起这边由外教教出来的学生要差了不少,戚丽颖一听这话,当天就委托中介找来了一名外籍英语老师,每个周末上门辅导殷爱半天。
学校可以住宿也可以走读,戚丽颖不想女儿来了又不能天天呆在一起,就给她选了走读。可是学校离家住的地方挺远,难道就天天让司机送吗?妈妈就真的这么有钱啦,连专职司机也请得起?
开学前一天,家里来了个客人,一个高高大大的中年男人带着他的女儿来做客。他是妈妈的一位好朋友兼邻居岳叔叔,香港人,现在在深圳生意做得很大,女儿比殷爱低一届,两人上一个学校,正好让殷爱搭他家的顺风车,跟着一起上学。
岳叔叔长得很高大英俊,女儿岳玥开朗健谈,没一会儿功夫就和殷爱打成一片,约好了第二天到学校的时间,岳玥还告诉了一些新学校里要注意的事。
本来殷爱长得就挺好看,再加上她的性格比较温婉,对谁都笑咪咪地一团和气,所以没几天在学校里就又交了几个新朋友。岳玥虽然低一届,在学校里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不过她的风云不是因为学习好或是有什么特长,而是因为作风彪悍。殷爱很快就听岳玥的几件光荣事迹,回家以后纳闷地告诉妈妈:“怎么同学都说岳玥是个小太妹,太妹就是小流氓的意思吧!我看她挺好的呀,那么活泼大方。”
戚丽颖苦笑:“这也不能怪岳玥,她两三岁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她跟她妈妈去了马来西亚,她妈妈再婚以后从小就送她上寄宿学校,对她关心不够,她没什么人管,又认识了几个不好的朋友,就养成了很多坏习惯。你岳叔叔一直在内地做生意,前几年到吉隆坡去看见女儿变成那个样子,又气又心疼,跟她妈妈协商以后把岳玥接到了深圳来。这两年管教管教已经好多了,你没看见她刚来时候的样子,头发五颜六色,两个耳朵上戴了七八个耳环,又抽烟又喝酒又打架,那才真的是叫太妹。”
“怎么会这样!”
“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要多关心关心她,她是个好孩子,挺可怜的,其实本质一点也不坏,现在也就是凶一点,不过女孩子凶一点也好,不会有人欺负,你就是太老实了。”
殷爱嘿嘿地笑:“那以后要是有人欺负我,我就找她给我撑腰。”
戚丽颖抚着女儿的头发:“小爱,妈妈……妈妈对你的关心也不够……以前在宁城,有没有受过委屈?”
殷爱大摇其头:“怎么可能,有海洋哥哥和孙克哥哥,哪有人敢让我受委屈?他们俩可凶了,我看过他们打架,吓死人了!”
戚丽颖大笑:“他们还打架啊!”
“海洋哥哥还好,孙克打架还受过学校处分,警告处分!结果孙叔叔气得用皮带抽他,身上这么宽的紫杠一道一道的!”
戚丽颖笑坏了:“那个小子从小就皮,猴子似的,不打不成材。”
殷爱咬咬嘴唇,有点担心地点头:“是啊,他那个臭脾气,在军校里也不知道会不会跟别人闹矛盾,万一再打架怎么办,海洋哥哥说了,就孙克那两下子,稍微学过一点擒拿的部队生一个打他两三个根本不费事。”
“孙克不是孩子了,他知道轻重的,不用多替他担心。”戚丽颖能体会女儿的心情,她很技巧地把话题转到了殷爱的新学校上,毕竟还有一年也要高考了,现在分开来把精力全放在学习上,对殷爱和孙克都好。
这间私立学校的教学方式和国内普遍的填鸭式教育不尽相同,因为校内绝大部分学生都不参加高考,而是打算在毕业以后到国外念大学,所以学校里对学生的综合素质极为重视,殷爱的好成绩不足以让她成为这里的佼佼者,因为她除了念书没有别的本事,音乐舞蹈美术体育,她都比同学们落后。
要是还在宁城上学,高三肯定不会有什么周末不周末的,一个星期能放半天假就不错了。可在这里,每周两天公休雷打不动,岳玥总是早早地就把周末的活动安排好,只给殷爱留下半天的外教英语课时间,别的时间她全都霸占了,拉着殷爱四处玩。
于是在好不容易写信了之后,军校一年级生孙克同学收到了厚达三十七页的一封巨信,信全都写在粉红色A4纸大小的信纸上,殷爱的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写满三十七张纸,因为超重,邮票也密密麻麻地贴满了半面大信封。
入学两个月集训结束了,孙克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不过人看起来非常精神,剃着小平头,个子仿佛也长了一些。他拿着信躺在学校宽阔的操场上,看一会儿叹一口气,心里又酸又甜,百种滋味在一起翻炒,说不清是个什么味道,足足用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从吃完中饭到晚饭哨声响起,终于看完了这封信。
信中最后一段是殷爱在三天前写的,她非常欢乐地告诉孙克哥哥,她穿耳洞了,在岳玥的百般游说之下,一边耳垂上打了两个,现在有点肿,也有点后悔了。
结果晚上孙克同学就窜出去给殷爱打了个电话,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殷爱惊喜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可孙克哥哥的语气却颇为沉重:“谁让你去穿耳洞的?这么大的事向我汇报了么?”
殷爱嘿嘿地笑:“好看嘛,人家都穿耳洞戴耳环的,就我没有。”
“有什么好看的,一点也不好看!”
“你什么臭眼光,哪里不好看!”
孙克从鼻子里哼哼:“叫板是不是?”
殷爱也哼哼:“好不容易打个电话还这么凶……”
“谁凶啦!”
“还有谁……”
“我那是凶么?我那是……”
殷爱翻翻眼睛:“你是什么?”
孙克脸上有一点点发烫:“我是为你好。”
“算了吧……”殷爱嘟囔着,眉梢一扬,又低笑了起来,“我知道了,哈哈哈!”
孙克脸上的温度继续上升:“知道什么了你就,笑成这样!”
“孙克。”
“嗯。”
殷爱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和一丝愁意缓缓说道:“我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特别……想你……”
孙克深深喘息着,小心地不发出明显的呼吸声:“想我还有心思去穿耳洞……”
“我又不穿给别人看……只给你看还不行吗?”
孙克压抑地得意起来:“这……这还差不多……”
殷爱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乱想。”
“我乱想什么了?”
殷爱用两只手捧着电话,在床上翻个身,满足地叹息着:“孙克哥哥,我们班没一个男生比你帅。”
“是吗,哼哼。”
“不过邻班有好几个比海洋哥哥还帅!”
孙克咬牙笑出了声:“小丫头片子,你等着……等放暑假回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殷爱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有点愣:“暑假?为什么是暑假?年底不就有寒假的么?”
孙克没有把自己的失望表露出来,他夸张地哎哎叫唤着:“谁知道学校会这么瞎规定,我听说今年寒假要把新生拉到太行山里去忆苦思甜,有可能回不了家了。”
殷爱的心晃当一声掉到最深处,失望透顶地呻吟着:“那……那怎么办?”
“没事!”孙克安慰地笑道,“现在都十一月了,明年七月就放暑假了,还有不到一年功夫,我算过了,还有二百四十九天。”
殷爱胸口里堵了一大团棉花,又憋闷又委屈,低低地嗯嗯着,全身的劲头都没有了。她抿着嘴唇说不出话,孙克在电话那边也沉默着,两个人隔着电话线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心底的思念象春天疯长的野草,一眨眼就长成一大片,绿绿的象张厚绒毯,多希望可以拥抱着躺在上面,尽情亲昵爱抚。
孙克身边突然传来嘎嘎的笑声,一个东北口音的男人坏笑着往他肩上拍一下:“小孙子!还没聊够呢,这是跟谁啊聊这么热乎,弟妹么?来给我也聊两句!”
孙克用力脚踹过去,笑着骂道:“操泥马,滚一边去!”
东北同学嘎嘎嘎地笑着走远了,一边走一边嚷嚷:“踢球就差你了,快点儿!”
殷爱笑着学:“小孙子,哈哈哈!”
“别听他的,一帮没正形的家伙!”
“你去踢球吧,”殷爱依依不舍地说道,“现在我可以给你打电话了吧。”
“打是能打,说话不方便,值日生就坐在电话机边上,队里规定讲电话不能超过三分钟。”
“这样啊……怎么这么严啊!”
“军校么,都这样。”孙克过了半天还记得刚才那个茬,“那我去了。记住啊,不准戴耳环……也不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听见没有!”
又叽叽咕咕地聊了好几句,那边踢球的同学再次来催,孙克这才命令殷爱先挂断电话。殷爱盯着手机屏幕变黑,然后把脸埋进枕头里趴了好一会儿。
当天晚上的日记信开头除了日期天气心情,还多了一个倒数的日期,249。这个数字看起来是多么遥远,殷爱觉得249天好象就跟一辈子一样,那么长那么长。
憋到晚上八点半,殷爱实在没憋住,忐忑地拨通军校的电话,想在睡前再听听他的声音。
接电话的应该就是孙克说过的值日生,粗枝大叶的男生一听说是找孙克的,不当回事似地噢了一声:“孙克啊,去医院了。”
殷爱一听腾地就从床上跳到了地板上:“啊?怎怎怎么回事?”
“好象是脸上给人打了一拳。”
这一惊不小,殷爱慌张地眼前发黑:“他……他又跟人打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