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从枕头底下摸出自己的手电筒,也朝来人晃去。
打头的正是童队长,他拿着手电筒说:“鉴于你们新来的职工不遵守厂里的安全条例,整夜开灯,浪费电力,厂里经研究后做出决定,每晚九点钟吹过熄灯号后拉闸限电。”说完得意地笑笑,久了武保队的人扬长而去,把新职工们气得跳脚,却又无法可施。
大家骂了一通两通三通,乃至七通八通后,也没有办法,只得接受这个现实。好在大家都带了蜡烛,在手电筒的帮助下,蜡烛从箱子里找出来点上了,该洗的洗该睡的睡,各自认命。
有人在烛光里骂:条件优越,设施齐备?骗人的鬼话。
原来当初各厂的领导都是这么鼓动青工的。
又有人说,这算啥啦?当初歌里不是还唱我们新疆好地方,天山南北好牧场。哈密瓜甜又香,骗了多少知青过去开荒?我们这里,总比新疆建设兵团要好一些。
有人附合说是,有人骂说阿Q。渐渐地也睡着了。
山里的夜异常的宁静,一片沉息里,可以听到屋后的松涛声和溪流声,衬得夜静如寂。不知是谁的一支蜡烛没有吹熄,又随着主人的翻身侧倒在床,“篷”的一声,蚊帐烧了起来,有人没有睡着,见了这黑暗里的火光,惊惶大呼,把大家都吵醒,又是忙忙的打手电筒点蜡烛,起火的蚊帐里的女青工被吓得在火光里大哭,旁边的人忙把洗过脸的湿毛巾都压在她床上灭火。
纱布帐子一烧即着,烧过就完,还没等火势蔓延到别的床铺,火已经被救灭了,那女青工整个身体裹在被子里,躲过一劫,众人把她从被子里捞出来,看她已经吓得脸青眼直,话都说不出来了。
再见吧亲爱的妈妈
那蚊帐被火烧了的姑娘吓得不轻,当夜就住进了厂医院。新职工本来就有诸多不满,这下更是借机闹了起来,要宿舍、要电灯、要看电影,要有文体活动,就是没人说要工作岗位要上班的。学习班成了请愿团,新职工们围着厂领导七嘴八舌,反映情况。厂领导被吵得头痛,说回去和领导班子开个会,一定会商议个结果出来。
新职工老实了两天,坐等厂方的结论。到第三天,结论来了,在学习班上通告大家。
(一)通过这一个月的学习,各人对政策吃得比较透,思想报告也比较深刻,战果喜人,准与结业。
(二)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节约闹革命,这是不会变的。晚上的照明灯准时在九点吹响熄灯号时拉闸,各人火烛小心。
(三)由于新宿舍楼不能及时盖好,因为造成新职工临时住在仓库里,对于因此而造成的不便,厂方深表歉意。经厂领导仔细研究,兹做出决定,把原来分配给老职工结婚用的楼房先让出来,让新职工们居住。
(四)学习班结束,新宿舍楼待建,修建队人员不够,特借调新职工去宿舍楼建筑工地,一应工作,听从修建队调配。
新职工们听了这四条决定,一时不知该拍案而起好,还是欢欣鼓舞好。不上学习班固然不错,可是要去修建队那里当小工,也绝对不是件高兴得起来的事。不住大仓库固然很好,可是也就没了与女青工们借抢水龙头的机会磨嘴皮子打情骂俏的乐趣。后来想了一想,大仓库总是要告别的,学习班也总是要结束的,熄不熄灯的,反正山里也没有更多的娱乐,到九点钟也差不多该睡了,这三条都没什么好争的,唯一一个就是去修建队报道,这个可是大大的不妙。他们是来当工人的,不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插队落户修理地球的,想通这一层,马上高风亮节起来。
有人就说,我们是工人,我们进的是兵工厂,学的是保密条例,我们应该下到车间,站在机床旁边,造炮弹造弹芯,为社会主义事业添砖加瓦。修房子不是我们的工作,我们要下基层,与老工人们并肩作战。
厂领导说,既然大家认识都这么高,好得很嘛,都是为社会主义事业添砖加瓦,在哪里不是添?就在建筑工地上先干起来嘛,这才是真正的添砖加瓦。你们要和老同志并肩作战的想法也是很好的,老职工们在这里开疆拓土,住的还是没有煤卫的旧宿舍,但他们为你们如今的生活打好了基础,作为报答,你们就为他们添砖加瓦了。万丈高楼从地起,地基是他们的打的,砖是你们加的,大家同心协力,共同为社会主义事业而努力,为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而贡献你们的青春。他们的青春已经贡献给了厂里,贡献给了三线,贡献给了这里的大山,现在,轮到你们来把火红的青春献给伟大的社会。……伟大领袖毛泽东说过,三线建设一天没有建设好,我就一天也睡不着觉。毛主席这么关心我们三线,我们怎么能辜负他老人家的深切厚望?难道你们忍心让他老人家这么大年龄还夜不能寐,为了三线建设劳心熬夜?苏修美帝在虎视耽耽,台湾人民还生活中水深火热之中,他老人家为国为民,中南海的灯光彻夜不熄……只要三线建设好,就算是原子弹也不能把我们吓倒。时代的巨轮即将起锚,共和国忘不了你们,人民忘不了你们……
他那里煽情滚滚,不知是谁在下面接了一句:“我们的妈妈也忘不了我们。”
马上有人接下去用佯装的洋泾浜苏北话怪里怪气地说道:“喔哟,我的妈妈呀,你的儿子在受苦哩。”这人的声音虽然伪装了,但一听可听出是属于刘卫星的。
本来这通气会开得气氛沉闷,厂领导的煽情只会引发更好的抵触情绪,老生常谈早就听得厌了。台湾人民水不水深火不火热管他们屁事,他们才真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本来就有被骗的感觉,这些话听来竟是十分的反讽,厂部和新职工之间大有一触即发的战争,厂领导正愁怎么安抚这一批不安分的新职工,忽然被刘卫星这么一搅和,下面顿时笑声一片,笑倒不少的女青工,而厂领导则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刘卫星看见女青工们笑得东倒西歪的,越发的轻狂起来,不用苏北话说滑稽戏,改唱苏联歌曲了:“再见吧亲爱的妈妈,请你吻别你的儿子吧!”翻来复去唱同一句,只为了这一句歌词里既有“亲爱的”,又有“吻”,这在所有他们会唱的歌曲中,是绝无仅有的。只是为了这两个词,他们可以把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