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盼着能有回信,但真的没有,也是一件惆怅的事情。
三个人一路上说些上海的变化,哪里有什么演出,哪里有什么展览,哪里又有什么演讲,电影院又放了哪些新电影,并不提及厂里的人和事。但越是这样,徐长卿越是觉得不安,如果没事,老王可以说“唉老徐你师傅如何如何”,只能是有事,才这样提都不提。她的罚款,还有老童对她的纠缠,是不可能躲得过的。厂里就那么大一点地方,能躲到哪里去?除非不上班,天天关在家里。
徐长卿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可又不好意思问。如果只有老王在,他还可以开口。但身边还坐着申以澄这样一个年轻姑娘,叫他怎么开得了口?
在车上坐了半天,他忽然想开了,不过还有几个钟头就到了,有什么好急的?早些知道了,也是坐在车子上着急,什么都不知道,同样是坐在车子上着急,车子总要到的,急也急不来。这么一想,顿时坦然了,看看山里的风景,和老王随口聊几句,在开了十二个小时后,车子进厂了。
厂门口的大沙河边挂着银幕,看来今天晚上会有露天电影。这样也好,就在看电影的时候去看她吧,总比晚上去敲她的门好。
车子一晃就进了厂,停在仓库门口,徐长卿和申以澄跳下车,去行李箱里拿了自己的东西,互看一眼,说一声“再会”,各自回宿舍去了。两个人都知道,这一回厂,再不可能回到过去三个月里鼓励看书互相阅卷的情形里去了,从此在厂里只能跟从前一样是点头之交。
申以澄怔一怔,她虽然明白是这么个情形,但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生了。徐长卿把东西背在肩上,走得飞快,那一纸箱的书像是没有份量。申以澄的东西不少,她一个人根本扛不动,但也不能叫住徐长卿先送她回宿舍,毕竟他也有东西要拿。才在迟疑间,就有吃过晚饭出来看电影的男青工看见了她,马上围上来打招呼,一边动手抢行李送她回宿舍,热情得像朱毛会师井岗山。
徐长卿回到宿舍,也是迎来一阵欢呼。他把带来的肉酱和饼干蛋糕零食等摊开来请大家随意吃,自去卫生间洗脸洗手。出来师哥舒刘卫星他们各自从自己的饭盆里分一团米饭和菜给他,也就够他吃一顿了。
刘卫星开口第一句就问:“申以澄呢?”
徐长卿扒着饭,回答说:“回宿舍去了。”
刘卫星又问:“你们这三个月都干什么了?”
仇封建小林他们噗嗤一笑,小林说:“这个人得相思病了,说怎么走之前没问申以澄要地址,不然可以给她写信。我们笑他错别字连篇的,别丢人了。他说错别字有什么,感情真就行了。”
徐长卿两口三口吃完饭,说:“今晚不是有露天电影?你一会儿去找她不就看得见了?人家挺好的,那边厂里基本把我们当外人,从来不和我们说话聊天,像是怕沾了我们的晦气。没人追求她,你放心吧。至于她家里有没有为她介绍朋友,我就不知道了。”
刘卫星听了先是一喜,又是一忧,脸上表情丰富得可以去演戏,再也坐不住了,扔下碗抹抹嘴说:“我先去占位置。”拔脚就走了。
剩下几个人一阵笑,师哥舒说:“好了,总算回来了,我们快被他烦死了。让他去天天缠着申以澄吧,别对着我们鬼哭狼嚎的。”
徐长卿看看他们几个的表情,忍了一天实在忍不住了,问道:“我师傅怎么样了?”他们几个知道他对朱紫容的感情,并且守密,他信得过他们。
小林收起笑容说:“呃,这个不太好说。晚上有露天电影,不如你自己去问她?”
眼乌珠
徐长卿看看小林的脸色再看看其他人的颜色,仇封建是于心不忍的样子,低头扒饭,小林一脸的怜悯,筷子搁在碗里,呆呆地看着他。偏是师哥舒没忍住,多嘴说:“算了,女人嘛都是一样的,关了灯也没什么区别。你不如别想着你师傅了,我看申以澄也不错,你和她在上海一起培训了三个月,就没培训出点感情来?我看老仇也未必分得出小林和我有什么不同。那天晚上我上夜班回来,宿舍没电,我摸黑上床,老仇就拉着我叫小林,被我喊了一句滚,他才老实了。”
仇封建听了怒吼一声说:“滚!老子那天是睡迷糊了,你一身汗臭,我隔着三米远都闻得到,怎么会分不出谁是谁?”
小林却吃吃地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忽然停下来,望着徐长卿的脸问:“小徐?小徐?”
那两个人一起转头去看徐长卿,徐长卿的脸灰朴朴的,与刚才坐下来吃饭时完全像变了一个人。徐长卿看他们三人都用惊骇的眼光看着自己,估计自己是脸色不好看,心里的恐惧反映到了脸上,半晌才迟疑地问:“是不是老童……”
“不是老童。”小林和颜悦色地说,“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明白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厂里传得谣言四起的,谁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会儿电影要开场了,你去看电影吧,你师傅她一定会去的。其实我真的很佩服她,太勇敢了,令人敬佩。”
仇封建怪叫起来,“这个还令人敬佩?”
小林说:“你不是女人,你不会明白的。换成是我,我做不到她这个样子。”
师哥舒思考了一会儿咕哝着说:“原来女人敬佩这个样子的人啊?那我要怎么做才能令人敬佩呢?”
徐长卿一口饭堵在胸口怎么也咽不下去,他收了碗筷去洗了,又漱了口,重新洗了一把脸,在旅行袋里拿出一包“大白兔”奶糖来用张报纸裹了,再不理屋里几个人,推门就出去了。
山里天黑得比上海要早一点,平时这个时候在上海,仍有天光,遇上天气好的时候,还有夕阳和晚霞。这里四面高山,早把那点最后的日光拦在了山的外面,又没有路灯,一出楼房,眼前一片黑暗,虫跟着声四起,秋意扑面而来。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换了季节。
出了厂到了大沙河边,银幕上已经在放正片前加映的科教片了。银幕的对面在他离开的这三个月里修了一排宽大的台阶,权当观众席,厂里的职工还有本村的村民已经坐得有七八成满了。借着银幕上的光,徐长卿在观众席上找朱紫容。人多天暗,一时看不清,却见最高一排的台阶上站起刘卫星来,冲他喊,“上来,这里有位子。”
徐长卿从最边上踏着台阶到了刘卫星身边,问道:“就你一个人?”刘卫星本来是来占位子等申以澄的,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