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把一块带了一根黑猪毛的猪皮挑出来,放在桌子上的报纸上,“他是私自跑出来的。今天我去医院复查,是那个瘦瘦的戴眼镜的医生亲口对我说的。他说你们厂的叶志高怎么从医院跑了?他病还没好,这一受冻又要犯病,还有,账还没结,你回来叫个人来把费用结一下。又说见了他还是叫他回来,他的病还没治好,这个样子跑出来,要落下病根的,他本来身体就不好。我猜他八成是跑回厂里来了。你说他有什么重要的事,非回来不可呢?你们不是三天两头的去医院看他,有什么话,不能等你们去了再说?”
他还在叽里咕噜地说,徐长卿却坐不住了。师哥舒说的那个瘦瘦的戴眼镜的医生正是老叶的主治医生,就是他收的老叶,也是他问的朱紫容的话,徐长卿常去医院,已经认识他了。他说老叶这种天气跑出来回加重病情,那就一定不会错。那老叶离开医院会去哪里?也许就像师哥舒说的,他跑回家来了?
可是老叶为什么要跑回家?他病着,朱紫容和徐长卿还有刘卫星常去看他,还有领导也去过,要他好生养病。他应该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要离开医院。难道只是在医院住厌了想回家?
徐长卿穿上衣服就往外走。师哥舒还在问:“你这饭不吃了?”徐长卿在门口拉的铁丝上抽下毛巾擦了擦嘴又挂上去,说:“不吃了。你吃完吧。”
师哥舒又拣出一块老肥肉说:“好难吃的菜,比医院差远了。”
徐长卿理也不理想也不想,就往老叶家去了。
兄弟楼和老叶家的住宅楼隔得不远,三五分钟就走到了。到了楼下,徐长卿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老叶家的窗户。窗户关着,窗帘拉着,映出黄色的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也没有什么声响。徐长卿微微松了口气,也许一切都是他想得多了?也许老叶就是在医院呆得厌了,趁可以下床活动活动,就偷偷溜出去到县城看一场电影去了?那他等一会见了朱紫容,就不要乱说话,只说是来看看师傅,需不需要帮着做做晚饭。毕竟今天她差点晕倒在机床旁,要不是他动作快,就要出事故。这样的话,那他来看望师傅的理由就很能成立。
温柔的怜悯
徐长卿上到三楼,一手推开老叶家的门。门居然是虚掩着的,这让他心里微微吃惊。这么冷的天,朱紫容一个人在家,应该不会这么大意。那就是说,老叶真的跑回来了?
推开门,两室的房子一目了然。进门作客厅的那一间是徐长卿来惯的,他不知道在这里消磨了多少时间,下棋打牌,吃饭喝酒,东拉西扯,这里是他在这个偏僻的小三线里找到的关于城市的记忆和人情的温暖。而此时,却是惊诧。
朱紫容蜷缩在老叶亲手做的单人沙发里,披头散发,满面泪痕。双臂环抱在胸前,任老叶对她拳打脚踢。老叶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头发乱乱的蓬在头上,眼睛充血似的发红,浑身打着哆嗦。
徐长卿被这个画面惊呆了。从他分到专机组,做了朱紫容的徒弟,就没见她头发乱过。自从跟着朱紫容认识了老叶,就没见他失态过。什么时候看到他们两夫妻,都是衣衫周正,仪表不俗,夫妻恩爱,言语和顺。别的夫妻难免吵架拌嘴甚至大打出手,在他们两人这里就没见过,连一句不尊敬的玩笑话都没听到过。而这时竟然见到老叶对朱紫容动手,怎么不让他吃惊。
徐长卿忙上前拉开老叶,这一拉,又把他吓一跳。他先前看到老叶打朱紫容,自然会带上七分力量去劝架,这一拉却发现老叶虚弱不堪,他微微一推,就把老叶推得退后好几步,踉跄了一下,几乎跌倒。徐长卿忙收回扶朱紫容的手,去扶老叶。估计老叶那几下花拳绣腿打在朱紫容身上,没什么份量,反倒把他累得不轻。
扶起老叶,把他按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脱下自己的大衣盖在他的身上,劝道:“叶哥,你身体不好,怎么就从医院跑出来了?这么冷的天,也不穿件衣服。怎么对师傅动起手来?师傅天天担心你,一有空就去医院,今天还差点出了工伤。”
老叶真的是虚弱得很了,这时坐下来,想站却站不起来,只能喘着气,脸色发青,指着朱紫容说:“她干的好事,你看看她干的好事。”从身边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来,递给徐长卿,“你看看你看看,我为了她宁肯命都不要,她倒做出这样的丑事来。”
徐长卿伸出手慢慢接过,知道信里的内容不会好,看一眼朱紫容。朱紫容咬着指甲,不辩解不哭诉,只是流着泪。老叶对她的伤害,不是拳脚上的,而是言语和猜疑。徐长卿把信接过来,先从中间撕开,又叠在一起,再撕开,最后撕成很多片,放在两张沙发中间的小茶几上。
老叶和朱紫容都瞪着他,被他的动作震住了。老叶说:“你干什么?这就是证据,我让你看她做的丑事,没让你撕了。”一边去拿那些碎纸片,徒劳地想拼在一起。朱紫容则是带着感激的眼神看着他,又想笑又要哭,一偏头,头发披下来,遮住了脸。
徐长卿按住老叶的手说:“叶哥,我不用看也知道会是什么。像叶哥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相信这些胡说八道造谣中伤的话?写信的人肯定居心不良,叶哥不要上他的当。师傅的为人,难道叶哥你会不明白不相信,反倒去相信坏人?”
老叶抖索着手翻捡着那些纸片,从中挑出一张来放在最上面。那是一张手画的半个女人的裸体画,没有头和脸,也没有脚,身体部分却是完整地出现在纸上。徐长卿把信撕得这么碎,还是不能掩盖它的存在。老叶气愤地质问朱紫容:“你敢说你没有做过吗?如果没有,怎么那天底下最不值钱的下流鬼童不要脸的会知道这个?”他用指尖指点着画上的一个黑点,那个黑点在裸女的左腰间,如果不是老叶特地指出,徐长卿会以为是钢笔掉下的一个墨水点。
朱紫容拼命摇头,哭着喊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要愿意相信他,你就相信他好了。你这么怀疑我,我也不要活了,我那天就该让你冻死,还救你做什么?难道救活你就是让你这么羞辱我的吗?”
老叶哈哈干笑两声,“救我?你救我干什么?你真的应该让我去死。我死不死对我有什么分别?我是早就该死了,你是巴不